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顆青梅沒竹馬

zzy阿貍

[1]

茉莉和安安的革命友誼自打娘胎就建立了。指腹為婚這種事不符合時代潮流，兩位媽媽也不喜歡這一套，當然前提條件也不符合，因為生下來才發(fā)現(xiàn)兩個都是女娃。買賣不成仁義在，湊合著當一對姐妹花還是可以的。

張媽媽要上班沒空兒管孩子就把茉莉擱陳媽媽屋里，反之也成立，吃的喝的都共享，周末一起帶著她們?nèi)ュ迯?。兩個女娃娃連一句基本的你好的開場白都沒有就已經(jīng)變得親密無間沒有隱私可言，連對方身上的痣在哪兒都一清二楚。

念幼兒園的時候，茉莉喜歡看《黑貓警長》，而安安喜歡看《櫻桃小丸子》。安安看多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活里缺少了竹馬，只有兩顆青梅的日子讓她開始期待竹馬的降臨。

大院里搬進了一家住戶，剛好有一個年齡和她相仿的小男孩，安安心里那叫一個激動啊，在家里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特意在小男孩的家門口來回踱步，小男孩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熱情，高高興興地和她一起握握手做了朋友。

后來那幾天安安都沒有理茉莉，她迫切需要過上一種全新的生活。茉莉心里不太舒服，說好的革命友誼怎么不算數(shù)了？某一天在茉莉目睹小男孩偷家里的錢去打游戲的惡劣事件后，她勇士般地領(lǐng)著安安去游戲廳把小男孩逮了個正著，安安那顆剛剛萌動的少女心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竹馬不靠譜，還是兩顆青梅湊合著過吧。

2

小學(xué)一年級兩朵姐妹花不同班，開始了各自不同的軌跡，但不怎么影響倆人的革命友誼。下課后一起上廁所，漂亮的發(fā)夾兩個人換著戴?？赡苁窃谝黄鹜娴枚嗟脑颍舶埠蛙岳蜷L得挺像，還都扎著小辮子高高興興地去上學(xué)，放學(xué)一起相伴回家，但性格上就差遠了。安安從一年級開始就被老師挑中當上了班長，然后一路高歌連任了六年;而茉莉外號“張大爺”，小學(xué)無人不識，幾番進出校長室。倆人的差異可見一斑。

四年級開始，茉莉厭倦了橡皮筋、跳格子這類活動，領(lǐng)著幾個小男孩各拿一把彈弓去找安安，邀請她一塊去玩彈弓。安安一開始是拒絕的，但無奈這院里只有她倆女生，沒有小姑娘陪她玩，只能穿著花裙子去公園里玩彈弓。

第一天跟著茉莉上樹掏鳥窩，安安就把裙子給弄破了，這可把陳媽媽氣壞了，女孩子家怎么能玩彈弓爬樹掏鳥窩呢？她不想讓安安和茉莉一塊玩了，但礙于和張媽媽的關(guān)系，不好直說，于是買了一臺電子琴，每天回家后督促茉莉練琴。

安安有點兒不開心，覺得自己喪失自由是茉莉直接導(dǎo)致的。從那以后，倆人的革命友誼“啪”的一聲開始出現(xiàn)裂縫。

安安的琴越練越好，每個周末都往少年宮里鉆。茉莉的架也打得越來越厲害，附近幾個大院的小學(xué)生都尊稱她為“張大爺”。

小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小光頭在茉莉的同學(xué)錄后寫到：張大爺，你怎么對得起茉莉這個名字??！

3

茉莉雖然小學(xué)愛打鬧不怎么學(xué)習(xí)，但關(guān)鍵時刻不掉鏈子，還是挺爭氣地考上了一所重點中學(xué)，張媽媽苦心教導(dǎo)她不能再隨便撒野，要好好學(xué)習(xí)。茉莉也深刻檢討自己，好好上課，爭當三好學(xué)生。張媽媽還拎著一袋水果領(lǐng)著茉莉去了安安家里，讓安安有空兒就輔導(dǎo)一下茉莉，安安心里有點兒不愿意，但陳媽媽已經(jīng)笑著答應(yīng)下來，她也不好說什么。

復(fù)習(xí)生物的時候，安安問茉莉：“養(yǎng)魚時在魚缸的底部種上水草主要是為了什么？”茉莉咬著筆想了很久：“為了好看吧？”連茉莉家魚缸里的水草都遠距離鄙視茉莉。

可是有句話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初二的時候，茉莉慢慢地和班里的男生打成一片，把頭發(fā)剪短后，一樣的干凈利落，不穿花裙子的人生也沒有多少遺憾。那段時間茉莉每天總是很遲才來，有一天安安無聊瞄一眼窗外——好家伙，茉莉正抱著籃球大汗淋漓地往家的方向跑。

