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柏拉圖的對話錄中,有三篇是主要談論政治哲學的,而且很明顯這三篇有著不同的氣質(zhì)和傾向,對法律的不同態(tài)度就是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在《理想國》中,法律只是一種無能的意見,因為對于了解真正知識并且掌握絕對權力的哲學王來說,法律只會束縛哲學王的手腳。因此,法律免不了被排除在理想國之外的命運。但在《政治家》和《法律篇》中,法律卻被視作是一條將其晚期國家理論串連起來的金質(zhì)紐帶,并且重回了政治舞臺的中央,而這對柏拉圖來說,實際上為了恢復法律在希臘政治理想中所占據(jù)的地位。
[關鍵詞]柏拉圖;法律;《理想國》;《政治家》;《法律篇》
一、引言
柏拉圖是古希臘最杰出的思想家之一,也是西方文化傳統(tǒng)當之無愧的奠墓人之一,其重要性,從懷特海曾說過的一句大家已經(jīng)耳熟能詳?shù)拿灾?,就可以體現(xiàn)出來,他認為,“關于全部西方哲學傳統(tǒng)的普遍特征,可以最穩(wěn)妥地概括為:全部西方哲學傳統(tǒng)都是對柏拉圖的一系列注腳”1。因此,要理解和讀懂西方政治思想,柏拉圖是個絕對繞不過去的檻。但是柏拉圖著作中所闡述的一系列理論,尤其是其有關于政治學的理論,對于熟習了自由主義觀念的現(xiàn)代人來講,往往會感覺到陌生與費解,因為柏拉圖政治理論的出發(fā)點,與現(xiàn)代人談論政治話題、陳述政治理論的出發(fā)點是截然不同的,而且還是因為柏拉圖理論自身所存在的復雜性和矛盾性。柏拉圖在不同時期的不同著作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基本態(tài)度和所提出的一些命題,存在著明顯的不一致的情況。因此,要比較深刻地理解柏拉圖的政治哲學,就必須認真處理其政治哲學理論中的不一致之處。而本文主要從法律這一個角度來展開論述。
首先,在《理想國》中,法律乃是一個略而不論的問題,柏拉圖根本就不打算要在其構建的理想王國中為法律留出一個位置。然而這樣一種對法律的處理方法,與希臘政治理想中的公民自治觀念和法律下的自由觀念,是顯然相悖的。這不免讓后世的柏拉圖的研究者感到詫異與驚奇:為什么一個在希臘城邦的典范雅典土生土長的而且對政治事務極富洞察力和對政治理論極富穿透力的偉大思想家,居然會對希臘人十分珍視的政治理想和政治信念如此地視而不見呢?
然而,當我們把目光轉(zhuǎn)向柏拉圖的《政治家》和《法律篇》時,我們又更加疑惑了,因為在這兩部著作中柏拉圖把法律提到了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并認為法律乃是一根將其國家理論串聯(lián)起來的金質(zhì)紐帶,而這明顯與其在《理想國》中對法律的蔑視態(tài)度是截然相反的。為什么會這樣呢?為什們曾經(jīng)對作為無能意見的法律滿懷不屑的柏拉圖到后來竟會把法律提到一個如此至高無上的位置?對以上疑問的回答,就構成了本文的主要內(nèi)容。
二、《理想國》與作為無能意見的法律
在柏拉圖三篇主要討論政治哲學問題的對話錄中,《理想國》是最能夠表達柏拉圖對政治的一般認識的著作,也是最能夠與其哲學理論一脈相承的著作,可以說《理想國》就是柏拉圖的“哲學理論在政治領域的運用”2。就《理想國》一書的意圖而言,乃是要構建一個完美的理想國家的“樣板”,或者換一種說法,乃是要以一種極端化的并且十分簡潔的邏輯推理方式來揭示作為國家這樣的一個實體所應該具有的本質(zhì)原則和標準。3而且,柏拉圖認為,通過這些“樣板”及其所體現(xiàn)的“標準”,就可以“判斷我們的幸?;虿恍?,以及我們的幸?;虿恍业某潭取薄?因此,柏拉圖所希望揭示的是關于城邦的一般性的科學,而非對某個特定城邦的具體認識。
