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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春記淵小說

    2015-09-06 16:38:08魚麗
    翠苑 2015年4期
    關(guān)鍵詞:老謝櫻花

    花景蘭伸出手,在空中劃拉了兩下,就感覺到那空氣是軟和的,人像是泡在了春陽里,連骨頭縫里都覺得暖和、舒展,沒有一絲寒氣。但想到她今天來櫻花公園的目的,讓她覺得春氣淡了許多,少了許多的歡愉。

    她原本是想和丈夫老謝一起出來游春的,可老謝說,他今天有點事,可能要很晚才能回來。這個老謝,總是工作工作,退休了也不著家,人呆得像頭鵝。她好不容易培養(yǎng)起來的興致,差點又被破壞了。

    盡管老謝向她做了保證,說今天晚上他肯定在家做好飯等她,可她打心眼兒里并不相信。最近,花景蘭總是接到年輕女人的電話,讓她頗不愉快。老謝也不解釋,這讓她心里更是有些無名之火。都說更年期的女人火性旺,她已經(jīng)過了那個坎,可心里還是有點煩躁。不可不防哪!她知道他今天會來櫻花公園,來做什么呢?一個念頭像清涼的水滲進她的頭腦里,不如跟在老謝后面看看。

    花景蘭剛從財會主任的位置上退下來,她是雙魚座,人愛浪漫,喜歡有點兒小情小調(diào)的,她那么一大把年紀(jì)了,還像個小女人一樣,惦記著旅游啊、燭光晚餐啊什么的??上У氖牵现x并不浪漫,他這個工會主席,就只喜歡一些婆婆媽媽的事,退了休也不閑著,非要在社區(qū)掛職做個協(xié)調(diào)員,天天往人家里跑,張家長李家短,管他什么事?可他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似的,非要亂忙才開心。

    年輕時,她和老謝,不,那時他還叫小謝,還經(jīng)常出去。有時候也會去看看花、游游園什么的。但那時候小謝就是個不解風(fēng)情的,有一次,她從黑龍江和小謝結(jié)伴回上海,同行的還有姨媽,白天時三人就坐在下鋪上講話,一路南下。有一回,小謝起身去上廁所,回來時,他經(jīng)過姨媽身邊,顯得很好奇,對她不停地看,看了一會兒說,這位同志怎么這樣面熟啊?將姨媽嚇得不輕,這小謝!怎么走開才幾分鐘,回來就不認(rèn)人了呢?還有一次,她和小謝順著一條湖邊走路邊說話,他絮絮叨叨的,只說些工作上的事,她突然停住了,看見湖里有幾只黑天鵝,忙讓拍照??伤皇悄驹G地看了看,并沒有感覺,仍然又嘮叨地往前走去。發(fā)生在老謝身上這不著調(diào)的事數(shù)不勝數(shù),說起來件件都能讓人噴飯。結(jié)婚前如此,結(jié)了婚也是如此。比如說,有時候,她想享受一頓燭光晚餐,可滿屋子除了老謝吸溜吸溜的聲音,就什么也沒有了。她拿起筷子,一眼都沒有看菜,倒是對著他看了半天,可半天也沒等來他的注視,讓她一點食欲也沒了。家里陽臺上有盆月季長得老高,花開得像輪盤那么大,老謝卻連正眼兒也不瞧一下,只會將吃剩的雞骨頭、雞渣子全給吐到花盆里去,讓花景蘭又好氣,又好笑。日子長了,兩個人雖然生活并不搭調(diào),但花景蘭將就著,也就習(xí)慣了。

    花景蘭的年紀(jì)雖然比較大,玩興卻似年輕人,打扮也不落俗套。她新燙了發(fā),后面的卷發(fā)極碎,又極整齊,大波浪循規(guī)蹈矩地壓著小波浪,兩邊的頭發(fā),也整齊有型地,將后面那些卷曲的碎花給攏住,很像花景蘭的為人,沒有花里胡哨的線條。

