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亨利·詹姆斯是小說敘事角度革新的先行者之一。本文主要從他的后期作品《專使》和《金碗》的敘事視角為研究內(nèi)容,分析詹姆斯后期作品實現(xiàn)了從單一視角向雙重視角的轉(zhuǎn)換,使小說在展示人物意識活動方面具有多面性和立體感,達到了內(nèi)容和形式的完美結(jié)合。
關(guān)鍵詞:亨利·詹姆斯 敘事視角 意識中心
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是英美杰出的小說家、文學批評家,現(xiàn)代實驗小說的先驅(qū),在小說從傳統(tǒng)轉(zhuǎn)向變革的時期,詹姆斯是承上啟下的關(guān)鍵人物。生前,英美評論界對他爭議很大,特別是他的小說主題、模糊的語言風格以及獨特的創(chuàng)作技巧經(jīng)常受到非議。但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以后,當小說處于重大變革和現(xiàn)代主義小說迅速崛起的年代,詹姆斯開始名聲大振,大西洋兩岸的學者和評論家都競相發(fā)掘他作品中的精華,高度評價他的作品。
詹姆斯特別重視敘事角度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作用,通過對故事的觀察點與角度進行了一系列的試驗,他創(chuàng)造了他所稱的“意識中心”的敘事方式,即小說中的敘述、描寫都從作品的某一角色出發(fā)并通過其意識的過濾,而這種過濾行為本身,反過來又能更好地折射這個“意識中心”。這種敘事方式中的敘述者不是第一人稱的“我”,也不是無所不知的作者,而是作品中的某一個人物。這種敘事方式采用了第三人稱有限視角的方式。詹姆斯所采用的這種“意識中心”的敘事手法在他的后期作品中可謂是達到極致。在《專使》中詹姆斯采取的是第三人稱斯特瑞賽(Lewis Lambert Strether)的視角,將他作為小說的“意識中心”,小說的發(fā)展,書中的其他人物與場景都是通過他的眼睛和思想得以呈現(xiàn)。例如,斯特瑞賽初見查德(Chad Newsome)的情人維安妮時,他觀察到“聽她哭訴,不立即勸慰,感覺她在她的一切黯淡散漫的優(yōu)美情調(diào)中,備覺可憐,他接受這種感覺,甚而感覺在這種幸福與苦痛并陳之中,似有某種內(nèi)在的諷刺……在他今晚看來,她較以前瘦了,顯然,不免歲月的摧殘,但她依舊是他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優(yōu)美、最聰明的人,然而他卻在此地見到她粗俗的傷心,實在就像是一個女仆為男友痛苦”{1}。通過斯特瑞賽的眼光,讀者可以了解到劇中人物的疑惑和惶恐的心情,斯特瑞賽對維安妮的判斷直接影響了讀者對維安妮的印象,但斯特瑞賽本身的視角是有限的,并且他的判斷具有主觀性,如果他不在場的話,讀者的視野就會受到限制,為此詹姆斯又創(chuàng)造了另外一個斯特瑞賽的知己人物瑪麗亞·格雷斯(Maria Gostrey)以增加小說的真實性,她的出現(xiàn)填補了文章中的空白。在小說的第一章中有一段談到斯特瑞賽準備和一位與他一見鐘情的女士瑪麗亞上街,他提出先回房間梳洗一下?!耙豢嚏娭?,當他從樓下下來時,他的女主人所看到的,如果她友好地調(diào)整了她的目光就可能看到一個消瘦、肌肉有點兒松弛的中等個子的男子……從鼻孔到下巴,沿著胡子彎曲的弧線,悠長的歲月刻下很深的皺紋”{2}。在這里,瑪麗亞作為觀察者,她像一面折射鏡,巧妙自然地將聚焦人物斯特瑞賽的外貌展現(xiàn)給讀者。作者借助瑪麗亞的視角把斯特瑞賽的形象展現(xiàn)給讀者,使視野更加寬廣。同時,她所提供的信息,使斯特瑞賽更能準確地理解目前發(fā)生的一切,及時糾正他的判斷錯誤。所以帕克(Peter Parker)說:“它(專使)具有復雜的形式和精湛的技巧,通過斯特瑞賽對實踐不斷擴展的視角來展示故事,是詹姆斯最優(yōu)美、最成熟的藝術(shù)典范?!绷硗猓髌分羞€有一些片刻斯特瑞賽則作為一個客觀獨立的人物坐在咖啡廳里或走在林蔭道上,讀者只讀到他的動作和話語,接觸不到他的意識,這時候的視角就是讀者,這樣做的目的就是把斯塔瑞賽這個意識中心和他所觀察到的對象放到同一層次,以使讀者更全面客觀地了解斯特瑞賽這個人物形象。因此,在《專使》中,詹姆斯以斯特瑞賽為意識中心,從他有限的視角出發(fā)來觀察事物,同時又需要故事中與斯特瑞賽聯(lián)系的人物提供相關(guān)信息,然后通過斯特瑞賽這個意識中心呈現(xiàn)出來。
