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觀 陸信禮
中國哲學史史料學是研究中國哲學史的前提和基礎。試圖進入中國哲學史研究領域的學者,必須先對中國哲學史史料學有相當?shù)牧私?。近百年來,有很多學者為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發(fā)展作出了突出的貢獻,比如胡適、馮友蘭、張岱年、石峻、蕭萐父等。要掌握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發(fā)展成就,就必須全面學習和了解這方面的系列成果。然而,與此相關的著作和資料書太多了,如何才能在較短的時間里系統(tǒng)地把握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發(fā)展呢?最近出版的曹樹明的新著《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史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出版,以下簡稱《史論》)有助于解決這個難題。近代著名學者梁啟超先生有一部很有影響的文獻學著作,名為《清代學者整理舊學之總成績》,據(jù)此,該書也可以稱為“現(xiàn)代學者研究中國哲學史史料學之總成績” 。通讀《史論》一書,筆者認為具有這樣幾個方面的特色。
第一,創(chuàng)新性。
創(chuàng)新是學術的生命。任何真正有價值的研究成果,都會在研究內(nèi)容或方法上有所創(chuàng)新?!妒氛摗芬粫诤芏喾矫婢蛯崿F(xiàn)了創(chuàng)新性突破。
從總體上看,《史論》的選題本身就是一項重要創(chuàng)新。在該書出版前,很少有學者就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發(fā)展路徑進行過系統(tǒng)的梳理和反思。如作者在“緒論”中所說,學者所做的相關工作主要有兩種方式:一是對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專著的評介,比如《張岱年〈中國哲學史史料學〉讀后》、《評〈中國哲學史史料學概要〉》、《先秦兩漢的著編體例——馮友蘭〈中國哲學史史料學〉讀后感》;二是新的史料學著作對前人成果的簡單總結,比如《中國哲學史史料學論稿》對馮友蘭、張岱年、劉建國、蕭萐父史料學著作特點的概括。這對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完善以及中國哲學史研究的進一步發(fā)展都是不利的。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呢?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中國哲學史研究者大都偏愛哲學思想,對文獻性質(zhì)的史料考證或史料列舉等內(nèi)容提不起足夠的研究興趣,或者由于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學科的基礎性質(zhì)而認為它是一種水平偏低的研究,從而對之不屑一顧?!盵1]《史論》的出版克服了這一缺陷。
從具體方面來說,《史論》也實現(xiàn)了諸多創(chuàng)新。一方面,《史論》對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家研究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學術貢獻的總結,有不少內(nèi)容屬于開創(chuàng)性的,比如對朱謙之、馮友蘭、蕭萐父、劉文英等學者史料學成就的研究。這對全面認識他們的學術成就具有重要意義。由于有些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家同時又是哲學家,比如馮友蘭、張岱年、蕭萐父等,哲學史研究者在將其作為研究對象時,往往偏愛其哲學思想而忽視他們在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學科上的作為。就此而論,《史論》一書不無補偏救弊之功。另一方面,《史論》對一些具體問題的認識糾正了學界的習見,比如對于胡適研究中國哲學史的路數(shù),學界一般認為是“以西釋中” ,《史論》一書通過具體的史料分析,認為:“詮釋中國傳統(tǒng)哲學思想時,胡適堅持‘以西釋中。然而,就中國哲學的史料整理方法而言,他卻將西方的實證主義考證法和中國的傳統(tǒng)考據(jù)學有機地結合了起來?!盵1](71)這是符合實際的結論。
第二,全面性。
作為一部系統(tǒng)總結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發(fā)展的著作,《史論》的另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全面性。可以說,該書是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學科演進的全面展示。
《史論》一書的全面性,首先體現(xiàn)在總體內(nèi)容的設定上。一方面,對近百年來在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發(fā)展做出了突出成就的學者,比如胡適、梁啟超、朱謙之、馮友蘭、張岱年、劉建國、石峻、蕭萐父、劉文英、商聚德等,《史論》都進行了認真的分析探討。這也是《史論》一書內(nèi)容的主體。作者之所以將他們作為研究對象,是因為這些學者不僅有專門的中國哲學史料學著作,而且有系統(tǒng)的史料學研究方法。另一方面,《史論》對于各時期史料學研究方面的其他成就也進行了較為全面的論列。比如,對于中國哲學史史料學萌芽時期的成就,《史論》除了對胡適、梁啟超的成就給予評述,還介紹了顧頡剛、王國維、傅斯年、陳垣等學者的研究成果(史料學方法或史料舉要式的專著)。在作者看來,這些學者雖然不是專門的中國哲學史研究者,但他們有關史料問題的論述對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發(fā)展有一定貢獻?!妒氛摗分羞@部分內(nèi)容的設定,可以幫助人們更加全面地了解各階段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成就。