    花景蘭正四處亂瞅,卻見有人猛地一拍肩膀說:嘿,看什么呢?花景蘭扭頭一看是段江麗,立刻笑了。段江麗穿一件對開襟米色絨線衫,還拎了一款圓頭圓腦黃色皮質(zhì)的包,里面撐得鼓鼓囊囊的,不知裝些什么。她因長著一張葵盤臉,比滿月還大,一直覺得自己的臉頰肉鼓鼓的,有些胖,不耐看,總想在臉上添東加西,就用一些零碎的什物,進行局部的改善。今天她戴了一副紫紅細(xì)框的太陽鏡,和齊著額頭的留海,將豐滿的臉部內(nèi)容給遮去了一些。

    這次花景蘭約了段江麗一起,是想萬一被老謝碰上,就說是段江麗喊她一起來玩的。段江麗和她一樣年紀(jì),現(xiàn)在,看上去段江麗心情不錯,就像春天的云空,安詳潔凈,時常有快樂的白絮掠過??伤兀瑓s像厚厚的苔蘚濃裹的汁水,一地雞毛,無法滿足。

    景區(qū)內(nèi)人很多,觀光客如芹菜般穿梭。沿路邊,停著很多旅游大巴。人們要掃墓、踏青、賞花、游春。所以,這個季節(jié),大家都熱熱鬧鬧的,沒有懈怠的時刻,像一只只通體金色的蜜蜂,在陽光下,“嗡嗡”地撞來撞去。花景蘭眼尖,發(fā)現(xiàn)一個長發(fā)飄飄的小巧女子,踏著小碎步緊跟在一名高個男士身后,上身前傾,額頭處被陽光打了一圈,顯得很亮,嘴里兀自在說著什么。高個男士,像個保安,手上捏著一個小本本,上面不知記著些什么。小巧女子盡管穿著素棉服、素臉,誰知沒想到,還是被花景蘭從人群中一眼拎出來:桑雪!怎么她也來了?難道老謝今天來這里,是和她有關(guān)?

    這個桑雪小她十幾歲呢,和她住同一個小區(qū)。剛搬來時,桑雪為人是樸素的,穿著并不張揚,可是花景蘭親眼看見的,就是她的吃用慢慢講究起來,穿戴也慢慢講究起來,談?wù)摰膬?nèi)容也頗為時尚起來。她和桑雪打過幾次交道,知道桑雪為人是頗為細(xì)致而瑣碎的。她的聲音也極輕,極碎。她是從浦東那邊搬過來的,成年累月一個人生活,她家里的情況,花景蘭一直不太清楚。也許老謝是清楚的,所以偷偷下了手?

    左看右看,花景蘭仍沒有發(fā)現(xiàn)老謝。她翻看過他的手機,不是說一早就會過來的嘛?她探頭張望了半天,突然發(fā)現(xiàn)老謝的身影,走路走得很急,心里像有事,不像個悠閑赴約之人。老謝穿了一件咸菜色的休閑運動服,系一條灰絨色圍巾,手拿一個黑包,顯得很干練。運動服的顏色,他這種年齡穿著,正好,顯得年輕一些。花景蘭見了,忙將身子避開,段江麗并沒有發(fā)覺,只是攙著她的胳膊肘兒,一味地說著公司里的八卦,偶爾也會勸勸花景蘭,兩口子的事,有話慢慢說,有事慢慢做,這人一上了歲數(shù),凡事就不能著急,人一著急就容易上火,容易患病。

    花景蘭心里窩著一肚子火,哪里肯聽得住勸。段江麗沒有留意到花景蘭的表情,卻像是知道花景蘭的心思,她一針見血地說,你嫌他沒情調(diào),證明你們的關(guān)系很穩(wěn)定。

