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邦
這天下井,工作面局部冒頂,埋進(jìn)去幾根金屬支柱。
鄭師傅和工友們一起,把大部分柱子都扒出來了,只剩一根柱子埋得比較深,扒不出來。鄭師傅執(zhí)意要把那根深埋的柱子也扒出來。他掏了一個洞,頭在里邊,腳在外邊,爬著向柱子埋沒的地方接近。洞子很小,只能鉆進(jìn)去一個人,幾乎無法支護(hù),鉆這樣的洞子是很危險的。有人勸他算了,別扒了。他主意已定的樣子,說一根柱子合一二百塊錢,這可是國家的財產(chǎn)哪!工友跟他約定,要是遇到什么情況,他就動動腳,工友們拉住他的腳,把他從洞子里拽出來。他在洞子里掏了一會兒矸石,剛摸到柱子,外面的人不由分說就把他拽出來了。兩次都把他拽出來了。他說他沒有動腳,外面的人說看見他的腳動了。他再次鉆進(jìn)洞子扒柱子時,工友們沒有再急著往外拽他,只注意觀察他露在洞口處的腳。然而,等鄭師傅的雙腳真正動起來,他們再往外拽已經(jīng)晚了,怎樣拽都拽不動。他們把鄭師傅腳上的兩只深腰膠靴都拽脫了,腳脖子都拽細(xì)了,無濟(jì)于事。鄭師傅的兩只沾滿煤粉的黑腳大動了一會兒,就不動了。再也不動了。
礦長辦公室。工會副主席孫保川一開始并沒有哭,但他說了沒幾句,眼圈就開始發(fā)紅,聲音也開始發(fā)顫。他說的,并不是鄭師傅死亡的事,而是他自家的情況:“礦長也許不知道,我父親也是在井下死的。我父親是井下的瓦斯檢查員,卻死在瓦斯上。據(jù)說我父親是誤入盲巷,被瓦斯熏死的。我一直不能明白,我父親明明知道盲巷里危險,他為什么要到盲巷里去呢?后來我母親老是說對不起我父親,我也不知道啥意思。這次了解了鄭師傅家的情況,我才似乎明白一點了。我兄弟姐妹多,那時候我家里窮得很哪!”
孫保川的眼淚呼呼地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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