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俐
內(nèi)容摘要:本文以《復活》中的妓女形象馬斯洛娃為例,說明女性在社會中被認為是補充男性欲望的“他者”,妓女則作為矛盾的集合體,身體作為物質(zhì)被賦予價值用來滿足男性的種種欲望。但是男性的欲望被隱藏在男性為中心的話語中,導致妓女在社會上變成了陰暗的邊緣群體,受到各種斥責和誤解。當妓女尋求拯救和贖罪時,女性主體性的缺失使得妓女需要通過對于男性的犧牲來當作道德回歸的表現(xiàn)。由此作者指出妓女應該首先被當作有主體意識的人來認識,然后再討論妓女職業(yè)的合法性。
關(guān)鍵詞:妓女 欲望 身體 主體 他者
“你在今生利用我來消遣取樂,來世還想用我來拯救你自己?!睉撌桥灾髁x對于男權(quán)社會的一種最明確的控訴。女性在社會中的全部價值被認為是對于男性欲望的補充,其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在男性注視和男權(quán)標準下被規(guī)范,所有活動也只為迎合男性欲望而存在。導致男性寫作敘事中的女性缺少自我空間,只能在男性的期望中“發(fā)展”。
妓女這一特殊職業(yè)使之游離于女性的傳統(tǒng)角色——家庭中的婦女,成為社會上的一群邊緣人物。她們的形成和存在都深受男權(quán)社會的影響。妓女,首先為女性。雅克·拉康認為成年人與幼童不同。幼童認為世界與自己是一體的存在,在此之后人們逐漸需要用語言表達所需。語言存在實際需求和所表達出來的要求之間固有的差別就是欲望。它不能被滿足,是一種永遠的缺乏。我們需要從他者身上尋找補充這種缺乏。而在社會性別中,男性作為主體存在,女性作為他者成為男性的附庸之物。她們被認為是“特地為燃起男性欲望”并滿足補充這種欲望而存在。
妓女的存在就是為了滿足男人的需求。第一,滿足男人對生理上的欲望。不可否認,許多妓女是由于家庭的經(jīng)濟困難而出現(xiàn),在男權(quán)社會的背景下從事這項職業(yè)。另外,尤其指出的是妓女滿足了男性對于性的欲望。妓女作為一種特殊行業(yè),這種性活動保障了男性可以隨時發(fā)泄自己性的欲望,性成為簡單的一項商業(yè)產(chǎn)品,其交易活動不收限制。同時,男權(quán)社會否認了女性對于性的追求,這走向了兩個極端。一種是認為女性因為追求肉欲主動成為妓女,另一種認為女性把性看得無足輕重而把權(quán)利交給男性。妓女行為和性解放雖然都以自愿為原則,但是性解放首先以情愛為基礎(chǔ)產(chǎn)生,是以挑戰(zhàn)傳統(tǒng)性道德而存在的女性自主活動,而妓女的性無關(guān)情愛,而是以金錢為基礎(chǔ)。妓女把自己的身體作為物品賦予價值以幫助男性獲得欲望,失去它原有追求愉悅,維護女性隱秘和自我空間的特性。西方男性寫作下的妓女對于自己的身體普遍是一種放縱的方式。《復活》中對于妓女生活有這樣一段描寫,“夜間縱酒作樂,白天昏睡不醒。下午兩三點鐘,她們才懶洋洋地從骯臟的床上爬起來”。在這種職業(yè)中,女性放棄對于自己身體的所有權(quán),身體可以在買賣中變?yōu)槟行运校运齻冊谛睦砩弦膊粫τ谧约荷眢w表現(xiàn)出愛惜和保護。女性對于自己身體的認知和心理認知在某種程度上是統(tǒng)一的,這種認知是“女性界定自己身份,掌握自己命運和自我賦權(quán)一個重要的途徑和組成部分?!痹凇稄突睢分旭R斯洛娃的心理變化很大程度上表現(xiàn)在她對自己身體的認知上。當她剛離家作為女仆面對警察局長的糾纏時,馬斯洛娃罵他,堆他,結(jié)果遭到了辭退。之后面對林務官的時候,她躲避他,結(jié)果被占有。最后對于一個老頭子,她選擇“合他的心意”。對于男性對于身體的觸犯,她采取了越來越不抵抗最后妥協(xié)的方式,實際上就是心理上的一種沉淪。
第二,滿足男人對更高層面的需要。人最高層次的需求是自我實現(xiàn)的需求,也就是理想道德的實現(xiàn)。男性對于女性有生理上的欲望,同時還有精神上的欲望。不管男性有沒有妻子或情人,他們都有可能轉(zhuǎn)向妓女獲得精神上的安慰和解脫。這在東方和西方古典寫作中體現(xiàn)為有才藝雙全的高級妓女。但是在十九世紀的現(xiàn)實主義寫作中,妓女則是在自我救贖中完成男性對女性的“發(fā)展”期待。這在《復活》中則表現(xiàn)為聶赫留朵夫希望通過拯救馬斯洛娃來得到自己在道德上的救贖。
這些欲望被隱藏于傳統(tǒng)以男權(quán)為中心的社會之中,男權(quán)社會中的女性被認為是主動表現(xiàn)了這種被人所欲望的欲望。妓女承載了男性對于女性更多的欲望,但是男權(quán)社會中無法承認男性需要從女性身上汲取自己所不足的欲求,于是妓女被定位為女性墮落于物欲或情欲的主動行為。妓女在社會上不僅沒有地位,而且被人看作是一種卑劣骯臟的群體,甚至被看作是病毒和罪惡。很多妓女總是不可避免地染上各種疾病,壽命短暫,容顏盡毀。她們被男性冠以道德敗壞女性所有的罵名。嫖客可以在維系和妓女交往的同時保持自己在生活中的名譽地位,就算他們和妓女的交往被公布于眾,只要他們甩手離開,也就不會被人指責。妓女成為一種只要不沉迷就無傷大雅的娛樂,作為一時的消遣 ,她們應該和其他所有物品一樣被更換。和所謂的嫖客不同,妓女卻在個人生活的任何時刻都沒有辦法有自己的空間,她們在社會中無時不刻不扮演著妓女的角色,總是被放在社會最灰暗陰森的角落里供人們指責。人們之所以對馬斯洛娃持正面評價,認為她是一位有抗爭意識的女性,主要是因為“她”的復活,但其實這也存在著男性話語權(quán)為中心的判斷。
