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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海無邊

      2015-04-12 00:00:00周元鎬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15年3期

      邵杰之所以選擇當(dāng)律師,除了無奈,似乎也還是無奈。那年,他還是個穿著警服的文職警察,誰知在自己婚禮上發(fā)生的一件事,卻改變了他的人生。

      邵杰的婚禮是在老家舉行的。新娘接進門后,前來賀喜的親戚朋友開始坐席,端坐在上方的是邵杰在省高級人民法院工作的大舅宋成東。邵杰的父親老邵那天真是幸福極了,他一會兒瞅瞅當(dāng)新郎的兒子,一會兒又瞅瞅身份尊貴、氣度不凡的妻弟,笑得合不攏嘴。宋成東一到,縣里、區(qū)里以及鎮(zhèn)里的領(lǐng)導(dǎo)也都到了,他們一個個滿臉堆笑、畢恭畢敬地陪宋成東喝酒、說話。

      事情發(fā)生在上了第六道菜之后。鄉(xiāng)下人禮數(shù)大,婚嫁大宴時,上完第六道菜,主人就該挨桌給客人敬酒。輪到新郎新娘給宋成東敬酒時,一個在邵家老屋門口徘徊了半天的老人趁人不注意,突然沖進屋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宋成東面前,哭天搶地地喊了一聲:“宋院長,我冤枉??!”婚禮現(xiàn)場頓時一片大亂。

      宋成東在省高院當(dāng)副院長多年,前前后后不知斷過多少案子,清正廉潔是出了名的,老百姓因此都叫他“宋青天”。老人有冤要申,找宋成東是對的,只是,他不該選擇在別人外甥結(jié)婚的時候唐突行事。沖了婚禮,這在邵杰的老家可是大忌!當(dāng)時,老邵氣得臉都黑了,他暴跳如雷,沖上去就要打那位老人,卻被宋成東一把抱住。

      宋成東放下筷子,走上前去,扶起老人說:“老鄉(xiāng),你別激動,你就當(dāng)著大家的面說說你的冤情吧,如果我能幫上你,我會盡力的。”

      老人于是感激涕零地道出了自己的冤情。

      原來,老人叫武清泉,膝下有個花容月貌的女兒,名叫武梅梅,一家三口住在黃鶴樓腳下的胭脂巷。武清泉和老伴原先都是紡織廠的職工,后因工廠效益不好,發(fā)不出工資,夫妻倆便主動申請下崗了。

      胭脂巷里有一座有名的古戲樓,戲樓里有一幫青年演員,他們經(jīng)常在一起練功排節(jié)目。這些人大都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唱念做打、裝酷扮帥的功夫相當(dāng)不錯。武梅梅自小不喜歡讀書,平日里就只想著跟這些演員混在一處耍。天長日久,她身上竟也生出一些藝術(shù)細胞,具備了做演員的潛質(zhì)。于是,高中還未畢業(yè),她就憑著一張漂亮的臉蛋被電視臺的領(lǐng)導(dǎo)看中,前往電視臺做了一名合同制的欄目主持人。

      但是,電視臺的工作節(jié)奏不是一般的緊張,對專業(yè)知識的要求也相當(dāng)嚴格,只有漂亮臉蛋和窈窕身材的武梅梅很快便喪失了競爭力。誰都知道,電視臺美女如云,新人更是層出不窮,那些好色的領(lǐng)導(dǎo),一開始還挺“看重”武梅梅,可是,等他們看膩了,有了“新歡”了,就對毫無背景的武梅梅日漸疏遠起來。武梅梅一怒之下辭了職,回到胭脂巷的戲樓,找到當(dāng)初給她引路的幾個哥們姐們,一同結(jié)伴去了南方,并在南方的一座城市里湊錢開了一家歌舞廳。

      歌舞廳坐落在美麗的海濱,椰林掩映,海浪呢喃,每到夜晚,歌聲纏綿,光影迷幻。在電視臺見過大世面的武梅梅,此時在自己的歌舞廳里應(yīng)付起來簡直是游刃有余,完全是一位超凡脫俗、鶴立雞群的絕代佳人!她以老板的身份接待客人,其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顯得那么高貴、優(yōu)雅,讓人不敢小視。因為武梅梅的緣故,歌舞廳一時名聲大噪,慕名前來捧場的人絡(luò)繹不絕!

      有一位來自武漢的藥品經(jīng)銷商看上了武梅梅。此人財大氣粗,正當(dāng)盛年。因他本姓岳,又是賣藥的,因此,他的朋友們都親切地叫他“喲哥”(在武漢話里,“喲”和“藥”同音)。

      “喲哥”為人豪爽,出手闊綽,更是一個情種。在和武梅梅的交往中,他深深地陷了進去。為了追求武梅梅,“喲哥”硬是要武梅梅以50萬元的價格將歌舞廳轉(zhuǎn)讓給他經(jīng)營。他誠懇地向武梅梅表白說:“既然歷史上有‘千金買一笑’的故事,為了心愛的人,我為什么不能出區(qū)區(qū)50萬元呢?看著你為了經(jīng)營歌舞廳嘔心瀝血,天天和各色各樣的臭男人周旋,我真的好心疼啊!”

      “喲哥”的意思是,只要他把歌舞廳接過來經(jīng)營,他心愛的人就可以喘口氣,她睡覺就可以做個安穩(wěn)夢了,這叫做革命生產(chǎn)兩不誤,愛情事業(yè)雙豐收!

      武梅梅聽后大吃一驚,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面前這個男人能說出如此可愛的話語——50萬元,在那個年代可是個天文數(shù)字??!武梅梅強裝鎮(zhèn)靜,心卻在狂跳,她讓“喲哥”給她點兒時間,以便她能冷靜地想一想。

      “喲哥”連連點頭,說:“是啊,是啊,這樣大的事情不好好想想怎么行呢?歌舞廳的生意如此紅火,這是一棵搖錢樹啊,怎么能如此輕易地送人呢?就是為了愛情也不至于做出這么大的犧牲啊!”他忽然感到了自卑,因而進一步表白,“梅梅呀,撇開感情上的事不說,我們是老鄉(xiāng)啊,我和你同在天涯海角,可謂‘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你放心,我只會誠心誠意地幫你,絕不會干那種‘老鄉(xiāng)老鄉(xiāng),背后一槍’的缺德事!”

      武梅梅說:“‘喲哥’,我相信你是真心誠意的,不過,就算我同意轉(zhuǎn)讓給你,我也得跟我的那幾個哥們姐們商量一下啊,否則太不近人情了,你說是不是?”

      “喲哥”說:“好的,你去商量,我等你的好消息?!?/p>

      幾天后,武梅梅和“喲哥”正式簽訂了歌舞廳轉(zhuǎn)讓協(xié)議,“喲哥”說話算數(shù),一次性付給武梅梅50萬元轉(zhuǎn)讓費。歌舞廳轉(zhuǎn)讓后,武梅梅繼續(xù)在“喲哥”手下干了一段時間,歌舞廳的生意依舊紅火,武梅梅和“喲哥”于是都放下心來。某天,武梅梅突然不辭而別,飛到另一座城市發(fā)展去了。她心里非常清楚,“喲哥”的那些甜言蜜語純粹是哄人的,她打聽過,“喲哥”在武漢既有老婆也有孩子,他自己卻跑到遙遠的大海邊來談情說愛,這不是哄人又是什么?他一定是看到歌舞廳生意紅火,又有漂亮的小姐供他玩樂,才肯大方出手的。

      讓“喲哥”意想不到的是,武梅梅在時,歌舞廳生意火爆,日進斗金,武梅梅一走,歌舞廳的生意頓時一落千丈,之后日漸萎縮,直至門可羅雀,冷清異常。不得已,“喲哥”只好將歌舞廳關(guān)門歇業(yè)。

      武梅梅不知道,“喲哥”給她的那50萬元轉(zhuǎn)讓費其實是單位的公款!眼看年關(guān)逼近,各單位都開始清款扎賬,打電話向他催錢的人天天都有,“喲哥”惶惶不可終日,恨不得去跳海!

      走投無路之時,“喲哥”忽然想起了武梅梅。開始的時候,“喲哥”并沒有打算對付武梅梅,只是千方百計地打聽武梅梅的下落。等到和她取得聯(lián)系后,他苦苦哀求武梅梅重返歌舞廳,幫助他重拾河山。武梅梅卻以業(yè)務(wù)繁忙、難以分身為由婉拒了“喲哥”的請求。其實,武梅梅沒有說假話,她拿著那50萬元錢,在新的城市里又開了一家規(guī)模更大的歌舞廳,生意好得照顧不過來,的確沒辦法去幫“喲哥”的忙。

      “喲哥”吃了“閉門羹”后,心里很不舒服,覺得武梅梅實在太絕情了。于是,他又給武梅梅追去一個電話,說他要撕毀協(xié)議,限武梅梅在春節(jié)之前退還那50萬元轉(zhuǎn)讓費。這番話說出口后,連“喲哥”自己都覺得吃驚,這不是有點兒蠻不講理嗎?

      接電話時,武梅梅正在接待內(nèi)地過去的一個考察團,壓根兒就沒心思聽“喲哥”說那些混賬話,因此,她想都沒想,就冷笑著掛斷了電話。

      “喲哥”一怒之下,狗急跳墻,當(dāng)然也是神通廣大,竟通過在公安局工作的老戰(zhàn)友,以武梅梅涉嫌詐騙為由,將她從海邊抓回武漢,關(guān)進了“號子”里。

      宋成東聽完武清泉的講述,思索了片刻,說:“都是簽了協(xié)議的事,怎么能說反悔就反悔呢?光天化日之下還敢隨隨便便抓人,真是目無法紀!老鄉(xiāng),你先回去,我會想辦法替你申冤的!”

      武清泉一聽,感動得老淚縱橫,連連向宋成東道謝。

      回到省城,在邵杰簡陋的新房里,宋成東說:“老百姓的冤是一定要申的,但這件事我出面不大方便,因為案情雖說不復(fù)雜,但案子卻在警方手上,目前法院是沒資格干預(yù)的。對于錯案,我們既要糾正,又要遵循法律程序,不然就會亂套。你們警察跟我們法院一樣,和老百姓打交道時,代表的是黨和政府,如果你們辦事出差錯,就會引起老百姓的誤解,破壞黨和政府的形象!”宋成東言語之中竟把邵杰帶進去了,搞得邵杰滿臉通紅。

      宋成東又嘟囔著說:“雖然你們不給老百姓面子,可我不能不給你們公安系統(tǒng)面子啊!這樣吧,我給鄭大民寫幾個字,這件事就由你辛苦一趟,你一定要把這件事辦圓滿,千萬不要讓老百姓失望?!?/p>

      邵杰有點兒羞愧地說:“大舅,請您放心,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保證出色地完成任務(wù)!”

      邵杰并沒有急著把宋成東的信交給公安廳的鄭大民廳長,他想進一步了解一下案情。好在武梅梅的案子所在的那個公安分局里有邵杰的同學(xué),因此他調(diào)查起來就比較輕松,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

      這天,邵杰走出公安分局時,發(fā)現(xiàn)門口聚集了一大堆人,大伙正情緒激憤地議論著什么。邵杰擠進人群一看,原來是武清泉正頭頂冤狀,跪在公安分局門口大聲喊冤。邵杰鼻子一酸,迅速離開了現(xiàn)場。他想,武梅梅的案子不能再往后拖了,必須抓緊時間糾正,否則,不僅民心不服,法理不容,恐怕還會釀成群體性事件,導(dǎo)致嚴重的后果!

      當(dāng)天,邵杰便在新婚妻子春芬的陪伴下,一同上了省公安廳廳長鄭大民的家。

      鄭大民正在家里認真閱讀群眾的來信,多年來,他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只要是群眾寫給他的信,他都要帶回家,親自過目、批示,而不讓秘書代勞。

      聽到門鈴響,鄭大民起身前去開門,見是邵杰夫婦,他馬上笑著沖春芬說:“都說女兒第三天回娘家,怎么都過去這么多天了,也不見我們的新娘子回來,我這里也算是你的半個娘家?。 ?/p>

      春芬不好意思地指著邵杰說:“都怪他,我早就說要來看望您的,可他怕您,不敢過來?!?/p>

      鄭大民哈哈大笑,搖頭說:“只有不聽話的學(xué)生才怕老師,邵杰是個好學(xué)生,他怎么會怕老師?”

      原來,鄭大民不僅和邵杰的大舅宋成東是好朋友,還是邵杰讀警校時的老師,除開工作,他們平時親如一家人,經(jīng)常走動。

      邵杰摸著后腦殼傻笑,挽著春芬的手坐到客廳沙發(fā)上,鄭大民給他們倒上茶水。喝了幾口后,邵杰向鄭大民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并將武梅梅的冤情一五一十地講給鄭大民聽,末了還呈上了宋成東寫給鄭大民的信。鄭大民看完信,早已怒不可遏,拍案而起道:“這幫兔崽子,真是無法無天了,回頭看我怎么收拾他們!”

      彎彎的月亮在夜空的云里穿行,一會兒明一會兒暗。公安局宿舍門口,哨兵的槍刺偶爾一動,泛出冷冷的寒光。

      夜已經(jīng)很深了,邵杰卻還在燈下奮筆疾書。他老婆春芬不知是第幾次爬起來,她給邵杰換了杯水,又給他加了件衣服,溫柔地問:“怎么,又準備戰(zhàn)斗到東方紅?。俊?/p>

      邵杰抱歉地一笑,說:“沒辦法,明天的會議,廳長還等著我的材料呢!你先睡吧,別陪我熬夜?!?/p>

      春芬故作嬌嗔道:“難怪別人勸我不要嫁給警察,現(xiàn)在果然應(yīng)驗了,看來,今晚這覺是睡不好的了!”

