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福會》母女關(guān)系之跨文化解讀

摘要： 本文以霍爾的語境文化理論為依據(jù)對著名華裔作家譚恩美的小說《喜福會》進行跨文化解讀，從而找出作品中母女兩代人所各自代表的東西方文化沖突的原因，探討雙重文化對母女關(guān)系的影響。文化是一個國家的象征，我們珍視本國文化的同時，也應(yīng)揚長補短，吸取其他國家優(yōu)秀文化的精髓。

關(guān)鍵詞：喜福會 ?母女關(guān)系 ?高低語境文化 ?跨文化解讀

一、引言

《喜福會》是美國著名華裔女作家譚恩美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她的成名作，書一面世即大獲成功，影響深遠。關(guān)于《喜福會》中對雙重文化以及母女關(guān)系分析的文章很多，對其的主要研究方向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對《喜福會》主題的分析，從語言學(xué)角度探析《喜福會》中的文化沖突;論美國華裔文學(xué)作品中華人的文化認同問題等;關(guān)于對《喜福會》中女性價值的研究;對女性的民族身份的認同的研究等。本文著重從跨文化交際的角度與高低語境文化角度對《喜福會》中的母女矛盾沖突進行分析，剖析第一代中國移民和她們的后代遭遇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美國文化的碰撞，及碰撞過程中女兒們對母愛的困惑以及母女關(guān)系最終走向和諧的過程，即中西兩種文化由沖突到交融的過程。

二、高低語境文化及其特點

美國文化人類學(xué)家愛德華·T·霍爾在1976年出版的《超越文化》一書中提出世界上的文化是復(fù)雜的，同時也是有一定規(guī)則的[1]。文化具有語境性，霍爾認為任何事物均可被賦予高、中、低語境的特征。高語境事物具有預(yù)先編排信息的特色，編排的信息處于接受者手里及背景中，僅有微小部分存于傳遞的訊息中。低語境事物恰好相反，大部分信息必須處在傳遞的訊息中，以便補充語境中丟失的部分。高語境中語義的承載主要不是語言性的，而是非語言和語境性的。絕大部分信息或存于有形的語境中，或內(nèi)化在個人身上，極少存在于被編碼的、清晰的被傳遞的訊息中。語義主要從存儲的非語言及語境中衍生出來，信息不是包含于語言傳輸中。高語境中的信息解碼更多地依賴交際者雙方共享的文化規(guī)約和交際時的情景，高情境文化強調(diào)了溝通所在的情境;它們非常注意含糊的、非言語的信息。低語境的傳播剛好相反，是“大量的信息蘊含在清晰的編碼中”[2]。低情境的文化不太強調(diào)溝通的情境;它們所依賴的是明確的言語溝通。強調(diào)個人的主動性和個人決策。

霍爾的研究在跨文化交際領(lǐng)域的理論價值是顯而易見的?；魻柾ㄟ^研究得出結(jié)論：“中國有著偉大而復(fù)雜文化，處于高語境一方。高語境文化下的成員由于長時間身處同一文化背景下，成員獲得知識的來源和途徑相同，遵循著一樣的傳統(tǒng)，無需細節(jié)信息就能相互理解對方試圖表達的意思，并作出恰當回應(yīng)，所以通常不會出現(xiàn)溝通障礙。在人際交往中，成員間擅長借助共有的“語境”以及手勢和表情表達感情和傳遞信息，即間接交流，含蓄隱晦。在書寫和言談中傾向于間接的風(fēng)格，再三鋪墊卻不直接切入主題。依賴信任或直覺的引導(dǎo)，推理也傾向于迂回或間接的方法。高語境文化深深扎根于它的歷史中，是一種統(tǒng)一連貫的文化，因此高度穩(wěn)定并且變化速度較慢。

低語境文化的成員則由于缺少共同的歷史文化背景，很難形成非語言的溝通，他們在交往中必須更多地借助清晰直接的符號編碼信息。低語境文化是個人主義導(dǎo)向的文化，強調(diào)自我和獨立意識，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是松散的。在低語境中，語義的主要載體是語言本身，非語言的及語境性信息對語義的影響是有限的，語義主要包含于進行交際的語言中。低語境中的信息解碼主要在言語中，對語境的依賴性小，更倚靠坦率直白的方式進行溝通，寫作或語言交流時他們傾向于開門見山。并其低語境成員性格外向，熱衷自我表現(xiàn)。