    穩(wěn)定嘛?花景蘭搖搖頭,她不能肯定。上周,她去看婆婆,婆婆得了心腦血管病,很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臉色很不好看。一看見她,婆婆的眼淚就下來了,悲傷得嗚嗚咽咽說不出話來?;ň疤m勸婆婆不要難過,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她想發(fā)短信給老謝,想對他說婆婆的事,但想他那樣的一個人,可能并不會細(xì)心到這個程度,就算了??梢f他不好,也并不絕對。老謝踏實、穩(wěn)重。所有見到她的人,都夸她命好,說她嫁對了人。有回做賬,她收到了一筆壞賬,是他幫忙出的主意,把事情解決了。玩電腦,她不會,他很實在地將她的這部分活全包了。但是生活就是那樣,總是有些不和諧之處,讓花景蘭有著說不出的煩惱。你不可能像折斷一節(jié)花枝一樣,指望下一段生活會有所改變。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還罷了,可最近老謝總是鬼鬼崇崇,不知在搞什么名堂?他沒事總會打電話,她偷偷查看他的手機,雖說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她總歸不放心。今天他借口外出,指不定是和這個桑雪約會了呢?

    她正想著,卻見老謝出現(xiàn)了,看見桑雪顯出一副很高興的樣子。兩個人走在一起,倒像戀人一樣,如影相隨,款款而來,溫婉前行。

    她懷疑老謝和桑雪有私情,也不是沒有理由。上次兩人在一起,就有些兒不正常。有次老謝拿著一份報紙,在小區(qū)里溜達(dá),正遇到桑雪,他從報上看到一則有趣的消息,就停下來,附在桑雪的耳邊,嘀嘀咕咕地說,有時語速過快,都有些起皺了。桑雪聽著,“咯咯”笑個不停。老謝的每一個句子說出來,都會引起桑雪一疊連的笑聲。他們兩個人這么著,引得周圍的人直望兩人身上看?;ň疤m當(dāng)時就有些吃醋,可又不好說什么,大家畢竟是鄰居??!

    現(xiàn)在看來,兩人的來往是有點兒蛛絲馬跡,件件都在點兒上,應(yīng)了?;ň疤m正疑惑著,可老謝刻意地壓低了聲音,湊近桑雪跟前說話,越發(fā)要使這件事變得神秘。只見桑雪向老謝招招手,用手指著遠(yuǎn)處的一座樓盤。隔著灌木花叢,她的臉輕微蕩漾,看上去有些喜氣。

    花景蘭拉著段江麗,想走快點,跟上老謝和桑雪。段江麗并不知情,花景蘭只說今天和她出來游春,并沒說跟蹤老謝。但她也瞥見了老謝和一位女子的身影,只好裝做不知,只是歡快地聊著她家的狗,還胡扯得上癮,一把拉住了花景蘭,像上了發(fā)條似地喋喋不休。聽說你們家老謝可真是個大好人,上次我的同事王超家里出了事,全賴他得力相助才過關(guān)呢。一句話說得花景蘭的臉掛不住,心尖上也是青一塊、白一塊的。老謝貌不驚人,見了面認(rèn)識他的人不多,但他的大名在整個社區(qū)倒是人人知曉的。

    這個老謝,他盡關(guān)心別人家的七七八八,自己家的事,他關(guān)心過誰?上個月,哥哥打來電話,說父親的墳?zāi)挂呀?jīng)遷了,在梅花山,又重新買了一塊墓地,因是公墓區(qū),修理得整整齊齊,碑也新立了,上面雕繪得有龍有鳳,還豎了一對莊嚴(yán)肅謹(jǐn)?shù)氖{,看上去頗有威儀之感。她聽了,有些高興,父親去世時,當(dāng)時還沒有新建大型的公墓區(qū),就在離家較近的山頭,有一墓葬區(qū),于是,在離山頂不遠(yuǎn)處,順著山坡,在一堆墳?zāi)怪?,點了一個穴,將父親下葬了,極其簡單。她一直催老謝將父親的墳給遷處好點的,可老謝磨磨嘰嘰,總是辦不利索這件事。一直到前年,聽哥哥說,上級管理部門發(fā)文,四處張貼告示,說這里不屬規(guī)劃墓葬區(qū),得遷。沒有辦法,哥哥只好四處忙碌,費了一番周折,重新在梅花山這個地方,買了一塊墓地,這才把父親的墳給遷了。

    每年春天我和老蔣都會來櫻花公園,總是遇到下雨,只有這次,春和日麗,是個晴朗天??上Ю鲜Y這次有事,沒能來。段江麗望著一路上盛開著的白玉蘭,聲音透著舒坦。老蔣是她老公,聽上去他二人感情是極好的。