《史論》一書的全面性,更突出地體現(xiàn)在對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家的個案研究方面。在《史論》所探討的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家中,有些學者在其從事中國哲學史研究的不同時期都曾對中國哲學史史料學進行過研究,因此《史論》對其成就采取了分階段的總結方式,比如對胡適、馮友蘭、張岱年、石峻、蕭萐父、劉建國六位學者的史料學成就的評述。有的學者,除了從一般意義上研究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外,還探討了具體領域的史料學問題,比如胡適對佛學史料學的研究、張岱年對倫理學史料學問題的論述,對這些內(nèi)容《史論》也都進行了總結。另外,學者們的史料學研究一般是與其所從事的研究領域直接相關的,為了了解其史料學成就,也需要對其從事學術研究的方向、觀點和特點等有概括性的把握。《史論》在介紹各個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家的成就之前,都有篇幅不同的學者簡介,不少簡介的題目頗具特色,比如“珞珈山上的‘吹沙詩哲——蕭萐父” 、“東方的‘釋夢者——劉文英”等。這為人們?nèi)娴匕盐罩袊軐W史史料學家的成就提供了重要的幫助。
《史論》一書的全面性,還體現(xiàn)在對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家研究成果的評價上。評價是研究學術思想的不可缺少的環(huán)節(jié),其基本的要求是客觀。但從以往學術研究的實際看,研究者出于對研究對象的好惡,往往出現(xiàn)人為地貶低或盲目地拔高的情況?!妒氛摗吩谠u述史料學家們的研究成果時就突破了這一點。作者在評述時一方面充分肯定各位史料學家的成就,另一方面也絕不回避他們的缺點和不足。比如對梁啟超研究成果的評價,認為存在著“研究視域不純粹” 、“缺乏自主的學科意識” 、“史料方法尚待深入”的不足;朱謙之相關研究成果的不足之處為“篇章體例設計欠規(guī)范化、科學化”,史料學方法的理論闡述“不夠集中、不夠充分、不夠系統(tǒng)” 。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作者對于自己敬重的兩位授業(yè)的恩師劉文英和商聚德,也指出了其史料學研究中的不足,比如對商聚德的《中國哲學史史料學論稿》,作者認為存在“‘常見易得原則之實效性值得懷疑”等缺點。
第三,邏輯性。
《史論》的目的,不僅在于介紹各個時期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研究的具體成就,而且試圖在此基礎上揭示其發(fā)展的規(guī)律??梢哉f,《史論》不僅敘述了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歷史” ,更注重揭示該學科發(fā)展的“邏輯”。因此,邏輯性成為《史論》的又一特色。
《史論》的邏輯性集中地體現(xiàn)在該書的基本框架上?!妒氛摗芬粫?,除“緒論”和“附錄”外,共有五部分內(nèi)容:第一章講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萌芽,第二章講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形成,第三章講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發(fā)展,第四章講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突破,“結語”反思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學科的發(fā)展歷程并展望其未來研究趨向。這樣的內(nèi)容安排,是建立在作者對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分期思考的基礎上的。
“分期標準”是進行歷史分期的依據(jù)。作者認為,“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史的歷史分期應該著眼于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學科本身的邏輯演進?!盵1](8)在作者看來,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學科演進,主要體現(xiàn)為探討方法理論的“史料學通論”和介紹具體哲學史料的“史料舉要”兩部分內(nèi)容的發(fā)展。因此,作者提出:“我們以史料學理論和史料舉要在某個思想家的史料學研究中所表現(xiàn)的特征為主要分期標準,輔之以時代和學科意識之有無的次要分期標準,將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分為萌芽階段、形成階段、發(fā)展階段和突破階段,并以之作為研究框架的主體?!盵1](8)這樣的分期標準,不僅是全面的,也是合理的。
從研究思路來看,《史論》既敘述歷史,又揭示邏輯,體現(xiàn)了邏輯和歷史的統(tǒng)一。眾所周知,邏輯和歷史的統(tǒng)一的方法是馬克思主義學者研究歷史的基本方法之一。但在《史論》作者看來,學界對此方法的運用經(jīng)常是用歷史統(tǒng)一于邏輯,而不是用邏輯統(tǒng)一于歷史,可以說是一種受預設論歷史觀支配的本末倒置式的研究方法?!妒氛摗纷髡邉t明確地提出其研究應用“邏輯統(tǒng)一于歷史”的方法,目的就是:“為了表明我們力圖通過對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學科發(fā)展歷程本身的回顧和反思去探尋其發(fā)展規(guī)律及趨向,而盡力避免預設論歷史觀的影響?!盵1](7)這種科學的研究態(tài)度是非常值得提倡的。