安安生氣地把準備好的課堂筆記本啪的一聲合上。后來幾天茉莉都乖乖地來安安的家里，但安安關(guān)上門不愿見她，倆人的友誼再次發(fā)出“咔”的斷裂聲。

初三的時候安安情竇再開，喜歡上了隔壁班一個挺好看的男生黎開。體育課是兩個班一塊上的，場地有限，人數(shù)太多，而且女生都不怎么愛體育課，每節(jié)體育課老師都能收到一大疊的請假條。但安安卻無比期待體育課，球類運動她都不會，她只會找個乘涼的好地兒，戴上眼鏡裝作東張西望，其實視線從沒離開正在打籃球的黎開。

她也想滿腔熱血地向黎開表白，但正值青春期的她滿臉痘痘，皮膚不白，身材也有點兒微胖，這都讓安安的這份喜歡變得無比卑微。

好事的女生梁小巧發(fā)現(xiàn)了這個小秘密后，在班里迅速傳播開來，枯燥的學(xué)習(xí)生活讓學(xué)生迫切需要新鮮刺激的事物，于是一天都不到的工夫兒，整個班里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甚至隔壁班都知道了。安安像是被抓捕的小偷一樣驚慌得不知該怎么面對，在即將中考這個節(jié)骨眼兒她還請了幾天假躲在家里哭。

幾天后，她膽怯地回到學(xué)校，卻無人再議論此事。數(shù)學(xué)課上梁小巧傳了一張小紙條給安安：“安安，對不起，我不應(yīng)該說你的閑話?！陛氜D(zhuǎn)才知道，原來安安請假的幾天，茉莉潑婦罵街似的罵了梁小巧一頓，還差點兒鬧到德育處。

安安的心里突然柔軟得像一片海。

那幾天剛好月考，安安依然名列前茅，但茉莉卻在年級中下段徘徊。那天放學(xué)后，安安邀請茉莉到家里給她補習(xí)，那天的輔導(dǎo)安安講得很用心，茉莉倒是一直膽戰(zhàn)心驚。最后天色晚了，茉莉怯怯地收拾東西要走，安安突然拉著茉莉的手，紅著臉喊了一句：“謝謝你，茉莉！”

茉莉差點兒沒被嚇死。

那種一塊上下學(xué)的時光又回來了。

不過一頭帥氣男生發(fā)型的茉莉好幾次被誤認為安安的男朋友，茉莉怒吼：“我已經(jīng)在發(fā)育了好不好！”安安在一旁哭笑不得。

4

中考過后，安安考上了最好的S中，而茉莉托了安安的福，總算逃脫了讀技校的命運，考上了一所還不算差的T中。兩所中學(xué)離得蠻遠，再也不能一塊上學(xué)了。

命運這雙大手開始眷顧安安，痘痘慢慢消失，可能因為學(xué)習(xí)上需要費心，體重竟然也開始往下掉，變得越來越好看。她開始穿碎花裙子，把頭發(fā)隨意地往后一束，干凈清爽的小馬尾，漂亮的成績，好看的模樣，讓她迅速成為了班里的一顆小星星。而茉莉還一直在被誤認為男生的坑里不能自拔，一臉問天狀：“命運啊，你的大手啊，什么時候摸一摸我??？”

命運的大手并沒有眷顧茉莉。

高二下學(xué)期，茉莉家里出了變故。嗜賭如命的林爸爸幾乎要把家產(chǎn)敗光，林媽媽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單方面去法院起訴離婚，一個人搬回了茉莉的外婆家。那段時間假小子茉莉每天接近崩潰，能打能踢的她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個破敗的家，每天放學(xué)后一個人跑去市圖書館自習(xí)。

而安安正在準備全國數(shù)學(xué)競賽，這個傾注了她很多心血的比賽關(guān)乎著高考，她和茉莉說起這個比賽的時候，眼里仿佛也放出光芒。

在一個個被孤獨吞噬了靈魂的夜里茉莉只能想到她，卻不敢打擾，抱著被子輾轉(zhuǎn)難眠。

林爸爸把家里的財物幾乎變賣光了，還不夠償還他的債務(wù)。臨近期末考試的一天，茉莉回到家后，還沒來得及叫一聲爸，一向拳棍相向的他撲通一聲跪下來，哭著支支吾吾地說：“茉莉啊，爸對不起你??！爸在外面欠了好多債，我把能借的錢都借了還不能還清……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再念書了……”

林爸爸還沒說完，茉莉顫抖著說：“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爸?！闭f完，茉莉像丟了魂似的走進臥室，書包里好不容易向老師借來的期末復(fù)習(xí)資料猶如千斤重，壓得她快透不過氣來。

茉莉去了鄰市的工廠打工，大院里很快傳遍了這件事，而安安卻一直不知情。期末考后安安在家準備幾天后的全國競賽，陳媽媽送她去考場的時候突然說起：“哎，你的小姐妹茉莉去X市的一間制衣廠打工了，X市出了名的亂，真不知道她以后怎么過。聽說是為了給她爸還賭債呢，這孩子命真苦?！卑舶猜牭胶笱蹨I突然流了下來，腦子里一片空白。待媽媽走后，她果斷截了一輛出租車趕往汽車站，坐上一輛破爛的大客車匆匆趕往那座小城。

