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萍 王展光
(1.西南石油大學,四川·成都 610500;2.凱里學院 建工學院,貴州·凱里 556011)
我國少數民族聚居區(qū)多集中于交通相對落后的山區(qū),這導致了其在傳統(tǒng)教育上的特殊性,即以宗族或家庭為基本單位的教育模式更具普遍性,這顯然不同于漢族地區(qū)以學校為基本單位的教育模式。這也導致少數民族傳統(tǒng)教育對于家庭教育的重視,而這之中來自于母親的教育又扮演著教育啟蒙的“角色”;[1]而且,少數民族地區(qū)女性教育的發(fā)展又非外源式的植入模式,它有著自我獨特的產生和發(fā)展背景。[2](P24)那么,在對少數民族傳統(tǒng)教育的研究中自然不可忽視其對于女性的特殊教育方式;而其,通過對這一特殊教育方式的研究也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少數民族傳統(tǒng)教育模式的產生、發(fā)展過程。
侗族作為我國55個少數民族中的一員,其豐富燦爛的歷史文化為我國民族文化多樣性的形成貢獻了不可忽視的力量。黎平縣地處貴州省東南邊緣,為湘、黔、桂三省接壤處,為貴州省最大的以侗族為主體民族的自治縣,被譽為“侗鄉(xiāng)黎平”、“第一侗鄉(xiāng)”,[3](P2)比較完好地傳承了本民族的傳統(tǒng)教育。
由于侗族受農業(yè)文化影響較深,加之本民族長期受封建思想影響,對于日常的生產、生活模式已經形成了明確的分工和固定的形式,對于侗族女子而言,完成家庭中的日常事務就是其主要任務。[3](P36)而這種特性的形成正是源于母親的“啟蒙”。
在對當地的調查中也顯示,該地區(qū)有一個自古傳承的習俗,即家庭中穿衣均由家庭主婦負責,且與此相關的紡織活動則開始于女孩少女時期。[3](P79)也正是對紡織技能的如此重視,侗族男性在選擇配偶時一個重要的標準就是查看其紡織技術。而且,侗族女孩自小就從母親等女性長輩處熟知,紡織技能的好壞正是社會評判女性是否優(yōu)秀的主要標準之一,一個優(yōu)秀的侗族女性必須具備嫻熟的紡織本領,這也是女性完善自身的一種刻苦訓練。這也顯示出侗族傳統(tǒng)女性教育的一個特征:易于將某一具體的生產、生活技能的掌握上升為對女子品質的審視標準,即將抽象的思想、道德等評判標準具體化、生活化。
在對黎平縣侗族的調研中發(fā)現,該民族自古以來就對“法”和“禮”表現出相當高的崇尚之情,也將其廣泛推行于生活實踐中,只是實行的方式并非能為社會普遍認可和接受,多帶有自我的民族特色,尤其是祖輩、父輩口耳相傳的方式極為普遍。[4]這也與侗族的自我發(fā)展歷程相關,自古以來民族地區(qū)間的盟約都是其行為約束的首要方式,侗族也在與其他村寨或民族的斗爭中不斷約束和規(guī)范著彼此的行為。具相關文獻考證,黎平縣侗族地區(qū)歷史上就普遍建有帶軍事聯(lián)盟性質的自治組織條款,用以維護當地正常的生產和生活秩序,例如,涉及懲治搶劫、偷盜等不法行為,婚姻調處,財產糾紛等款約,都已經成為侗族民間的習慣法和道德準則。對于這些民間規(guī)范的傳承也就自然成為侗族民間法制教育和倫理道德教育的基本內容。
將豐富的倫理道德思想轉化成簡單易懂的傳統(tǒng)故事,正是侗族民間倫理道德教育的另一重要特色。而在女性教育過程中,這一特征體現的則更為明顯。在黎平縣,母親必須對已進入或即將步入青春期的女孩講授本家族的關系分布和宗族姻親,以避免女孩未來的婚姻出現近親婚配;同時,母親還會專門強調女孩婚前貞潔的維護,避免婚前性行為,而一旦未被這些禁止的事項發(fā)生了,則孩子的母親則會因為教育失職而被家族和社會譴責。