      邵杰故意逗她道:“幸虧我是個文職警察,要是個武警察呀,你會更受不了。怎么樣,后悔了嗎?反悔的話現(xiàn)在還來得及?!?/p>

      春芬抿嘴一笑,道:“晚了,來不及了,上了你的賊船就下不來了!你寫吧,我給你做宵夜去?!?/p>

      邵杰伸了個甜蜜的懶腰,又把頭埋進了武梅梅的案卷里。

      武梅梅一案的案情匯報會是秘密進行的,會議的氣氛很壓抑,參加會議的除了公安分局的人,還有省公安廳四處、法制處、紀律檢查委員會的相關(guān)負責(zé)人。

      會議所花的時間很長,會上甚至出現(xiàn)了激烈的爭論。公安分局自恃省公安廳只管他們的業(yè)務(wù),不管他們的干部,堅持認為將武梅梅一案定性為“詐騙”一點兒都沒錯。對于這種微妙的關(guān)系,與會者心照不宣,鄭大民更是心知肚明。他一直靜靜地傾聽著公安分局的意見陳述,最后才作總結(jié)性的講話。他簡明扼要地說:“第一,本案只是經(jīng)濟糾紛,而不是詐騙;第二,本案應(yīng)予撤銷,立即解除收審;第三,由公安分局用公務(wù)車送當(dāng)事人回家,務(wù)必保護好當(dāng)事人的安全;第四,向當(dāng)事人及其家屬賠禮道歉。此外,要做好善后工作,避免受害人提請行政訴訟?!?/p>

      會議自然是不歡而散。

      離開會議室時,公安分局的人臉色很難看,走起路來腳步又重又響。

      果然,案子的執(zhí)行受到了拖延和阻撓。一個星期過去了,公安分局既不放人,也不向省廳匯報。

      鄭大民勃然大怒,叫來邵杰說:“你立即去公安分局督促執(zhí)行此案,告訴他們,如果不執(zhí)行,省廳將取消分局的收審權(quán),同時建議紀檢部門查處案件的經(jīng)辦人!”

      鄭大民是個仁慈的長者,輕易不會對下屬動怒,現(xiàn)在卻如此發(fā)火,足見他對此案的重視和不滿。邵杰不敢怠慢,領(lǐng)命后直奔公安分局而去。

      公安分局的齊副局長也是鄭大民的學(xué)生,他好像早就料到邵杰會來,一見邵杰進辦公室,他就起身抱拳,笑著說:“領(lǐng)導(dǎo)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罪過啊,罪過!”不知何時興起的規(guī)矩,只要是上級機關(guān)下來的人,一概戲稱為“領(lǐng)導(dǎo)”,這樣也有個好處,一句話就縮短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邵杰“嘿嘿”一笑,順手關(guān)了門,拖了把椅子坐下,直奔主題道:“齊局長,你好歹也聽過鄭廳長的課,是他的門生,武梅梅一案,他老人家既然發(fā)了話,你們就不應(yīng)該故意拖延時間不執(zhí)行,現(xiàn)在搞成這樣,我看你這個學(xué)生怎么向老師交代!”邵杰刻意將“副局長”前面的“副”字去掉,好讓對方聽起來更加受用。

      齊副局長伸出一根手指頭,含著笑指了指上面,壓低聲音說:“小師弟呀,老師發(fā)了話,我這個當(dāng)學(xué)生的豈敢不聽?可是,我的上頭還有個老人家?。 ?/p>

      邵杰明白了,頂著不辦的是公安分局局長曹信義。曹局長在警界德高望重,他如果真的倚老賣老不搭理鄭大民,這事情還真有點兒麻煩。但邵杰還不想傳達鄭大民的兩點指示,認為還是把矛盾交給齊副局長來處理比較妥當(dāng),于是他又激將了一句,說:“這我可不管,還是由你當(dāng)面給老師解釋去吧。”

      齊副局長連連擺手道:“我解釋不了,我怕見他老人家!其實,辦法我早就想好了,但不方便出面,這個功勞看來非你莫屬?!?/p>

      邵杰繼續(xù)裝糊涂道:“你到底有什么錦囊妙計,我的局長大人?”

      齊副局長說:“你知道省廳里哪個領(lǐng)導(dǎo)和我們老板(指曹局長)關(guān)系最好?”

      邵杰脫口而出道:“當(dāng)然是老副廳長!”

      齊副局長一拍大腿說:“這就對了,我們老板是個順毛,也特別重感情,他和老副廳長關(guān)系鐵得很,你要是能假老副廳長之名傳一道圣旨,我們老板絕對會買賬的?!?/p>

      邵杰茅塞頓開,起身說:“我這就去找他,你等我回來向你匯報。”

      邵杰溜到外面,給老副廳長打了個電話,回來見曹局長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便輕輕地敲了敲門,只聽見里面?zhèn)鱽硪粋€威嚴的聲音:“進來!”

      曹局長見是邵杰,屁股也不抬一下,甩過一支煙給邵杰,說:“誰派你進我這破廟來的?你是來化緣的還是來上香的呢?”

      邵杰點燃香煙,抽了一口,邊嗆邊笑,說:“是老副廳長讓我來看望領(lǐng)導(dǎo)的,有件小事要我向領(lǐng)導(dǎo)匯報匯報!”

      一提老副廳長,曹局長原本不快的臉色馬上緩和了許多,他說:“怎么,老家伙還不想把位子讓給你們這些年輕人?”

      邵杰嘻嘻一笑,說:“老副廳長說了,等他退了休,就天天陪著您去釣魚下棋。”

      曹局長爆發(fā)出一陣開心的大笑,說:“好啊,你去告訴老家伙,他要釣魚,我奉陪,他要下棋,我讓他輸?shù)妹撗澴?!怎么,他派你來也不先來個電話?是不是為了武梅梅那個案子?這個老家伙,真是個老官僚!”

      話音剛落,電話就響了,邵杰知道電話肯定是老副廳長打來的。

      放下電話后的曹局長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只見他笑呵呵地說:“老家伙來電話了,讓我落實省廳的決定,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他了。小邵,你的任務(wù)也完成了,放心吧,我堅決執(zhí)行省廳的決定,糾正這起錯案!”

      邵杰心里一陣激動,上前抓住曹局長的手說:“謝謝曹局長,您要和老副廳長下棋,我給你們擺棋盤,您要是和老副廳長去釣魚,我就給你們挖蚯蚓去?!?/p>

      曹局長哈哈大笑,從桌底下摸出一條香煙和一盒茶葉,說:“這是我朋友送的,你帶回去給老家伙嘗嘗。小邵啊,以后寫材料可要手下留情,我們在基層干工作不容易,做人難??!”

      邵杰暗暗吃驚,這位曹局長果然厲害,竟然知道武梅梅一案的材料是出自他之手!

      幾天后,武清泉領(lǐng)著女兒武梅梅來見邵杰。武清泉一見面就想給邵杰下跪,卻被邵杰扶住。武清泉把邵杰拉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從懷里掏出一個大大的信封,一邊往邵杰手里塞,一邊老淚縱橫地說:“恩人,這兩萬塊錢是我們父女倆的一點兒心意,錢少了些,的確拿不出手,請你一定給個面子收下。你救了我們父女倆的命,我們只有來生當(dāng)牛作馬報答你了!”

      一邊的武梅梅也是雙淚長流,哽咽不已。

      邵杰趕緊推辭說:“武師傅,您千萬不要這樣做,我?guī)湍?,不是我個人的事,而是黨和政府的事!我是一個農(nóng)民的兒子,我曾經(jīng)發(fā)過誓,如果我有一天做了警察,我一定要為老百姓做好事,不讓老百姓受欺負、受冤屈。這錢,您還是拿回去吧!請您記住,這個社會,好人總是占多數(shù)的,絕對不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一個星期后,省公安廳收到了武清泉父女送來的一面寫有“社會主義青天”的錦旗。若干年后,這面閃著金光的錦旗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邵杰的夢里,讓他一想起當(dāng)初的情景就情不自禁,熱血沸騰。

      一輛老式的“伏爾加”牌小轎車吃力地在山間爬行。山道彎彎曲曲,時而插入云天,時而沒入深谷。因為路況危險,司機開起車來多少有些緊張。邵杰不時小聲地提醒司機“慢點兒,前面要拐彎了!”“注意,前面要下坡了!”

      小轎車后座坐著省紀委的趙秘書長。趙秘書長快退休了,退休前他想下來轉(zhuǎn)一轉(zhuǎn)。黨風(fēng)堪憂,民心堪憂,他心里隱隱作痛。他要站好最后一班崗,于是帶著邵杰下來了。此時的邵杰已是省紀委的一名干事。

      受武梅梅案件的影響,邵杰忽然對法律知識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第二年,邵杰經(jīng)過努力,考上了政法大學(xué)的法學(xué)本科,兩年后,他拿到了法學(xué)學(xué)士學(xué)位。剛畢業(yè),邵杰就碰上省紀委前往大學(xué)要人,中文系、政治系、法律系一共20多人接到通知,去省紀委參加考試,結(jié)果只有邵杰一人被錄用。

      邵杰內(nèi)心一度矛盾過,他舍不得脫下那身警服。他去征求宋成東和鄭大民的意見,宋成東說:“你要做革命的一塊磚,服從組織安排,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编嵈竺裆岵坏蒙劢茈x開公安系統(tǒng),好半天才輕聲說:“那里是省委首腦機關(guān),一定要謹言慎行……如果不適應(yīng),就再調(diào)回來……”

      于是,邵杰心情忐忑地進了省紀委。

      三個月過去,除了經(jīng)常值班接待信訪,就是每天面對大量的群眾來信來訪,邵杰覺得生活太枯燥了。適逢快退休的趙秘書長想到下面去轉(zhuǎn)轉(zhuǎn),老人家一路上需要有人照顧,這個差事便落到了邵杰頭上。

      雖說車子老舊了一些,但還爬得動。出了鬧市,沿途青山綠水,此行也沒有十分明確的任務(wù),一老一少不禁心曠神怡,生出些許快樂。

      眼前的大山偏僻險峻,連綿不斷。這里的女人水靈嫵媚,這里的漢子強壯剛烈;這里產(chǎn)煙產(chǎn)茶,也產(chǎn)甜美的山歌。邵杰沒有料到,他和趙秘書長的這次“愉快之旅”,竟因一樁冤案而變得驚心動魄。

      小車來到縣城,邵杰他們找到縣委大院,車還未停穩(wěn),一個秘書模樣的人便聞聲出來,拉開車門,恭恭敬敬地問:“是省紀委的領(lǐng)導(dǎo)吧?我們已經(jīng)接到電話了,書記專程從州里趕了回來,現(xiàn)在正在路上,讓我負責(zé)接待,安排各位領(lǐng)導(dǎo)先休息一會兒,等書記回來后,再給各位領(lǐng)導(dǎo)接風(fēng)洗塵?!?/p>

      邵杰把趙秘書長攙扶下車,跟著秘書模樣的人走進了縣委招待所的一間客房里。二人正打算落座,不料外面突然沖進來一個老警察,老警察后面跟著兩個年輕警察。老警察皮膚黝黑,濃眉緊鎖,滿面怒容;兩名年輕警察一左一右,緊隨其后,好像是老警察的護衛(wèi)。

      秘書模樣的人一見老警察,身子一抖,下意識地躲在了趙秘書長和邵杰身后。

      邵杰不悅地問:“我們是省紀委的,請問你們這是……”

      老警察取下大帽子,往茶幾上一摔,聲如洪鐘道:“我叫向士龍,知道你們今天要來,我是特地來找你們告狀的,我要告縣委那幾個王八蛋!”

      邵杰聞言吃了一驚。向士龍?他就是向士龍?縣公安局局長?他可是全國公安戰(zhàn)線的英模啊!他為什么要告縣委的狀?難道堂堂一個公安局的局長也有冤屈?

      就在這時,一輛小車呼嘯著駛進縣委大院,縣委書記從車上跳下來,大喝道:“向士龍,縣委今天在這里接待省紀委的領(lǐng)導(dǎo),你注意一點兒影響好不好!”

      向士龍一把抓起自己的帽子,恨恨地說:“那好,等你們吃完了飯,老子再來!”說罷,向士龍帶著兩名年輕警察揚長而去。

      趙秘書長被眼前的情形搞得目瞪口呆,縣委書記上來和他握手,他卻木然不動,半天才回過神來。

      原來,前不久,數(shù)千名憤怒的煙民包圍了縣委大院,山里漢子急紅了眼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的,因此,縣城一時間交通堵塞,人心惶惶。

      向士龍接到報警后,立即組織全部警力,迅速趕到了現(xiàn)場。

      現(xiàn)場十分混亂,縣委大院的兩扇鐵門已被煙民們撞塌了一扇,許多窗戶玻璃已被人砸破。有人叫嚷著要放火,有人狂吼著要打人。

      禍是縣委書記的弟弟惹出來的。原來,一年一度的煙葉收購又到了旺季,書記的弟弟卻壟斷了全縣的煙葉收購市場,采取壓級壓價的手段,狂賺了一大筆錢。受欺壓的煙民們?yōu)榱瞬惶澅?,決定組織車隊將煙葉賣到外縣去。書記的弟弟哪里肯依,竟組織一群打手堵住了煙民們的車隊,打傷了幾個煙民,事情一來二去就鬧大了。

      窮苦的山區(qū),山里頭一年四季只長苞谷、紅薯、茶葉、煙葉等。苞谷、紅薯用來糊口,茶葉和煙葉收入則用來維持家庭經(jīng)濟開支,書記弟弟的做法,無異于是讓煙民們的正常生活難以為繼!于是,憤怒的煙民們便大吼著擁進了縣委大院,要求縣里重新制定煙葉收購政策,嚴懲打人行兇者。

      負責(zé)保衛(wèi)縣委安全的公安局局長向士龍急得滿頭大汗,他知道自己面對的不是什么犯罪分子,而是一群手無寸鐵、身懷冤屈的群眾,可是,關(guān)鍵時刻,縣委的一班領(lǐng)導(dǎo)竟嚇得躲開了,根本看不到人。情急之下,向士龍順應(yīng)民意,宣布對書記的弟弟予以刑事拘留,才平息了一場怒潮。沒想到,向士龍的好心卻沒有得到好報,他把縣委書記給得罪了……

      當(dāng)天晚上,向士龍果真又來到了招待所。不過這一次,他的火氣小了許多,進門就向趙秘書長和邵杰作檢討,他說自己白天不該態(tài)度粗暴,不該對省紀委的領(lǐng)導(dǎo)發(fā)脾氣……說到后來,鋼澆鐵鑄的公安局長竟?jié)M臉淚水,抽泣起來。

      向士龍痛心地告訴趙秘書長,在這個縣,縣委書記、分管組織工作的副書記、紀委書記、法院院長是一派;人大主任、檢察長、縣長和另外幾位副書記是一派;州委是支持縣委書記的,至于他向士龍,哪一派都不是。煙民一鬧事,向士龍抓了縣委書記的弟弟,很自然就站到縣長那一派去了??h委書記一發(fā)狠,竟悄悄給向士龍羅列了四大罪狀:一、越級上告;二、誣告;三、非法偵查;四、蔑視縣委?!白餇睢痹诳h委常委會上獲得通過,縣委于是作出了開除向士龍黨籍和公職的決定。

      向士龍留下一摞厚厚的申訴材料走了,出門時還凄然地回頭朝著趙、邵二人笑了笑。

      趙秘書長不停地抓著光光的禿頭,滿臉犯愁道:“小邵,我們這次下來可沒有這個任務(wù)?。 ?/p>

      邵杰的心頭除了憤怒就是悲涼,一個公安局長喊冤,這種天方夜譚的事居然就在這被重重大山包圍著的縣城發(fā)生了!那黨紀國法到哪里去了?這些人真的是無法無天!

