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翻看《紅樓夢》,在寶玉神游太虛幻境一節(jié)停下:書中那幻境的仙人告訴寶玉:“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許配于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于是寶玉從夢中驚醒,口里大呼可卿的名字。
可是——秦可卿在全書中似乎與寶玉并無多大關(guān)系。她死得早,許多風(fēng)云波折都未經(jīng)歷過。這對她本人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既不必像大觀園里的姑娘們各懷酸楚地活著,又不必因?yàn)橘Z府的起起落落而擔(dān)驚受怕。然而,那個人為什么會是她?她沒有黛玉“仙草頑石”的前世宿緣,沒有寶釵“金玉良緣”的通靈神諭,甚至連襲人的凡俗之愛都未嘗給過寶玉。難道曹雪芹安排她來到大觀園,只是為了讓她扮演一個靈異般的角色嗎?
我不由得想起另一本新近研讀的極晦澀的書——米蘭·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讀完之后,我不由得對這個來自捷克的作家,產(chǎn)生了由衷的敬意:一個如此干瘦嶙峋的老頭,怎能寫出如此豐滿而深邃的作品?或者說,他竟然為東歐樹立起這樣高的豐碑,讓前蘇聯(lián)當(dāng)局恐慌到想將這本書付之一炬,難怪我閱讀時仍然有一種強(qiáng)烈的觸動。
這本書反映的是捷克事變后整個捷克乃至世界的震動。米蘭·昆德拉將捷克事變乃至整個世界的震動濃縮在兩個小人物身上:醫(yī)生托馬斯和女記者特麗莎。托馬斯常常在夢中驚醒,呆呆地望著身邊熟睡的妻子。一種宛似神話的幻想就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里:特麗莎被一個人裝進(jìn)草籃中,順著河水漂到他的床前,他接受了她,將她帶上床“岸”,她就成了他的妻子。
托馬斯從一個女人走向另一個女人,從迷茫走向更深的迷茫。最終在特麗莎面前停下并恍然大悟,因?yàn)椤胺侨绱瞬豢伞薄?/p>
“非如此不可”,多么簡潔卻又有力的回答!米蘭·昆德拉用貝多芬的交響樂來詮釋它。這個旋律一直貫串在他生命中。
“非如此不可”,放在《紅樓夢》中,應(yīng)當(dāng)是幻境中那首讓人心醉的《枉凝眉》:“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既有“奇緣”為何還會“終虛化”!因?yàn)椤胺侨绱瞬豢伞?!寶玉不能選擇與他情投意合的黛玉,因?yàn)樗麄兊慕Y(jié)合有違封建禮教;寶玉不能選擇曾和他有過俗世之愛的襲人,因?yàn)樗麄冎g沒有精神的交流。當(dāng)然,縱使曹雪芹真安排他與寶釵成婚,沒有真正的愛情,他最終還是得皈依佛門。既然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不如孑然一身。這便是東方特有的殘缺的完美,悲情而無奈。
當(dāng)我們回顧那個夢中的秦可卿時,她也就只能有兩種命運(yùn)了,一是成為寶玉的伴侶,一是走向自我的毀滅。既然她終不可能成為寶玉的伴侶,那么也唯有紅顏薄命,長逝而已!
【作者系山東省淄博市第五中學(xué)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