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反對幼兒讀《弟子規(guī)》

王立華

有人質(zhì)疑，我作為一個大學教師，在講臺上批判《弟子規(guī)》，不主張讓幼兒讀，是不是太偏激了！”

在這件事上，我并不偏激。我認真讀過《弟子規(guī)》，還逐句逐字分析過。這種認識是建立在我從事幼教專業(yè)18年的積淀以及對兒童心理的把握的基礎(chǔ)上的，不是信口開河！我做出這樣的判斷是負責任的！實際上，不只是我一個人反對幼兒讀《弟子規(guī)》，連我認識的很多專業(yè)人士，如兒童教育專家、兒童文學家以及親子教育專家等，都對此持反對態(tài)度。

《弟子規(guī)》原名《訓蒙文》，是清朝康熙年間的秀才李毓秀所作?！兜茏右?guī)》是當時皇權(quán)、神權(quán)下的產(chǎn)物，滿族人以幾十萬人統(tǒng)治億萬漢族人，統(tǒng)治者需要順民、傀儡、奴隸，所以《弟子規(guī)》一誕生，就受劍皇家的大力追捧。主題就是聽話，無條件服從。只強調(diào)無條件地服從，就會產(chǎn)生十分有害的后果，人的本性會因此而受到嚴重的壓抑，只會變成溫順聽話的奴仆。下面是我反對幼兒讀《弟子規(guī)》的主要理由：

第一，從兒童心理學的角度來講，《弟子規(guī)》的語言形式屬文言文，幼小兒童很難接受。兒童心理學認為，幼兒期以具體形象思維為主，到幼兒園大班階段，抽象邏輯思維剛剛萌芽。幼兒對抽象文字語言的理解能力還很有限，《弟子規(guī)》的行文方式晦澀難解、枯燥抽象，與現(xiàn)當代兒童的生活相去甚遠，也不符合現(xiàn)代文明規(guī)范，難以引起兒童的興趣。

第二， 《弟子規(guī)》全文1080字，用得最多的一個字是“勿”，有43處之多。這種教訓、誡條式的口吻，與孔子“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的樂學原則相反。如《弟子規(guī)》中的“父母教，須敬聽，父母責，須順承”，意思是：父母親叫你的時候，要立刻答應(yīng)，不能遲緩；父母親讓你做事的時候，要馬上去做，不能拖延偷懶。對父母的教誨，要恭敬地聆聽；對父母的責備，要順從地接受。問題是，父母也有誤解孩子或言行失當?shù)臅r候，難道孩子受到錯怪，也要順從地接受嗎？難道孩子就不可以為自己辯護嗎？

“諫不入，悅復諫；號泣隨，撻無怨”這句話，前半句沒什么問題，但是后半句“號泣隨，撻無怨”就有問題。當孩子向父母提建議時，父母不聽，生氣就可以隨便打孩子。孩子挨打時，不可以有怨言，也不可以反抗，孩子應(yīng)該逆來順受，這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是多么的不公平，與當下所倡導的民主式家庭以及父母和孩子是平等的對話關(guān)系的現(xiàn)代教育主張相去甚遠！《弟子規(guī)》中的教條更善于培養(yǎng)唯唯諾諾、膽小怕事、謹小慎微的“順民”和“奴才”，更利于培養(yǎng)沒有平等意識、毫無個性、沒有主見、不會思考、缺乏創(chuàng)造能力的人！這樣的人，如何完成中國優(yōu)秀文化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

第三，從教育方法來講，死記硬背的方式不適合幼兒的心理特點和學習方式。幼小兒童的生活和教育內(nèi)容應(yīng)是自由的游戲、充分的幻想和想象、自由的歌唱、快樂的涂鴉，是品味兒童的天然的精神食糧：童話、童詩、童謠，而不是讀什么大部頭的成人認為重要的“經(jīng)史子集”！兒童有那么多適合他們天然的精神食糧，為什么非要盯著偽經(jīng)典《弟子規(guī)》不放呢？