      一股正氣凜然升起,邵杰決心替向士龍打抱不平,介入這件案子。他把向士龍的申訴材料翻得“吧嗒”響,生氣地說:“秘書長,我原來只聽說山高皇帝遠,沒想到在共產(chǎn)黨的地盤上,居然還有山大王!”

      趙秘書長長嘆一聲說:“小邵呀,你還年輕,不知道官場的險惡?。 ?/p>

      邵杰給趙秘書長點燃一支煙,笑嘻嘻地說:“秘書長,向士龍這個案子您不能不管,他可是把您當(dāng)作包青天,把希望全都寄托在您身上??!”

      趙秘書長默默地把一支煙抽完,拍了拍向士龍的申訴材料,說:“你辛苦一下,先把材料研究研究,明天我們?nèi)ブ堇?,把情況給州委的同志反映一下。你從法律的角度談?wù)剬@個案子的看法,我不便多說?!?/p>

      州委對向士龍的申訴很重視,因為案子是省紀委的趙秘書長親自過問的。州委就向士龍的申訴專門組織了一個小型會議,會議由分管政法的州委副書記主持。

      沒想到州委副書記開口就定了調(diào)子,他認為向士龍目無州縣兩級黨委,越級上告、誣告、非法偵查以及藐視縣委的錯誤都是存在的,并且性質(zhì)是很嚴重的。因此必須處分向士龍,以嚴肅黨的紀律!

      會議頓時陷入了一片沉默。

      州委副書記微笑著把頭轉(zhuǎn)向趙秘書長,說:“還是請秘書長作指示吧,我們聽聽領(lǐng)導(dǎo)的意見。大家歡迎!”說著帶頭拍了幾下巴掌。

      趙秘書長早有預(yù)料,他優(yōu)雅地摸了一下禿頭,含笑道:“這樣,讓我們省紀委的小邵同志從法律的角度來談?wù)勏蚴魁堖@個案子。小邵同志是名牌大學(xué)的高材生、法學(xué)學(xué)士,從法律的角度來談這個案子也符合當(dāng)前黨中央抓法制建設(shè)、依法治國的精神。當(dāng)然,小邵同志的觀點只代表他個人,不代表省紀委,僅供各位州官、縣官參考?!?/p>

      趙秘書長面帶春風(fēng),言語輕松,但各位州官、縣官還是打了個愣怔。州委副書記默默地坐下去,點了支煙,合上了筆記本。

      既然趙秘書長給了尚方寶劍,邵杰可就不客氣了,他誰也不看,滔滔不絕地開始了他的長篇發(fā)言。

      “我認為,向士龍同志越級上告是他的權(quán)利而不是錯誤,因為黨章上寫得清清楚楚,黨員有權(quán)向任何一級黨組織,甚至是黨中央反映問題。向士龍同志是黨員,他是采取正常途徑向黨的上級機關(guān)反映問題的,所以,向士龍同志沒有違反黨的紀律,越級上告不是問題……”

      邵杰一口氣把話說完,逐條批駁了縣委書記給向士龍定的四大罪狀,會議室里靜悄悄的,半天沒人說話。

      趙秘書長微笑著打破沉寂道:“我來說幾句吧,雖然小邵同志的發(fā)言帶了一點兒感情色彩,但觀點卻是對的,我同意他的意見。對于向士龍同志的申訴,希望州紀委認真對待,把工作做細,一定要慎重再慎重,以免留下后遺癥。”

      州委副書記強壓住心底的不快,故作輕松地說:“小邵同志是不是干過公安啊,怎么張口就像和向士龍是一家人似的?”

      趙秘書長搖了搖手中的折扇,笑道:“你說對了,他的確干過公安,而且在省公安干校當(dāng)過五年教官。可他對向士龍是只聞其名,不知其人,在組織上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你不會對小邵同志也要立案偵查吧?”

      州委副書記大笑道:“那我可真的是‘非法偵查’了。這樣吧,感謝省紀委領(lǐng)導(dǎo)對我們工作的關(guān)心和支持,領(lǐng)導(dǎo)們的意見,我們一定會認真聽取,下去還要好好消化一下。對向士龍同志的申訴,請給我們一點兒時間,我們將對案件再作認真細致的調(diào)查,等有了處理意見,再向省紀委匯報?!?/p>

      邵杰心想,這位州委副書記看起來不簡單,他是話中有話,是在給自己和趙秘書長打埋伏!

      從山區(qū)縣城回省城沒多久,趙秘書長就退休了。

      向士龍的案子,經(jīng)常在邵杰心頭掠過,可他一直得不到確切的消息,只能在心里嘆氣。

      這天,省里開政法會議,那位州委副書記也來了,當(dāng)他在省委大院里碰到邵杰時,不禁愣了一下,隨即含笑伸出手來。

      邵杰自然問到了向士龍的案子,州委副書記回答得很干脆:“我們肯定要處分他,四條雖然沒有了,但還有其他問題!”

      邵杰一臉愕然地問:“還有什么問題?”

      州委副書記一臉嚴肅道:“我們還沒有查?!?/p>

      邵杰更加吃驚,說:“沒查怎么能認定他有問題?”

      州委副書記不再理邵杰,打個岔走開了。

      回到辦公室,邵杰怒氣難平,他一拳砸在辦公桌上,把上面的玻璃板都給震裂了……

      冬天又到了。這一年沒下大雪,但天氣干冷,肆虐的北風(fēng)像刀子似的,到處都結(jié)了冰,在樹枝接連不斷凍裂脆斷的聲音里,灰暗的天空陰沉得可怕。

      鄭廳長忽然打來了電話,讓邵杰馬上過去一趟。

      原來是向士龍到省里來了,他老淚縱橫,在鄭廳長的辦公室里嗚嗚哭個不止,邊哭,邊不服氣地爭辯:“我今年都是五十九歲的人了,是從槍林彈雨中闖過來的,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他們是要置我于死地??!我就不相信,咱共產(chǎn)黨的天下,就沒有個說理的地方!”

      鄭廳長陰沉著臉,制止他說:“向士龍,你像個什么樣子?就不嫌丟公安局長的臉?天塌下來啦?天塌下來還有我們頂著呢!”

      邵杰驚呆了,半年不見,向士龍竟已憔悴不堪,胡子頭發(fā)全白了!難以想象,他到底受到了怎樣的打擊!原來,山區(qū)縣的縣委書記等人不再追究向士龍原先的四條“錯誤”,而是給他安了一條“超標建房、非法占有土地”的罪名,先由法院判決,然后由縣委下達文件,正式開除了向士龍的黨籍和公職!

      向士龍捂著臉,任憑淚水在指縫間流淌。

      鄭廳長對邵杰說:“你去搞瓶好酒來,我陪老向好好喝兩杯,先吃好喝好,再來打這場官司,看來這場官司是非打不可了!”

      根據(jù)鄭廳長的安排,向士龍在省城住了下來。隨后,邵杰便帶著向士龍去找自己的大舅宋成東。

      宋成東熱情地接待了向士龍,并認真聽取了向士龍的申訴。

      宋成東聽后,強忍憤怒,心酸地把手放在向士龍的手背上,安慰他說:“向局長,老伙計,你是公安戰(zhàn)線上的優(yōu)秀干部,也是我們政法戰(zhàn)線上的優(yōu)秀干部,你要挺住啊!我們這把年紀的人,只要不倒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知道嗎?”

      兩行老淚,順著向士龍斑白的兩鬢悄悄滾落……

      于是從第二天起,宋成東鐵青著臉,雷厲風(fēng)行地開始了他的“翻案”行動。他指示省高院行政庭提前介入向士龍一案,并要求相關(guān)人員必須弄清事實,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從根本上糾正錯案。經(jīng)過省高院的認真分析和縝密調(diào)查,最后發(fā)現(xiàn),向士龍一案純粹是顛倒是非,純粹是人為因素造成的冤假錯案。于是,省高院依法做出終審判決,撤銷原判,還向士龍清白。

      向士龍的黨籍和公職不久即得到恢復(fù),州委對那位負有責(zé)任的縣委書記作了調(diào)離處理。據(jù)說,縣委書記是悄悄離開那座縣城的,但是,當(dāng)老百姓們得知縣委書記調(diào)離的消息后,他們還是大著膽子在大街上放了三天三夜的鞭炮……

      海輪犁開萬頃碧波,把一路雪浪留在了身后。天是藍的,海是藍的,邵杰憑欄遠望,心里默念著那首來自家鄉(xiāng)的膾炙人口的詩:“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聽說鄭廳長在海南考察,邵杰也買了張火車票,在深圳下車后,再轉(zhuǎn)乘海船追了過去。

      在省紀委熬了多年的邵杰已經(jīng)不想在死氣沉沉的機關(guān)里呆了,他想找鄭廳長談?wù)勛约号参蛔拥氖虑椤?/p>

      此時,海南剛剛建省,鄭廳長有可能調(diào)往海南任職。他此次海南之行,就是想了解一下海南的情況,看那塊土地是否適合他。

      二人在??诘囊患屹e館里碰了頭。

      在鄭廳長面前,邵杰毫不掩飾自己想離開省紀委的想法。

      鄭廳長考慮了許久,才對邵杰說:“上面下了文件,全國司法制度要進行重大改革。為了加快國家的法制民主進程,司法公正是很重要的一項內(nèi)容。因此,中央決定恢復(fù)律師制度,國家急需一大批優(yōu)秀的律師人才,這對完善國家的法律,促進司法公正,加快法制民主進程都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我想,如果我來海南工作,你也來吧,安排你做律師怎么樣?”

      邵杰先是一愣,接著又有點兒猶豫,畢竟,律師這個職業(yè)對他來說還是有點兒陌生。

      鄭廳長說:“這個問題我認真考慮過,從你為武梅梅伸張正義,為向士龍鳴不平起,我就有了這個想法。你有正義感,有辯才,不論是經(jīng)歷,還是性格,都適合做律師,我對你是寄予厚望的?!?/p>

      經(jīng)鄭廳長這么一說,邵杰忽然覺得自己可能真是一塊做律師的料。可他也有自己的看法,如果當(dāng)律師,不需要在海南,也不能在家鄉(xiāng),應(yīng)該去深圳。他到海南之前,剛考察了那座年輕的城市,那里信息量大,人才集中,知識含量高,城市兼容性好,不排外,文化多元……在那里,當(dāng)律師應(yīng)該是有所作為的。他還告訴鄭廳長,他在海船上碰到了海南的兩位縣團委書記,他們也是去深圳找工作的。海南、深圳同為經(jīng)濟特區(qū),為何海南的人才要往深圳跑呢?經(jīng)過交談,他把兩個經(jīng)濟特區(qū)反復(fù)進行了比較,所以才有了去深圳的想法……

      鄭廳長頻頻點頭,高興地敲擊著床沿說:“好啊,好啊,我坐飛機,你卻坐海船,你就能考察出情況,得到第一手材料!那你就去深圳吧,我?guī)湍阃扑]。”

      深圳某公司內(nèi),窗明幾凈,隔著巨大的落地窗,遠處可見蔚藍的海水起伏蕩漾。近處的海灘,有游人嬉戲,間或有海浪撲打礁石,激起雪白的浪花。

      望著辦公桌上如山的卷宗,邵杰雙手捧住了頭,他感到了莫大的壓力,心頭涌起了從未有過的焦慮。

      他到深圳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他現(xiàn)在擁有的這間寬敞的辦公室,為國內(nèi)一家極有影響力的貿(mào)易公司所有。公司老總衛(wèi)祖軍是深圳市市委委員、人民大學(xué)老牌大學(xué)生、一位求賢若渴的商海弄潮兒。他對邵杰極為重視,邵杰抵達深圳的當(dāng)天,他還親自去機場迎接。

      邵杰把自己關(guān)在辦公室里,一個星期足不出戶,他閱覽了桌上的全部卷宗,發(fā)現(xiàn)公司的經(jīng)濟糾紛太多,問題太嚴重,每個問題的背后絕對隱藏著犯罪行為。

      公司鼎盛時期,僅小車就有70多輛,可現(xiàn)在卻虧損了5個多億。賬面上反映,公司每年接待費用高達2千多萬元!公司差別人的錢,別人差公司的錢,一團亂麻理也理不清。每天都有債主上門逼債,可別人的欠債,公司卻追不回來……

      一個星期后,邵杰把一份報告擺到了衛(wèi)祖軍的案頭。在報告里,邵杰建議公司對有關(guān)案件立即提請訴訟,進入司法程序。

      衛(wèi)祖軍沒有對邵杰的報告直接表達意見,但他接下來的動作似乎是對邵杰的報告極為肯定。他給邵杰配了一輛“奧迪”牌小轎車;任命邵杰為總經(jīng)理助理兼法律顧問,月薪5000元;授權(quán)邵杰在四家大酒店有簽字消費的權(quán)力……

      邵杰明白,這是衛(wèi)祖軍在給他安裝翅膀,希望自己能夠快速飛翔起來。于是,他調(diào)整了作息時間,白天關(guān)在辦公室里拼命看書,全是與經(jīng)濟有關(guān)的法律書籍。是啊,要學(xué)的東西太多了,必須充實提高自己,才能再上一個臺階。從公安、紀檢到搞經(jīng)濟,這是一個艱苦的轉(zhuǎn)型過程,也是一個充實提高自己的過程,藝多不壓人,有百利而無一害!晚上,邵杰也沒有放松自己,充分利用衛(wèi)祖軍給他的簽字權(quán)力,廣交各路英豪。在四家大酒店里,他分期分批招待了從家鄉(xiāng)省、市調(diào)到深圳任職的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母校在深圳工作的一些校友,以及公檢法系統(tǒng)中他昔日的同學(xué)同事。

      終于有一天,衛(wèi)祖軍主動帶邵杰去大海游泳了。

      那天的大海有風(fēng)有浪,海水甚至還有點兒涼,衛(wèi)祖軍平靜地做了幾下深呼吸,然后一個猛子扎進了大海里。邵杰也不示弱,揮臂擊浪,不離左右地游在衛(wèi)祖軍身邊。

      海浪一會兒把他們托上浪峰,一會兒又把他們打進浪谷。一個浪頭打來,他們周圍瞬間綻開了無數(shù)雪白的浪花。

      衛(wèi)祖軍抹了一把海水,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还茱L(fēng)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

      邵杰只是含笑,卻不搭話。

      衛(wèi)祖軍一邊往回游,一邊大聲問:“邵杰,你小子把嘴繃那么緊干嗎?”

