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莎
2014年11月5日,上海大劇院座無虛席,對藝術(shù)頗為敏感也頗為挑剔的上海人,像往常一樣預(yù)備在這座有國際水平的劇院欣賞一部叫《貂蟬》的歌劇。他們十分清楚中國四大美人的其他三位都有歌劇,今天要聽的是第一部表現(xiàn)貂蟬的歌劇。
在南國的風(fēng)中,上海的觀眾聽到了來自西部的純美、凄美、大美。演出結(jié)束后,上海文匯報一位資深記者這樣評論:“這是一部西方歌劇形式為主的成功之作,貂蟬的獨唱非常有藝術(shù)感染力,旋律是中國的、西部的?!绷裘雷髑┦肯牧枷壬鷦t用“感人、大氣、大手筆”評價這部歌劇。挑剔的上海觀眾不吝嗇他們的掌聲,為這部好聽、好看的歌劇喝彩與叫好!在湖北劇院謝幕達15分鐘!中場休息和演出結(jié)束后,湖北電視臺、楚天晨報等媒體對作曲家崔炳元進行了專訪。
雖然對于貂蟬到底是哪里人,有頗多爭議,“米脂婆姨綏德漢”的說法讓陜西人更相信這個美麗的女子應(yīng)該來自陜西。好在作為歌劇核心的音樂創(chuàng)作部分,甘肅選擇了陜西省音樂家協(xié)會副主席、陜西音樂學(xué)院副院長崔炳元,他的創(chuàng)作為《貂蟬》注入了靈魂。
2012年,我就聽崔炳元老師說他要為甘肅歌劇院寫一部歌劇《貂蟬》。當(dāng)時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女子、特別是那傾城絕色的女子給了中國文人太多的想象。這四個幾乎熟爛的形容,是贊美、是故事,但似乎也隱隱透出對于那些驚艷了歷史的女子,文人們有幾多的混沌和無奈。
于是、文人們將自己寫成了風(fēng)景,他們就是明月、鮮花、沉魚、落雁。陪伴著那些絕世的美麗,但真正凝視她們時卻多了天命攸歸的心結(jié)。
是唱、是詠、是說,不同選擇會有不同的效果。甘肅選擇歌劇來描摹閉月的貂蟬,我不得不承認是極有智慧的。
四大美女,王維說西施,艷色天下重,西施寧久微;李白說昭君,漢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白居易說楊玉環(huán),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然而關(guān)于貂蟬,翻遍唐詩宋詞似乎鮮有驚艷的詩句。貂蟬的存在更多的是那個亂世中艷麗的身影、算盡的計謀。
不寫,大概是因為對如何描摹貂蟬有些無所適從。貂蟬身上多的是故事,卻少了些情感。西方人發(fā)明歌劇,大概也是需要讓那些無法描摹的情感和美麗在婉轉(zhuǎn)的旋律中得以表達,而貂蟬需要的正是這樣的詠嘆。
作為一名譜子已經(jīng)寫得有秦磚那么厚的知名作曲家,崔老師卻總顯得很謙和。在為貂蟬作曲前,他不僅查閱大量資料,更喜歡問問人們對貂蟬的理解。崔老師也問過我,但我卻一片空白,只能恍然地說:“大概是無奈的美人吧。”
2013年4月26日,歌劇《貂蟬》在蘭州上演,黃河邊漂亮的大劇院中,貂蟬的聲音清晰了我當(dāng)年的恍惚。那一剎那,千年風(fēng)塵被音樂所訴說,貂蟬翩然而來……
歷史況味的旋律和舍不得寫的貂蟬