與《專使》不同的是,《金碗》主要涉及兩個意識中心,亞美利戈(Prince Amerigo)和麥琪(Maggie Verver)。該小說呈一明一暗、一主一輔兩條敘事脈絡(luò):明線,整個故事主要圍繞父親亞當(Adam Verver)和女兒麥琪二人的婚姻。女兒麥琪自幼喪母,與父親亞當相依為伴。在阿辛漢姆(Fanny Assingham)夫婦的撮合下,麥琪與意大利青年亞美利戈結(jié)婚,其間麥琪把自己的好朋友夏洛蒂(Charlotte Stant)作為婚姻對象介紹給父親。隱含在婚姻主題之下的一條輔線是亞美利戈和夏洛蒂之間的戀情。小說的前半部分以亞美利戈為意識中心,從他的視角來觀察事物,而夏洛蒂和麥琪則處于被觀察的地位。亞美利戈:“看見她(夏洛特)外套的袖子滑到手腕上,他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袖子里飄逸的雙臂,是那么圓滑,又是那么潔凈、修長。他熟悉她轉(zhuǎn)身時那雙細細的小手,他熟悉那手上的纖纖十指,還有那指甲的形狀和顏色,他熟悉她轉(zhuǎn)身時那異常優(yōu)美的體態(tài)和身段?!眥3}作者以第三人稱有效視角告訴讀者亞美利戈對夏洛蒂流露出的感情以及他們之間不正常的關(guān)系;而麥琪作為被觀察者,她對于他們的關(guān)系一無所知。由于亞美利戈第三人稱有限視角的主觀性以及小說中隱藏的亞美利戈和夏洛蒂的情人關(guān)系,詹姆斯在小說的后半部分以麥琪為意識中心人物,其主要目的在于表現(xiàn)她從被蒙在鼓里到逐漸明白夏洛蒂與亞美利戈之間真實關(guān)系的過程。這既是為了描述他與麥琪結(jié)婚這一顯性結(jié)構(gòu)中的情節(jié),也是為了表現(xiàn)他與夏洛蒂在婚后進一步發(fā)展的地下情人關(guān)系。從《專使》中的單個意識中心到《金碗》中的兩個主要意識中心,意味著詹姆斯小說從描寫事件對個人產(chǎn)生的心理意義轉(zhuǎn)到了刻畫個人在面臨錯綜復雜的人際關(guān)系時意識的交流和沖突。小說的第36章,通過麥琪的眼光,我們看到阿辛漢姆夫婦、夏洛蒂和亞美利戈四人在玩牌,麥琪在高大、明凈的窗戶旁邊一邊踱步、一邊觀察夏洛蒂;她覺得“像是有一只野獸馬上就要撲向她,咬住她的喉管”④;不一會兒后,她仿佛聽到了“籠子的欄桿正在被砸破,那只輕捷、漂亮、渾身閃亮的野獸已經(jīng)鉆出了籠子,在外面逍遙自在”⑤。在這一場景中,麥琪已得知自己丈夫和夏洛蒂的真實關(guān)系,雖然看清了現(xiàn)實中夏洛蒂的真實面目,但出現(xiàn)在麥琪視覺中的夏洛蒂立即被她的道德意識所聯(lián)想的意象給覆蓋了。麥琪的視覺想象體現(xiàn)了在面對這種復雜的人際關(guān)系時,她對夏洛蒂的道德譴責。在第二卷中,詹姆斯繼續(xù)描寫夏洛蒂的直覺和意識沖突,這主要表現(xiàn)在麥琪對自己的婚姻所采取的沉默政策。當麥琪的好朋友凡妮(Fanny Assingham)驚嘆于她的沉默問她究竟為了什么時,麥琪的回答是模棱兩可的:“為了愛,我什么都能忍。”⑥凡妮有些遲疑地問:“是為了你父親?”“為了愛?!雹啕滅髦貜鸵槐?。凡妮直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接著問:“為了你丈夫?”“為了愛。”⑧麥琪又重復了一遍。麥琪的沉默,雖然是她采取的策略,但也是迫于亞美利戈那“不可抗拒”的魅力和父親的利益的無奈之舉;即為了亞美利戈的“尊嚴”也是為了她父親,因為“父親之所以結(jié)婚,也是為了我——全是為了我”⑨,即為了親情也為了愛情,麥琪的沉默是她在面臨這種復雜的人際關(guān)系中為了維護父親利益和丈夫尊嚴下采取的一種自我犧牲精神。