      邵杰這才開口道:“您讓我出來,肯定是有話要對我講,我正等著聽您的指示呢!”

      衛(wèi)祖軍游到淺水區(qū),輕輕地浮在水面上,長嘆一聲說:“小邵啊,在計劃經(jīng)濟體制下,全國就是一個大企業(yè),我們的總理,其實是國有大企業(yè)的總經(jīng)理!現(xiàn)在搞國企改革,由于相關(guān)的措施和制度跟不上,經(jīng)濟秩序、政治秩序、法律秩序不可避免地都有點兒亂套。國有資產(chǎn)大量流失,合法不合法地流進了私人的腰包,還有人在那里大聲嚷嚷,說流失怕什么,又沒有流到外國去!公司的情況你現(xiàn)在大體上知道了,完全是紙老虎一個,爛攤子一個,我現(xiàn)在是在給別人揩屁股啊!”

      衛(wèi)祖軍游到岸邊,爬上岸,對還在水里的邵杰拱了拱手,說:“一切就拜托給你了,我不懂法,打官司的事就全權(quán)由你負責(zé)。亂世英雄起四方,希望你能救公司于危難之際!”

      一股海浪追上沙灘,呼嘯著在空中炸開一朵巨大的浪花……

      春節(jié)快到了,法院又到公司來強制執(zhí)行,劃走了公司一千多萬元的資金。衛(wèi)祖軍氣得砸了茶杯,大罵了前任老總一通。原來,前任老總完全沒有法律概念,在外面給人家擔(dān)保了3個多億的貸款,結(jié)果人家不講信義,錢一到手后就開溜了,銀行自然就來找擔(dān)保公司。

      邵杰想,無論如何得想個辦法免去公司的擔(dān)保責(zé)任,不能讓法院三天兩頭找上門來執(zhí)行。否則,公司真的太沒面子了。

      經(jīng)過深思熟慮,邵杰馬上付諸行動。他把所有的擔(dān)保文件全部清理出來,分別填上統(tǒng)一打印好的“關(guān)于擔(dān)保款項的催收函”,內(nèi)容為:“××單位,我司為××單位提供的擔(dān)??铐椧延凇聊辍猎隆寥盏狡?,請貴單位依法律程序向××單位清收?!毕旅嫣匾饬泶蛞恍凶郑菏蘸撕炞帧H抗謩e采用特快專遞或送達相結(jié)合的方式送出,特快專遞在文件欄里統(tǒng)一填上“關(guān)于擔(dān)保款項的催收函”字樣。

      最高人民法院在《關(guān)于審理經(jīng)濟合同糾紛案件有關(guān)擔(dān)保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中有一條司法解釋:擔(dān)保人通知債權(quán)人清收,如果一個月內(nèi)不起訴,即免去擔(dān)保責(zé)任。按邵杰的推理,雖然國務(wù)院規(guī)定春節(jié)只放7天假,但作為深圳這樣的移民城市,有錢的人春節(jié)前20天基本上都飛走了。按照中國人的過年習(xí)俗,不過完正月十五,大家是不會回來上班的,前后時差剛好一個月。春節(jié)前也是各單位最忙碌的時候,送賀年禮物,請吃聯(lián)歡,忙得不亦樂乎,誰還有閑心去關(guān)心一紙公函,說不定還以為是某單位寄來的一張賀年卡呢!就算這個單位的負責(zé)人真有責(zé)任心,法院也放假了,如果按司法程序辦理訴訟手續(xù),時間也來不及,而法律是無情的!法律規(guī)定你在接到清收函后一個月內(nèi)不起訴,法院就會依法免去擔(dān)保人的擔(dān)保責(zé)任。

      春節(jié)前后的這一個月至關(guān)重要,它的價值不能用金錢來計算,雖然這樣做似乎不怎么正大光明,但比起債權(quán)人與債務(wù)人之間惡意串通、騙取國有公司的擔(dān)保,且事后不向債務(wù)人清償債務(wù)而坑苦擔(dān)保人來說,這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有一個例外,平安保險公司總經(jīng)理助理畢業(yè)于某大學(xué)法律系,他打來電話說:“邵先生,你們送來的函我不能簽收。你沒學(xué)過法律可我學(xué)過,我如果簽收,你們的擔(dān)保責(zé)任就免除了?!?/p>

      邵杰立即通知收發(fā)室,改用特快專遞再次將函件送出,并在文件欄目里注明了公函的內(nèi)容。

      春節(jié)后,平安保險公司依法起訴,時間卻正好超過了一天。法庭前往調(diào)查,平安保險公司的“鐵嘴銅牙”咬定他們沒有收到“催收函”,他們也的確沒有簽收,但特快專遞回執(zhí)單反面卻證明邵杰確實送達了。結(jié)果,平安保險公司敗訴。

      另一個例外是工商銀行月亮灣支行簽收了“催收函”后又兩次送達“催收貸款通知書”,邵杰緊急通知公司所有負責(zé)人不要簽收,而由他親自來處理此事。他在工商銀行月亮灣支行的“催收貸款通知書”上注明已免去擔(dān)保責(zé)任的內(nèi)容,并附上對方簽收的函件復(fù)印件。

      工商銀行月亮灣支行也是春節(jié)一過就來起訴邵杰公司的,邵杰一邊和平安保險公司打官司,一邊應(yīng)付工商銀行月亮灣支行。最終,邵杰依法依據(jù),雙線開花,打贏了這兩起官司,公司的擔(dān)保責(zé)任被法院依法免除。其他單位聞訊,也不再上訴了,公司每天遭人逼債的慘狀終于得到改善。

      衛(wèi)祖軍大喜過望,他在第一時間給鄭廳長打電話,大夸邵杰是個了不起的人才,感謝老領(lǐng)導(dǎo)的大力推薦等等,說話的聲音大得令整個公司的人都聽得見。

      山東沂水有家鋼材供應(yīng)站,經(jīng)理諸葛先生四十來歲,五短身材,說話有點兒夾舌頭,平常不修邊幅,蓬頭垢面,胡子拉碴。別看此公形象不咋地,可屁股后面卻鼓鼓囊囊地別著“大哥大”,進出坐著“奧迪”轎車,是沂水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铩?/p>

      三年前,諸葛先生與深圳“紅旗”公司做了一筆鋼材生意,欠了人家530多萬元的款子。開始的時候,他也答應(yīng)過要還,可是后來一拖再拖,還錢也就變得遙遙無期了。

      “紅旗”公司無數(shù)次打電話,多次派精兵強將前往沂水索債,可都沒有成功。到后來,諸葛先生干脆躲得不見了蹤影。

      無奈之下,“紅旗”公司請來大名鼎鼎的邵杰為他們打官司。

      經(jīng)過仔細分析案情后,邵杰決定親自去沂水走一遭,會一會這位諸葛先生。

      幾經(jīng)輾轉(zhuǎn),邵杰到達了沂水。

      邵杰很吃驚,沂水雖說是個地級市,可街上竟連一輛“的士”都找不到。這里房屋破舊,街市蕭條,不少市民居然穿著打補丁的衣服。偶爾有一座高樓閃過或一輛小車掠過,但一看標識就知道,無論是樓房還是小車,都屬于政府機關(guān)所有。

      邵杰在沂水呆了三天,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可諸葛先生就是不現(xiàn)身。邵杰火了,決定直闖鋼材供應(yīng)站找人。

      那天下著雨,邵杰只好租了一輛三輪車前往。天雨路滑,三輪車一不小心翻倒在路邊,把邵杰弄得一身泥濘,樣子十分狼狽。

      好不容易找到諸葛先生的鋼材供應(yīng)站,邵杰的心卻一下子涼了!供應(yīng)站的院子空空蕩蕩,雜草叢生,只有一間大約五平方米的鐵皮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兒,大概那就是鋼材供應(yīng)站的辦公室了。邵杰推門進去,發(fā)現(xiàn)里面空無一人,只有墻上貼著的“發(fā)揚紅旗精神,振興沂水經(jīng)濟”的標語正在無情地嘲笑著來自遠方的“不速之客”……

      過了一些時日,邵杰二下山東,再到沂水。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訓(xùn),他這次沒有打電話給諸葛先生,而是起了個大早,神不知鬼不覺地跑到鐵皮房子附近守候著。這一次,他果真把諸葛先生逮了個正著。

      誰知諸葛先生一見邵杰,竟捶胸頓足,呼天搶地地喊起冤來,把邵杰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聽了半天后,邵杰才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這家鋼材供應(yīng)站是沂水市稅務(wù)局辦的。前段時間,沂水撤區(qū)建市,搞地市合并,沂水稅務(wù)局提走了鋼材供應(yīng)站的全部款項,投資辦了一家現(xiàn)材加工廠,剩下的鋼材則被稅務(wù)局的勞動服務(wù)公司拖走,只留下這座空空蕩蕩的破院子。

      難怪諸葛先生一臉的痛苦,原來他也是受害者!

      諸葛先生止住哭聲,眼巴巴地望著邵杰說:“邵先生,我也不是個不守信用的人,咱們干脆一起打官司,告稅務(wù)局吧!”

      邵杰飛快地轉(zhuǎn)動起了腦子,他讓諸葛先生寫下幾個稅務(wù)局干部的名字和聯(lián)系電話,索取了鋼材供應(yīng)站的債務(wù)表和審計報告,在簽字時卻有意沒有簽上時間。

      別人可能不清楚,但邵杰心里明白,如果要上法庭,對方會在訴訟時效上做文章,所以他一開始就多了個心眼。他甚至想到了回去以后要找出一些車船票,補填出差單,填上吻合的日期,以便日后在法庭上舉證。

      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就是要見到稅務(wù)局的那些人,順便還要了解一些其他的情況。邵杰請諸葛先生帶路,諸葛先生開始時死活不干,后來說:“帶路可以,但我不能進去,不然,回頭他們會收拾我的!”

      邵杰點頭說:“放心,你只須幫我指一指路,其他的事情我來辦,我絕對不會出賣你?!?/p>

      來到稅務(wù)局后,相關(guān)接待人員對邵杰的態(tài)度極不熱情,他說來說去就是那幾句話,撤區(qū)建市啦,稅務(wù)分家啦,新官不理舊事啦,最后直接拋出一句:你還是去找鋼材供應(yīng)站吧!

      邵杰不急不躁,坐在那里喝水看報紙,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接待人員閑聊,結(jié)果還真讓他聊出來一個重要情報:當(dāng)時鋼材供應(yīng)站的注冊資金是50萬元,可這筆資金稅務(wù)局根本沒有到位。

      走出稅務(wù)局,邵杰故意裝出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心里卻在竊喜。諸葛先生鬼鬼祟祟地跟上邵杰,伸出一根手指頭捅了捅他,道:“邵先生,他們是咋說的?”

      邵杰搖搖頭,嘆口氣說:“諸葛經(jīng)理,說句心里話,你是給共產(chǎn)黨打工的,我也是給共產(chǎn)黨打工的,這錢也是共產(chǎn)黨的錢,還不還債關(guān)我屁事?。∥颐魈炀突厣钲谌ニ懔?!”

      諸葛先生一聽,很是高興,附和道:“對,對,邵先生說得真是太好了。奶奶的,他們垮臺了,我們還是好朋友!”

      當(dāng)晚,諸葛先生找了個不錯的地方請邵杰吃了一頓飯,說是給邵杰餞行。

      第三次來沂水時,邵杰選擇了在合同履行地包頭市人民法院提起了訴訟。為了打有把握之仗,邵杰去了北京,找了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給包頭市中院寫了封函,邵杰拿了函后直飛包頭……

      一直約了五次,包頭法院的法官才動身前來山東。包頭的法官遲遲不動身是有顧慮的:一來,異地辦案困難重重;二來,就憑鋼材供應(yīng)站那份破敗,就憑諸葛先生那副熊樣,就算判了,他們恐怕也無法執(zhí)行。

      邵杰認為,不能以法論法,就案辦案,而是應(yīng)該綜合考慮案情。因此,他提出了一套完整的方案:第一,由于沂水市稅務(wù)局當(dāng)初的注冊資金并未到位,可以把稅務(wù)局作為共同被告;第二,稅務(wù)局提走鋼材供應(yīng)站的資金另開了一家公司,勞動局技校在該公司有股份,勞動局技校也有家沂水鋼材供應(yīng)站,和諸葛經(jīng)理的鋼材供應(yīng)站只差一個字,承包人為王某,是個個體戶,同時在諸葛經(jīng)理手下任副經(jīng)理,他們之間也簽過20000噸鋼材的合同,因此,還可追加勞動局為共同被告;第三,沂水地區(qū)和沂水市合并后,老稅務(wù)局地址未變,只是牌子換了,現(xiàn)在的稅務(wù)局分成了四家分局,因此,可追加四家稅務(wù)分局和原地區(qū)稅務(wù)局、現(xiàn)市稅務(wù)局為共同被告。

      包頭的法官還在將信將疑時,邵杰已經(jīng)頂著疲憊取證去了,他要想辦法找到當(dāng)初稅務(wù)局注冊資金不到位的直接憑證。

      沂水市稅務(wù)局的新局長姓胡,新官上任,對人還算和善,作風(fēng)也還民主。再說,單位欠人家的錢也是事實,他心里多少也有愧意。因此,他叫來工會主席陪他一起接待客人。

      工會主席是典型的山東漢子,他因單位合并,被調(diào)到工會當(dāng)了個閑差,心里一直不爽,胡局長一提到辦公事,他就來氣了。

      工會主席質(zhì)問胡局長:“過去喝酒、賺錢、發(fā)獎金的時候,你們都說注冊資金到了位,現(xiàn)在別人來追債,你們怎么又說沒有到位呢?”