當(dāng)大幕只有“貂蟬”兩個字的時候,音樂就已經(jīng)將每個人帶到了那個陰謀與權(quán)力、征戰(zhàn)與殺伐、美麗與哀愁的年代。
歌劇《貂蟬》選擇了連綿不斷的歷史的旋律,王允的計謀,貂蟬的美麗、董卓的暴虐、呂布的掙扎融匯于這旋律中不一樣的音調(diào)。他們絕不一樣,卻彼此描?。凰麄兪怯嬛\中的鬼魂,卻唱出最美的魂歌。
作為中國一線歌劇院之一的上海歌劇院副院長張慶新,對歌劇的音樂總是有挑剔的眼光。但是他卻毫不掩飾對《貂蟬》音樂的贊美:“《貂蟬》的音樂具有超高的作曲技巧,連綿不斷的音樂讓人體味到歷史的況味?!?/p>
作為不太富裕的甘肅歌劇院院長,同時也是《貂蟬》的藝術(shù)總監(jiān)彭德明,卻執(zhí)意不惜重金選擇一流的主創(chuàng)團隊。編劇黃維若,導(dǎo)演胡宗琦,舞美黃海威。熟悉歌劇界的人們對于他們的名字總是會充滿尊敬。
然而崔炳元的名字卻是最早列入彭德明心中的名單的。顯然他的選擇是深思熟慮后的結(jié)果。崔炳元生活在長安,貂蟬的故事也發(fā)生在長安,歷史注定會在他的音樂中對接。
歌劇中,音樂史詩般的鋪陳和人物內(nèi)心的詠嘆完美結(jié)合。導(dǎo)演胡宗琪這樣評價音樂:“崔炳元是傾其生命來譜曲的,每一個聲部。每一個樂句都有深刻的思考。這是《貂蟬》該有的聲音?!?/p>
當(dāng)聽到合唱隊戴著面具的歌唱:一干里,流淌著你的悲哀,一萬年,徜徉著你的倩影。我們仿佛聽到歷史在唱歌,唱的深沉,唱得無奈,唱得無法回頭,唱得蕩氣回腸。
原中國歌劇舞劇院副院長黃奇石說:“合唱隊音樂的成功表達,完成了貂蟬歷史的縱深。每一段落、每一幕的合唱都有不一樣的特點,是歷史的架構(gòu)下獨特旋律的選擇。”
作為合唱隊一員的李靜說:“在臺上的每一場演出,我都是含著眼淚唱完的。會有很心疼的感覺,這種心疼是音樂的穿透,它讓我們那么清晰地感到活著的力量。”
如果說合唱是歷史的旋律,那么貂蟬的獨唱則完成了靈魂的塑造。崔炳元說:“古人不為貂蟬寫詩,估計是因為描摹她的魂是一件不易的事情。還好有音樂,它比詩更寫意,更可以超脫。音樂在腦中形成的意向,可以讓每一個人都想象出一個獨一無二的貂蟬,一個絕世的貂蟬。”
崔炳元的歌聲絕不算動聽,但是當(dāng)他在月光下彈奏著鋼琴唱著貂蟬那段:“我要走了,冷冷的月光為我送行”。淚,是會止不住地流下的。
音樂中,貂蟬注定是梔子花般清潔的人物,然而隔夜就萎謝了,衰敗得刺目。貂蟬是注定香消玉殞的,但不論歲月如何疊加,她的靈魂始終銳利而潔凈。
崔炳元說,有時他寫著寫著會舍不得寫。舍不得也許正是他對貂蟬最深的情懷。
貂蟬的扮演者曲丹說:“貂蟬不好唱,因為崔老師為她寫的音樂是那個亂世最艷麗花朵的凋零,無限凄涼,卻無處話凄涼。”
很中國、很歌劇、很交響
胡宗琪是很自信的導(dǎo)演,他深知導(dǎo)演的舞臺空間,最需要依托的是音樂,需要和音樂融合得天衣無縫。對作曲他多有挑剔,但對崔炳元和他的合作,他卻用了“慶幸”兩個字。
胡宗琪說:“歌劇非常難,中國歌劇三大趨向。第一西洋化,第二中國傳統(tǒng)板腔劇,第三中國音樂化。我很慶幸和崔炳元的合作,他的音樂‘很中國、‘很交響、‘很歌劇。”