在柏拉圖以這種極端化的邏輯推理方式構建起來的理想國家模型中,有一個比較重要的方面,那就是柏拉圖對法律的問題采取了略而不論的態(tài)度。從《理想國》中柏拉圖所設計的蘇格拉底與智者們的一些對話,就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他對法律的蔑視態(tài)度。比如,柏拉圖認為,國家沒有必要制定繁瑣冗雜的法律,“因為,僅僅訂成條款寫在紙上,這種法律是得不到遵守的,也是不會持久的”5。柏拉圖還強調(diào),“真正的立法家不應當把力氣花在法律和憲法方面做這一類的事情,不論是在政治秩序不好的國家還是在政治秩序良好的國家;因為在政治秩序良好的國家里法律和憲法是無濟于事的,而在秩序良好的國家里法律和憲法有的不難設計出來,有的則可以從前人的法律條例中很方便地引申出來?!?所以,柏拉圖假借蘇格拉底之口,對那種試圖通過制定或修改法律來杜絕各種社會弊端的做法表示極力的反對,認為主張這種做法的人“總希望找到一個辦法來杜絕商業(yè)上的以及我剛才所說的那些其他方面的弊端”,然而“他們不明白,他們這樣做其實等于在砍九頭蛇的腦袋”。7在柏拉圖看來,法律屬于“約定”8的范疇,源出于習慣和慣例,是從一個個先例中逐漸積累起來的經(jīng)驗的產(chǎn)物,而習慣、慣例、經(jīng)驗等一切屬于約定范疇的東西,卻都只不過是一些殘缺不全的、甚至是虛幻和錯誤的無能意見而已。因此,在柏拉圖看來,法律也不過只是一些無用的意見,法律的目的“僅僅在于提供一種最不拙劣的能夠的與一般情勢相適應的規(guī)則而已”,所以,法律顯然不能幫助國家的統(tǒng)治者達到國家的理想狀態(tài)。9
然而,柏拉圖在《理想國》中對法律所采取的蔑視態(tài)度并視其為無能意見而將其從理想國中清除出去的做法,卻構成了對城邦政治理想和信念的一種完全否定,而且也是對城邦自由公民身份的政治理想的一種完全否定,因為城邦的政治理想與這樣一種信念密切相關,即真正的自由與尊嚴只有在人們都服從法律的前提下才能實現(xiàn)。
關于城邦的政治理想,薩拜因有過非常精彩描述。他認為,“城邦是一個共同體,而在這個共同體中,它的成員過著一種和諧的共同生活;在這個共同體中,盡可能多的公民被允許積極參與公共活動,而不會因為地位或財富的差別而受到歧視;在這個共同體中,每個公民的才能都能夠找到一種自然的、自發(fā)的和愉快的展示平臺?!?0對于公民來說,自由則意味著他能夠自由地理解、自由地辯論和自由地貢獻。但是要保證自由公民政治理想的實現(xiàn),就必須排除和拒絕專斷意志的存在,因為一旦一個人或者某一些人的專斷意志處于統(tǒng)治地位,其他人就可能被迫放棄自己的意志,而這樣一種情況下,將毫無自由與尊嚴可言。因此,要保障公民的自由與尊嚴,就必須保證公民個人意志不會受到他人專斷意志的支配,而要做到這一點,只能依靠公正無私的法律,也就是說,真正的自由只可能是法律之下的自由。