    花景蘭卻沒有心思聽段江麗在那抒情,她有過敏癥,每逢春天,花粉過敏得厲害,整個面部都會起紅疹,又癢,又痛。今年春天,她一直小心翼翼,希望能順利光滑地度過一個初春。可這顯然不是讓她心情煩躁的原因,讓她心煩意亂的,當(dāng)然還是老謝。她遠(yuǎn)遠(yuǎn)地瞅著老謝和桑雪,只見兩人不時交換著眼神,這眼神里有著—致的焦灼和無奈?;ň疤m的胃口一下子被吊了起來,她極力對自己的呼吸節(jié)奏有所控制,讓它聽起來平靜均勻。心里想的卻是:那就再看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么鬼?尤其是老謝,這次回家絕不輕饒他。

    段江麗低頭翻出一個光澤細(xì)潤的金黃橘子,遞給花景蘭一個?;ň疤m卻豎著耳朵,聽桑雪在和老謝說,離婚也不行。什么事,離婚也不行?她還想要什么?這個女人的胃口這么大?花景蘭的脖頸都伸長了,她想知道倒底是怎么回事?因為她太專注了,顯得周圍很靜,兩個人的聲音,像被放進了一個揚聲器里,兀自放大了幾十倍。

    在湖邊,人不多。有點風(fēng),但剛好把頭發(fā)吹得微微卷起。桑雪擺了一個姿勢,老謝接連給她拍了幾張。桑雪笑得有些花枝招展,臉頰也有些兒紅了。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倒不見老相,反而長回去了?;ň疤m看見了,心眼里一酸,眼淚差點流了下來。她和老謝這么久,記得上次兩人在一起拍照,已是前年的事情了。她有些兒干著急,恨不得不顧臉面將老謝的相機搶走,并且一把將老謝整個人都拽走。

    她的心里已緊張到一觸即發(fā),但又覺得有些奇怪。因為老謝旁邊還有一位男的,拎著一只包,站在一邊,就是剛才的那位高個保安?;ň疤m的余光捕捉到他,弄不清楚什么關(guān)系,只好漫不經(jīng)心而又小心翼翼地扭過頭,和段江麗擠在人堆里,裝著看風(fēng)景。

    段江麗和花景蘭,曾經(jīng)是同事,只是段江麗后來跳槽,到了一家新單位,仍是做會計,一直和花景蘭有聯(lián)系。段江麗去年就退了,本該是回家的,但現(xiàn)在公司缺人手,所以還想聘她繼續(xù)做。她禁不住經(jīng)理三寸不爛之舌的游說,于是便留了下來。為此,段江麗顯得很有些優(yōu)越感,她喋喋不休地對花景蘭說,她每天九點來上班,三點半下班,比較悠閑。她早就計劃好了,等到做不動了,就徹底回家休息,跟在社區(qū)老年舞蹈隊后面,跳跳木蘭舞,或者去社區(qū)打打牌,下下棋。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段江麗嘴上跑馬,跑到別處還好,偏偏她當(dāng)著花景蘭的面,又夸起了老謝,還捎帶也夸了一下自己的老公——哎呀,老謝是個粗線條的人,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愛交,不像我家老蔣,要經(jīng)常出差,小區(qū)里的人都不認(rèn)識,自從他做了書記,那些老朋友,也很少上門了!花景蘭聽了,酸酸的滿不是味道,酸不過了把鼻子吭兩聲。這個段江麗,家里不過有個當(dāng)官的,就十分地傲氣。好在是老朋友,她不和她計較。

    段江麗這一講,就講了近十分鐘。她一心想打岔,將花景蘭的注意力引開。她想,這兩口子不知玩得什么游戲?但花景蘭不挑明說,她也不好細(xì)打聽?;ň疤m邊聽,邊用余光捉著兩人的背影。她看著,老謝手上拎著那只黑色皮包,手臂大幅度前后擺動,背影從遠(yuǎn)處的一片灌木花叢逐漸變淡,淡得幾乎與周圍的空氣融成一片;再漸漸地,兩人就沒了影。

