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 云
(作者為江蘇省文史研究館館員)
刊頭題字:朱卓鵬
我素來對上海人懷有好感。他們辦事精致,談吐文雅,文化素質(zhì)高,誠信好。這是多年來與上海人共事所得出的感受。我二十多年前與高式熊先生交往的一段往事,足以證明我的觀點(diǎn)。
1986年4月的一天下午,高式熊先生與王若望、施南池等驅(qū)車來宜做客,途經(jīng)宜興汽車站南福德橋北堍,有一塊名為“宜興縣食品有限公司”的招牌,為我所書。高先生在車窗內(nèi)偶然看見,便急忙叫司機(jī)停車。高先生下車認(rèn)真細(xì)致地察看后,不禁說了一句:“寫得真好!”即日高先生一行下榻宜興賓館。
宜興賓館原名“漪園”,建于明代,主樓匾額“眄柯閣”為大名家董其昌所書(“眄柯閣”匾額1949年后曾被拆除,后不知去向。幸在1981年文物普查時,在一家農(nóng)民的豬圈旁找到,右下角已腐爛,但正文及款識無損,現(xiàn)藏宜興市文管會)。民國時該園重新修繕,園內(nèi)名木參天,異花爭艷,假山林立,樓閣眾多,且三面環(huán)水,一面高墻,墻上長滿爬山虎,十分幽雅。高先生下榻時此處仍保持舊貌。
高先生坐定后,隨即要求賓館負(fù)責(zé)人設(shè)法找我要求見面,后由市政府辦公室派員到我家傳話。我聽說高先生有事找我,簡直不太敢相信。高先生乃印壇大家,時任西泠印社副秘書長。我驚嘆之余,便騎自行車前往賓館。我到賓館時已是晚飯過后。高先生與王若望先生、施南池先生正在對客揮毫,已寫就多件作品。當(dāng)然他們不是按尺論價,純屬朋友交情。高先生見我來賓館,非常開心,張口便說:“儂的字寫得好,即便在上海灘上也極為少見?!蔽倚睦镆粺?,頗有受寵若驚之感,一時無語可答。我想:我僅三十余歲,在鄉(xiāng)里尚有一些名氣,怎么能比肩上海灘,只是講:“先生過獎?!备呦壬€叫我當(dāng)場寫了一張字,其內(nèi)容已記不清了。接著他問我:“你喜歡印章嗎?”我說:“當(dāng)然非常喜歡?!备呦壬f,這次來得倉促,沒有帶上石頭。我說我家里有,便騎車飛奔取來石頭。可惜當(dāng)時沒有好石頭,只找來一塊普通的青田石。先生稍作沉思,便操刀鐫刻。先生刀法純熟,進(jìn)退從容,渾樸中見其靈氣。一會兒變成初刻,蘸上印泥,蓋了一方。又略加修整,再蓋了一方?!凹朋倍周S然紙上,神完氣足。先生又刻邊款:“丙寅三月,高式熊刻?!毕壬钟‘?dāng)即贈我,我激動萬分,再次受寵若驚。真可謂人生之快事。
后來,我見到“寂簌”發(fā)表在《西泠藝叢》上,又編入印譜。而今,先生已九十多高齡,我也從青年步入花甲,可他對我的知遇之恩,令我終身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