既然在城邦的政治理想中法律乃是一個非常重要且關鍵的因素,那么,人們絕對難以想象,像柏拉圖這樣一個在古希臘城邦的典范雅典土生土長的而且對政治事務極富洞察力和對政治理論極富穿透力的偉大思想家,居然會對法律這一在城邦政治理想中極其重要的因素沒有任何察覺;人們也絕對難以相信,柏拉圖在《理想國》中對法律所采取的蔑視態(tài)度并視其為無能意見而將其從理想國中清除出去的做法,是因為柏拉圖未認識到城邦政治理想中法律的重要性而造成的。事實上,柏拉圖在其另一部晚期著作《法律篇》中,一改以前對法律的蔑視態(tài)度,并且讓法律回歸到了政治舞臺的中央。因此,本文認為柏拉圖對法律的這樣一種處理方式必定有其他可能的理由。而且這個可能的理由,與其政治理論的哲學基礎和邏輯推論方式是密切相關的。正如薩拜因所言,“柏拉圖對法律問題采取略而不論的做法,乃是完全合乎邏輯的,因為如果柏拉圖的前提是正確的,那么他的論證過程就是無可辯駁的。”11因此,下文主要從柏拉圖理想國家理論的基本信念出發(fā),來理解柏拉圖在《理想國》中對法律所采取的基本態(tài)度。
在柏拉圖一生中,他對政治本身一直懷抱有始終不渝的信念,這一信念就是他從其恩師蘇格拉底那里習得的“美德即知識”的命題。“美德即知識”這一命題,構成了柏拉圖整個政治理論的起點,也是支撐其理想國家理論的最根本的基礎。12這一基本信念,意味著這樣一種內(nèi)涵,即“無論是對個人還是對國家來說,客觀上都可能存在著一種善的生活或一種美好的生活;這樣一種善的生活可以作為研究的對象,并且可以通過有條理的認知過程得到定義,因而也可以運用智性的方法加以探究”,或者說,“存在著一種應該予以了解的客觀的善,而且這種善實際上也是能夠經(jīng)由理性的或者合乎邏輯的研究——而不是經(jīng)由直覺、臆斷或者運氣——而為人們所知道的”,而且這樣一種客觀的善或者善的生活,乃是人們所應當實現(xiàn)和追求的。13
既然如此,那么人們就應該去盡最大的努力去實現(xiàn)和追求他們應當實現(xiàn)和追求的善的生活,而要做到這些,就必須要首先知道什么是善的生活。但是,這種善本身或者善的生活,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掌握和了解的,因為這樣一種客觀的善,必須要經(jīng)由一種的理性的研究方式才能為人所知,然而這理性的研究方式,一般只有真正的具有高超智慧的人才能把握,而一般的大眾是無法掌握這種方法的,因為大眾本身就是個大詭辯家,他們會為了一點蠅頭小利違背自己的原則和信念而把整個社會風氣搞得烏煙瘴氣,而且大眾非常缺乏一種自我審查和自我約束的能力,不懂得真正的知識與表象和各種無能的意見之間的區(qū)別。但是對于掌握了真正智慧的人來說,也就是懂得真正的正確哲學的哲學王,則不一樣,因為哲學王“在接受從分的知識訓練之后,能夠在根本上養(yǎng)成一種對善生活的深刻認識,因而隨時準備對真善與偽善以及達至真善的適當手段與不適當手段”。14
因此,在柏拉圖看來,治理國家應該是一門依靠精準知識的藝術,而只有真正的哲學王才能掌握這樣的藝術。順著這一邏輯下去,就得出了一個顯而易見的結(jié)論,那就是,知道善的人應當在國家中擁有決定性的權力,因為只有這樣的哲學王才能按照關于善的真正知識去正當?shù)厥褂脵嗔Α闹锌梢钥闯?,柏拉圖對知識與權力相結(jié)合的合理性和可能性深信不疑,他認為“除非真正的哲學家獲得政治權力,或者出于某種神跡,政治家成了真正的哲學家,否則人類就不會有好日子過”。15但是在柏拉圖看來,哲學王用于來治理國家的關于善的真實知識,與那種在現(xiàn)實城邦治理中非常重要的但卻沒有經(jīng)過理性審視的屬于約定范疇的法律,是絕對不同的。