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題目,有選擇內(nèi)容的自由,有選擇表達方式的自由。但其實內(nèi)容離不開表達,表達離不開內(nèi)容。審題之后,內(nèi)容和表達總是混在一起的。以下混在一起談?wù)剬忣}之后、成文之前的運籌,也就是怎么樣使文與題能夠巧妙地配合。這情況千變?nèi)f化,只能舉一點點例,其余可以類推。
一、常與變。常是順著題意寫,或者說,照一般人所預(yù)期的那樣寫。如題目是“我的老師”,成文,是記某一位老師的為人和自己的觀感,是常;成文,不是寫人,而是寫看到蜜蜂為集體而忘我地勞動,受啟發(fā),決心向蜜蜂學習,丟掉自己的私利觀念,是變。作文時,有題,要扣緊題目寫,所以通常是走常道;但也不是不可以變,變,只要意思好,與題在某方面能對應(yīng),也可以算是扣緊題目寫。只是要記住,變必須是意思的需要,不可為變而變,立異意以為高。
二、大題小做與小題大做。科舉時代作八股文,命題有大小,如“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是大題,“吾身”是小題,八股文規(guī)格有定,字數(shù)大致有定,所以大題須小做,小題須大做,以期能夠多而不臃腫,少而不單薄。這是逞慧心,慧心之下有自由。這種逞慧心的辦法可以移用于現(xiàn)在,就是不管題目怎么樣,我們可以依照自己的意愿,欲長則長,欲短則短,欲詳則詳,欲略則略,欲重此則重此,欲重彼則重彼。結(jié)果是,重大的題目,也許提綱挈領(lǐng)或輕輕點染就完篇了;而狹小的題目,也許推心置腹或面面俱到而成為大篇章。
三、正題反做與反題正做。某一題目,依通例,應(yīng)該表示正面的意見,題是正題,依通例作是正作;不依通例,而表示反面的意見,是反作。某一題目,依通例,應(yīng)該表示反面的意見,題是反題,依通例作是反作;不依通例,而表示正面的意見,是正作。不依通例,是因為自己有不同于通例的意見,言為心聲,所以正題反做、反題正做都是對的。這種寫法,如果真是出于心聲,就會給讀者以既新奇又真摯的感覺。歷史上這類文章也頗有一些,如元好問的《市隱齋記》是應(yīng)人的請求寫的,依通例應(yīng)該說些頌揚市隱齋主人的話,可是偏偏不說,而相當露骨地說了些市隱乃假清高真鄙俗的諷刺話。這新奇是心聲,不是故意玩花樣,所以成為有深遠意義的名文。
四、就題寫與就己寫。這所謂“就”是偏于,因為任何文章都不會完全離開題或完全離開自己。就題寫是常態(tài),可以不說。所謂就己寫是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或者觸景生情,有千言萬語必吐之而后快。古典的名文中這類的不少,如司馬遷的《伯夷列傳》就是典型的一篇。伯夷、叔齊弟兄事,歷史傳說很簡單,可寫的不多,太史公為什么要寫他們呢?是想傾吐自己的一肚子憤懣。世風與自己的清高剛正的理想相距太遠,他看不過去,想矯世俗,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把牢騷和眼淚都寫在文章里。像這樣的文章,表面是寫伯夷、叔齊,而實際是寫自己,所以千百年后還能引出讀者的同情之淚。這就告訴我們,就己寫的辦法不只可以用,如果用得適當,還會有大成就。
五、因相關(guān)而岔出。文是思路的痕跡、思路的文字化。對于同一個主題,不同的人思路必不同,同一個人,不同的時間,思路也可能很不同。思總是由甲及乙;可是,甲已定,乙究竟會是什么,那就很不一定。關(guān)聯(lián)總是有的,但關(guān)聯(lián)的線千頭萬緒,所以如何聯(lián)都是可能的,合理的。例如同是風吹竹葉,甲可以想到吃竹筍,乙卻想到故人來。因此,可能有這種情況:順著思路寫,大道多歧,越岔越遠,甚至岔到像是與題無關(guān),怎么辦?一個辦法是收回來,最后與題目照應(yīng)一下,這是放風箏的形式,雖然飄出去很遠,卻有一條線牽著。也可以不收回來照應(yīng),這是射箭的形式,雖然不回來,總是由弓那里發(fā)出去的,仍然可以算作形離題而神不離題。
總之,同一個題目,寫法可以千變?nèi)f化;應(yīng)該以興趣和見識為準繩定取舍,而不為題目所拘。
(選自《作文雜談》,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