黎平縣侗族最為推崇的就是神靈對自然的主宰,尤其是始祖母神“薩歲”。[5]為強化宗教信仰能在人們心中的地位,并深化成一種被民族廣為認可和推崇的價值觀念、行為標準,侗族十分重視民間宗教教育,試圖通過這種教育形式產生一種具有約束效力的隱形社會標準。這自然也導致宗教教育在侗族女性傳統(tǒng)教育中的重要地位。
在黎平縣當地,侗族女性從小就通過觀看祭祀儀式等方式接受來自家庭和社會的宗教教育,待年齡稍長則會直接參與相關宗教活動,在這個過程中她們可以直觀的接受相關宗教觀念和思想的宣揚;在特殊的年齡時段母親或長輩還會對侗族女性進行專門的宗教禁忌宣講,使其充分了解社會所杜絕的特殊行為。在這種形式的宗教教育中母親再次扮演了施教者的角色,即要在女兒五六歲時就開始告知其相關宗教教育了,以使其成為能被社會和民族廣為接受和認可的人。
在黎平縣盛行打野豬、捉龍尾、多達能、黃瓜仗、賽蘆笙、踩堂多耶等侗族人民喜愛的民族體育項目。[6]這之中兼具觀賞性和鍛煉性的項目往往又是專門的女性項目,不僅有助于提高女性的身體素質,還有一定的益智的作用。
侗族又是個愛美的民族,加之黎平縣侗族所居住的地區(qū)自然環(huán)境優(yōu)美,對于本民族女性美感的培育自然也成為侗族傳統(tǒng)教育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而且侗族也有著自己豐富的文學藝術作品,這其中就包含極具民族特色的侗族大歌,也不乏種類繁多的民間歌謠、民間戲劇、民間舞蹈、民間工藝美術。在這些民族技藝的傳承過程中也自然培養(yǎng)起了年青一代女性的審美觀。而對于良好品行與行為的宣揚則多借用民間故事,反映正義壓倒邪惡、歌頌英雄純樸善良勇敢、向往美好生活的習俗。而對于本民族所特別崇的事物則偏好于通過佛言、神話,增加其影響效力,以便使人們更好的了解相關的人情世故和發(fā)人深省的習慣。
筆者在黎平侗族聚居區(qū)調研時發(fā)現,在傳統(tǒng)教育內容上仍然保持對生產生活技能的傳授,這主要是因為該地區(qū)的農耕文化還完好地保存。這也導致侗族女性首先要掌握的就是如何實現自我未來的獨立生存,掌握基本且必要的農業(yè)生產技能正是實現這一目標的基本要求。而且,從這些技能技巧的性質來看,其傳授方式存在一定的限制,學校大眾教育自然無法專門設立相應的課程并采取特殊的教育方式來教授,侗族女性就只能選擇傳統(tǒng)的學習方式。因此傳統(tǒng)的教育內容和方式仍是侗族女性實現社會化的主要過程之一。在對當地的考察中發(fā)現,現在的侗族女孩一般仍然堅持利用每天的空閑時間找野菜、采茶,待年齡稍長則會參加插秧、除草、收割等農業(yè)生產技能。同時,一些道德禮儀規(guī)范和基本禁忌,即使在當代開放社會也需要女孩子們盡早掌握,以避免其日后規(guī)范自己的言行不違反民族傳統(tǒng)的規(guī)定。可以說,生產技能和生活技能的學習仍是當地傳統(tǒng)教育中的主體所在。
