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反環(huán)境”
——麥克盧漢媒介觀的一個新鏈接

劉玲華

自20世紀60年代末“媒介生態(tài)學”(media ecology)的理論術語問世以來,世界各地的媒介傳播學研究便呈現(xiàn)出風起云涌、蔚為壯觀之勢。作為媒介研究領域最為引人注目的奠基人之一,加拿大學者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的重要性不言而喻。1951年,麥克盧漢出版第一本媒介專著《機器新娘》,評估的是大眾媒介文化對人的影響。此后,在長達30 余年的探索與觀察中,他又陸續(xù)提出了一系列著名的理論概念與理論觀,例如媒介三段論、媒介即信息、地球村、冷熱媒介、媒介四定律等,打開了一扇新的媒介研究之窗。

20世紀80年代以后,互聯(lián)網和新媒介的出現(xiàn)與飛速發(fā)展,再一次讓學術界認識了麥克盧漢的理論貢獻,并重新確立了他在媒介傳播史上的重要地位。在北美媒介生態(tài)流派的理論發(fā)展進程中,麥克盧漢被認為是上承劉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哈羅德·伊尼斯(Harold A.Innis),下啟尼爾·波斯曼(Neil Postman)、詹姆斯·凱利、約書亞·梅羅維茲、保羅·萊文森(Paul Levinson)等媒介理論的溝通橋梁。其重要代表作《理解媒介：人的延伸》被阿瑟·伯格列為媒介與文化研究的關鍵文本之一；其對媒介技術的重視被切特羅姆視作是鏈接自莫爾斯(電報發(fā)明者)以來新的傳播媒介變革的重要力量；此外,他對媒介后果的論述及對媒介環(huán)境的分析,也被研究者普遍認為是對20世紀重大社會、經濟和文化潮流的回應。①參見[美]阿瑟·伯格：《理解媒介：媒介與文化研究的關鍵文本》,秦潔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82-88頁；[美]丹尼爾·杰·切特羅姆：《傳播媒介與美國人的思想：從莫爾斯到麥克盧漢》,曹靜生、黃艾禾譯,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1年版；[美]林文剛：《媒介環(huán)境學：思想沿革與多維視野》,何道寬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麥克盧漢留給世人的不僅是媒介研究領域神諭式的“先知”論斷,而且是不盡的啟迪。因而,窺探挖掘他對媒介技術的研究與辨析,梳理考察他的媒介觀范疇與理論框架,成為研究者探尋麥克盧漢媒介奧妙的密鑰。本文所要探討的“反環(huán)境”即是他媒介觀的重要理論組成部分之一。

一、麥克盧漢的“反環(huán)境”構想

麥克盧漢發(fā)現(xiàn),舊媒介在發(fā)展成為新媒介的過程中,面對新技術帶來的意識沖擊,例如感官麻木、潛意識摸索和潛意識反應出現(xiàn)等,唯有藝術家和藝術作品“具有預計和避免技術創(chuàng)傷后果的辦法”②Marshall McLuhan,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 of Man,The MIT Press,London,1994,p.65.譯文有所參看 [加]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何道寬譯,譯林出版社2011年版。,從而避開感官比率和感知模式的改變,泰然自若地對待技術革命帶來的影響。在麥克盧漢的理論視野中,藝術和藝術家二者人為地創(chuàng)造出一種新的媒介環(huán)境。“新環(huán)境能使此前的舊環(huán)境轉變?yōu)橐环N藝術形式”③[加]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第二版序言》,何道寬譯,譯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12頁。,加之藝術具有“對抗新延伸和新技術的免疫機制”④Marshall McLuhan,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 of Man,The MIT Press,London,1994,p.64.,因而有能力去迎接感官失衡的現(xiàn)實挑戰(zhàn)。