      胡局長耐著性子說:“我已經(jīng)查過了,注冊資金確實沒有到位。”轉(zhuǎn)頭又對邵杰叫苦,“邵先生,我們單位窮啊,的確沒有錢!如果有錢的話,當(dāng)初注冊公司時,注冊資金怎么可能不到位呢?”

      邵杰連連嘆氣,故作無奈道:“胡局長,我理解你們的困難,也請你們理解我的難處。我如果空手回去,公司要追究我的責(zé)任,我的飯碗就保不住了,請你們給我寫張注冊資金未到位的證明回去交差,這樣的話,你們不承擔(dān)責(zé)任,我也不會被上頭罵。”

      胡局長恨不得客人馬上走,一聽有這等好事,當(dāng)即大喜,說:“行,行,我這就寫?!彼衼碡攧?wù)科長,當(dāng)著邵杰的面出具了一張注冊資金沒有到位的證明,鄭重地蓋上了稅務(wù)局鮮紅的大印。

      邵杰拿著這張證明出門,高興得大叫起來:“這張紙值錢??!我今天才知道,有時候紙比錢還值錢啊!”

      回到賓館,邵杰和包頭的幾個法官一起,填好了十幾份送達文書,分頭送給幾個被告單位。

      第二天,整個沂水市沸騰了……

      勞動局不知就里,簽收文書時,辦公室主任摸著腦殼問:“這是咋搞的?怎么我們竟成被告了!”

      幾個稅務(wù)分局倒是知情,但他們簽收后,心里卻在罵:“局長(指以前的老局長)真不是個東西,他吃肉喝湯,卻讓老子們挨官司!”

      胡局長接到文書時,一下子傻眼了,他問邵杰:“怎么?你不是說注冊資金不到位不承擔(dān)責(zé)任嗎?”

      邵杰連忙賠罪說:“都怪我,我把法律條款記反了?;厝ズ蠓ü俨鸥嬖V我,注冊資金不到位是要承擔(dān)責(zé)任的。”

      胡局長勃然大怒,說:“你哄我?”

      邵杰故作膽怯說:“胡局長,我沒有哄您,我們都要面對事實,我和您今后都要吸取教訓(xùn)?。 ?/p>

      胡局長不干了,說:“新官不理舊案,這不是我任上出的事,是誰干的事你們找誰去!”

      隨同來的包頭法官拿出蓋有紅印的證明說:“胡局長,你昨天已經(jīng)蓋了公章,作了證明,如果現(xiàn)在反悔,那可是作偽證,是要負刑事責(zé)任的,就不是經(jīng)濟糾紛了!您考慮清楚?。 ?/p>

      胡局長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半天說不出話來。

      讓人思想轉(zhuǎn)彎總得有個過程,總得給人一點兒時間,邵杰他們掉頭離開了胡局長的辦公室。

      第二天上午九時,胡局長、工會主席主動到了邵杰他們所住的賓館。工會主席身后站著他們的法律顧問,法律顧問后面還有一個人。邵杰眼睛一亮,原來是諸葛先生,只見他賊眉鼠眼地垂著頭,連大氣也不敢出。

      胡局長一改昨天的態(tài)度,又是遞煙,又是倒茶,顯得和藹可親。

      包頭法官問原告被告雙方是否同意法庭調(diào)解,雙方都表示同意,于是大家就在賓館房間里開始法庭調(diào)解。

      邵杰心里非常清楚,判決可以上訴,調(diào)解的好處是不上訴。如果判了再上訴,時間精力費用都賠不起,并且在注冊資金的范圍內(nèi),法院依法判決只能判還50萬元,而調(diào)解卻有伸縮性,可以爭取到更多的利益。

      邵杰的訴訟請求有三條:一、判令被告歸還拖欠貨款及利息530萬元;二、判令被告承擔(dān)并賠償由此造成的實際經(jīng)濟損失;三、判令被告承擔(dān)本案的全部訴訟費和保全費。

      這些條件剛一提出來,即遭到對方法律顧問的反對,他說他們最多只能賠償50萬元,因為他們的營業(yè)執(zhí)照上的注冊資金為50萬元。然后,他開始大談法律條文,引經(jīng)據(jù)典,翻來覆去,不厭其煩。

      邵杰聽不下去了,他打斷了法律顧問的話,繼續(xù)以一個業(yè)務(wù)員的口氣說:“好了好了,我是來要錢的,要談法律我們?nèi)グ^談,談錢就還債,拿錢來。”

      包頭法官也不失時機地訓(xùn)斥對方的法律顧問:“你有沒有委托書?沒有你就出去!”

      這可真是糊涂官打糊涂百姓,法官開始時忘了要對方提交委托書,而法律顧問也忘了帶委托書,他于是不吭聲了。

      邵杰于是轉(zhuǎn)頭和胡局長討價還價,經(jīng)過艱難的談判,邵杰最后提出,沂水稅務(wù)局只要償還“紅旗”公司200萬元,這件事就算了了,而且200萬元還可以分期分批地還。

      對方法律顧問又大叫起來道:“不行,最多給你們50萬,行就行,不行就拉倒!”

      邵杰冷笑道:“告訴你,‘紅旗’公司是國家貿(mào)易部辦的,這是央企的錢,我看誰有這個膽子吞下去!”

      包頭法官也上來做工作,說:“胡局長,我們看原告也夠?qū)捄甏罅康?,沒要你們300萬500萬嘛!你是領(lǐng)導(dǎo),就表個態(tài)吧?!?/p>

      胡局長咬了咬牙,對邵杰說:“我原則上同意,協(xié)議書就由你來寫吧,你寫了后,我們來蓋章?!?/p>

      邵杰趕緊掏出筆,一陣龍飛鳳舞,將協(xié)議書寫好。包頭法官看過后說行,遞給了胡局長。胡局長也不給法律顧問看,掏出公章就往上面一戳。

      邵杰握著薄薄的還款協(xié)議書,說:“胡局長,就這一份原件,我們公司還要蓋章后才能傳給包頭法院,而后由包頭法院正式下達調(diào)解書,那我就帶回去了?!?/p>

      胡局長擺擺手,無奈地搖著頭說:“行,就按你說的辦吧?!?/p>

      諸葛先生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只是一個勁地埋頭抽煙。

      沂水欠款案件至此得到了圓滿解決,邵杰在深圳的名氣也越來越大了。

      當(dāng)鄭廳長從北京打來電話的時候,邵杰剛辦完手續(xù),離開國企當(dāng)上專職律師了。

      好久沒聽見鄭廳長的聲音,邵杰非常激動,連聲音都有些走樣,說:“廳長,您最近好嗎?”

      鄭廳長爽朗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來,說:“好??!好?。÷犝f你干得不錯,從公司出來了?當(dāng)專職律師了?我正有事找你這個律師呢!怎么樣,回一趟家吧,家里有個案子,他們追到北京來找我,我讓他們?nèi)フ夷?,他們已?jīng)上飛機了。時間很緊,給你三天時間,你先熟悉一下材料……”

      鄭廳長是個時間觀念極強的人,他那頭剛放下電話,各路人馬已經(jīng)浩浩蕩蕩地開進了深圳。案件材料有一大箱,而且時間很緊,三天后案子就要開庭。

      接過案卷一看,邵杰啞然失笑,因為原告、被告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原告只有一個人,此人叫吳新,是江城的一個個體戶。被告有四家,堪稱四路諸侯:中國太原鋼鐵公司、中國五礦貿(mào)易公司、福州經(jīng)濟技術(shù)聯(lián)合公司、深圳中天達江城分公司。

      等邵杰看完全部訴訟材料后,他簡直發(fā)怒了。原來,這個吳新真是不可小視,此人為江浙人士,混跡江湖日久,曾經(jīng)“三進三出”(指進出監(jiān)獄)。不知何年何月,吳新施展神通,一頭鉆進了中國殘聯(lián)的隊伍,打著殘聯(lián)的旗號開辦了一家殘疾人福利工廠。這個工廠說起來是生產(chǎn)金屬容器的,卻連一只泥巴容器也沒燒出來。但吳新很有套路,他以福利企業(yè)的名義向銀行貸款,給所轄區(qū)政府和區(qū)法院新修的辦公大樓熱情提供贊助,裝上他的“吳記”空調(diào)和窗簾,拼命地巴結(jié)各級官吏。

      區(qū)法院有個姓董的老法官,是個酒色之徒,他見吳新出手大方,不禁動了歪心思,一來二去,兩人便成了朋友。不久,吳新遇到了經(jīng)濟官司,便去法院找董法官幫忙。

      “這個案子可是樁大買賣,你若勝訴,必定大賺!”董法官瞇著眼睛,笑了笑說。

      吳新心領(lǐng)神會,笑著伸出兩根指頭說:“我要是贏了官司,就給你兩成的回報?!?/p>

      董法官哈哈大笑,說:“行,我們今后就按這個套路搞!”

      案子判下來后,吳新毫無懸念地勝訴了,董法官判令對方賠了吳新300多萬元。從此,吳新像是突然開了竅,發(fā)誓要做訴訟專業(yè)戶。他想,只要法院有人,還做什么生意?打官司就是做生意,而且還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

      邵杰斷定,這一次,肯定又是吳新蓄謀出手了……

      邵杰回到武漢后,把自己鎖在賓館的房間里,熟悉訴訟材料,尋找法律條文,起草代理意見,通宵達旦,不眠不休。

      第三天早晨,他提著公文包,不慌不忙地走進了法庭。

      “太鋼”案和“五礦”案其實是兩個分開的案子,今天法庭只審理吳新訴“太鋼”一案,邵杰心里已有了底,他今天準備敗訴!不是他想敗訴,而是別人已經(jīng)做好了圈套,設(shè)好了陷阱,你不想敗訴也不行。倒不如先挨一拳頭,然后集中精力打“太鋼”的二審和提出“五礦”的案件管轄權(quán)異議。既然吳新能同時打兩場官司,能把數(shù)家國有大企業(yè)折騰得手忙腳亂,那他肯定有幾分能耐,切不可掉以輕心。

      在董法官的謀劃下,吳新的兩份訴訟狀如出一轍,采用的還是上次和北方那家鋼鐵公司打官司的伎倆。

      第一份訴狀告了兩家,第一被告為福州經(jīng)濟技術(shù)公司,第二被告為赫赫有名的太原鋼鐵(集團)有限公司。吳新以產(chǎn)品質(zhì)量不合格為由,請求法院判令兩被告賠償其貨款損失500萬元和其他經(jīng)濟損失。第二份狀子,吳新則只告了一家,即深圳一家公司的武漢分公司,手法和告“太鋼”的大同小異。吳新說他和被告單位做了一筆生意,結(jié)果對方發(fā)來的貨物卻不符要求,造成了他300萬元的損失,因此請求法庭判令被告賠償。

      狀子遞上去后,不知是經(jīng)律師還是法官的指點,吳新追訴中國“五礦”為第二被告,訴訟理由換成了合同欺詐,訴訟標的增大到1000萬元。

      一審開庭,邵杰不想說過多的話,而是一直在觀察法官們和吳新的表演。令人奇怪的是,董法官抱了個大茶杯,端坐在審判席上,一言不發(fā),臉冷得像個泥菩薩。而吳新則顯得縮頭縮腦,并不張狂,一副冤深似海的樣子。

      邵杰什么都估計到了,就是沒想到會在法庭上碰上一個老熟人。

      開庭后不久,一位長相清秀的姑娘悄悄地坐進旁聽席。邵杰開口說話時,她猛然一怔,怎么會是他?整個庭審,姑娘再也聽不見其他人的話,眼光始終不離邵杰左右。

      終于熬到了退庭,邵杰和一群當(dāng)事人說說笑笑地走出審判庭,姑娘這時才怯生生地上前說:“邵律師,你還認識我嗎?”

      邵杰眼睛一亮,伸出手說:“武梅梅,怎么是你呀?”

      “太鋼”和福州公司原先都請了律師,福州公司請的是一位老先生。老先生在一旁笑道:“原來你們認識!”

      邵杰詫異道:“您老也認識她?”

      武梅梅恢復(fù)常態(tài)道:“我不是對你說過我想學(xué)法律嗎?我現(xiàn)在就在給老先生拎包呢?!?/p>

      邵杰連連點頭,說:“世界真是太小了,到哪兒都能碰到熟人。”

      邵杰回到賓館后不久,武梅梅就過來了,她一進到邵杰的房間就使勁地抿著嘴笑。

      邵杰有點兒招架不住了,問:“你笑什么?”

      武梅梅自言自語道:“你白了一點兒,胖了一點兒,不過……”

      “不過什么?不過老了是不是?”邵杰邊說邊給武梅梅泡茶。

      “不是,不是?!蔽涿访芳泵ι贽q,“不過有些憔悴,你一定很累吧?”

      邵杰嘆口氣道:“身體嚴重透支,三個晚上沒睡了,一接案子就沒法睡?!彼沧聛?,開了句玩笑,“你樸素了一點兒,不過更年輕更漂亮了。”

      武梅梅放聲大笑道:“都半老徐娘了,你可別拿我開心。哎,你怎么不當(dāng)警察了呢?”

      邵杰逗她道:“你不是恨警察嗎?不是說警察都是流氓嗎?我哪還敢當(dāng)警察!”

      武梅梅笑得連連擺手,說:“我可沒說你?。‖F(xiàn)在,又有人說律師是穿西服打領(lǐng)帶的流氓,你難道就不當(dāng)律師了?”

      老先生推門進來道:“好熱鬧啊,你們在笑什么?”

      邵杰靈機一動,說:“您的學(xué)生說那個個體戶是個大流氓!”

      老先生一臉嚴肅地說:“流氓!十足的流氓!那個法官也是!”

