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馬頔,民謠歌手,1989年生于北京。2011 年,組織發(fā)起民間音樂廠牌“麻油葉”,2014年,推出專輯《孤島》。代表作品有《南山南》《孤鳥的歌》等。
一個小時的采訪,4支煙。馬頔頂著黑眼圈,疲憊讓他的眼睛顯得大而無神。煙和酒是他多年來棄而不能的東西,一個令他清醒,一個令他亢奮。除此之外,他身上并沒有人們既定印象中民謠歌手的落魄或清冷。他穿著半新不舊的帽衫、帆布鞋,留著圓寸頭,笑起來有對不太明顯的酒窩,讓人想起了最近流行的一個詞——帥痞。
5個月前,《中國好聲音》選手唱了馬頔的《南山南》,一時間,這首歌像陣風(fēng)一樣,席卷了全中國的音樂網(wǎng)站。而作為它的詞曲作者,馬頔就像當(dāng)年被《董小姐》推到臺前的宋冬野一樣,站到了明處。
他徹底紅了。有人說他靠著《中國好聲音》火了,有人說他存在的意義只是科普了“頔”字讀第二聲“di”,但也有人把他的歌單曲循環(huán),從此成了“死忠粉”。
《南山南》似乎成了他的禁忌,碰不得?!啊赌仙侥稀??網(wǎng)絡(luò)金曲唄?!彼麘蛑o地說,卻又瞬間認真起來,“它是我的歌。但我不希望大家覺得我只有這一首歌?!彼董h(huán)球人物》記者,似乎言談無法傳達的意味,都要靠著眼神傳遞過來。
馬頔最新微博,是一組對比照片,每張都是從左至右依次站著的民謠歌手堯十三、貳佰、宋冬野和他自己。上圖合影于2012年,下圖合影于2015年的工體后臺,一模一樣的造型。他在轉(zhuǎn)發(fā)這條微博時說:“時光荏苒。”
2011年,馬頔在豆瓣上成立了“麻油葉”音樂廠牌,發(fā)布自己創(chuàng)作的音樂,“麻油葉”三個字拆分自他自己的名字。通過“麻油葉”,他結(jié)識了志同道合的宋冬野和堯十三,“大家都不是科班出身,沒有學(xué)過正統(tǒng)音樂,但都鉚著一股熱血”。他常把Demo發(fā)給宋堯二人聽。漸漸地,“麻油葉”發(fā)展壯大,“臭味相投”的人越來越多,貳佰、劉東明等民謠音樂人一個個加入進來。
馬頔記得那是2011年8月7日,始終在網(wǎng)絡(luò)上交流的“麻油葉”成員們,終于在北京東棉花胡同的一間民謠酒吧里碰了頭。那是馬頔第一次見到了宋冬野和堯十三,“但是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因為我們在網(wǎng)絡(luò)上已經(jīng)很熟了,一見如故吧”。
這一天也是“麻油葉”第一次演出的日子。當(dāng)天現(xiàn)場100多號人,有一半是馬頔他們自己叫來的朋友,“不過對于新歌手而言,這樣的上座率我已經(jīng)很滿意了”。演出結(jié)束后,馬頔和“麻油葉”成員們到南鑼鼓巷一家酒館喝酒,二十幾平方米的地方,把桌子拼到一塊兒,然后蹦到上面撒歡唱歌。人在20歲出頭的年紀,不管做什么都想燃燒到極致。
有一次喝醉了,他和伙伴們沿著三環(huán)赤腳狂奔,然后抱頭痛哭。那時候“麻油葉”一場演出費就150多塊錢,他們舍得拿來揮霍。4年后,馬頔在微博上發(fā)了一條狀態(tài)說自己“長大了”,不會再做當(dāng)年那些瘋狂的事。但字里行間,仍是對過去的懷念。
紅了的馬頔正忙著準備年底“麻油葉”的工體跨年演唱會,排練、采訪、演出,行程被排得滿滿的?!罢媸抢郯?。”他說。
這場演唱會是為了紀念“麻油葉”成立4周年。其實,每年“麻油葉”都會有周年演唱會,1周年是“不叫事兒”,2周年是“不能說”,3周年是“不是特別好”,今年是“不樂意”。馬頔特別強調(diào)“不”字。
“‘麻油葉’向來都是自嗨,這一次也不例外,要自己嗨了,你才能感染到別人。就算臺下只有一個觀眾,‘麻油葉’也照唱不誤。當(dāng)年我們就是這么過來的?!?/p>
馬頔始終相信,成就自己的并非《南山南》,而是那段拿著150多塊演出費,依然熱血沸騰的日子。
這些年,馬頔的舞臺成倍擴大:從酒吧駐唱到 live house(小型現(xiàn)場演出),再到音樂節(jié)、劇場,最后是個人演唱會。在去年第一場巡回音樂會上,馬頔的父母坐在臺下,他說像是交了一份作業(yè)。
馬頔對父母的評價只有一個字——嚴。他記得小時候,父母外出,就會把他鎖在家里,不準看電視、漫畫,專心學(xué)習(xí)。但馬頔對課本沒有多大興趣,倒是翻箱倒柜找出許多中外名著看得津津有味。最近一段時間,他的書單上則全是心理剖析類的小說,莫狄阿諾、加洛、阿梅麗……