“很中國”,是音樂的態(tài)度?!鄂跸s》是中國的亂世美人,是三國的陰謀故事,它必須有中國的表達。文化藝術(shù)部音樂舞蹈司副司長陶誠對《貂蟬》的民族性有獨特的體味:“我的感受是《貂蟬》的音樂讓耳朵非常舒服。音樂風(fēng)格民族化,非常接地氣。中國歌劇的發(fā)展需要有自己的特點。《貂蟬》的音樂是非常有希望的做法,音樂風(fēng)格把握得很好,旋律很強。”
作為一個欣賞者,陶誠司長的評論無疑帶著直觀的感受。音樂評論家的評判則有更多的理性分析。著名音樂評論家景作人說:“歌劇《貂蟬》是我國原創(chuàng)歌劇逐步走向成熟的標(biāo)志。已經(jīng)不是歌曲化的音樂,而越來越歌劇化。崔炳元將西北音樂融入他的血液之中,將西部的音樂內(nèi)涵融入自己的音律跳動中,這是很深的功力,也是歌劇《貂蟬》最大的特征?!?/p>
“很歌劇”,崔炳元對貂蟬人物音樂的選擇有深刻的思考?!巴踉?,自然小調(diào)式里面的升六級,與其他人物有強烈反差;呂布,陽光刺眼的大調(diào)式音階;董卓,自然小調(diào)式;貂蟬,秦腔苦音。”崔炳元娓娓道來,卻是精心的布局。
編劇黃維若說:“貂蟬出現(xiàn)在三國這個男人的世界里,那是一個充滿政治角力的時代,女性多作為政治工具。貂蟬是被動的。她為了感恩犧牲了自己幸福的可能性。貂蟬保存了亂世中一個美麗女性的美麗,一個美麗女性的尊嚴。崔老師用秦腔苦音。秦地是她的精神底色。而道不盡的愁腸則非得苦音來訴說。這種聲音是對美好追尋中的痛苦。是肝腸寸斷,也是亂世風(fēng)雨中的抗?fàn)帯!?/p>
“很交響”,崔炳元曾寫過無數(shù)交響音樂,這位來自黑土地的作曲家,喜歡用生命的閱歷和朝圣的心境譜寫出屬于自己的蕩氣回腸?!鄂跸s》的音樂同樣有著交響的氣場。重慶歌劇院院長、著名二胡演奏家劉光宇說:“因為《貂蟬》的音樂是交響的,才足以完成歷史的多維訴說。不同的樂器精準地表達了人物的個性,而歷史的氣度則在不斷的回響中完成了自己的波瀾壯闊?!?/p>
“很中國”、“很歌劇”、“很交響”。崔炳元完成了對“貂蟬”應(yīng)有的承諾。更具有價值的是他譜寫的絕不僅僅是形式意義上的音樂。而是一種歷史人物靈魂的最生動傳遞。
崔炳元音樂講述的深刻之處在于,它有不可抗拒的傳承力量,但卻永遠試圖表達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它誕生于心靈回歸于靈魂。我們有時會因為這樣的講述深刻地感到生之痛苦,活之孤獨,然后正是這種痛才讓我們那么清晰地活著。
無論何種形式的講述,傳遞人類的本真是其目的,而直達心靈是最高追求。人類發(fā)明歌劇,其實就是企圖用音樂,文學(xué),美術(shù)、舞蹈等最多重的表述來觸碰自己心靈。《貂蟬》像一顆冬日里的冰珠滴到心里,心靈在瞬間的清洌后,折射出的是一片無彩斑斕的時空。是時代的征戰(zhàn)殺伐,是生存的機關(guān)算盡,是飄在長安城上的靈歌,是英雄的末路,是絕世佳人凋零的美麗。
更重要的是,我們在崔炳元創(chuàng)造的聲音世界中,聽到了自己,始終矛盾,始終追求。也許這也是活著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