當高、低語境文化遭遇碰撞的時候，就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交際中的尷尬。《喜福會》中有個經(jīng)典的片段——韋弗利攜男友里奇參加她父親的生日晚宴時，媽媽鐘林冬對自己做的菜評價道：“這個菜太淡了，沒味兒，可能不太好吃?！蓖幐哒Z境文化中的人都能領(lǐng)會這是中國式謙虛，往往期待的是大加贊揚的回應(yīng)。而來自低語境文化的里奇完全不能領(lǐng)會這層涵義，領(lǐng)會為“既然淡了，只要放點醬油就可以了。”并把醬油直接澆在魚上，令大家瞠目結(jié)舌，更令鐘母差點氣暈。這種交際中的尷尬沖突的根源就在于高低語境文化的差異性。

三、西方文化中的個人主義和東方文化中的集體主義

美國文化則具有低語境特性，文化成員傾向于低語境傳播，屬于個體主義文化。低語境文化的成員將自己看作是獨立、自立的，鼓勵人們追求個人的幸福和自由，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相對松散。孩子們從小就被教導(dǎo)要學(xué)會自己思考，自由表達觀點，自己做出選擇，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美國是一個崇尚自由和個性張揚的國家，非常重視“自我”。在美國父母與子女是平等的，父母對子女沒有絕對的權(quán)威。喜福會中的女兒們就是典型的“ABC”，在低權(quán)力距離文化的美國出生、長大，雖然是華人的外貌，骨子里受的環(huán)境教育熏陶卻是美式的，接受美國文化的價值觀，對中國母親們的嚴格管束自然是一味反抗。所以當母親們以忠孝觀念要求女兒時，女兒們覺得不可理解，認為母親的言行限制了她們的自由，阻礙了她們個性的張揚。

對于語境的依賴使得高語境文化成為一種集體主義導(dǎo)向的文化，加上深受五千多年儒家文化的影響和熏陶，高語境下的社會成員從出生起就會自覺將個體劃入各種團體，“家族”“民族”“國家”，等等，相互依賴，相互合作，追求與周圍環(huán)境“相一致”“相和諧”，竭力回避對立沖突，重視親密與和諧更甚于個人目標。由于崇尚的是集體主義文化，愛國主義很重要;提倡凡事以家庭、社會和國家利益為重，個人利益在必要時可以犧牲，“集體觀念高于一切”，要“識大體顧大局”。一個人的能力往往代表他所屬群體的群體價值。成功之時，個人往往把功勞歸于集體、環(huán)境和他人的幫助。因此在中國文化中，“關(guān)系”也變得空前重要。這樣長期發(fā)展的結(jié)果是他人取向，即非常在意他人對自己的看法，也就是“要面子”，習(xí)慣謙虛忍讓，“萬事以和為貴”。因為過分強調(diào)自我壓抑，外國學(xué)者甚至認為在中國集體主義文化下中國人沒有“自我”。

四、《喜福會》中文化沖突的體現(xiàn)

中國父母把孩子看作生命的延續(xù)，尤其希望孩子能實現(xiàn)自己未了的心愿，可謂是世界上最“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父母。《喜福會》中母親們對女兒們費盡心血，做出典型的、偉大的中國式犧牲，但要求女兒們遵從自己的教導(dǎo);而耳濡目染西方文化的女兒們卻抱怨母親干涉自己的生活，桎梏自己的自由。韋弗利的母親雖然對下棋一竅不通，但在女兒練棋時，習(xí)慣地站在她身邊陪伴。在中國文化里，這種付出是理所應(yīng)當?shù)?，能體現(xiàn)家庭成員對一個人成功的重要性（支持）。而當女兒成功后母親逢人就炫耀時，卻引起女兒的極大不滿。母親是將女兒和自己視為一體的，榮辱與共。而在女兒韋弗利的角度看來，母親的付出完全是不必要的，她不能理解這種“犧牲”;炫耀更像是“喧賓奪主”，她認為成功完全是自己奮斗得來的，是個人價值的實現(xiàn)，與他人無關(guān)（哪怕這個“他人”是自己最親近的母親）。她沒有中國式的光宗耀祖的觀念，所以質(zhì)問也就沖口而出：“為什么你非要拿我出風(fēng)頭？如果你自己想出風(fēng)頭，你為啥不自己學(xué)下棋呢？！”這一典型的美國式言辭卻深深傷了中國式母親的心——女兒的話簡直大逆不道，接下來的母女冷戰(zhàn)進一步引發(fā)了一系列矛盾。這種沖突在韋弗利長大后依然存在——母親經(jīng)常不打招呼直接去女兒家——母親認為母女是一家人，女兒的家就是自己的家;而在女兒眼中，她的隱私權(quán)受到侵犯，哪怕對方是母親也難以忍受。女兒最后忍不住建議母親以后先打電話再來，而她的話深深傷了母親自尊，因為要一個長期在集體主義環(huán)境下長大的母親如何理解和接受連去女兒家都要“提前預(yù)約”？母親以后便再不登她家門了。