      邵杰和武梅梅都大笑起來。

      好不容易笑過了,大家坐下來討論案子,武梅梅擔(dān)心地說:“那個個體戶把法官已經(jīng)搞定了,看來我們的麻煩不小??!”

      老先生也嘆氣說:“原告和法官穿一條褲子,真是罕見!難怪別人說你們‘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

      邵杰笑著說:“這是說我們湖北人聰明,而不是說我們壞呢!”

      “太鋼”一案一審結(jié)果出來后,邵杰他們果然敗訴。判決書上寫道:“本院認為,原告與第一被告的購銷合同合法有效,第一被告應(yīng)按約定供給原告正品熱卷板,而第一被告供給原告的產(chǎn)品存在質(zhì)量問題,造成原告損失,其行為違約,第一被告應(yīng)對原告承擔(dān)違約責(zé)任及賠償責(zé)任……”

      至于幾百萬元的巨額賠償以及第一、第二被告如何分攤,判決書上卻沒說。

      邵杰在判決上寫下了四個字:強盜邏輯,然后冷冷地一笑,把它扔到了一邊。

      “太鋼”一案,肯定要上訴,上訴期有許多工作要做。邵杰給“太鋼”打了個電話,又把老先生和武梅梅請過來,如此這般地交代了一番,老先生連連點頭,隨后和武梅梅含笑匆匆而去。

      至于中國“五礦”一案,邵杰讓當(dāng)事人立即向法庭提出管轄異議:“……根據(jù)最高限額的規(guī)定,基層人民法院只能受理100萬元人民幣以下的案件,該案的標的已遠遠超過基層人民法院所能管轄的最高標的額。××人民法院超越管轄權(quán)限審理案件,違反法律規(guī)定,我司請求貴院對該案的管轄權(quán)作出裁定,并將上述案件提交有管轄權(quán)的法院審理?!?/p>

      不能說董法官和吳新背后沒有活動,可畢竟法律無情。沒過多久,江城中級人民法院依法辦案,將此案提到中院管轄。晴天一聲炸雷,如同病歪歪的孩子死了娘,吳新慌了手腳。

      “太鋼”方面,取證工作也傳來捷報,一個霞光滿天的傍晚,武梅梅和老先生風(fēng)塵仆仆地回來了。原來,他們按邵杰的安排,直飛山西,請“太鋼”公安處、“太鋼”紀委出面,輾轉(zhuǎn)福建、廣東等地,歷盡千辛萬苦,找到吳新的所有客戶,一一取證。吳新果然在增值稅發(fā)票、所售鋼材數(shù)量及價格等方面做了手腳。而且,法官在調(diào)查筆錄中公然編造假證。

      邵杰拍案大怒,電告“太鋼”老總,建議“太鋼”立即向有關(guān)方面反映情況。

      一份“關(guān)于吳新勾結(jié)××區(qū)法院法官偽造訴訟證據(jù)、利用訴訟程序詐騙國有企業(yè)巨額資金的緊急舉報材料”迅速呈送江城市委政法委、江城中級人民法院等有關(guān)部門,并附上相關(guān)證據(jù)。

      “太鋼”控訴吳新利用民政福利企業(yè)的牌子,到處行騙,破壞國家經(jīng)營秩序,坑害國有企業(yè)。與基層法官勾結(jié)、制造假案、枉法裁判、詐騙國有資產(chǎn),曾以同樣手段訛詐北方某鋼廠300多萬元,又以涂改鋼錠材質(zhì)書和磅碼單的手法,詐騙了另一家鋼鐵廠300多萬元,幸虧該鋼廠工程師及時發(fā)現(xiàn),在煉鐵時,才幸免了一場重大災(zāi)難……

      沉甸甸的“緊急舉報材料”引起了江城有關(guān)部門的震驚和重視。

      董法官聞風(fēng)喪膽,再也不敢出來露面了。特別是媒體對假證據(jù)的追蹤,使得在后面的法律程序上,再也沒有誰敢出來公開幫吳新造假或支持他使用假證據(jù)。

      二審法庭上,邵杰慷慨陳詞,當(dāng)他最后說不僅要打民事官司,而且還要打刑事官司將某些犯罪分子繩之以法時,吳新不由得打了幾個冷戰(zhàn)。退庭后,他坐在座位上半天站不起來。

      不等邵杰喘口氣,中國“五礦”一案又通知開庭,好在邵杰根本不需要調(diào)整情緒,他正好乘勝追擊。

      不料,吳新突然悄悄遁去,換將上陣,打了邵杰一個措手不及。不知是誰出的主意,吳新請來了邵杰大學(xué)時的法學(xué)老師劉永釗做他的訴訟代理人。

      劉老師雄姿英發(fā),學(xué)識淵博,既是律師,又是博導(dǎo),打贏過好幾件震動全國的大案,還把一個不可一世的中國巨騙送進了監(jiān)獄。他的人品人格,邵杰很是敬佩;他的學(xué)識才華,邵杰無比折服。當(dāng)他突然站在邵杰對面的時候,邵杰竟半天沒有回過神來。

      劉老師望著邵杰,面帶微笑。

      邵杰穩(wěn)了穩(wěn)神,上前給劉老師敬了一支煙,說:“劉老師,您怎么來了?”

      劉老師悠悠然吐了一口青煙,說:“我是來盡自己的職責(zé)的,一切為了當(dāng)事人。你不也是嗎?為你的當(dāng)事人來打贏這場官司!”

      邵杰清醒了,說:“劉老師,您可能贏,贏的是水平;我也可以贏,但我贏的一定是事實?!?/p>

      開庭的鈴聲響了,學(xué)生和老師在法庭上唇槍舌劍,爭得面紅耳赤……

      結(jié)果,“太鋼”一案,邵杰大獲全勝,吳新高舉白旗徹底投降,這個結(jié)果是邵杰完全沒有料到的。

      吳新提出要求調(diào)解,經(jīng)法院主持,訴訟三方達成如下協(xié)議:一、吳新放棄一、二審的全部訴訟請求;二、吳新賠償福州公司經(jīng)濟損失20萬元,賠償“太鋼”經(jīng)濟損失30萬元,限期付清;三、“太鋼”、福州公司放棄對吳新其他責(zé)任的追究。另外,本案一、二審案件的訴訟費全部由吳新負擔(dān)。

      江城中級人民法院莊嚴地在調(diào)解書上蓋上了鮮紅的大印。

      吳新對邵杰產(chǎn)生了恐懼感,他心里極不踏實,又將一封道歉信電傳給“太鋼”,態(tài)度“誠懇”地向“太鋼”表示道歉,請求“太鋼”的諒解?!疤摗苯拥诫妭骱螅蟾耪J為吳新對錯誤的認識已經(jīng)“很深刻”,所以就真的沒有再追究吳新的行為。

      “太鋼”的法律部長來到江城,面謝邵杰,大贊邵杰是“中國大律師”,能打贏自己的老師,能將臭名昭著的“鋼耗子”整得心服口服,確實不簡單。邵杰謙讓一番后,又把吳新的故事講給“太鋼”領(lǐng)導(dǎo)一行聽,他們聽得哈哈大笑,一旁的老先生和武梅梅也跟著笑。

      邵杰還告訴他們,中國“五礦”的案子一審也判了,吳新同樣敗訴,估計他是不敢上訴的。

      黃老板的老家在湖南,但她很早就嫁到了武漢,在長江邊的一家國棉廠當(dāng)了一名紡織女工。剛到武漢的時候,黃老板發(fā)現(xiàn),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非常友好,一人有困難,八方來支援。車間也經(jīng)常搞學(xué)習(xí),但即使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也都是與人為善的,誠心誠意的,沒有勾心斗角和爾虞我詐??上?,美好的時光卻一去不復(fù)返。因為工廠效益不好,黃老板提前退休了。經(jīng)與家人商量后,她在武昌民主路開了一家餐館,開始取名叫“伊甸園”,后來改名叫“金銀屋”。餐館的前身為一家國營飲食店,因經(jīng)營不善,日漸敗落,連工資都發(fā)不出來了。她便和孩子們把它接了過來,進行了裝修,讓它舊貌換新顏。那個地方地段很好,工廠、學(xué)校、醫(yī)院、部隊都有,交通方便,人流量大,消費水平高。所以,黃老板的餐館開張后,生意一直非常好。后來,黃老板的兒子黃斌又把大筆資金投入到股市中,賺了許多錢,他們家的日子于是一天天富有起來。

      1995年秋季,黃斌的幾個朋友邀他出去玩麻將,結(jié)果被執(zhí)法機關(guān)盯上,黃斌被抓……事情過了一年多,黃斌在南京為一家公司做股票代理,公安局又把他抓住了,說他還有賭資沒交齊,再次逼迫黃斌交錢。黃斌做股票代理生意,耽誤不起時間,只好找公司借了60萬元給公安局,給的是匯票。三個月后,黃斌從南京轉(zhuǎn)到北京一家公司做股票代理業(yè)務(wù),又突然和家里失去了聯(lián)系。過了十多天,家屬才接到公安局的電話,說黃斌被收容審查。

      原來,黃斌被釋放后,又有朋友邀他去玩骰子,結(jié)果他自然是輸。輸就輸了,黃斌也沒多往心里去??墒?,有朋友卻悄悄告訴他,玩骰子的贏家不地道,他們事先把骰子做了假。黃斌聞言大怒,于是把贏家找來,要他們退錢!開始時,贏家們自然不承認,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艱苦“談判”,免不了拍桌子罵娘,最后對方同意退錢,用黃斌的話說,這事也就算“和平解決了”??哨A了的錢又退回去,贏家們心里到底還是不舒服,丟了這種面子,將來還能在社會上混嗎?贏家中一人跟公安局長的兒子熟悉,便將他請來,在酒席上傾訴了委屈,還塞給了他一個鼓鼓的信封……公安局長的兒子回家后將情況告訴了公安局長,公安局長聽完后,認定這是一起黑社會性質(zhì)的犯罪,當(dāng)即以涉嫌綁架罪抓了黃斌……

      大禍釀成后,黃老板自然是全力營救黃斌。偵查辦案期間,自然一切保密。只是不知黃斌關(guān)在什么地方,黃老板成天跑這家看守所那家看守所打聽,跑斷了腿,哭腫了眼睛。這時,有好心人出主意說,找個律師吧,畢竟是共產(chǎn)黨的天下,公安局也得講道理?。?/p>

      也是病急亂投醫(yī),黃家全家人沒有一個懂法律的,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了一陣,最后在江城的一所大學(xué)里請了一個學(xué)法律的在讀博士生幫他們打官司。博士生根本沒有搞清楚全部案情,前后倒收了黃老板東挪西借湊來的80多萬元的律師費,唯一所做的事情就是代黃老板寫了一封申訴信,在申訴信中提了七個問題:

      一、新的《刑事訴訟法》已經(jīng)生效,收容審查已明令取消,公安局為何還要采用?

      二、黃斌幾次三番被關(guān)押,公安局除開了一次“收審決定通知書”外,其他幾次都沒有通知家屬,這是為什么?

      三、根據(jù)國務(wù)院有關(guān)收容審查文件規(guī)定,收容審查對象必須是“有輕微違法犯罪行為,又不講真實姓名、住址、來歷不明的人”,或者“有輕微違法犯罪行為又有流竄作案、多次作案、結(jié)伙作案嫌疑需要收容查清罪行的人”。黃斌根本不屬于這兩種收審對象,他是做股票代理的,由于公安局的收審行為,致使黃斌股票共損失1000多萬元,不知道這一責(zé)任該誰承擔(dān)?

      四、黃斌賭博一事,既然已經(jīng)被公安局作罰款處理,為何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對他進行關(guān)押、罰款?他在賭博被抓時賭資8000余元已被罰沒,為何還要一再追“賭資”?

      五、參加賭博人員十多人,為何只三番五次處理黃斌一人,法律公平性在哪里?

      六、在南京抓黃斌時,黃斌曾墊付2萬元費用,請問有“犯罪嫌疑人”為警察墊付費用的嗎?

      七、原來公安局答應(yīng)“抵押”的轎車交錢后退還的,家屬交款后詢問轎車去向時,公安局答復(fù)說已作8萬元處理了,可沒有給任何單據(jù),請問這樣處理合法嗎?

      博士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提出的這些問題,激起了公安局更大的對立和憤怒,他們于是加大了對黃斌的處罰力度,以致黃斌被收審了將近一年時間。黃斌在失去人身自由的情況下,只好無奈地把股東代碼卡號、資金賬號告訴了朋友,其中就有江城大江證券大橋營業(yè)部的葉經(jīng)理。不想朋友變節(jié),落井下石,黃斌在廣西、北京、上海等地的股票全部被盜賣,總金額高達3000多萬元。

      沒辦法,黃老板只好將“大江證券公司”推上了被告席。

      江城人民法院受理了黃老板訴“大江證券公司”返還股票一案。盡管案情并不復(fù)雜,事實也很清楚,但是不知為什么,第一次開庭和第二次開庭時間居然相距6個月。第一次開庭時,券商根本拿不出證據(jù),在法庭上支支吾吾,顯得心虛無力。第二次開庭對賬時,券商一問三不知,顯得更加窘迫尷尬。雖然前后兩次審理的時間太長,但黃老板還是覺得自己打贏官司的可能性很大??墒牵岦S老板怎么也沒有想到的是,她的案子經(jīng)一、二次庭審后,本來可以直接宣判的,但過了三個月后,法院又通知重新開庭。后來她才打聽到,券商在庭下進行了一番活動,得到了個別法官的指點,提交了一份“補充答辯狀”,生拉硬扯地提出了所謂的“訴訟時效”問題。

      黃老板心里開始不安起來,她隱約地感到了這場官司正在起著微妙的變化,她猜測法庭內(nèi)外可能會有一筆交易正在悄悄地進行,這場官司將會由法院出招使自己敗訴。她想,一個普通老百姓和一個擁有十幾億資金的公司打官司,如果失去了法律的公正,結(jié)果可想而知。

      果然,殘酷的現(xiàn)實不久便印證了黃老板的猜測。第三次開庭后,法院拖了12個月,就是遲遲不判決,似乎覺得“時效”還不足以駁回黃老板的訴訟請求。一天,法院突然給黃老板送達一紙“交納訴訟費通知”,要黃老板“自收到本通知后七日內(nèi)向我院預(yù)交訴訟費若干萬元。否則按自動撤訴處理。”無錢打官司的黃老板眼前一陣發(fā)黑。自從千萬巨額股票被券商盜賣后,她家中的生活已是日漸拮據(jù),法院明明知道她打不起官司,已申請緩交訴訟費,現(xiàn)在卻又逼她限期交納訴訟費,這不是明擺著要她自動放棄訴訟權(quán)利嗎?