    花景蘭心里急得什么似的,卻聽段江麗沒事人似的,在旁邊說,哎,我現(xiàn)在的這個公司,想出去旅游也不成,老板只發(fā)錢。發(fā)錢也好,我有機會也和老蔣出國旅游一回,人若沒有了夢想,和一條咸魚有什么分別?哈哈——段江麗的笑聲,脆生生的,像節(jié)節(jié)鮮味的嫩藕。

    花景蘭余怒未消,只好找處地方坐下,打算回去再與老謝清算總賬。

    段江麗從黃色包里,窸窸窣窣,摸索出一袋紅潤油亮的小番茄,分給花景蘭,順勢轉(zhuǎn)移了話題,開始說到黑龍江插隊的事情,津津有味。說她們這一代知青,比起沒有這段特殊經(jīng)歷的,的確是多了許多話頭。她說當(dāng)時怎么出關(guān)東,進山海關(guān),說黑龍江的冷,她最遠(yuǎn)的地方是跑到漠河。從十七歲,插隊北大荒,在那兒,當(dāng)過教師,做過銷售,后來,又當(dāng)會計,順溜一過,竟然也十幾年滑過了。青春自然扳不回來,就像一只看不見的大手把日子擦掉了,一切只能順其自然。

    段江麗剛起了個頭,花景蘭的心情卻漸漸沉重起來,因為她看見了一朵花枝,她想起了她的初戀。那枝花枝,向她慢慢地伸出一枝來,像只搭襻似的,把她以前和以后的一些事情,準(zhǔn)確無誤地鉤在一起。

    那是在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她被分配到云南的一所中學(xué)。學(xué)校有個男教師華強,他有張白凈敏感的臉,一雙灰眼睛柔柔的,看人很親切。花景蘭一見,心就好似飄到瀾滄江去了。那時候的花景蘭也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瞇成細(xì)縫兒,滿是說不出的迷人。兩個人談起了戀愛,可沒過多久,嚴(yán)酷的現(xiàn)實擺在兩人的眼前。華強因為家庭成分過高,被打為右派,沒日沒夜地遭到批判。華強是個烈性子,當(dāng)他感到生存的尊嚴(yán)受到侵害,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他向河里縱身一躍,告別了人世。他的那種剛烈,那種悲壯,猶如冬天的夜雪,有壓斷松枝的驚動人心的脆響。悲傷如潮水,挾裹了花景蘭的心,有時還會衍生成其他的感覺,絲絲縷縷縷的,宛如紫藤纏繞在她的身上。多年之后,她對此還刻骨銘心,一直難以忘懷。后來,是老謝走近了她,撫慰了她,讓花景蘭心中的春雪漸漸消融。

    一朵花倏地落下,花景蘭猛然一驚,失落迅速將她包圍。哎呀,如果不是來跟蹤老謝,那她的這一天,過得該是多么愜意啊!回過頭想,老謝也有細(xì)心的一面。有次因為在海邊玩,耳朵里浸滿了海水和沙子,由此引發(fā)嚴(yán)重的中耳炎。他來看她,為她細(xì)心地配藥、治療。還有,老謝為人心善,做事生怕別人聽不清楚,聽不明白,結(jié)果便姑姑嫂嫂,婆婆媽媽的,但他脾氣好,每逢花景蘭生氣,他都不回嘴,任她說去。對老謝來說,最妥善的處理方式,就是把表情控持在冷靜到木訥的位置。再說,老謝也不全是木訥,有時也不時會閃現(xiàn)出他的幽默,他的冷調(diào)子的幽默,淡淡的,叫人一想起來就可笑呢?

