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活，如此愛

尹永華

差不多這是一部文藝片的長度，不冗長，也沒覺得它太短，但落幕時有那么一點意猶未盡。兩個人的戲歷來難寫難演，但這臺《老爸開門》卻是駕輕就熟的，編、演以及服化、設(shè)計沒有任何環(huán)節(jié)讓你感覺是難的。這是8月1日夜晚的話劇中心D6劇場，演出結(jié)束，身邊兩位朋友幾乎同時贊嘆：沒想到，今晚看了一臺挺好的戲。這樣，就該思量一次，這臺戲，這樣編，這樣演，這樣的一點意猶未盡，來自哪里？

按類型分，毫無疑問這是一臺家庭倫理劇，地點是一個北京四合院，人物是70歲鰥居的“老爸”和年近40歲尚未婚配的女兒。這臺戲敘事點立足女兒去“老爸”家的6次探望，劇情就是這6次女兒探望“老爸”的場景銜接?！袄习帧钡纳矸菔敲缹W教授，對于美有著近乎執(zhí)著的追索，他以恐懼孤獨為理由，堅決要求續(xù)弦。不管親生女兒的極力反對，老爸依然百般執(zhí)拗地迎娶了那個方阿姨。女兒號稱無需婚姻，其實內(nèi)心也與老爸一樣，同樣有著對于孤獨的恐懼。緊貼這一點，就是編劇費明先生的高明之處。費明擅長情感、家庭題材，在這方面有著豐富的駕馭經(jīng)驗，早年為觀眾耳熟能詳?shù)淖髌肪陀小峨x婚了，就別再來找我》、《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說好不分手》等，大都講述男女人物纏綿悱惻的兩性情愛。所以，我們看到《老爸開門》里的“老爸”因為恐懼和孤獨，不惜與女兒燃起烽煙，雖歷經(jīng)坎坷波折終于再婚，結(jié)局卻未必花好月圓；親生女兒雖然口口聲聲不必“饑不擇食”，年近四十始終未嫁，但卻依然因為恐懼婚姻，歷經(jīng)不堪與浪漫，最后還是成為一位單身母親。同樣出于恐懼以及對于恐懼各自的掙扎，現(xiàn)代人的焦慮與異化傾向，編劇輕車熟路地給后半部分所謂主題升華培養(yǎng)了基因。

按風格分，舞臺上四合院的故事，演員京腔京味的對白，加之劇組邀請搖滾歌手、曾經(jīng)作曲《鐘鼓樓》的何勇創(chuàng)作頗具京韻的音樂，雖然是現(xiàn)代意味十足的對白、內(nèi)容以及變遷節(jié)奏，但終究不失為一臺京味兒的現(xiàn)代生活小劇場話劇。舞臺裝置格外簡約，顯然是出于巡演的考量。對于編劇費明而言，《老爸開門》雖然是他諸多此類題材中的一個，但他對這部舞臺劇的鐘愛還有一個理由，那便是話劇與生俱來的藝術(shù)特征。戲甫落幕，費明在臺上高調(diào)宣揚，話劇是什么，是活人與活人之間的交流互動。為什么話劇舞臺依然獨有魅力呢？因為與影視劇追逐真實相映而言，話劇舞臺追逐的是人物和事件的真相。

這樣，對于《老爸開門》結(jié)束后的那一點意猶未盡，開始作答。就真相而言，《老爸開門》由一對父女情感世界的切片構(gòu)成，它的劇情無非是講述這對父女對于親情、愛情從分歧不斷到冰釋前嫌的故事。在此人生切片的連綴中，以這對父女各自的愛情、親情感悟，展示他們的人生情懷，此點稱得上該劇主題意蘊。就學院派的創(chuàng)作技巧而言，該劇的情節(jié)延伸轉(zhuǎn)換嫻熟自如，但是，它卻沒有當下商業(yè)小劇場慣用的爆笑劇情，甚至也不依靠險境徒生的舞臺矛盾沖突。舞臺上，父女二人的對話力求與時尚合拍，比如父女可以暢談對于愛與性的思索和感知。編劇明顯是在追求一種生活幽默，語言雖然冷峻，但溫情卻時時占了上風。與剩女形象比較，費明更熟悉老男人的情愛心理，因此，父女兩人的線索比對，老爸豐盈一些，有底子也有亮色；而女兒的尋愛之旅，即使是在英吉利海峽，“他”跪下奉上的求婚戒指，直到進了法國國境女兒才收留，如此雖笑點迸發(fā)，情懷羸弱了些。

那么，《老爸開門》簡約主義的舞臺設(shè)計，簡練單線條的人物對話背后，有什么可以給喧囂時代觀眾一份思索余地呢？這就是該劇后半部分因情節(jié)變化而帶來的基調(diào)變幻。老爸鐘愛的方阿姨終究走了，老爸也查出患絕癥提出“安樂死”，女兒歷盡浪漫滄桑，懷孕生下孩子便是單身媽媽。浮云過后，紅塵淡出，父親去世以后，女兒終于明白，老爸家里的那個她每次來時都停止走動的時鐘，不是時鐘有了問題，而是鰥居的父親害怕孤獨讓它停擺，因為它的“滴答”之聲，會讓老爸寂寞的生活更加孤獨。戲到了這里，就已經(jīng)走出生活的支離破碎，有了一點哲理意味。這一點，是《老爸開門》思索的肇始，就是，它試圖通過當代人破碎的生活表象，比如空巢老人孤寂的晚年生活、知識分子內(nèi)心情感及生理的苦悶，尤其是所謂大齡剩女外表的堅強和內(nèi)心愁苦，以揭示當代人的精神世界，進而讓觀眾感悟到一點生存的希望。

這也應了編劇對《老爸開門》的闡述，盡管小劇場觀眾已經(jīng)被艷遇、床戲及兇殺麻木了感官，費明還是堅守自己的理念，就如他認為編劇應該很細膩敏感，很悲憫寬容，又必須很會捕捉生活中的極微弱信號。縱然觀眾走進劇場有無數(shù)種期待，由獨居“老爸”和大齡剩女間為著生活的孤寂、尷尬而碰撞出的情感火花，以及與之俱來的人生哲理依然撐滿了舞臺，《老爸開門》走著自己的路，且亮點是它輕輕觸摸到了現(xiàn)代人無所謂外表下最私密的部分，即不屑包裝之下內(nèi)心深處的寂寞孤獨所帶來的恐懼感。

當然，《老爸開門》遠遠不是一臺完美的精品話劇，要找出它的所謂內(nèi)容瑕疵情節(jié)不夠嚴密等等是容易的。比如在網(wǎng)絡(luò)上就看到了有網(wǎng)絡(luò)評議說劇中老爸罹患肺癌太過突兀，缺乏鋪墊。當然，任何一部舞臺劇，歷經(jīng)打磨總會日益成熟，但誰又能保證它的鋒銳和個性不也被打磨得禿滑呢。也看到網(wǎng)評說劇中父女之間談起性事來如同喝茶吃飯等，與其說這是戲劇對于當下生活的把握還不如說是迎合來得更客觀。身處浮泛時代，指責對方往往輕易，但指責者內(nèi)里的污垢卻時時深重。推己及人，寬容包涵可能更有助于事物提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