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三）

樓瓊臨

當(dāng)我踏上火車時，我聽見大地奔流的聲音。

每一個沖動的人都想去一趟西藏，他們舉著凈化心靈的旗幟出發(fā)，卻帶著塵土匆匆歸來，并繼續(xù)在世俗里浮沉。我害怕成為這樣的人，可我依舊踏上了去西藏的旅程。

火車上古怪的氣味依然和第一次坐火車時的感覺相似，而回憶卻如同默片，僵硬地在我的腦海里閃過——我再也捕捉不到曾經(jīng)的興奮之感。我靠在窗戶邊，站臺離我漸漸遠(yuǎn)去。玻璃上模糊不清的燈光溫暖了整個車廂。

仿佛一夜無眠。隧道里的燈光照亮了我的臉，困意從身體里悄悄抽離。我無法留住燈光，它們在我眼前張揚地一晃便永遠(yuǎn)消逝，正如我們曾經(jīng)的日子。那些平淡無奇的時光漸漸沉入海底。火車進入下一個站臺，我緩緩閉上了眼睛。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鉆進車廂里，昏睡的車廂似乎被跳躍的光芒喚醒。我掀開窗簾，灰綠色的樹緊緊地抓著干巴巴的土地；天空好似一潭湖水，透著幽靜的藍(lán)。我從渾濁中來，看見這純凈的藍(lán)難免顯得過分欣喜。整個車廂靜悄悄的，唯有我興奮得發(fā)亮。

我為什么會踏上這列火車？觸碰著冰涼的窗戶玻璃，陽光撫摸著我的手掌，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這個問題。多半是沖動。我這樣想著，卻又感到欣慰，這讓我覺得身體里年輕的血液仍在沸騰。

十年前，我第一次坐火車，那時我還是個令人頭疼的“熊孩子”；十年后，我站在窗前，看著低矮的山丘一閃而過，感受到光陰正隨著火車飛逝。日子被時間碾碎，有的人將它裝進沙漏，有的人卻讓它隨風(fēng)而去。我更愿意做前者，十年如夢，更如掌心里的沙。

火車仍不停地前進。傍晚，青海湖竟突兀地映在了玻璃上，但它僅僅只露出了曲折的邊緣?；液谏暮拇蛑嗤?，千草摩擦著湖面，石頭昏死在湖邊，一動不動。死氣沉沉的湖面看不見群山的倒影，沒有一只鳥飛過的天空更透出悲涼的氣息。

這是青海湖被遺忘的角落，唯有干草、碎石以及匆匆經(jīng)過的火車陪伴它度過漫長的冬。

不一會兒，雨水開始拍打著湖面，深灰色的云在湖面上翻滾。我聽不見雨打在湖面上的聲音，只看見雨水模糊了遠(yuǎn)處的山。失望的游客們放下相機，一陣陣雜亂的腳步聲將它們送回了各自的車廂。

夜晚，雨越下越大，淋濕了我一夜的美夢。

火車從未回頭，越往上走，空氣便越稀薄，景色卻愈加清晰。藍(lán)天從厚厚的云層里溢出來，柔軟的云環(huán)繞著延綿的山。一絲一絲的陽光在軟綿綿的山間流淌。稀松的樹大口地呼吸著陽光，膽怯地攀在低矮的山上。

終于看見了羊群，它們點綴在一片綠色的海洋里。綠草一直蔓延到天邊，和淡藍(lán)色的云幾乎黏在了一起。羊群從渾濁的顏色里抬起頭來，陽光亮得刺眼。

從前，我曾希望自己是一顆山上的樹，緊緊地抓著泥土，望著天上的繁星?，F(xiàn)在，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一個牧羊人，躺在草叢里，細(xì)嫩的青草摩挲著我的腳踝，甜絲絲的風(fēng)滑過我的睫毛。太陽下山時，我看著淡黃色的陽光灑在歸來的羊群上。

山脈漸漸變得高聳了，卻沒有一棵樹，云朵幾乎是壓在山頂上的。倔強的青草緊緊地抓住山坡上的泥土，景色變得乏味、冗長。

海拔越高就越感到頭暈?zāi)垦?。每?dāng)頭暈時，總會看見沙漏里這十年間奔跑的自己。她站在我身邊，平靜地看著我，眼里透出困惑。接著，這眼神微妙地變化著，漸漸成熟而又堅定。她跑走了，而我還在原地。

窗外的風(fēng)景飛逝，陽光、山丘、草地凝成了一個個模糊的整體。

這十年，我從渾濁走向清晰，從低處攀向高處。我看見自己，看見別人，他們總是匆匆地瞥我一眼便又匆匆離去。成長總是匆匆，來不及欣賞窗外的景致。十年間，我總在追求，卻忘記了回憶?；疖嚨霓Z鳴聲逐漸停止了。下了火車，陽光如故。

點評

常見的游記往往是記錄游山玩水的過程，多為寫景抒情之作。而本文作者卻獨辟蹊徑，選擇在旅行途中，透過火車車窗外的各種景物來感悟時光與成長。湖水、山丘、藍(lán)天、云層、羊群、綠草，這些意象在作者的筆下“凝成了一個個模糊的整體”。在這樣的景致之下，作者思緒翻飛，借助自己靈動的感悟，于情景交融間體悟到了時光的意義。而這樣一篇頗有新意的游記自然也受到了評委們的青睞，進入復(fù)賽，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