      黃老板的親友們聞訊后,無不義憤填膺,卻又無可奈何。最后,黃老板只有強忍悲憤,忍氣吞聲地清點家里尚還值錢的財物,包括冰箱、彩電、衣柜……送到法院作部分訴訟費抵押。

      離交納訴訟費的期限只有最后一天了,那天的天氣陰沉而又煩悶,老天仿佛想哭卻哭不出來,黃老板和老伴拖著年邁病弱之軀,顫顫巍巍地把一車抵押物品拖到了法院門口……

      第四次開庭,黃老板沒能到庭,她年事已高,一連串的打擊使她病痛交加,多日臥床不起了。

      按規(guī)定,如果合議庭的意見與領(lǐng)導(dǎo)的意見不一致,則應(yīng)由審判委員會裁定,這也是黃老板想爭取的,然而經(jīng)第四次開庭后,該案并沒有提交審委會,黃老板接到的仍是第四次開庭前法院某領(lǐng)導(dǎo)的司機告訴她的結(jié)論——“以訴訟時效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

      雖然,法院在嚴重超過審理時限15個月后,以券商利害關(guān)系人的一紙不具備法律效力的“情況說明”,駁回了黃老板的起訴,但這紙判決卻不能剝奪黃老板的民事訴訟權(quán)利!她始終堅信:公理不可戰(zhàn)勝,正義不可戰(zhàn)勝,人民不可戰(zhàn)勝!搞司法腐敗的人終究會自食其果!

      訴訟不勝,生命不息!黃老板含淚表示,她不服一審判決,她要依法上訴,討回公道。她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踐踏神圣的法律!老百姓是不愿意打官司的,但既然被逼上了梁山,那就只好橫下一條心來,滾釘板下油鍋,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邵杰之所以會介入此案,完全是因為武梅梅的父親武清泉的緣故。武清泉和黃老板原先是一個工廠的同事,也是街坊,黃家發(fā)財時,武清泉倒是沒有怎么去關(guān)注他們家。現(xiàn)在,老同事遇上了大麻煩,古道熱腸的他心里不由暗暗地同情起她來。

      這天,武清泉又見黃老板失魂落魄地從自家門前走過,于是喊住黃老板,請她進去坐下,為她沏了一杯茶。

      談起眼前的禍事,黃老板還未端起茶杯,已是淚先流出。

      武清泉趕緊安慰黃老板,說:“嫂子,你別急,車到山前必有路,我給你請個律師怎么樣?”

      黃老板絕望至極地說:“請誰也不行了,誰能扳得動公安局、法院???”

      武清泉說:“我介紹給你的這個人,原來也是公安局的,我家梅梅的冤就是他幫忙申的,他是我們家的大恩人哩!”

      黃老板不相信地擺了擺手,說:“他們都是一家人,胳膊肘會往外拐?”

      武清泉說:“我家那位恩人現(xiàn)在不當(dāng)警察,改當(dāng)律師了,聽我家梅梅說,他已經(jīng)打贏了好幾個大官司哩!”

      黃老板眼里忽然一亮,卻又無力地垂下了頭,她老淚縱橫地說:“唉,就算你說的那個人真的很厲害,我也沒錢了……”

      武清泉漲紅了臉,說:“嫂子,你別小看人,我那恩人不貪錢的!”

      事后,邵杰開玩笑說,幸虧黃斌沒錢了,如果他還有錢,又去托關(guān)系走后門,說不定還不知要花多少冤枉錢,官司也不一定能打贏。原來,黃斌雖然失去了人身自由,卻沒有停止過“地下活動”,畢竟他在社會上還有一批朋友,他的朋友們甚至找到了公安局長的兒子。公安局長的兒子不管口頭上怎么承諾,實際上他根本不會幫黃斌的忙,也不要黃斌的錢,他還算有點兒良心,沒有墮落到吃了原告吃被告的地步。再說,他蒙得了別人,絕對蒙不過他當(dāng)公安局長的老子,老子可能受兒子的一次蒙蔽,但絕不會有第二次!

      黃斌的第二個悲哀是,沒有能力請律師。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邵杰經(jīng)過武清泉和黃老板介紹案情后,竟動了惻隱之心。

      此時,鄭廳長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江城市委副書記,仍然分管政法。邵杰下飛機后就去了鄭副書記家,他開始時根本不提黃斌其人,只講案子,把案子當(dāng)作案例跟鄭副書記進行討論。鄭副書記聽完后,竟坐不住了,起身大聲道:“這個案子中,黃斌的綁架罪不成立啊!”

      其時,黃斌已經(jīng)被批捕,申請行政復(fù)議還得有個過程,首要任務(wù)是得把他保釋出來。可等邵杰剛為黃斌辦好取保候?qū)徥掷m(xù),走出公安局大門時,又一件案子發(fā)生了,廣西南寧警方以涉嫌詐騙等罪名對黃斌發(fā)出了通緝令。邵杰長嘆一聲,不得不回過頭來對付又一起冤案,他對這位剛剛認識的當(dāng)事人苦笑著說:“你小子,怎么像個喪門星,弄得四面楚歌,雞犬不寧?。俊?/p>

      黃斌攤開雙手,聳聳肩,一副苦大仇深卻難以言說的悲慘樣子……

      南寧警方的通緝令內(nèi)容大致是這樣的:×年×月,犯罪嫌疑人黃斌攜帶市值2000萬元的股票到了上海,找到工商銀行廣西分行信托投資公司上海證券業(yè)務(wù)部,利用第三人的名義,開立股票賬戶,協(xié)商借款炒股事宜。經(jīng)協(xié)商,廣西“上證部”同意給其3000萬元、期限為70天的借款,雙方簽訂了《專戶協(xié)議書》。但是之后,犯罪嫌疑人僅分三次還了600多萬元,本息尚欠2500多萬元,再以后,犯罪嫌疑人以各種理由拒不償還借款。

      工商銀行廣西分行信托投資公司“上證部”后來更名為工商銀行廣西分行直屬支行,直屬支行于是向南寧警方報案。

      南寧警方接案后,以“融資炒股詐騙”立案,立即采取了一系行動:一、以涉嫌詐騙罪,發(fā)出對黃斌的通緝令;二、發(fā)出一系列的查封凍結(jié)令;三、凍結(jié)并扣劃了黃斌代理客戶的股票;四、組織警力抓捕黃斌本人。

      邵杰非常嚴厲地質(zhì)問黃斌:“南寧警方對你的通緝理由是不是事實,你得對我說實話!”

      黃斌哭喪著臉,眼里泛著淚光,說:“我這是交友不慎,是被朋友害了??!”

      原來,黃斌在被公安局審查時,大江證券大橋營業(yè)部的葉經(jīng)理趁機獲得了黃斌的股票資金賬號和股東代碼,跑到上海冒充黃斌的簽名,偽造交易單據(jù)進行了大量違規(guī)透支交易,并將黃斌代理的股民賬戶上價值2000多萬元的股票及資金拉入工商銀行廣西分行信托公司“上證部”。黃斌中途從公安局出來,發(fā)現(xiàn)其代理的股票資金賬號和股東代碼被盜用,賬上多出了3000多萬元。黃斌當(dāng)即趕赴上海查詢交涉,才知道葉經(jīng)理利用黃斌代理的股票資金賬號和股東代碼違規(guī)交易的事。但黃斌卻沒有跟葉經(jīng)理翻臉,因為據(jù)葉經(jīng)理解釋,他的動機不過是想把朋友也拉到上海一起炒股,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黃斌以為,只要撤回屬于他代理的2000多萬元股票,就算沒事了??伤f萬沒有想到,葉經(jīng)理隱瞞了自己偽造“專戶協(xié)議書”、“開戶文件”、“透支交易單”、“指定交易單”、“各種交易審批單”等重大事實。更沒想到,葉經(jīng)理還盜用了他的資金賬號和股東代碼,繼續(xù)違規(guī)炒股,等到出現(xiàn)巨額虧損后又嫁禍于他,還惡人先告狀,向南寧警方報了案。

      邵杰聽完黃斌的講述后,暗自思忖,從法律的角度看,黃斌撤回屬于他代理的股票,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整個事件完全是因葉經(jīng)理侵權(quán)所造成。葉經(jīng)理告黃斌“詐騙”不僅是無中生有,沒有任何事實依據(jù),而且還是蓄意栽贓嫁禍,如果要打官司,必須追究葉經(jīng)理的偽造文書罪、作偽證罪等等。不過,邵杰覺得,當(dāng)務(wù)之急是如何糾正南寧警方的錯案,解除對黃斌的通緝。

      隔了些天,邵杰和黃斌一起坐飛機到了南寧。二人剛走出機場大門,忽聽背后有人呼叫“邵杰”,邵杰回頭一看,卻是家鄉(xiāng)省公安廳刑警總隊的總隊長李運福,他是邵杰的大學(xué)同學(xué)。這次,李運福到南寧,是為了陪一位副廳長出席會議,也是剛下飛機。老同學(xué)異地相逢,自然多了一份親熱和欣喜。李運福將邵杰和副廳長互作介紹,又向邵杰介紹了一名威風(fēng)凜凜的警官——廣西刑警總隊的馬總隊長。

      在這之前,邵杰已經(jīng)去了公安部法制局多次,就南寧警方通緝黃斌一案,拿到了公安部給廣西公安廳的基本意見,公安部指出,這起案件一定要慎重,請南寧警方盡快予以糾正。

      邵杰向公安部法制局匯報時認為,南寧警方就黃斌一案立案偵查,凍結(jié)資金賬號,向全國發(fā)出通緝令,其行為是在為地方銀行追賬,插手經(jīng)濟糾紛,違反了相關(guān)法規(guī)。

      邵杰此行的目的就是帶著尚方寶劍去請南寧警方撤案,另將此案移交給有管轄權(quán)的法院審理。

      這天清早,邵杰還沒起床,李運福就撞開了他的房門,雙手抱拳道:“喜事,喜事,南寧警方還不錯,他們依據(jù)你們反映的實際情況,又結(jié)合公安部的意見,已經(jīng)把案子給撤了?!?/p>

      邵杰大喜過望,從床上一躍而起,把黃斌從衛(wèi)生間里揪出來,說:“你看他是誰?”

      李運福搖了搖頭,說:“那天在機場見過,他是誰?”

      邵杰因怕南寧警方在沒弄清楚事實真相的情況下把黃斌帶走,因此一直沒敢說出黃斌的真實身份,現(xiàn)在他卻敢說了:“他不就是南寧警方要抓的人嗎?”

      李運福打了邵杰一拳,說:“狼狽為奸,不可想象!一個律師帶著一個通緝犯,公然在兩省的刑警總隊長眼皮底下溜了,真是不可想象!”

      黃斌提著褲子一個勁地傻笑。

      邵杰對黃斌說:“快穿好衣服,請李總隊長喝茶去?!?/p>

      李運福連連擺手,說:“免了,免了,今天散會,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你們留在這里打官司吧,我先失陪了?!崩钸\福邊說邊往外走。

      黃斌追出門外喊:“總隊長,總隊長,等我發(fā)了財再感謝你!”

      李運?;仡^笑道:“等你發(fā)了財,我就找不到你了??!”

      邵杰也急忙追出去問:“那案子移交了沒有?”

      李運福點點頭說:“已經(jīng)移交到法院了,聽說法院已下達協(xié)助凍結(jié)存款通知書,這對你們不利,你們要趕快想辦法去法院應(yīng)訴?!?/p>

      “這個官司不能在南寧打,我們必須馬上向南寧法院提出管轄異議。”邵杰自言自語道。

      過了幾天,南寧法院的裁定書下來了,裁定如下:被告黃斌對管轄權(quán)提出的異議成立,本案移送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審理。

      黃斌忍耐不住了,說:“邵律師,走,我們回上海打官司去。我不要南寧警方向我賠禮道歉,他們辦錯案對我造成的精神和經(jīng)濟上的巨大損失,我也不再提請司法賠償了。”

      “怎么,你怕南寧警方抓你?”

      “是的,我的確被公安局搞怕了?!秉S斌老實地承認。

      邵杰頓時陷入了沉思,他在考慮這場官司該如何打。

      上海有個正直無私的女法官,人稱“女包公”,五十歲出頭,卻已是兩鬢染霜了。她以對法律、對人民的忠誠,贏得了諸多榮譽,“全國十佳法官”就是其中之一。

      當(dāng)黃斌的案子擺在女法官案頭上時,她隨便瞟了一眼,便皺起了眉頭。平心而論,她不喜歡接這類案子,因為她總覺得經(jīng)濟糾紛中有太多的銅臭味。尤其是證券市場,渾水摸魚的不法分子大有人在,估計黃斌也不是什么善類。所以,當(dāng)她在法庭上第一次見到邵杰和黃斌的時候,她的臉冷若冰霜,甚至直言黃斌是個騙子,邵杰是半個騙子,這在法庭上是極其罕見的。

      回到賓館,黃斌的情緒非常沮喪,他唉聲嘆氣地對邵杰說:“完了,完了,碰到這種法官,又是個蠻不講理的女人,這場官司我們輸定了,我這輩子算是徹底完了?!?/p>

      邵杰不吭聲,他在想,這個女法官為什么這么兇,她恨我們罵我們完全沒有道理呀!不是說她是“全國十佳法官”嗎?這樣的法官肯定是疾惡如仇的。如果她真的是一個正直的人,那她辦案就會秉公執(zhí)法,絕不會笑里藏刀!這么看來,她現(xiàn)在這個態(tài)度,多半是對我們有誤解。他決定連夜上女法官的門,向她做些解釋,以便消除她對黃斌和自己的誤解和偏見。

      女法官回到家里,雖然她是一個很和善的大姐,可她對邵杰的來訪仍然保持了警惕,她毫不客氣地拒絕了邵杰,說私事免談,公事就到法庭接待室里談。

      第二天,在法庭接待室里,女法官果真禮貌地接待了邵杰。

      邵杰先是告訴女法官自己被她看成是騙子后的委屈,然后講了黃斌案子的全部細節(jié),說著說著,他的眼睛里竟泛起了淚光。

      女法官聽得坐不住了,等邵杰說完,她拍案而起,連聲道:“對不起,昨天在法庭上所說的話,我確實有欠考慮。但你放心,昨天畢竟不是庭審,只是對案,我所說的話不代表我對此案的傾向。昨天晚上,我已經(jīng)仔細地閱讀了此案的卷宗,對案件已經(jīng)基本清楚了,希望你們能夠堅持你們所說的事實,我會公正審理的!”

