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郢
摘 要:宋江殺惜這一情節(jié)在《宣和遺事》與《水滸傳》中均有體現,但在兩部著作中,宋江殺惜的動機卻不盡相同。比較而言,《水滸傳》中對于宋江的殺人動機的處理使宋江這一人物形象更加深刻而立體,其殺死閻婆惜的動機暗藏著他的高明與悲哀。宋江是《水滸傳》的主人公,他的悲哀也影射了整部作品中眾生群像的悲哀;對他的悲哀進行解讀,也有助于探究《水滸傳》這部巨著的精神內核。
關鍵詞:《水滸傳》 《宣和遺事》 宋江殺惜
宋江殺惜,即宋江殺死閻婆惜。此情節(jié)在《宣和遺事》與《水滸傳》中均有體現。
人物都是宋江和閻婆惜,事件都是前者殺掉后者,結果也都是宋江殺人獲罪上梁山,然而動機卻是不盡相同。
《宣和遺事》如是交代:“宋江……卻見故人閻婆惜又與吳偉打暖,更不采著。宋江一見了吳偉兩個,正在偎倚,便一條忿氣,怒發(fā)沖冠,將起一柄刀,把閻婆惜、吳偉兩個殺了……”殺人的動機一目了然,撞破小妾與其情人勾搭成奸,怒而殺之。
《水滸傳》卻是如此著墨:“宋江聽了公廳兩字,怒氣直起……那婆娘見宋江搶刀在手,叫:‘黑三郎殺人也!只這一聲,提起宋江這個念頭來。那一肚皮氣,正沒出處。婆惜卻叫第二聲時,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卻早刀落……”可見宋江是聽了“公廳”二字方才惡向膽邊生,又經閻婆惜“黑三郎殺人啦”一嚷,終于痛下殺手。殺人動機復雜,不好單一定論,然而有一點可以確定,即非《宣和遺事》所述的情殺。
個人看法,單就殺人動機的設置而言,《水滸傳》要勝過《宣和遺事》。相較于《宣和遺事》《水滸傳》中宋江這一人物形象顯然更加深刻而立體,其殺死閻婆惜的動機尤為耐人尋味,最初的不殺暗藏著他的高明,而最終的殺則暗示了他的悲哀。
宋江的高明之處在于,他不是因計較女人不忠而殺人。因女子浪蕩紅杏出墻而殺之,在當時本也不算奇聞,《宣和遺事》中一條忿氣的宋江便是如此。然而若是如此而已,就與武松梟嫂、楊雄剮妻并無不同,想來也乏善可陳?!端疂G傳》中的宋江之所以高明,不是在于殺,而是在于不殺。
若有不齒,若有忿恨,且不是正說明了心中在意?然而君可見《水滸傳》中的宋江,因遺失招文袋而遭到閻婆惜要挾,面對她提出的改嫁張文遠的無理條件,不假思索便是“這個依得”。妻子與他人通奸,無論古今中外,于男人而言都是關乎尊嚴的恥辱之事。當然,宋江自不是不在意這份身為男人的尊嚴,只不過在他看來,這位“又不是我父母匹配的妻室”的勉勉強強收在名下的閻婆惜,不過是一介低賤的外室小妾,酒色娼妓僅此而已,人盡可夫何談婦道?縱是與什么張三李四暗結私情,本也不算是損傷了自己的顏面,只因她根本不配來損傷自己的顏面。
坊間流傳有這樣一句戲言:“水滸之中,沒有愛情只有奸情,沒有女人只有蕩婦?!彪m說有失偏頗,但從中或可窺見《水滸傳》的某些價值取向。
立足《水滸傳》的價值體系看女人,紅顏禍水,美色誤事,是以對女性的態(tài)度,很大程度上會影響一個人的命途。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追根問底是心中有美人。然而對宋江而言,美人根本就不算是一個關卡。誠然,他并非不近女色,想那初收閻婆惜時,他不也是“夜夜與婆惜一同歇臥”,然而后來也終是“漸漸來得慢了……原來宋江是個好漢,只愛學使槍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緊”;便是三打祝家莊時,頗為喜歡的一丈青亦可收作義妹再大大方方許給矮腳虎去籠絡人心——這便是宋江,既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又能趨利避害,以超出凡人的能力去把控這七情六欲,這正是他不可忽視的過人之處。
宋江不致身陷女性的泥沼,也是拜他對女性的態(tài)度所賜——不屑不念不重視——這既是他對閻婆惜的態(tài)度,也正是他對女色所持有的態(tài)度。這一態(tài)度,即便是要深究,其實由衷無意也好,虛偽作態(tài)也罷,終歸不得不稱之為高明。文武不才卻德高望重,面黑身矮卻備受擁戴,宋江之所以為宋江,正是在于他的確有著非凡的個人能力和人格魅力,而他在女性問題上的高明,或許也可以視作他能力與魅力的構成要素之一。
《水滸傳》中,便是這樣一位高明過人的宋公明,在與閻婆惜周旋前期也算是不失淡定,卻在聽了“公廳”二字后怒不可遏,心煩意亂之下終于殺人。這一殺,便令他的悲哀暴露無遺——宋江聽聞“公廳”二字而燃起的憤怒,追根究底是由恐懼而生。他是忌憚私通賊寇的罪名,才致慌亂失了方寸。
不能有悖王法,不能違逆正道,對于當時還身為押司的宋江而言,便是底線,亦是根植他心間不可動搖的價值觀。無論是在甘犯王法通風報信的曾經,還是在逼上梁山落草為寇的日后,他始終只是渴望著通過體制內的“正道”實現個人價值,這也是他內心唯一認可的自我實現方式。水泊梁山呼風喚雨何等氣魄,然而也都不算圓滿,縱是此身已為賊寇,日日夜夜心心念念仍是“早招安,心方足”,功成名就,封妻蔭子,才可稱此生無憾。
這就是宋江,這就是宋江的悲哀。悲哀便是,胸懷鴻鵠之志奈何人微言輕,進則備受排擠抑或同流合污;退則碌碌無為抑或造反不忠。時代如此,世道如此,一生輾轉正應了一句戲謔:“若要官,殺人放火受招安?!?/p>
人之悲哀,若是緣于個人的局限,或許尚可掙扎一番;然而這份局限,卻是為時代所賦予,是要與時代同生共滅,宋江活在那個時代里,就必然要活在那個時代的局限里。這一份悲哀,其實根本無從翻越。宋江是《水滸傳》的主人公,他的悲哀,或許也恰恰影射了整部作品中眾生群像的悲哀;嘗試著對他的悲哀進行解讀時,或許也可以順勢觀照這部巨著的精神內核。
梳理宋江的聚義之路,時常也是不勝唏噓。倘若沒有這沖冠一怒為“公廳”的最初,也就沒有斬木揭竿替天行道的然后,自然也就不會有受招安遭陷害、破遼國徒勞無功、征方臘損兵折將,以致蓼兒洼潦草赴死的最終。此間種種,雖是百轉千回,其實遠在這故事的畫卷初初攤開時,或許就早有定數。
參考文獻
[1] 施耐庵.水滸傳[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3.
[2] 宣和遺事[EB//OL].http://www.eywedu.com/Shuihu/27/index.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