在道德禮儀規(guī)范的學習方面,由于通訊設備與技術的發(fā)展,侗族女性拓寬了其與外界交流的機會和空間,雖然增長了見識但也增加了母親們對于女兒行為和安全的擔憂。在對當地的調研中發(fā)現,侗族年長女性現在尤其加強了對女兒安全、自我約束意識的教導力度。參考母親自身的受教育程度,可以發(fā)現不同時代,受教育年限不同的母親,教育子女的方式和內容均發(fā)生了顯著變化,對現代技能有了更高的要求但對于道德禮儀規(guī)范的講述則逐漸減少。這并非意味著女性教育對道德倫理的不重視,而是由于大眾教育方式的融入使得原本由母親傳授的知識被學校教育所替代;而且年輕一代更高的文化素質奠定了其自身更強的觀察力和領悟力,母親的言行往往就可以使其受到啟發(fā)而達到教育的目的。但值得一提的是,侗族女性的現代教育更注重對婚戀及性教育方面的內容,這是也是源于侗族年輕女性自身文化素質提高和家庭教育正式內容的擴展,可以對原本隱秘性和無意識性的教育內容轉變?yōu)槊骼屎蛯iT的針對性教育,而且侗族母親們也力圖使自己的教育方式與學校教育內容緊密關聯(lián)。
伴隨教育內容改變而變化的教育方式,主要表現為對大眾教育方式的認可和借鑒,但這并不否認侗族傳統(tǒng)家庭教育方式和社會教育方式的可取之處。雖然目前這些傳統(tǒng)教育方式受新興科技和現代教育方式影響較大,但在侗族女性的教育過程中,通過母親的言傳身教、節(jié)日儀式的參與等學習本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依然是其不可或缺的教育方式,只是在實施的過程中開始融合現代化因素。
具體而言,伴隨通訊與科技的發(fā)展而不斷涌現的高新電子設備直接而迅速的改變了侗族人民的日常生活,這也為大眾教育方式的普及奠定了物質基礎。事實上,這些新型的教育方式所影響的不僅是年輕一代侗族女性,即使是那些沒有受過正規(guī)學校教育的女性也開始通過電視、電腦等途徑了解侗族社會以外的事情,可以說科技元素已經逐漸侵入到女性傳統(tǒng)教育方式中。加之國家義務教育的推行,使得越來越多的侗族女孩都有了進入課堂的機會,可以通過接受學校教育而提升自我文化素質,而且這種大眾化學習方式也開始和侗族女性某些傳統(tǒng)教育的內容相融合。
筆者在黎平地區(qū)調查中發(fā)現,目前黎平當地的家庭教育已經開始出現思想分歧,其參與主體間已經開始出現教育觀念的差異,甚至部分施教者本身已經開始陷入矛盾的狀態(tài)中。例如,一位侗族年長的母親認為自己的女兒應該堅持學習紡織、制陶等傳統(tǒng)技術,她們也試圖遵循傳統(tǒng)的教育方法來傳授這些技能,但年青一代的侗族女性卻并未表現出參與的熱情,她們更喜歡學習一些新興事物,而這些事物在母親一輩卻并不會。至于是否支持希望女兒學習這些新興事物,使她們也同樣感到困惑,既害怕子女因為不會而被社會淘汰又擔心自己無從把握事物的好壞而對子女產生不良影響。事實上,這種教育觀念的分歧和矛盾已經間接表明了,現代化沖擊下侗族女性群體家庭教育觀念的轉變。至于受教育者則自然表現出對傳統(tǒng)教育觀念更大的分歧。她們早已經不滿足于傳統(tǒng)內容的學習,尤其是侗族女性,通訊技術的發(fā)展極大拓展了她們與外界的交流空間,受這些新思想新觀念的影響更大,不僅表現出對傳統(tǒng)生活方式的突破,更在思想觀念方面具備的自我的獨立性。
可以說,新的時代來臨給侗族文化傳承的方式、內容、價值帶來了更多的選擇空間,也帶來了更多的挑戰(zhàn),[7]如何應對這些變化與挑戰(zhàn)就成為新舊教育觀念的碰撞點所在。年青一代的侗族女性更主張在原生態(tài)基礎上進行現代化的改進和調整;倡導侗族傳統(tǒng)的教育必須與時俱進。這代表了侗族渴望與外界互動溝通的強烈愿望,也意味著侗族女性更關注自我的教育變革。具體而言,其教育觀念的改變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一是堅持民族教育不能再固守老一套的模式,對于女性的教育更需要根據外界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而適時調整。這樣才能保證侗族傳統(tǒng)文化更好地被傳承,最終實現民族文化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在黎平縣的調研中大部分年輕女性都主張將學校教育和民族民間教育有機結合,將國家規(guī)定的九年義務教育納入本民族認同的教育體系中,這樣可以讓侗族女孩通過接受義務教育而提高整體文化素質,也可以進一步達到培養(yǎng)民族文化傳承人的目的。
