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寧
1984年,告別了四年的小鎮(zhèn)生活,我和父母來到了城里。父親剛剛告別了教師生涯,沒有留下什么物質(zhì)上的東西,一個舊木箱子和兩個布包,就裝下了當(dāng)時的全部家當(dāng)。沒有房子,就擠在父親新工作單位文化館二樓的一個小辦公室里。家徒四壁,一張木板鋪了些干草墊子,加上一單薄薄的被褥,就是我們的床;外加一把凳子和一張破辦公桌,僅此而已!趙本山曾經(jīng)有一句讓人哭笑不得的臺詞“家里唯一的家用電器是手電筒”,可我們連手電筒也沒有!但是這一切沒有阻擋我們一家人生活得溫馨和有追求。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他們把最認(rèn)真的愛給了我,盡量地把生活的困頓擋在他們的臂彎之外。
那時的小城安靜而閉塞,只有南關(guān)街是當(dāng)時比較繁華的地方,坐落在南關(guān)街北端的文化館一帶就算是那時的中心地段了,因為圖書館、照相館、一零商場、古樓商場等等都在那個地方。其時,那個小小的我,常常會站在文化館的大門外,沿著南關(guān)街向南極目望去,卻總也看不到頭,于是感嘆:“哇,武安好大?。 比欢?,這些都不是讓我最感興趣的。最最讓我感到興奮的是,每每夜幕降臨的時候,在文化館的樓下,會有城關(guān)老戶們推著小車賣石磨元宵。那是一種用小石磨由人工一點一點磨出稻米粉,然后把用水沾濕的糖塊放進去,用篩子輕輕地一搖一搖,逐漸像滾雪球一樣慢慢滾出來的元宵。小攤的一邊會有小小的煤火爐,待到爐上大鍋里的水漸漸燒開的時候,攤主便會把顧客的元宵一顆一顆輕輕地沿著鍋邊放入湯水里,緊跟著元宵就會馬上滴溜溜地轉(zhuǎn)動起來,而且隨著湯水的煮沸越轉(zhuǎn)越快,這個時候的我就會一直趴在一邊看啊看啊,待到煮熟的元宵出鍋,撲鼻的香氣打在臉上,口水早已流滿了胸脯!
直到有一天,母親發(fā)現(xiàn)了一直在元宵攤邊發(fā)愣的我,年輕而要強的她什么也沒有說,直接跑回去把父親從屋子里拽了出來,給我買了人生第一碗元宵。從那以后,父母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帶著我出來,一家三口去吃元宵。雖然那個時候的元宵只賣三毛錢一碗,但是那時家里實在太窮了,每一分錢都很珍貴。所以,常常是三口人只買一碗元宵,然后,父親讓母親吃一顆,母親讓父親吃一顆,其余的就都留給了我。在他們的注視下,我的小腦袋晃動著,輕輕咬開每一顆元宵,甘甜的汁水和著清香,頓時蕩漾在肚子里的每一個角落,連胳膊腿兒都覺得變甜了!當(dāng)然,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如此的美食對我來說哪里夠吃!看著我把最后一滴湯汁都舔得干干凈凈然后從小碗后面透過來的那種期盼的眼神,摸一摸空空的口袋,父母都露出了窘迫的表情。于是,父親推推干澀的眼鏡,給母親出主意道:“給孩子再盛一碗元宵湯吧,湯里也有元宵味兒!”果然,一碗元宵湯端過來咕咚咕咚喝下去,還真的嘗出些許元宵的味道,可能是湯水煮元宵用得久了,里面甚至還有了一些甜甜的滋味??沙云饢|西來沒有饑飽的我喝了一碗還想再喝一碗,然后又是一碗,所以,后來去吃元宵時,常常是買一碗元宵卻會被我喝掉五六碗湯!那個時候,身為文化人的父親性格內(nèi)斂、臉皮很薄,當(dāng)然不好意思一直去盛湯,倒是有著川人血統(tǒng)的母親脾氣豪放張揚,每每為了我這個傻小子能多喝人家一口湯去和賣元宵的攤主不停地套著近乎:“來來來,老哥!再給孩子盛點兒湯!”以至于后來出門的時候,只要碰到賣元宵的,他們都會不約而同地打趣我:“哎呦,喝湯的來了!”
若干年以后,父母分開了,后來的日子里,我吃過各種各樣的元宵,卻再也找不到當(dāng)年的那種感覺!直到有一天,一個偶然的機會,在一條古舊的巷道里,遇見了一個寂寞的老人在推著小車煮賣那熟悉的石磨元宵!那一刻,我像遇到了久別的親人,百感交集!像當(dāng)年一樣,蜷身坐在小木桌旁,端起熱騰騰的小碗。元宵還像以前那樣甘甜,元宵湯里卻有了咸咸的味道。低頭一看,原來是早已有許多淚水不經(jīng)意間滴落在了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