第四,前瞻性。
關于歷史的研究固然要在一定程度上再現(xiàn)歷史,回顧其發(fā)展的歷程,揭示其發(fā)展的規(guī)律,但是,僅僅做到這些還是不夠的。畢竟,述古為的是鑒今,《史論》一書在此方面也做了一些非常有價值的探索,正像其“摘要”所講的:“試圖追溯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學科之產(chǎn)生、發(fā)展的過程,進而揭示其發(fā)展規(guī)律并預測其未來趨勢?!边@充分體現(xiàn)了作者自覺的前瞻性視野。
《史論》作者認為,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在走向成熟的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這樣一些具體的研究趨向。第一,進一步深入對史料學方法的理論研究。第二,反思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研究方法或研究模式。第三,展開斷代史、專門史和宗派(學派)史的史料學研究。第四,繼續(xù)吸收相關的考古新成果。第五,介紹具體哲學史料時,注重分析其史料屬性。第六,進一步使中國哲學史史料學之學科體系規(guī)范化和科學化。第七,要及時容納信息化、電子化和網(wǎng)絡化的相關成果。第八,重視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史的研究?!妒氛摗纷龀龅倪@些預測性的概括,并不是無根據(jù)地冥思空想出來的,而是在系統(tǒng)總結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發(fā)展的基礎上提出來的,因此具有很大的合理性。比如其中的“展開斷代史、專門史和宗派(學派)史的史料學研究”一條,因為之前就有學者開始從具體領域(中國近代哲學史、中國佛學史等)進行史料學的建設了,這樣的工作肯定還會進一步地做下去,正如《史論》作者所預測的,出現(xiàn)一系列的斷代史、專門史、宗派史的史料學著作。
《史論》對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發(fā)展的預測是很有建設性的。就“進一步深入對史料學方法的理論研究”來說,雖然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家們進行了很多探索,但這些探索大多與一般意義的史料學方法混合在一起,因此“在某種意義上說,專門的中國哲學史史料學方法方面的專著的撰寫也是有必要的?!盵1](286)在論述“介紹具體哲學史料時,注重分析其史料屬性”一點時,作者提出了從中國哲學史史料的特殊性的角度凸顯中國哲學的主體性的設想。在“要及時容納信息化、電子化和網(wǎng)絡化的相關成果”方面,作者指出:“電子書、學術網(wǎng)站和數(shù)字圖書館為我們搜集、檢索中國哲學史料提供了很大的方便,往往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盵1](289)這的確是網(wǎng)絡化時代的研究資料收集工作應該注意的問題。
作為第一部研究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史的著作,《史論》的學術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自不待言。然而,正是因為其開創(chuàng)性,難免在研究中還存在著一些不足。就研究內(nèi)容來說,《史論》已經(jīng)評述得非常全面了,但由于作者關注的都是在中國哲學史史料學方面有系統(tǒng)性的論著的學者,對其他沒有專門性論著的杰出哲學史家,比如港臺新儒家牟宗三、大陸學者任繼愈等人的相關成就沒有作具體探討,這是需要補充的。在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和中國哲學史學的關系方面,作者更多強調(diào)了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獨立性,事實上兩者是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的,這特別地體現(xiàn)在作為中國哲學史史料學的靈魂的史料方法論方面。正如有學者指出的:“從道理上講,‘史料學和哲學史研究雖是兩門學問,但實際上它是脫離不了哲學史研究的?!盵2]另外,《史論》在結構上也存在詳略不均衡的問題,對有些學者如胡適史料學成就的研究就特別全面細致,而對在史料學方面作出杰出貢獻的梁啟超則研究不夠。盡管《史論》還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但畢竟瑕不掩瑜,仍不失為一部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力作。我們衷心地希望作者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將這項研究繼續(xù)推向深入。
參考文獻:
[1] 曹樹明.中國哲學史史料學史論[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281.
[2]包遵信.張岱年〈中國哲學史史料學〉讀后[A].跬步集[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387.
責任編輯:王之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