為什么收藏朱昱？

邱月燁

說起中國的80后新一代藏家，周大為總是被第一個提及——準確地說，他是85后。

周大為的主業(yè)是信都國際租賃有限公司的老板。信都國際是一家車隊管理租賃公司，旗下管理超過2000臺車輛以及超過20億人民幣的資產(chǎn)。不過，周大為或許更愿意以藝術推動人的身份在公眾前露面。在藝術投資領域，他的身份也是多重的——藝術品藏家、Art021藝術博覽會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畫廊與藝術機構投資人。他還成立了CC基金會，通過這個平臺來梳理他的收藏及支持有需求的年青藝術家。

2003年介入當代藝術收藏后，周大為從什么都收逐漸轉(zhuǎn)變?yōu)橄到y(tǒng)的個案收藏。“我不會選擇太多的藝術家了，不會只是收藏藝術家的一張作品，而是一個脈絡的作品，徐震是這樣、劉韡也是這樣?！?012年到2013年之間，他的收藏體系中又多了一位藝術家——朱昱?！拔覍χ礻诺难芯拷咏?0年，他是我這幾年跟的關鍵人之一?！?/p>

若了解一些朱昱的創(chuàng)作歷史，便知道他是頗有爭議的。朱昱是90年代觀念藝術的先驅(qū)人物，但其最具爭議的早期行為作品《食人》、《獻祭》等相當血腥與恐怖，非常挑戰(zhàn)道德底線，甚至曾經(jīng)因此被起訴，這給如今的觀者留下了許多先入為主的印象。有人說這是朱昱的死亡美學，但涉及到敏感的道德層面，這對于藝術家的未來市場發(fā)展來說，或多或少有些不利。

今年3月，朱昱在北京的長征空間做了一次名為“隔離”的個展，展出了朱昱2004年至今創(chuàng)作的布面油畫51件，部分作品來自借展。不少人懷著忐忑的心情前來觀展，有媒體記者如此描述到觀展前的心情：“有點害怕和糾結(jié)，馬上就要近距離接近對話‘食人魔’了，他真的有那么恐怖嗎？他為什么要這樣做？這次的作品十余年跨度，這期間他又做了些什么？他有什么變化？他究竟是一位怎樣的當代藝術家，對藝術的追求是什么？”

周大為對朱昱的了解也有著同樣的過程。他告訴《二十一世紀商業(yè)評論》（下稱《21CBR》）：“朱昱的早期作品確實爭議性比較大的，就像所有人一樣，我一開始也是有些排斥的。后來通過長征空間的展覽，接觸到了他的繪畫作品。我當時就想，眼前的繪畫作品和之前的行為藝術是同一個人嗎？”

“隔離”給觀者帶來了同樣發(fā)問，似乎要讓觀者把以前的朱昱和現(xiàn)在的朱昱隔離開來——為了完整地呈現(xiàn)朱昱的創(chuàng)作軌跡，畫廊特地在展廳中搭建起一條蜿蜒的走廊，作品全部呈現(xiàn)在右手邊，左手邊的墻面則從頭到尾都是一片空白。所有作品幾乎嚴格地按照作品創(chuàng)作的時間先后順序進行排布，觀眾因此被迫使嚴格地按照一種線性的順序?qū)φ褂[進行解讀。

在這種被迫的線性觀看中，許多人跟周大為一樣，看到了另一個朱昱——《剩餐》、《茶漬》、《石子》、《痕跡》等系列依次呈現(xiàn)，從具象寫實到空靈無象，畫面內(nèi)容簡化、色彩漸淡，越來越干凈，越來越空白?！澳銜接X得他的畫很舒服。” 周大為說，朱昱的作品頗受市場歡迎，“我想要的全部都買不到了?！蹦壳埃艽鬄槭詹亓酥礻?0件以上的作品，涵蓋近十年的創(chuàng)作，以影像和照片為主。

朱昱的此次個展距上一次已經(jīng)過去了五年。他很少在大眾媒體前露面，為人低調(diào)?！爱嫯嬒鄬β?，不會像做觀念藝術可以節(jié)奏快一點?！?朱昱每年大概創(chuàng)作10件作品，產(chǎn)量很低?！爱嬂然蚴巧磉叺乃囆g家，都覺得我的方式是最不討好的，遠離當代流行。我有一個原則是，如果觀眾喜歡我的畫，那就是有問題的。觀眾喜歡你的時候，就說明你和他們的經(jīng)驗、知識或者審美契合，會失去屬于自己獨特的東西?！?/p>

作為觀念藝術家，除了繪畫，朱昱中途也做了很多方案，有行為、有錄像，但很多都沒有實現(xiàn)，只停留在觀念的狀態(tài)?！坝卸螘r間，很多策展人讓我出展覽方案，每個展覽我都會有很多方案，但不是每個方案都值得去完成。所以后來只要有展覽讓我出方案、出作品，我就給他寫一百個方案，這就是我的作品?！?最為典型的就是朱昱創(chuàng)作于2002年的名為《為聯(lián)合國成員國所做的192個藝術方案》的作品。