    怎么會有這種念頭?她突然有些惱怒,心里騰地升起一團火來。自己今天出來的任務(wù),就是要讓老謝原形畢露的。

    段江麗挽著花景蘭的胳膊,正口若懸河地說著,她的手機突然“嘟嘟”響了起來,卻是老蔣發(fā)來的短信,問她到哪里了,說是今天有事晚些回家。段江麗忙著說話,沒顧上回復(fù)短信。但沒過幾分鐘,“紅梅花兒開,——”手機鈴聲又響了,因為那邊先生得不著確切的信息,有些著急,又打電話來證實一下。段江麗回說,放心,我又不會去跟蹤你的。段江麗說著,立刻笑了,順帶白了花景蘭一眼。她的笑聲,急急地,在空氣里穿行,還能及時轉(zhuǎn)個彎。

    花景蘭聽了,心像貓抓了一下,說,段江麗,你們夫妻感情可真好??!段江麗想,趁機開導(dǎo)開導(dǎo)這位老朋友,就說,是啊,我們也是吵吵鬧鬧過來的。不過,年紀(jì)大了,倒能和睦相處了。在外,我聽他的;在家,他聽我的。段江麗摸了一下卷發(fā),顯得很高興。她眉眼處的皺紋,像菊花,有著細(xì)致的花葉紋理,時而綻開一下,時而,又綻開了一下。段江麗又說,年輕的時候,我們兩個也都是個性很強的?,F(xiàn)在老了,反倒不會拌嘴了。他難得出去一回,這不,一出去還向我請示匯報一下呢。像他這樣,想在外面有花頭,都難!

    花景蘭聽了,臉上的輪廓,卻并不信任地堅硬起來,斬釘截鐵地說,我們從來不這樣,我跑得再遠(yuǎn),老謝也不問的。話一說出口,花景蘭就有些后悔了。她想自己和老謝,這么多年了,兩個人還那么有個性,有棱有角,彼此看對方,主要是花景蘭看老謝,是越看越不順眼??磥砘橐鲂枰?jīng)營,這樣,在漫長時間的搬運過程中,才不會因為受到了外力的作用而解體,反而會粘合得更為緊密,猶如花苞的根蒂,才不會輕易地脫落。

    段江麗一把扯過鼓鼓囊囊的包,又往外掏東西。這次掏出來一款微單相機,是蔣書記出差經(jīng)常帶的。相機里,有許多蔣書記出差游玩的相片。她顯擺似的,一張一張翻給花景蘭看。突然有一張,花景蘭眼尖,發(fā)現(xiàn)并不是段江麗。她很想多一句嘴,但又笑了笑,止了話頭。心想要說下去,就有挑撥是非的嫌疑了,何必呢?

    段江麗也看見了,這話已說過了頭,想收也收不回來,只好若無其事,又似有掩飾地說:這過日子啊,不能細(xì)琢磨,越琢磨越?jīng)]戲。有些事啊,雨過地皮濕,別把它正經(jīng)當(dāng)回事,一旦日出風(fēng)過,地皮上的那點濕潮,哪里會留下痕跡。你說是吧?

    是,還是不是呢?聽話聽音兒,段江麗的那種曲里拐彎,花景蘭一時之間也沒猜透,就含糊過去了。她人一松懈下來,開始有意無意地,向段江麗打聽桑雪的情況。

    聽說她和老公已經(jīng)分居好多年了。段江麗天天泡在QQ上,和人聊天,對家長里短的事,知道的還真不少,她聽花景蘭提起過桑雪,無意之中記住了這個人,憑著心思細(xì)致,她猜得出花景蘭關(guān)心桑雪的理由,自然做個好事者,將桑雪的底細(xì)打聽得一清二楚。

    她一直是一個人住,我也感到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花景蘭聽了,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哎,她婆婆70多歲了,公公去世得早,一個人住在虹口區(qū)的老房子里,總得要有個人照顧吧,她老公就搬到老母親那里住了。家里呢,有個兒子,沒成家,桑雪總得留在這邊照料他的生活,這不,兩個人就分居了。