更糟糕的是，很多人并沒有認真讀過《弟子規(guī)》，就想當然地認為它是經(jīng)典著作，把它奉為圣賢之書，認為其中句句精華、字字珠璣，不加選擇和辨析地讓兒童囫圇吞棗地背誦，大量毒藥和極少的營養(yǎng)物質(zhì)一并吞食下去，結(jié)果可想而知。

《弟子規(guī)》中說“彼說長，此說短；不關(guān)己，莫閑管”，這是強調(diào)明哲保身，只顧自己。如果人人都只顧自己，那還會有見義勇為的道德行為嗎？孔子說：“見義不為無勇電?！比绻匆姴缓侠淼氖虑椴荒芡ι矶?，就不是勇敢行為。書中不儀不分好事、壞事，一律視作與己無關(guān)，不去多管。

再如“說話多，不如少。惟其事，勿佞巧”，這是叫孩子不要多說話，話說多了會招惹是非。謹小慎微的結(jié)果是喪失活力，在諸多方面一事無成。這已經(jīng)和正統(tǒng)儒家思想南轅北轍了，別說成圣成賢，連做人都成問題了。這樣的主張只能培養(yǎng)出“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自私自利之人，如何培養(yǎng)出有社會責任感和博愛精神的公民呢？兒童讀《弟子規(guī)》讀不出道德的國民，也讀不出道德的中國。

當下，中國倡導全社會要弘揚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毋庸置疑，這是一個重大的歷史課題、一項艱巨的任務(wù)、一個復雜的文化現(xiàn)象，也是一個復雜的教育問題。中國向來有“一切都從娃娃抓起”的習慣和傳統(tǒng)，在這樣的社會文化背景下，我們更應(yīng)該關(guān)注兒童教育，應(yīng)該站在幼小兒童身心健康全面發(fā)展的立場上來探討此問題，任何犧牲和損壞幼兒身心健康、和諧發(fā)展的做法都應(yīng)遭到批判。如果兒童的心智發(fā)展和創(chuàng)造力都受到嚴重影響和阻礙，國家與民族的未來——兒童如何來承擔改造舊文化、創(chuàng)造未來新文化的歷史任務(wù)？

從近代以來，一直有人以“弘揚、傳承中國傳統(tǒng)文化”為名，主張讓幼小兒童讀經(jīng)，包括《弟子規(guī)》《孟子》《論語》甚至《心經(jīng)》等。近20年來，臺灣的王財貴、蔣慶、南懷瑾等人都主張兒童讀經(jīng)，企圖以此復歸傳統(tǒng)文化。而在中西方的教育史上，眾多教育家都對此持反對態(tài)度。從古至今，反對兒童讀《弟子規(guī)》之類的“經(jīng)書”的聲音不絕于耳。如中國古代的王守仁；近代的魯迅和豐子愷等。

在西方的哲學家或教育家中，如法國的盧梭、美國的杜威、瑞士的裴斯泰洛齊、意大利的蒙臺梭利、前蘇聯(lián)的蘇霍姆林斯基等，他們都反對讓幼兒呆聽靜坐、反對死記硬背枯燥難解的文字典籍。盧梭認為，幼小兒童尚處于“理性睡眠期”，不適合進行抽象文字的學習，在這個時候，你給他一個火炬，他也是看不到的。盧梭反對超前教育的名言：“大自然希望兒童在成人以前就要像兒童的樣子?！?/p>

因此，我的主張是：家長如果沒有相應(yīng)的教育素養(yǎng)和文化學養(yǎng)，如果不具有獨立思考和辨析能力，最好還是不去引導孩子讀《弟子規(guī)》！如果教師連《弟子規(guī)》中的精華和糟粕都辨析不出，最好也不要引導教育學生！我也反對讓不具備獨立思考和辨析能力的學生獨立讀《弟子規(guī)》！對于有批判意識和獨立思考能力的教師，可以引導高年級小學生以及中學生、大學生來讀《弟子規(guī)》，引導他們批判地閱讀，找出其中的精華和糟粕，但就《弟子規(guī)》而言，它整體上仍可歸于“反面教材”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