吳夙愿和吳精妹的矛盾也是如此，母親為了女兒能夠成材，到鋼琴老師家“義務(wù)打工”以換取女兒每周一次的鋼琴課和免費練習(xí)，然而女兒卻對母親的這些犧牲不以為然，并不領(lǐng)情。覺得母親只不過想像捏橡皮泥那樣，把自己塑造成她自己想要的樣子。她痛恨母親的“擺布”并喊出：“我不是你的奴隸;這里也不是中國！”“你要把我變成我自己不喜歡的人，你希望的那種女兒，我永遠也不當！我不希望做你的女兒，我希望你不是我的媽媽?！睘榱丝棺h母親逼自己練琴，她甚至不惜揭開母親心底深處的傷疤來“反擊”——母親在戰(zhàn)亂離開中國時被迫拋棄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的傷心舊事。

看似不那么激烈的矛盾也存在于安梅和徐露絲中間。當安梅發(fā)現(xiàn)女兒在辦離婚手續(xù)時，居然寧愿找一個外人傾訴（實為咨詢）都不向母親傾訴心事，覺得心里受傷了。但女兒的立場卻是，婚姻完全是夫妻兩個人之間的事，不需要任何人插手，這無疑導(dǎo)致了母女間的深深隔閡。正如母親鐘林冬所言“我希望在孩子身上看到美國的環(huán)境和中國人的性格完美地結(jié)合起來，可我萬萬沒想到這兩樣?xùn)|西是無法相融的?！蹦赣H顧映映則說：“女兒和我之間似乎隔著一條河，我永遠只能站在對岸看著她?！?/p>

乍一看，這些母女矛盾被稱為代溝，實則不然，這恰恰是典型的中西方思維差異帶來的文化沖突和生活在文化夾縫中的母女們遭遇的矛盾和困惑?！断哺返哪概疀_突是典型的高、低語境文化的沖突，同時也是母親們所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儒家文化“忠孝”的觀點與女兒們崇尚的美國文化中“自由平等”“自我為中心”的“個人奮斗”發(fā)生的文化沖突。《喜福會》中的母親們來自舊中國，作為第一代移民美國的華裔，骨子里牢牢打著幾千年儒家文化的烙印，并試圖通過家庭教育將這種傳統(tǒng)文化傳承給子女們，以維系和祖國的精神聯(lián)系。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里，“家庭”既代表著家長對子女的權(quán)力，又意味著家長與子女相互依賴的溫情關(guān)系。中國儒家文化提倡“百善孝為先”，家長是絕對的權(quán)威，子女反抗為大不孝。這種思想上的差異使得雙方都很痛苦和困惑。究其根底是高語境文化出身的母親們的教導(dǎo)得不到生長在美國低語境文化中的女兒們的理解。

五、文化沖突碰撞后的最終和解

幸運的是，《喜福會》中四對母女關(guān)系的沖突最后都以不同的方式達到了和解。吳精妹回到中國與自己同母異父的雙胞胎姐姐相見，完成了已去世母親的遺愿;韋弗利打算帶著母親去中國度蜜月;麗娜在母親的支持下終于正視自己的婚姻，勇敢地擺脫了“宿命”（母親的命運一定也是女兒命運），重新找到了幸福;而徐露絲則在母親的開導(dǎo)下重拾了自信，在離婚時大膽爭取自己的權(quán)益。母女之間關(guān)系從“嚴重隔閡沖突”走向“妥協(xié)理解”代表著中西文化和價值觀的相互認同，實現(xiàn)了真正平等交流。

當今世界各民族文化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外來文化的沖擊，高語境文化的中國與低語境文化的美國之間的文化沖突比較典型罷了。賽義德認為“一切文化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沒有任何一種文化孤立單純的存在，所有的文化都是雜交性的、混成的，內(nèi)部千差萬別的。沒有哪種文化是絕對的高語境文化或低語境文化?！彼裕瑢Υ幕詈玫膽B(tài)度就是繼承本土文化，又能以開放的心態(tài)看待異質(zhì)文化，理解尊重它，用平等寬容的態(tài)度試著接納它，才有可能消解文化沖突，使世界文化走向“大同”[3]，真正實現(xiàn)不同文化的大融合。

參考文獻：

[1]譚恩美、程乃珊等譯：《喜福會》，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版。

[2]Hall：《Beyond Culture》《NewYorkPress》，1976年版。

[3]程愛民、張瑞華：《中美文化的沖突與融合：對《喜福會》的文化解讀》，《國外文學(xué)》（季刊），2001年第3期。

（張妍麗，南京工業(yè)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