    花景蘭聽了半天,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桑雪原先住在浦東,單位的福利分房,一室戶,沒有廳,當(dāng)門是一個廚房間,十多平米的臥室只容納基本的家具,也就差不多了。她把陽臺打通,和臥室連在一起,稍微擴大了一些面積。但房子還是太小,剛結(jié)婚時,兩個人住住還湊合。后來,家里又多出一個小人來。這一室戶自然顯得相當(dāng)擁塞了。后來,好歹換到現(xiàn)在的長寧區(qū),面積也不大,只有六十多平米。這樣的房子,桑雪也住了好多個年頭,現(xiàn)在又和丈夫兩處分居,她自然是想換套大的??烧煞蚴峭獾厝耍容^保守,看上去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卻瞻前顧后,婆婆媽媽,一提要貸款買房,就覺得即使是向銀行借錢過日子,也難以接受。為人又比較死板,不知變通,手里焐著炒股賺來的幾個錢,就是不同意。一旦稍有些火星摩擦,便極有可能會釀出一場家庭戰(zhàn)爭來。

    花景蘭聽了,不免有些同情桑雪來。但想著她竟然如此,還和老謝不清不楚的,她不免心里又有些惱怒起來。

    往回走的路上,兩人來到櫻花園,游人扎堆似地,擁在這兒。只有小片的櫻花在開放,顏色有些過了,有樹櫻花上面纏滿了紅絲帶,花景蘭正在欣賞,旁邊有位女記者,遞過一只話筒,問花景蘭:喜歡櫻花嗎?當(dāng)然了,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扭頭一看,又是一位男子,肩上架著一臺攝影機,原來是電視臺的,當(dāng)然也是因為現(xiàn)在是櫻花開放期,趁著游人眾多,來個現(xiàn)場采訪。

    女記者又問,知道掛在樹上的紅絲帶是做什么的嗎?

    花景蘭活了一把歲數(shù),還沒被人采訪過。她猶豫遲疑了一下,說,是許愿的吧?她回頭征詢了一下段江麗的意見,段江麗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她不確定,就想移開腳步,但又不愿露出窘相,只好故做沉靜,站在那兒。

    許什么愿呢?她立在樹邊,并沒有多想。日子總歸是淡而無味的居多,可著心愿過日子,又能有幾人?花景蘭想,在一路朝前走的人生中,真不是單純許個愿就可如意的。

    沒有看到全部的櫻花開啊!段江麗有些嘲嘰嘰地說,她今天無意之中看到了一出戲,心里有些小得意。

    也沒看到全部的櫻花謝呢,說到“謝”字,花景蘭恨恨地咬了一下嘴唇,果斷地截住了她的話頭。

    兩人從櫻花園朝公交車方向走,看見桑雪拉著那位高個保安的手,很高興的樣子,向她們走來?;ň疤m一下子愣住了,吃不準(zhǔn)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誰知桑雪眼尖,發(fā)現(xiàn)了她倆,立刻迎了上來。桑雪趴在那保安的肩頭上,一雙眼睛彎成月亮的形狀,笑得肩胛骨高低起伏,像是春天綻放的一朵櫻花。花景蘭看這情形,心想那保安一定是桑雪的丈夫。但,老謝插在他們中間,是怎么回事?

    桑雪雖已四十多歲,但徐娘半老,她的膚色還不錯,白皙透明?;ň疤m當(dāng)了桑雪面,也只好客氣,大家畢竟是熟人,總不好一點兒人情不講的。她看著桑雪,不禁問道,你們怎么也在這?

    今天啊,真得好好謝謝你家老謝!桑雪的丈夫老金快言快語地說了起來。

    他是個調(diào)解高手,為我們社區(qū)解決了不少事情。你想啊,神仙做事也難一碗水端平。誰知今天,可真虧了老謝。桑雪一說話,臉上有著淡淡的笑容,兩顆小虎牙露了出來,還有些女孩子的形象。這一把話攤開,花景蘭緊張的心,就像秋蟬一樣,帶著尾聲,在綠葉里消失了。

    主要是婆婆年紀(jì)也大了,我就想著換套大房子,將婆婆接來一起住。我想買的新房離公園也近,空氣又好,雙休可以帶著老人來公園散散心,這樣豈不兩全其美?

    你不知道的,老金這人固執(zhí),可難說通了。幸虧老謝出個主意,說不如趁春天,讓我?guī)е辖鹨黄饋硗嫱?,順帶看看房子。既賞了景,又看了房。因為樓盤是在公園附近,桑雪還特地拍了張照,準(zhǔn)備拿給婆婆看。這樣豈不兩全其美?

