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祥洲：禪是活潑的

幾張素雅的粗麻布，一組粗樸的柴燒茶器，二三片灰瓦作點心碟，隨手灑下幾枚黃透的銀杏葉，就是一方茶席。

和著女聲獨唱《趙州禪茶頌》的妙音，穿著一身紫色棉麻服的游祥洲，與僧眾一道圍坐席前。他閉眼，深呼吸，冥想，擊磬，氣氛空靈莊嚴。

這是他為第九屆世界禪茶大會設計的節(jié)目，名叫《全茶是禪，全禪是茶》，意在借由一杯茶，悟禪“‘當下’是我們唯一真實的家。在每一個正念知覺里，在每一個呼吸里，在每一個腳步里，我到了，回家了……”

與我們時常在一些茶事活動中見到的禪茶（茶藝）表演不同，《全茶是禪，全禪是茶》沒有刻意地用一些禪（佛）的標志性元素去突出，也沒有停留于單向的表演，而是通過簡單自然的布置及主客問的互動體驗來闡發(fā)、感悟“茶禪一味”的閫奧。

在他看來，禪茶不能只是表演，禪是活潑的，動作是輕松的。

禪茶是一種很好的教學形式

盡管對于時下流行得有些泛濫的禪茶表演，游祥洲總是持批判的態(tài)度，但他并不否定禪茶是一種很好的教學方式。

“其實，禪茶表演并不是壞事。但在校園里，在課堂上，總不能打禪、放佛樂吧？”他說，讓學生學禪學茶，不是讓學生學會造作，而是讓他們知道“原來泡茶可以這么優(yōu)美！”

早在2003年，為了訓練慈濟的資深委員，臺灣慈濟大學就開設了一門有關茶道的課程，旨在通過茶來變化身心，柔化身心。于是，他就把學生帶去體驗。后來，他在佛光大學正式開設了茶禪的課程，小班上課，20個人。

教學實踐表明，茶禪對學生的轉(zhuǎn)變是脫胎換骨的。他說，開課的頭兩周，一些學生帶著可樂、汽水之類進入教室，有的女生還噴了香水。到了第3周，他發(fā)現(xiàn)，學生們就開始會自我調(diào)整，課堂變得跟禪堂一樣安靜，也沒人會翹課了，而且日常行為也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

“比如，有不少學生把筆借給鄰桌同學用時，通常是會把筆丟過去。”他說?！岸毡救嗽诖私游飼r卻很注重細節(jié)，遞一件東西，是雙手遞給對方，是全心全意的?！彼襾硪恢徊韬校菔玖艘槐??！昂髞?，他們就不再丟筆了，而是雙手遞上。”

“再比如，有些同學坐在椅子上，要調(diào)整位置時，常常用屁股直接拖著椅子來移。上過（茶禪）課后，他們在移位時，就會站起來把椅子搬過去?！毕襁@樣的例子還有很多，經(jīng)過習茶修禪的學生，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他們最懂得感恩?！?/p>

“茶禪是生活的教育。不僅是要讓學生學習人文技能，還要讓他們把禪帶入生活，這對當代教育來說很有必要。”

泡茶是六根總動員的過程

禪茶不只是表演，那么，泡茶的過程就更不能是機械地表演了，而是要讓身心達到“覺知”。因為泡茶是“六根總動員”的過程。

游祥洲曾在佛光大學做過一個實驗：茶在沖入沸水后，令其浸泡50秒。在這等待的過程中，讓腦袋放空，觀察自己的呼吸，以增加覺知的東西?！霸谟辛擞X知以后，譬如，煮水時，水煮到何種程度是‘蟹眼’，何種程度是‘魚眼’，就能從水聲的輕微變化中覺知判斷?！?/p>

禪悟也是如此。他認為，悟的過程可以歸結為兩個字：“啊”和“嗯”。

有一年，他和朋友一同到日本鐮倉建長寺去訪禪。寺中的方丈請他們喝茶，茶很好，他們都發(fā)出“啊”的驚嘆，而一旁修行多年的老僧卻淡淡地說了聲“嗯”。“‘啊’表示驚奇，‘wonderful’，‘好棒哦’，是一個覺知被放大的過程。比如，‘??！為什么眼睛那么深邃，那么美麗！’‘嗯’，是平淡，‘嗯，沒錯，生命充滿了驚奇’是悟了后的境界，如同當年佛陀拈花，迦葉會心微笑。”

禪是活潑的，是動的。

那么，何謂道呢？心即是道?！笆畟€泡茶師，泡茶的方式不同，泡出的茶是不一樣的，因為表現(xiàn)出來的‘道’不同。但是，泡茶一定要用心在泡?！边@樣，茶湯才會體現(xiàn)出“心靈的深度”。

日本茶道在中國不可行

日本心茶會會長倉澤行洋說：“日本茶道文化是將源于中國的茶道與禪宗思想加以本土化改造，融入本民族的文化特色，并且衣缽相傳，代代流轉(zhuǎn)?！?/p>

盡管日本茶道與中國是同根同源，但是，游祥洲認為，日本茶道在中國行不通，這是由兩國文化土壤所決定的。

“日本人是極端的集體主義，而中國人最喜歡的是‘混沌’。”他援引了《莊子》中“中央帝王混沌”“日鑿一竅，七日而死”的典故，來對比中日茶文化間的迥異?！叭毡静璧肋^分注重形式主義，中規(guī)中矩的。譬如，在東京，有人會花20萬美元來仿造一個千利休（日本著名茶師）茶室。而且，他們常常把莫名其妙的事情當成歷史存在?！?/p>

日本人壓抑的精神世界也體現(xiàn)在了日常生活中。“日本男人真的很可憐！”他感嘆，“他們一下班不能馬上回家，都要去居酒屋泡到深夜才回去。因為如果太早回去，老婆會覺得你很沒本事，沒有人請喝酒。女人們的虛榮心，讓男人們處于壓抑的狀態(tài)。因此，日本的自殺率每年高達3萬多人。源于這樣心態(tài)的日本茶道，怎么能引到中國來呢？”

兩國的茶也是千差萬別。他說，中國的茶大多是經(jīng)過烘焙的茶，那種香，沁人心脾。譬如，武夷巖茶，技藝精湛的制茶師能通過控制時間點，巧妙地把火氣轉(zhuǎn)化成火香。日本人喝的則是抹茶，又苦又澀，然后吃“甜死人”的京果子“騙下你的舌頭”。

“再者，中國茶是不斷演進的。由唐至宋，再到明清。中國最享受的朝代就是明代，文人在一杯茶中享受生命的精彩。因此，不要只是無謂地模仿程序繁復的日本茶道，不要只是學表面，尤其是形式主義。中國《易經(jīng)》的智慧是‘易’，就是簡化。”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