在柏拉圖看來,法律只是一種最不拙劣的能夠與一般情勢相適應的規(guī)則而已,它不能涵蓋社會生活的一切方面,“法律從來不能簽署一條對所有人具有約束力的命令,這條命令能使每個人出于最佳狀態(tài),也不能精確地規(guī)定社會每一成員在任何時刻都知道什么是好的,怎樣做是正確的”16,也就是說,法律僅僅在于保證一種能夠為社會中大多數(shù)人所接受和適應的一般化的最不壞的生活與秩序,它對于實現(xiàn)一種絕對的善的生活是無能為力的,因為法律源出于習慣和慣例,而且是從一個個無法追溯其源頭的先例中逐漸積累起來的經(jīng)常的產(chǎn)物,它與那種經(jīng)由理性方式洞見自然或本性而產(chǎn)生的智慧與真知是絕對不同的。
因此,在柏拉圖所構建的理想國中掌握了絕對權力的哲學王,是絕對不可能依據(jù)法律來去實施統(tǒng)治和治理國家的,因為這樣的法律是不能幫助人們達至善的生活的。倘若允許法律在已經(jīng)出現(xiàn)哲學王的國家中存在的話,那么法律規(guī)則只會起到束縛哲學王手腳的作用,讓哲學王按照僵化的法律去治理國家,就好比要強迫一個有經(jīng)驗的醫(yī)生從醫(yī)學教科書的處方中去抄襲藥方。對于已經(jīng)掌握了一種經(jīng)由理性方式洞見自然或本性而產(chǎn)生的智慧與真知的哲學王來說,是不可能因為法律的主張而放棄己見的,法律對這樣的哲學王而言,不過是一個蹩腳的工具而已。
三、《政治家》、《法律篇》與作為金質(zhì)紐帶的法律
如上文所述,在《理想國》中,柏拉圖把法律當作無能的意見而排除在其理想國家理論之外,而且這完全是其政治理論的哲學基礎所導致的邏輯后果,因為如果統(tǒng)治者只是依憑他們卓越的真知而掌握權力的話,那么含混的法律規(guī)則的存在只會束縛哲學王的手腳。然而,在其另外兩部比較晚期的討論政治問題的作品即《政治家》和《法律篇》中,柏拉圖卻一改其對法律的蔑視態(tài)度,不僅重新審視了法律的重要性,而且還概述了一個法律至上的法治國家——這意味著無論是統(tǒng)治者還是臣民都必須同樣遵守法律。在《政治家》中,柏拉圖認為在法治社會中,法律應當是絕對的、至高無上的,沒有法律,人類“就和最野蠻的動物沒有任何區(qū)別”了,“任何公民都不能冒險去做任何違反法律的事,如果他敢這樣做,那么他會被處死或受到最嚴厲的懲罰”,即便是明智者,也必須無一例外地遵守法律,盡管法律的正義和智慧不及他的正義和智慧,他還是必須服從和遵守法律,禁止任何個人或團隊有任何違反法律和法規(guī)的行為,法律對所有的人具有普遍適用性。17在《法律篇》中,柏拉圖進一步闡述了他對法律的這一全新態(tài)度和看法,而且他還把法律看作是一根非常重要的金質(zhì)紐帶。柏拉圖認為,“我們每個人都是諸神制作的木偶”,我們身體的內(nèi)在狀態(tài)“就像牽引木偶的繩子,被它們拉著活動”,但“它們之間是相互對立的,把我們拉向不同的方面”,然而事實上我們“必須服從某一種拉力,但同時也要抗拒其他所有繩子所起的作用”,也就是說,必須服從國家公法的紐帶,亦即金質(zhì)和神圣的紐帶,這根紐帶是柔韌的和始終不變的,因為它是黃金制成的,因此,我們“必須始終與法合作,只要它的制定是高尚的”。18
從這些引文可以看出,柏拉圖晚期的國家理論乃是用那根金質(zhì)的法律紐帶串連起來的,也就是說,柏拉圖在《法律篇》中所概述的國家乃是一種法律至上的統(tǒng)治。在此處,我們不得不提出一個疑問:為什么曾在《理想國》中對法律那么不屑一顧的柏拉圖會在其晚期著作中要重新審視法律,而且還賦予其至高無上的地位呢?為什么柏拉圖的政治理論形態(tài)從早期到晚期會發(fā)生那么劇烈的改變:從哲學王的統(tǒng)治到法律至上的統(tǒng)治?