    老金就是那個保安,他站在一邊,聽桑雪一人嘰嘰呱呱地講,只會撓頭,顯得很不好意思。他是個只會埋頭做事的人,原也捋不順這復(fù)雜的亂網(wǎng),只好請老謝出馬了。

    花景蘭,老謝這么體貼人,你可真是有福之人。桑雪說著,不停地向花景蘭眨眨眼睛,擠擠眉毛。

    老金也說,是啊,我內(nèi)向,嘴巴又禿,今天真地要好好謝謝你家老謝。我拜托他照顧桑雪,要不是他,我們還不知要鬧到啥時呢?

    是他堅持要我們來櫻花公園,臨走時,還說讓我們許個愿,不要再鬧別扭了。現(xiàn)在想想,真是這樣的,為了一點家務(wù)事,真沒有意思。說完,桑雪和老金兩人笑了笑,向花景蘭和段江麗告辭了。慢慢地,兩人在花景蘭的目光中凝成了一個黑點,直到全無。

    回去的路上,已是萬家燈火?;ň疤m心里有些怏怏的,原本想要見到真相的興奮,反被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取代了,就像開花店的老板娘似的,沒有擺弄出個五顏六色的花樣來,她實在有些不甘心。老謝喜歡管些婆婆媽媽的事,她早該想到的,今天她真地是多慮了。

    回到家,花景蘭發(fā)現(xiàn),老謝還沒有吃飯,破天荒地做了一桌子飯菜等在那兒。她看見老謝的頭發(fā)夾雜著幾絲白發(fā),看上去有點兒滄桑,心里有些內(nèi)疚。

    有幾次,花景蘭想把話題引到今天的事上,但卻不能再往前一步。老謝卻像是什么事也沒發(fā)生,只說今天有戶人家有事,他幫忙調(diào)解了一下;又說,明天社區(qū)有位孤老,家里沒人,他還要去看望一下。說完,他的眼神還是那么拙拙的,一層一層裹上來。只過了一會兒,便化為一片虛靜。其實老謝是怕花景蘭多心,擔(dān)心一把話說明,花景蘭會吃醋,索性不說細(xì)。自從他在社區(qū)擔(dān)任調(diào)解員之后,家長里短的事的確不少。每次遇到這時候,老謝總是靜靜地聽,事過后,不過寬慰幾句,規(guī)勸幾聲。其實也沒什么深仇大恨,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牽扯出來一些如麻似縷的小恩怨。在老謝眼里,今天經(jīng)歷的,也不過是夫妻之間的是非。當(dāng)然不會是什么好話題,花景蘭肯定不愛聽。

    老謝接著說,他已經(jīng)去看過母親了,什么時候兩人一起去梅花山上墳,讓她放下心來?;ň疤m心里明鏡似的,卻也不挑破,只應(yīng)著口說,梅花山離家比較遠(yuǎn),去掃墓不知是否方便?

    她正說著,眼神卻被電視新聞吸引住了。她原先設(shè)想的劇情仿佛上演了——櫻花園那位女記者的提問剛剛結(jié)束,就見鏡頭蕩開,轉(zhuǎn)向更遠(yuǎn)處的游人。湖邊,有一對男女,坐在一處石凳上,招呼人來拍張合影。細(xì)一看,分明是段江麗的先生蔣書記與一位女人的身影,兩人的臉上綻開著笑容,背后的櫻花,以熟悉春天線條的每一處細(xì)微的轉(zhuǎn)折變化,漫不經(jīng)心地盛開著,讓花景蘭有一種微妙的,不好言說的訝異感。

    作者簡介:

    魚麗,1970年代生,復(fù)旦大學(xué)文學(xué)碩士,上海市作協(xié)會員。現(xiàn)為出版社圖書編輯。獲第二屆上海文學(xué)新人獎,出版有古典文學(xué)評論集《胭脂聊齋》、人物傳記《風(fēng)神謀士張良傳》等作品四種。另有隨筆集《采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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