男性中心話語認為妓女只要脫離于妓院,不再和眾多男性有物質(zhì)上的肉體關(guān)系,停止對于被欲望的欲望就說明她對男權(quán)做出反抗重新獲得女性自我。但是在這種女性拯救與救贖的命題中,女性總是被拯救的。她們需要一個男人為贖身,或者需要一位男性的真摯的感情。而馬斯洛娃則需要在思想上被男性拯救。她的復活被當作是作為男性聶赫留朵夫、西蒙松的成功升華他人的象征。女性始終被當作人性墮落的灰暗面存在,而男性則成為為拯救人性而存在的光明的一面,被賦予思想的光輝。這種黑暗與光明,身體與理智的二元對立長期將女性壓抑與比男性次等的社會地。這就是為什么拯救和復活中設置的女性對象可以有很多職業(yè),但最終妓女成為選擇。因為妓女地位的低下,以幫助妓女的人性回歸能夠更好的凸顯男性和高尚主題。這種命題本身就把妓女置于一個尷尬境地,這里的邏輯是男性的覺醒才能幫助女性的覺醒。但男性的女性解放運動真的可以幫助女性解放嗎。波伏娃提出男性無法解放女性,這是因為男性無法面對女性所面對的牢籠,這就使得他們只能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像他們推翻其他體制所做的努力一樣試圖解放女性,從而徒勞無功。另外,男性作為社會的存在,在無意識中總會有根深蒂固的父權(quán)制和男性中心思想,意識上的“設身處地”并不能改變這種狀況。只有女性以自己獨有看待世界的方式,自我經(jīng)驗和被壓抑的處境才能幫助女性沖破男權(quán)社會。
但是女性長久以來對于主體性的缺失致使女性的救贖也不能完全在自我上完成。因為女性是附屬于男性的存在,所以女性的救贖必須通過男性完成。波伏娃說“男人有一種夢想,他們不僅可以擁有她而且可以得到他的認可。”女性對于男性心甘情愿,毫不保留的對男性給予支持大概是這種認可最好的證明了。在這種男權(quán)話語下,女性對男性的犧牲被當做的道德回歸和自我救贖的表現(xiàn)。這解釋了《復活》中最后的結(jié)局。盡管敘事中已經(jīng)闡明馬斯洛娃在經(jīng)歷自己和聶赫留朵夫的“復活”之后,已經(jīng)重新愛上了他。但是馬斯洛娃最終決定和西蒙松結(jié)為伉儷一起去西伯利亞。她為什么不選擇和聶赫留朵夫在一起呢?作者明確說明這是為了男性的名譽地位而計。這不僅僅是馬斯洛娃的自卑,而是女性對于男性中心話語權(quán)的妥協(xié)和現(xiàn)實狀況對于妓女的不可改變的歧視。但事實上,馬斯洛娃是在聶赫留朵夫的傷害之下才成為妓女,但在最后她卻需要以自我犧牲完成聶赫留朵夫的復活之路和自己的救贖,是女性尋求進步的悲劇。這和中國傳統(tǒng)的賢妻相像,被男性傷害了也要維持自己賢良的形象。不得埋怨,更不得撒潑,不僅要原諒男性,還要保護男性的自尊。另外要指出的是,之所以這樣安排,不可避免地是受到了西方男性對于童貞女的幻想。當馬斯洛娃在處子時他們的結(jié)合是可以被接受的。但當她當過了妓女,為了符合男性對女性貞潔的要求,他們可以有心理上的交集,卻不可以成為完全的夫妻。所以這種做過妓女的女性在婚姻道路上是完全被排斥的。
妓女的生存困境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首先,她們既無法找到女性生理上的對應,也無法找到女性心理上的對應。其次,妓女作為社會的邊緣人,被男性的欲望束縛不會消失,也無法在社會中找到合理的位置。最后,她們不僅為男性不恥,也不被同為“他者”的其他女性接受。這三重困境導致妓女只能在社會的灰色地帶被當做社會的毒瘤“繁衍”下去。不管是同意娼妓存在合法性還是同意娼妓存在非法性的女性主義都應該首先解決這三重困境,把娼妓當作女人,把女人當作作為主體的人看待。然后在回到娼妓是否應該合法的問題,才能不失偏頗。
參考書目:
1、《復活》,列夫?托爾斯泰,汝龍 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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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波伏娃與第二性》,George Myerson,丁琳 譯,大連理工大學出版社,2008
5、《女性的心靈地圖》,傅光明 主編,新世界出版社,2005.6
(作者單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