其實,對于這一問題,柏拉圖已經(jīng)隱約地做出了一些回答。盡管《政治家》和《法律篇》的目的是要描述一個法律至上的國家,但是柏拉圖仍然認為這樣的法律至上的統(tǒng)治只是一個次優(yōu)的國家,而真正最好的統(tǒng)治乃是他在《理想國》中所描述的“真正的哲學家”的統(tǒng)治,而且一旦這樣的“理想的統(tǒng)治者在世上出現(xiàn),那么我們?nèi)耘f應當擁戴他的統(tǒng)治,而他也會把時間用于治理這個真正的共同體”,在那里我們會“有最嚴格的公正和最完善的幸?!薄?9然而,倘若這樣真正的哲學王的統(tǒng)治要在實際的政治生活中得以實現(xiàn),那就必須有一個必要的條件:掌握真正知識與智慧的哲學家能夠在現(xiàn)實生活中出現(xiàn)。而對于這一點,柏拉圖卻表示了懷疑,甚至就否定了在政治現(xiàn)實中這樣的哲學家出現(xiàn)的可能。他認為,“與蜂群產(chǎn)生蜂王那樣的自然過程不同,國王并不會以這種自然的方式在城邦中產(chǎn)生——他的身體和心靈都格外卓越,馬上就能掌握各種事物。因此,人們只好聚集起來,制定成文的法律,盡快追蹤那正在逝去的真正的政制?!?0
而且,即使是有“明智者”存在,21法律也是必要的,因為明智者不可能每一個時間都給予個別的指示,因此他“必須要發(fā)布一些比較普通的指示”,以適合所有普通人的一般利益。而且他們不可能總守在無數(shù)愚人的身邊,告訴每個人應該怎樣做。所有的法律對于真正的哲學王來說都是蹩腳的工具,但在現(xiàn)實政治治理中,法律卻是必不可少的替代物。22當柏拉圖在《政治家》和《法律篇》中從政治現(xiàn)實角度來考慮政治問題時,他就不得不需要面對和處理許多在《理想國》中被簡單化或者沒得到認真考慮的復雜問題,而要使這些問題得到一個恰當?shù)奶幚?,法律卻是必不可少的。正如上文所講的,法律乃是經(jīng)驗積累的產(chǎn)物:它經(jīng)由一個判例摸索前進,并使它的規(guī)則適合于處理各種新出現(xiàn)的案例。雖然從科學和技藝的角度來說,法律與那種經(jīng)由理性的科學方式而得出的智慧十分不同,而且會被人們當成可笑的東西而加以排斥,但是它并非絕對的無用,相反在其中隱含著理性所不及的智慧。這種智慧對于達到和實現(xiàn)絕對完善的政治秩序也許是無能為力的,但它卻能夠保證一種能夠為社會中大多數(shù)人所能接受和適應的一般化的最不壞的生活與秩序,而這一點在實際的政治實踐中卻是非常重要的。
因此,在柏拉圖晚期的政治理論中,法律重回了政治的舞臺,并且確立了法律至高無上的這一個根本原則。在《法律篇》中,法律取代了理性,走上了政治的最高位。
四、結(jié)語
在柏拉圖主要討論政治哲學的三篇對話錄中,明顯呈現(xiàn)出了一些不同的氣質(zhì):《理想國》是要以一種無所顧忌的思辨方式來建構一個絕對的理想國家,而《政治家》《法律篇》則是要一種更加直接而現(xiàn)實的方式來直面各種政治現(xiàn)實。
在《理想國》中,柏拉圖是要描述一個完善的理想國家,但是這個理想國家在現(xiàn)實的政治實踐中是幾乎沒有實現(xiàn)的希望的,而且這一點柏拉圖自己也承認。然而這并不影響《理想國》成為偉大的經(jīng)典,《理想國》的成功之處就在于它不能實現(xiàn),因為人類歷史是不斷傳承的,而一代又一代的后人會在這一理想的驅(qū)動和誘惑下不斷向這一理想逼近。《理想國》的目的并不是要描述既存的國家,而是要發(fā)現(xiàn)這些既存國家所有的根本性的實質(zhì)和原則。但是柏拉圖卻采取一種完全理性化的科學方式來完成這一任務。而這樣一種方式,導致了柏拉圖認為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之間的關系乃是有知識的人與沒有知識的愚者之間的關系,而統(tǒng)治者正是憑借其“真知灼見”而贏得其絕對的政治權力的。相應地,法律就必然會被排除在國家之外,因為由經(jīng)驗和習慣逐漸發(fā)展起來的法律絕對不是統(tǒng)治者所掌握的那種知識。然而把法律從國家之中排除出去,卻與希臘的政治理想是相違背的,因為只有公正無私的法律才能保證公民的自由與尊嚴。
而當柏拉圖在《政治家》和《法律篇》中談論各種現(xiàn)實的政治問題時,他又不得不把法律請回到政治舞臺的中央,因為在真正的哲學家不可得的情況下,只有法律才能應對和處理各種復雜的現(xiàn)實問題并且保障一個雖然不會是最好卻也不會是最壞的秩序。但是當他把法律召回到政治舞臺時,卻不能對其做出有力的正當性證明,因為在他的哲學理論,是絕對不可能為法律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的。所以,對柏拉圖而言,他對法律的全新態(tài)度只是一種信念而已。23只有到了其學生亞里士多德那里,才較為合適地論證了法律的合理性與正當性。