所以,人物之間復雜的關(guān)系,會使意識中心在觀察其他人以及自我抉擇時產(chǎn)生的意識沖突及矛盾?!督鹜搿分械膬蓚€主要意識中心——亞美利戈和麥琪是一對形式上互為一體(夫妻關(guān)系)而實質(zhì)上互相對立(保守秘密與發(fā)現(xiàn)秘密的意識爭斗)的意識中心。這樣的兩個意識中心人物為整個作品帶來了一種矛盾和對立形成的張力。賽爾斯(Sallie Sears)認為,在小說《金碗》中,“自始至終存在著兩個相互對立的人物視點,這一現(xiàn)象使我們在閱讀時無法與任何一方認同”。坦納(Tony Tanner)認為運用這兩個意識中心“表示了詹姆斯在意識深層中固有的二元對立思維”;沃德(Stephen Ward)認為該技巧“符合詹姆斯藝術(shù)思維中的對稱結(jié)構(gòu)”;布萊克默(Richard Palmer Blackmur)認為“是為了使小說呈開放式”。兩個意識中心的運用,展示了兩種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念,他們互相對立,為我們提供了對這兩種觀念進行重新審視的可能性。另外,除了這兩個主要的意識中心以外,還應(yīng)該包括直接參與故事的亞當和夏洛蒂,以及主要以觀察者身份出現(xiàn)、處于故事邊緣地位的凡妮·阿辛漢姆夫婦。因此,《金碗》中這些觀察者的意識使小說在展示人物意識活動方面產(chǎn)生出一種立體感和多面性。
綜上所述,詹姆斯的后期作品《專使》《金碗》,在敘述技巧上,是對早期敘事理論的完美運用和發(fā)展。如詹姆斯的成名作《黛西·米勒》是以溫特伯恩(Frederick Winterbourne)為“意識中心”人物來展開敘述的,讀者只能通過溫特伯恩的觀察來猜測黛西(Daisy Miller)的所思所感。整篇小說對黛西·米勒這一人物的塑造是通過溫特伯恩的觀察來完成的。而后期作品實現(xiàn)了從單一視角向雙重視角的轉(zhuǎn)換,使小說在展示人物意識活動方面具有多面性和立體感,達到了內(nèi)容和形式的完美結(jié)合。
①② Henry James.The Ambassadors[M].Penguin Classics,2002:399,23.
③④⑤⑥⑦⑧⑨Henry James.The Golden Bowl[M].Wordsworth Classics,1995:36,86,88,127,127,127,8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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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Peter Parker. The Reader’s Companion to the Twentieth Century Novel[M]. Oxford:Helicon, 1994:16.
[3] SallieSears.TheNegative ImaginationFormand Perspective in the Novels of Henry James[C]. New York: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3:175.
[4] Tony Tanner. The Art of Reading[J]. London Magazine, 1961(1): 42.
[5] Stephen Ward. The Search for Form: Studies in the Structure of Henry James’s Fiction[C]. Chapel Hill: The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67: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