      邵杰連忙把自己對案情的分析、本案的幾個關(guān)鍵問題說了出來,同時要求法庭做筆跡鑒定,以及請有證券業(yè)務(wù)經(jīng)驗的人民陪審員參加旁聽。女法官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受到了邵杰的影響,連連點頭道:“這個我會安排的,你放心,你的要求合情合理,毫不過分?!?/p>

      開庭那天,法庭氣氛非常緊張。旁聽席上,坐滿了廣西方面的人,邵杰發(fā)現(xiàn),里面有好幾個竟是南寧市公安局的便衣。

      經(jīng)法庭同意,邵杰可以向?qū)Ψ教釂柫?,他放連珠炮似的一口氣提出了二十九個問題,發(fā)發(fā)炮彈擊中了對方的要害。開始時,對方還能勉強應(yīng)付,后來實在招架不住了,幾次舉手反對。女法官端坐在審判長席上,均以反對無效駁回,示意邵杰繼續(xù)提問。邵杰越戰(zhàn)越勇,對方則臉色蒼白,大汗淋漓。

      到法庭鑒定筆跡時,整個庭審氣氛達到了高潮。女法官拿出一張白紙,讓黃斌和葉經(jīng)理同時簽寫“黃斌”幾個字,經(jīng)和“專戶協(xié)議書”對照,兩人簽字均與協(xié)議書上簽名不符,法庭頓時大嘩。女法官三言兩語就讓葉經(jīng)理徹底繳械,葉經(jīng)理終于承認,協(xié)議書上黃斌的簽名系他請人代簽,也就是說,這份“專戶協(xié)議書”是葉經(jīng)理單方面?zhèn)卧斓摹?/p>

      “啊——”法庭上的聽眾發(fā)出一聲長長的驚呼。

      黃斌始終臉現(xiàn)悲戚,對方律師提問時,他回答要么是“是”,要么是“不是”,他很累,不想多說話。當(dāng)然,他或許是因為受的冤屈實在太大,便用最少的字詞來表達自己的厭惡和憤慨之情。

      邵杰似乎嫌黃斌著墨不夠,他抓住機會面對法庭,當(dāng)著人民陪審員,不僅訴說了黃斌的冤情,還描述了黃斌所受的迫害,以及冤案對黃斌和他的家庭帶來的一系列痛苦。到后來,邵杰說不下去了,聲音有些哽咽,受審席上的黃斌終于控制不住悲傷,淚流滿面地“嗚嗚”直哭。男兒有淚不輕彈!整個法庭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連葉經(jīng)理也慚愧得低下了頭。

      女法官的眼圈紅了,她起身宣布退庭,同時示意兩名法警保護黃斌從后門出去。

      不久,邵杰接到了女法官的電話,案子已經(jīng)判決,只等著擇日宣判,法院駁回了廣西工行的訴訟請求。

      上海的官司勝訴,為黃斌解封了500萬元的代理股票,免去了3000萬元的賠償責(zé)任和近20萬元的訴訟費、保全費。可是,不等黃斌的眼淚擦干,陰云又開始在他的頭頂盤旋。“大江證券公司”盜賣了他代理的1270萬元股票,也就是他從上海撤回來的那筆資金??磥?,葉經(jīng)理是個下棋高手,他每步棋都走在黃斌的前面,上海損失江城補。上海訴訟暫時失利了,他不在乎,不服輸,暗渡陳倉,釜底抽薪,先下手為強,逼你把官司拖回江城接著打。

      一審開庭后,黃斌一方敗訴,這大大出乎邵杰的意料。朋友們開玩笑說:“邵大律師在半個中國的法庭上躍馬橫刀,縱橫馳騁,決勝于千里之外,運籌于帷幄之中,卻不小心在家門口的小陰溝里翻了船!”

      “大江證券公司”請了一個名叫向葵的女人做律師!向葵,一個中性的名字,一個聽起來光明磊落的名字,然而,這個女人行事卻既不光明也不磊落。

      稍稍把向葵寫的答辯狀和法院的判決書對照一下,就會發(fā)現(xiàn),判決書居然照抄了答辯狀!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官司打到這個份上,法官和律師同穿了一條褲子,也不避嫌,連遮羞布也扯下來了。面對這種情況,即便你有三頭六臂,也只能敗北!

      江城法制報社的周記者認識邵杰,這天,他特地跑來告訴邵杰,說:“向葵到處散布流言,說黃斌是個壞人,是個流氓,根本不值得同情。她甚至還說這個官司黃斌根本就不想打,而是你沖著高額律師費,反過來做黃斌的工作,他才愿意打的?!?/p>

      見邵杰望著江水中的漩渦不作聲,周記者趕緊安慰他說:“哥們,一個女人的話別往心里去,長舌婦的話有幾個人相信?誰不知道你為黃家母子搞法律援助全是義務(wù)勞動?”

      “不,官司打輸了是義務(wù)勞動,官司打贏了我還是要收回成本的?!鄙劢苷f話的時候,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那是應(yīng)該的,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嘛!對了,你們準不準備上訴?那個女人很關(guān)心這一點。”周記者問。

      邵杰一笑,反問他:“她還說了些什么?”

      周記者神秘地一笑,說:“她勸你站穩(wěn)立場,不要再和壞人搞到一起。至于官司,‘大江證券’可以考慮給你一定的補償?!?/p>

      邵杰輕蔑地一笑,說:“你知道“大江”的老總找我開什么價嗎?”

      周記者搖了搖頭。

      “一百萬!他讓我從這個案子里撤出來?!鄙劢茌p描淡寫道。

      “他媽的,真是舍得啊,那你還不趕快答應(yīng)他!”周記者大叫起來。

      邵杰搖頭道:“你剛才不是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嗎?我是不會要他一分錢的,這個官司我必須和他們斗爭到底,我馬上就會上訴!”

      周記者伸出大拇指說:“邵杰不愧是邵杰,你這一點最讓我佩服!”

      邵杰呵呵一笑,說:“別急著佩服,我還想請你幫我一個忙,由你們新聞單位出面組織一個專家座談會,把這個案子拿出來討論一下,要從法律的角度對該判決的錯誤之處進行充分的論證?!?/p>

      “這個沒問題,那個女人剛好送來了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我看干脆就放在一個版面上發(fā)了算了。老子也來個公正、公平、公開,讓那些腐敗分子懂一點兒法制和民主?!敝苡浾吆敛华q豫地答應(yīng)了邵杰的請求。

      和周記者分手后,邵杰又悄悄去了黃老板家,黃老板一直臥病在床,如今已經(jīng)氣息奄奄了。

      黃家真是慘不忍睹,稍微值錢的東西都拖到法院抵了訴訟費,如今已是家徒四壁,格外冷清空蕩。

      見邵杰進來,黃老板的眼角滾下了幾滴老淚。她想坐起來,可沒力氣。邵杰趕緊扶她躺好,輕聲地在她耳邊說了幾句什么,黃老板一個勁地點頭。

      回到賓館,邵杰的心仍然不能平靜,他把向葵的答辯狀和法院的判決書擺在一起,仔細研究對策。

      他本來不抽煙,不喝酒,也不飲茶,可他那天破例給自己泡了一杯濃茶,然后坐下來寫上訴狀。

      寫完上訴狀,邵杰意猶未盡,他一口灌下那半杯濃茶,再次握筆給法院院長寫了一封信。

      接下來的幾天,邵杰又去看了一趟黃老板,黃老板含淚交給了他一份“血淚控訴書”和一張“上訴狀”?!把獪I控訴書”上按著鮮紅的手印,像鮮血在滴?!吧显V狀”則只有簡單的幾句話。

      邵杰把黃老板的“上訴狀”遞給了法院,而將“血淚控訴書”復(fù)印了若干份,分別送給江城政法機關(guān)的執(zhí)法監(jiān)督員。

      周記者的電話來了,他說專家座談會已經(jīng)開了,新聞單位也去了不少人,會議很成功,法學(xué)專家們對判決書上的任意推斷深感吃驚。還有專家認為打這個官司根本不需要和對方拼費用,拼時間,只需去公安機關(guān)報案就行了,因為“大江證券公司”的那個葉經(jīng)理涉嫌侵占他人財產(chǎn),已經(jīng)觸犯了刑法。說不定公安機關(guān)立案后,還能拔出蘿卜帶出泥,查出一些幕后交易。

      剛放下周記者的電話,黃斌的電話又打進來了,他在電話里顯得異常沖動,問邵杰二審什么時候開庭,他揚言要在二審開庭時把葉經(jīng)理砍了,把那個女律師撕了!

      邵杰大為震驚,也大為生氣,他知道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黃斌受到的傷害太重,說不定真的會做出意想不到的事情來。他把黃斌喝住,警告他千萬不要胡來。

      上海的官司雖然勝訴了,但邵杰對黃斌總是不放心,堅持讓他呆在外地的朋友家里,不許他回江城,以免節(jié)外生枝。

      當(dāng)時,黃斌在深圳還有300多萬元的股票,也是給別人代理的,可是已被南寧警方查封,管轄權(quán)移交上海后,上海必須續(xù)封。邵杰考慮到黃斌身無分文,以后打官司還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就出了個下策,以黃斌在江城被起訴為由,想讓江城法院趕在上海查封之前查封,這樣的話,黃斌的資金周轉(zhuǎn)多少也方便一點兒。誰知道,邵杰好不容易把法官的工作做通,把手續(xù)也辦好了,約好黃斌在火車站見面,一起出發(fā),誰知黃斌卻睡過了頭,等到轉(zhuǎn)機趕到上海時,那300萬元股票還是被上海查封了?,F(xiàn)在的黃斌身無分文,形同乞丐……

      二審開庭的那天,江城下起了小雨,陰沉的天氣似乎也在講述著某個人的不幸。邵杰抬頭望向天空,默默祈禱,朗朗乾坤,千萬不要六月飛雪,一定要將清白還給可憐的黃家人。

      雖然在二審法庭辯論中,邵杰將券商與委托律師合伙炮制的所謂黃老板起訴券商過了訴訟時效的“理由”駁得體無完膚,但他仍不敢有絲毫的大意,畢竟訴訟雙方的實力對比懸殊太大—— 一方是資產(chǎn)數(shù)億、神通廣大的券商,另一方卻是年老體弱、連訴訟費都交不起的平頭老百姓。

      2001年8月某日,江城中級人民法院在券商沒有提出任何新證據(jù)的情況下,無視省高級人民法院對原判決“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實體處理不當(dāng)”的認定,仍然在訴訟程序上大做文章,以超過訴訟時效為由駁回了黃老板的訴訟請求,并判決由黃老板負擔(dān)本案受理費用合計79510元。

      邵杰憤怒了,看來,這件案子必須在更高一級的法院審理,才有可能得到公正的判決。

      于是,幾天后,在邵杰的安排下,黃老板向省高級人民法院遞交了上訴狀。

      又過了兩個月,省高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了此案。庭審當(dāng)日,江城幾所大學(xué)數(shù)百名法律專業(yè)的本科生、碩士生,省、市主要新聞媒體的記者都參加了旁聽。法庭上,邵杰有理有據(jù)、條分縷析、義正詞嚴地宣讀了他的訴訟代理詞。

      2003年4月某日,省高級人民法院就黃斌一案作出終審判決:撤銷江城中級人民法院×號民事判決決定,并判券商返還黃老板近千萬元的款項,同時賠償占用該款期間的利息損失。

      遺憾的是,省高級人民法院雖然對此案作出了正確的判決,但在執(zhí)行時卻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礙。省高院多次通知江城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執(zhí)行,但江城中級人民法院執(zhí)行局卻一次再次地拒不執(zhí)行終審判決。

      其間,“大江證券公司”發(fā)生人士“地震”,公司高層因涉及其他腐敗案相繼入獄,“大江證券”于是換了一個更氣派更響亮的名字,把公司從江城遷到了上海。黃老板一家忍無可忍,再次申請強制執(zhí)行,但當(dāng)邵杰陪同法官前往上海查封券商的資金時,某領(lǐng)導(dǎo)的電話卻追到了上海,命令法官立即解封……

      2005年,券商“忍痛”給了黃老板7臺舊車,以80萬元的價格沖抵部分債務(wù)。7臺車千里迢迢運到江城后,其中居然有兩臺已經(jīng)報廢。不久,又有一臺“廣本”車被盜,破案的結(jié)果讓天下人瞠目,偷車賊居然是券商!

      也是在這一年,法院宣布券商破產(chǎn),券商隨即成立清算組。黃斌的官司歷盡千辛萬苦打贏了,但黃家最后得到的卻是券商清算組交給他們的一紙“個人債權(quán)甄別確認結(jié)果通知函”,清算組的白紙黑字還加蓋了鮮紅的大印,輕飄飄一句話,黃斌的千萬債權(quán)收購金額即為零。

      接到通知時,恰好又到了六月,邵杰仰天長嘆:“千古奇冤,千古奇冤??!”他的心頭掠過一陣涼意,仿佛真的有漫天的雪花飄落在他心間……

      不過,邵杰沒有氣餒,畢竟,正義終究戰(zhàn)勝了邪惡,壞人到底沒有得到好下場。他相信,隨著國家法制建設(shè)的健全,隨著依法治國的理念深入人心,法的觸角必將延伸到國人生活的每一個角落,法的公正必將捍衛(wèi)人們的尊嚴和財產(chǎn)。

      邵杰乘上飛機,飛往深圳,那里,還有一大堆官司等著他去打,還有一大批蒙冤的人等著他去拯救。在高高的云天上,透過機窗,他看到了浩渺無際的云海,在云海的最遠處,他看到了刺破蒼穹的萬道金光。突然間,他笑了,一邊笑,他還一邊喃喃地念著:“法海無邊,善者須歸!法海無邊,仁者無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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