作者簡介
羅軼軒(1989.02--),男,漢族,江西南昌人,博士,中國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主要研究方向:西方政治思想。
注釋
1艾爾弗雷德·諾思·懷特海:《過程與實在》,楊富斌譯,中國城市出版社,2003年,第70頁。
2唐士其:《西方政治思想史》,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65頁。
3盡管柏拉圖的《理想國》所包含的主題十分豐富,但其中所闡釋的政治理論卻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和“頗為簡潔的邏輯結(jié)構”?!独硐雵分械恼卫碚摽梢浴氨粴w納為幾個命題,而所有這些命題不僅有一個單一的觀點所支配,而且也可以用一種抽象的推理方式被嚴謹?shù)赝普摮鰜怼?。參見喬治·薩拜因:《政治學說史(上卷)》,鄧正來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73頁。
4柏拉圖著:《理想國》,郭斌和、張竹明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第213頁。
5同上,第140頁。
6同上,第143頁。
7總主編徐大同、主編王樂理:《西方政治思想史(第一卷)》,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196頁。
8涉及約定這一概念,就有必要對古希臘哲學中關于自然與約定對勘的問題進行一下說明。當古希臘哲人的研究方向由物理世界轉(zhuǎn)向人類世界時,古希臘人逐漸發(fā)現(xiàn)了人之習俗的多樣性和易變性,而這些多樣和易變的習俗被認為是屬于“約定”的范疇。而且希臘哲人們認為,在這些多樣化的約定背后存在著一個最根本的決定一切的東西,那就是“自然”。但對于“自然”這一概念本身的內(nèi)涵,智者派與蘇格拉底顯然有不同的看法,而柏拉圖明顯是贊成并且發(fā)展蘇格拉底的觀點,認為自然乃是人類和世界中所固有的一種正義和正當?shù)姆▌t,而且是可以經(jīng)由理性的或符合邏輯的研究而為人們所知道的。參見厄奈斯特·巴克:《希臘政治理論——柏拉圖及其前人》,盧華萍譯,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77-130頁。
9喬治·薩拜因:《政治學說史(上卷)》,第99-100頁。
10同上,第43頁。
11同上,第99頁。
12唐士其:《西方政治思想史》,第64-65頁。
13喬治·薩拜因:《政治學說史(上卷)》,第68-74頁。
14同上,第70頁。
15柏拉圖:《第七封信》,載《柏拉圖全卷(第四卷)》,王曉朝譯,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80頁。
16柏拉圖:《政治家篇》,載《柏拉圖全卷(第三卷)》,王曉朝譯,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45-146頁。
17總主編徐大同、主編王樂理:《西方政治思想史(第一卷)》,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16-217頁。.
18柏拉圖:《法律篇》,載《柏拉圖全卷(第三卷)》,王曉朝譯,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390-391頁。
19柏拉圖:《政治家篇》,第157頁。
20同上,第157頁。
21這里的“明智者”,與柏拉圖所推崇的理想狀態(tài)下的掌握真知的完善的哲學王是不一樣的。這個“明智者”,是指在現(xiàn)實中能后出現(xiàn)的并且受著人性種種限制的聰明人。
22總主編徐大同、主編王樂理:《西方政治思想史(第一卷)》,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216頁。.
23喬治·薩拜因:《政治學說史(上卷)》,第1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