那么多背得滾瓜爛熟的公式定理被拋在腦后，那么多人渴望而求的競賽機會她放棄了，整個腦子都被那個瘦小的茉莉填滿。

那是安安第一次來到這座陌生的小城。

她像一只嗅覺失靈的狗瘋狂打聽制衣廠的位置，找到第二間的時候終于找到了茉莉。往日雖然瘦小但威風(fēng)凜凜的茉莉此刻戴著灰黃的口罩，穿著不合身的工作服，淹沒在一模一樣的打工妹人群中。但穿過人群，安安也能認得出茉莉那讓人心寒的眼神，絕望得快要窒息。

安安像領(lǐng)著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一樣帶茉莉辦理了辭職手續(xù)，一言不發(fā)地帶她離開了那座小城。安安先讓茉莉住她那兒，以后再作打算。回到家后已是傍晚，陳媽媽看到茉莉很驚訝，但也不好說什么，只是客氣地聊了幾句。

吃晚飯的時候陳媽媽問安安考得怎樣，安安裝作云淡風(fēng)輕地說：“考砸啦，不過沒關(guān)系的，不就是一場考試嘛?！?/p>

茉莉瞬間明白過來。

那天晚上她倆擠在一張小小的床上，茉莉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像一只受傷的刺猬那樣哭著對安安說對不起。那是安安第一次看到能武不能文的茉莉哭，哭得梨花帶雨。

安安笑著說：“這沒關(guān)系啦，我的本事大了去，一場考試沒關(guān)系的。明天我?guī)闳フ壹媛?，反正我這個暑假也沒事兒干，和你一塊做兼職吧，然后掙來的錢呢一部分拿來繳高三的費用，一部分還……”

話還沒說完，茉莉又哭著說：“謝謝你啊安安?！?/p>

“我還沒說完呢，”安安哭笑不得，“我那部分工資就當我借你的，你這家伙以后得連本帶息還給我！”

5

高三那年的時光就好像風(fēng)翻動的書頁一樣，嘩啦啦地一下子翻到了盡頭。

安安雖然沒有競賽的加分，但好的底子讓她在高考中正常發(fā)揮，考上了南方的一所高校。而“張大爺”呢，關(guān)鍵時候再次沒有掉鏈子，剛上重本線，但她沒想過要和安安一起去南方念書，因為她心里向往的是北方的凜冽、北方的草原。

那天即將啟程坐上奔往各自城市的火車前，茉莉抱著安安，抱了很久也不肯松手，直到廣播語音提醒請抓緊時間檢票入站。安安瀟灑地朝茉莉一揮手，連一句簡簡單單的再見都沒有說，就好像當初連一句你好都不曾說過那樣，兩人草草地分隔兩地。

距離始終是問題，她們有了各自的生活圈，只是偶爾假期的時候會見面寒暄，往日的情愫被埋藏，誰都沒再提起那段難忘的歲月。

大二的時候情竇三開的安安被男朋友甩了，一個人在出租屋里哭得呼天搶地。室友全都回家過年了，能想到的人只有茉莉。半夜三點，她撥通了那個許久沒聯(lián)系過的號碼，電話那頭茉莉迷迷糊糊地說了句：“嗯？怎么了？”安安的眼淚忽然止不住地流，那天晚上她告訴茉莉她失戀了。

中午十二點左右，茉莉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到了出租屋，給安安煮飯洗衣打掃衛(wèi)生。那段時間茉莉不怎么安慰安安，因為道理安安都懂，說多了只會招人討厭。何況安安只是想難過一會兒。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那段只有兩顆青梅沒有竹馬的時光，兩個小姑娘共同抵御這個世界的狂風(fēng)暴雨。

傷口總會愈合，高燒總會退去，最難熬的歲月最后總會熬成一碗味濃鮮美的湯。

不久后“張大爺”生日，兩人買了一個小蛋糕在出租屋里慶祝。安安突然深情地問：“茉莉啊，你為什么一直對我這么好？”

“誰讓我們小的時候只有青梅沒有竹馬，那我肯定要負責(zé)到底對不對？等你變成了紅梅，找到了你那匹駿馬，我想我才可以全身而退吧?！避岳蛲嶂^想了很久。

“記得說話算數(shù)！”安安眼眶濕了，“那我祝命運這雙大手趕緊地眷顧張大爺你吧！”

時光開始倒流，回到那個互相熟悉得連對方身上的痣在哪兒都一清二楚的小時候。其實何必說一句你好呢，因為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久別重逢、相見恨晚的老友。

命運這雙大手最后到底有沒有眷顧茉莉，茉莉這些年一直在質(zhì)疑，一直在尋找答案。

這一刻她終于能夠笑著回答“是”了。

最好的眷顧是命運給了她另一顆青梅。

一顆會陪著她一起慢慢變紅的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