或許是受這些書的影響,馬頔自認欣賞維度一直都和同齡人不太一樣。高中時其他同學(xué)都聽周杰倫、孫燕姿,馬頔開始接觸到了民謠?!耙粋€同學(xué)搜羅來一些盜版磁帶給我聽,一下子就喜歡上了?!碑?dāng)時,他整日聽周云蓬、萬曉利、李志、小柯,最愛萬曉利《陀螺》里那句:“你扔下手中的道具,開始咒罵這場游戲,說你一直想放棄?!鄙磉叺耐瑢W(xué)都覺得他是異類,那些歌晦澀、難聽、沒調(diào)。但他卻越發(fā)沉迷,但凡與民謠相關(guān)的東西,諸如顧城、海子的詩,王小波的書,他都找來看。
上了大學(xué)有了空,馬頔把自己初中就珍藏著的一把二手吉他從箱底翻出,跟著同學(xué)開始學(xué)。學(xué)會了3個和弦后,他就寫了自己的第一首歌《夢實》,“具體寫了什么,已經(jīng)忘了,只記得是悲觀的基調(diào)”。想起那時候的心境,馬頔把抽完的煙蒂按進煙灰缸里,解釋說:“18歲到22歲是最容易悲憤的時候。因為之前都在學(xué)校,忽然接觸大量的社會信息,就會產(chǎn)生不同的想法。”
憤青馬頔大學(xué)畢業(yè)后進入了一家國企,“每天寫報告,說套話”。他想找一個發(fā)泄口,就開始到酒吧唱歌,白天上班晚上唱,連駐唱歌手都不算,有時唱了一晚上,也就50、100塊錢。就算這樣,他還是愿意去唱。這一時期,“麻油葉”是他網(wǎng)絡(luò)世界里的救贖,酒吧則是他現(xiàn)實生活中的天堂。
漸漸地,馬頔唱出了一些名氣,“麻油葉”也受到關(guān)注,他開始收到一些音樂節(jié)的邀請。2013年,馬頔辭掉了國企工作,簽約音樂公司,然后發(fā)行個人首張專輯,緊接著就是全國巡演。
等到一切都準備就緒了,專輯里一首《南山南》被別人唱紅了。
獨立音樂人不應(yīng)該紅,這好像是所有人的共識。紅了之后人就會變了,紅了之后作品也就變了。宋冬野在微博寫道:“在‘麻油葉’成員們都在苦苦追求每場150塊演出費的時候,大家說,‘麻油葉都牛’。在宋冬野混好一點之后,大家說,‘麻油葉里就堯十三、馬頔、貳佰?!T隈R頔也混好一點之后,大家說,‘就堯十三、貳佰?!!瘪R頔也納悶:“到底是歌者變了,還是你審視歌者的心變了?”
馬頔發(fā)現(xiàn),最先變的,是他原本平淡的生活?!凹t”了之后,他的許多行為都被媒體死死盯著,刪一條微博,被說玻璃心;刪掉以前的Demo,被說怕拿來比較;還有無緣無故一堆人跑來罵他,說他“裝”。面對這些,他覺得“心累”。他知道自己和《南山南》一樣,被消費了?!安徽撌歉柽€是人,我都不愿意被過度解讀?!?/p>
他也不喜歡接受采訪,不喜歡上節(jié)目,說話時盡量簡潔,因為言多必失,有些話說出來,再經(jīng)他人之口轉(zhuǎn)述,就被曲解了?!懊裰{詩人”之類的標簽,他幾乎覺得可笑?!胺劢z”“偶像”這些市場化的詞,他多少都是有些抵觸的。而這都向外界塑造出了他“不好聊天,耍大牌”的形象。采訪之時,他會冷不丁地對《環(huán)球人物》記者說:“弄不好你現(xiàn)在就在心里罵我呢吧?!?/p>
其實,生活中的馬頔是一個很容易親近的人,他有一個習(xí)慣,喜歡請自己的歌迷吃飯,“你喜歡聽我的歌,證明你看得起我”。和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他話多,喜歡笑,有北京爺們兒的爽快。
兩年前,馬頔主演過導(dǎo)演張內(nèi)咸的一部電影《那些五脊六獸的日子》,電影中的他搖身一變成為一個長發(fā)樂手,很擰巴很躁動,內(nèi)心又很純粹很簡單。不少人看過后,問馬頔他是不是本色出演,他說:“演電影都是按照劇本來的,那個人物就是電影里的人物。我還是覺得音樂更自由,畢竟是自己的東西,更好把控?!?/p>
最近,他在微博上多次表露心聲:“竭盡全力還是一無是處,這時候想醒過來反倒成了夢”“生活不偏不倚,而是要看我們怎么對待自己”“一個人胡言亂語,就有一個人胡思亂想”……后來他給自己下了禁令,不能再醉發(fā)微博了。
“20歲出頭的時候,覺得全世界自己最特別,想得特別多。后來長大了,就不讓自己想那么多了,免得太累?!焙汀董h(huán)球人物》記者聊天時,馬頔說他特別喜歡自己微博中發(fā)的一張照片:湖水斑斕,陽光如碎,他穿著布衣麻褲,踩著白底鞋,大眼睛被陽光照得睜不開。
那是接近他夢想的生活,4月份的大理,初暖,如一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