二是將以歌班為典型代表的文化傳承方式與高層次教育結合起來,使得侗族今后的傳承人不再只是單純的演唱者,而同樣可以成為其他領域的佼佼者。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已經意識到要想實現本民族文化的持續(xù)發(fā)展,就必須使這種特色文化能先“走出去”,而這就必須要高層次人才的帶領和引導,那么,來自于傳統(tǒng)教育的改革就勢在必行。
三是將現代科技與本民族的教育結合起來,以提升年輕女性參與的積極性。在調研中筆者發(fā)現,侗族不少年輕人對于網絡所帶來的便捷交流方式非常認可,她們也希望可以借助這一方式來更好的傳播本民族的文化。主張實現傳統(tǒng)教育方式的多元化發(fā)展。
深入分析侗族女性傳統(tǒng)教育的變化,其實質就是新舊教育觀念的碰撞的結果。這種碰撞還將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持續(xù)存在,直至侗族的傳統(tǒng)教育觀念完全融合與適應外界環(huán)境,而這種適應的直接表現則是女性社會化范圍的擴大和自我發(fā)展空間的延伸。
由此可見,基于教育人類學的視角審視侗族傳統(tǒng)教育,其真正的目的就在于實現本民族優(yōu)秀文化的傳承,即將歷代先輩們所積累的寶貴經驗、知識、生活態(tài)度以及對社會的認知持續(xù)傳遞給后代。這也意味著教育過程的動態(tài)性和實踐性。事實上,任何時代的文化傳統(tǒng)都有其產生的特定背景,都是為了服務一定時代的主體需求而存在,即教育必須與時俱進,適用于古人未必一定也能適用新人。事實上,“傳統(tǒng)傳承”一詞的本意也并非簡單等同于“固定、不改變”等概念,它所指代的是歷代相傳,留存至今的一切具有根本性質東西的延續(xù),這種“根本性的東西”才是傳承的核心,而延續(xù)本身又始終處于一種非靜止且不斷地再選擇、再完善的狀態(tài)中??梢姡淖兊牟皇莻鞒械膬热荻欠绞?,之所以如此改變也正是為了將更好地繼承,即無論教育的方式如何改變存在于其中的具有傳統(tǒng)本質特征的內核基本未變。
對于侗族女性教育而言,這種教育的動態(tài)發(fā)展性則表現得更為明顯,在生產力發(fā)展尚不發(fā)達的階段,對于生存條件的維持是其主要使命所在,自然在教育的內容上會偏向于生存、生產技能的傳授,而這樣的內容又進一步限制了教育方式的選擇,只能是實踐式的學習。而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物質生活不斷改善,對于女性而言,其更渴望自身思想素質的提升,而非僅僅是物質生產技能、技巧的掌握。此時,舊有的教育觀念和教育方式自然不再適應新一代人自我成長的需求,自然將尋求更適應當下年輕人的教育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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