繪畫的體系形成后，從表面看，朱昱似乎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朱昱的性格中存在某種極致的基因，他說，要做到極致，做到無路可走，創(chuàng)作的意義才會展現(xiàn)出來。但，為什么一定要無路可走？或許，事情的本質(zhì)和真諦對藝術家有著天然的誘惑，若不走極端，就尋找不到更多的可能性。

“2003年做完行為藝術后，繪畫比較流行。在當代藝術當中，繪畫一直是邊緣的媒介。怎么讓繪畫和當代藝術能夠有互動的聯(lián)系，逃離觀念繪畫，這些思考讓我決定繪畫，找沒有任何觀念性，也沒有任何符號性，也沒有文化象征意義的對象進行描述。”很偶然，一次朱昱吃完飯看到桌子上的剩餐，就決定畫這個了。

事實上，對于朱昱的新作，如今觀眾與藏家都是贊賞與認可的。朱昱卻不以為然，說自己的作品是長征空間賣得比較慢的?！皬膶徝栏叨葋砜?，這種繪畫肯定是好看的。但是從藝術環(huán)境和生態(tài)來說，與流行的方法是格格不入的。可能是這10年的逐漸積累，大家慢慢的看習慣了吧。”

在策展人秦思源看來，朱昱也許是中國最不為人理解的當代藝術家之一，雖然并非藝術家有意為之，但就其對藝術的態(tài)度以及該態(tài)度引出的方法論而言卻也不可避免。在四五年前或者是更早，藝術圈并不認同朱昱的作品，或者說從藝術史或繪畫史的角度來說，不知道應當如何歸類，放在什么位置欣賞和判斷?！斑@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本人、畫廊、藏家們共同的疑惑。觀眾也不知道從什么角度來解讀它，不知道畫要表達什么，傳達什么?！?/p>

解決的方法是區(qū)別觀念繪畫和觀念性繪畫。觀念繪畫是把當代藝術中的某種觀念或觀點通過繪畫的方式表達成一幅畫，畫面可能傳達了某種觀念性的東西，繪畫中的知識或者觀念跟觀眾是有互動的。而觀念性繪畫不能從傳統(tǒng)的繪畫方式去理解，它是觀念藝術家對繪畫的認識和解釋，內(nèi)容在繪畫外部，而不是繪畫本身?！斑@是一個當代性的問題，或者是用當代性的手段在解決問題，因此，繪畫才成立?！?/p>

這聽起來或許有些費腦。不妨這樣理解：過去我們看一張畫，覺得喜歡，是因為它所傳達和表達的東西與我們在審美層面、知識層面或修養(yǎng)層面能夠溝通，這也是一般的判斷標準。而在朱昱的創(chuàng)作中，繪畫變成了一種當代藝術的方法，而非傳統(tǒng)審美藝術上的共識?！胺椒ū旧硎怯^念性很強的東西，觀念性繪畫是用一種觀念性很強的當代方式在進行繪畫實踐。”朱昱說。

生活中的朱昱跟他如今的畫一樣，是一個讓人感到舒服的人。“他是個好好先生，一個很謙虛、憨厚的人。一幫朋友在一起時，他一定是話最少的?！敝艽鬄楦嬖V《21CBR》。

朱昱曾對媒體說，這十年是在用繪畫療傷。后來他又坦承，“療傷”的說法有點宣傳的成分?！捌鋵嵅淮嬖诏焸倪^程，創(chuàng)作還是非常理性和嚴肅的工作，即使過去的行為藝術從社會或各方面對我造成了壓力，它還是嚴肅的?！?/p>

朱昱是個很宅的人，工作性質(zhì)和工作方法都要求他必須長時間在畫室中。他玩微信，但沒開過微博。我問他，是不是怕網(wǎng)絡暴力？朱昱答道，網(wǎng)上的反應很少去關注?！皬哪撤N意義上來說，（那幾個具有爭議性的行為藝術作品）跟我的關系不太大，我是一個演員在演一個東西，不是說我真的是那樣的人，或是我真的做了那樣的事。大家的判斷和態(tài)度其實都是對那個角色所產(chǎn)生的，跟我沒有太大關系。所以那幾個行為藝術在畫冊里都沒有稱為行為，它就是觀念作品?！敝礻鸥嬖V《21CBR》，自己只是把問題拋出來，之后所有的結(jié)果或者是變化，藝術家是沒有能力負責的，或者說也沒有必要負責。

對此，作為藏家的周大為如是理解：“是否真實我們不知道，這也可能是整個藝術行為里面的一部分，顛覆大家的感官來制造一些話題。對他的人以及他的作品，你會慢慢去接受和習慣，或者說欣賞他的整個藝術體系。”

最近，朱昱又創(chuàng)作了一些新的《剩餐》系列?！拔覍傞_始畫的階段形容為‘生畫’，沒有方法，不是古典主義的寫實方法，也不是表現(xiàn)主義的方法，就把看到的東西畫到最像。當時的《剩餐》基本都是這個狀態(tài)?，F(xiàn)在不斷提煉，繪畫的方法和角度不太一樣了，再畫《剩餐》，跟過去特別生硬的描繪會有不同的感受?！?/p>

“想看看自己跟過去的差異在哪兒?！敝礻盘貏e誠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