與其說麥克盧漢對藝術與藝術家的定位是挑戰(zhàn)媒介技術的粗暴“延伸”,不如說它們是麥克盧漢構想理想媒介“環(huán)境”的參照。藝術形式的變遷是媒介更替的必然結果,每一次媒介技術的發(fā)展,都帶來新的藝術樣式的產生,并重新構建人與新媒介所塑造的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麥克盧漢多次重申“媒介是人的延伸”,并認為新技術的出現(xiàn)將形成新的認知尺度,產生新的認知環(huán)境,從而對人的心理甚至整個社會機制產生重大影響。在其負有盛名的“媒介史觀”三階段論中,麥克盧漢重點強調了媒介環(huán)境的改變最終會引發(fā)人們感知模式的徹底改變。如其所論,在文字出現(xiàn)之前的口傳時代,言語是人類最早的媒介技術,聽覺感官被無限放大和延伸,人類憑借語詞將直接的感覺經驗轉換成有聲的語言符號,營建了一個以“聽”與“說”為特征的媒介環(huán)境。印刷術發(fā)明以后,媒介技術迎來了一場劃時代的革命,“視覺經驗”的沖擊作用于人的認知模式,形成的是強調可見性、線性及理性的媒介“環(huán)境”。進入20世紀60年代,隨著電力技術的飛速發(fā)展,新興的電子媒介逐漸勃興,并日益接近意識(中樞神經系統(tǒng))的技術延伸,形成翻越圍墻的內爆“環(huán)境”,再一次重構了人類感知世界的方式。就麥克盧漢而言,在媒介發(fā)展的三個更替階段中,只有電子時代符合他對理想媒介環(huán)境的預期構想,因為“此時是一個黃金時代的形象,是將自然完全變形或轉換成人工技術的世界之一”⑤Marshall McLuhan,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 of Man,The MIT Press,London,1994,p.59.。

麥克盧漢對環(huán)境的探討,自他關注媒介開始一直未曾間斷。稱他為環(huán)境的“構想者”,很大程度上在于他是一個觀察者而非實證主義者。他曾直白他“只探索,不解釋”,而其對媒介技術的描述也是在跳躍、拼湊式的文風中得以完成的。這不僅顯而易見地證實了他對自己“觀察者”的定位,也給世人留下了時代“先知”的符號印象。不可否認,麥克盧漢對媒介環(huán)境不容小覷的強大力量抱有無限感慨與欣喜。他認為,媒介的影響無所不在,媒介的更替帶來認知模式的改變。當一種新媒介上升為占據主導地位的媒介之后,舊媒介中的認知模式便重新得到塑造,呈現(xiàn)出與主導媒介相一致的特征。麥克盧漢認可這種媒介變革的力量,以肯定的熱情來論斷產生于新環(huán)境之下的“內爆”、“地球村”等效應,對電力技術打破時、空限制,重新整合感官系統(tǒng)的平衡大加贊美。在人們稱之為“憂慮”的電子時代,麥克盧漢卻表現(xiàn)出一種超越憂慮的狀態(tài)。他認為媒介技術的沖擊能夠得到預測與控制,將其師伊尼斯(Harold A.Innis)對新傳播技術方向的悲觀警告變成了對新技術的褒揚?！独斫饷浇椤分?麥克盧漢進入他作為媒介傳播大師的最后一個創(chuàng)作階段。然而,并不“憂慮”的麥克盧漢,此時卻與同時代的許多后現(xiàn)代主義家一樣,多少開始為媒介發(fā)展?jié)撛诘臑碾y性后果而心憂。一方面,他意識到任何媒介都具備將假設強加給沒有警覺的人身上的能力；另一方面,他也意識到對媒介技術的迷戀會讓人淪陷在“恍惚”與“麻醉”的泥潭,導致出現(xiàn)感官失衡等不良效果的產生。

挽救技術延伸時感官失衡的“稻草”是否存在?按照麥克盧漢的邏輯,媒介是人的延伸,每一種媒介都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環(huán)境,這個環(huán)境對人的感知施加影響,使得現(xiàn)存的心理和社會都發(fā)生了巨大改變。抵抗技術(包括拼音字母)影響的唯一辦法,就是要理解媒介技術的影響?；蛘哒f,“感知”、“領悟”并進行人為的環(huán)境構想,就要將舊的媒介環(huán)境改良成為具有預見、控制以及協(xié)調感官平衡的新環(huán)境。人工技術、藝術、藝術家被麥克盧漢看成是這根“救命稻草”的幾個選擇,尤其是能夠提前預見技術不良沖擊、重整感官失衡的藝術家受到了他的青睞?！盁o論是科學還是人文領域,能把握自己行為的含義,以及把握當代新知識含義的人,都是藝術家。藝術家是具有整體意識的人?！雹費arshall McLuhan,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 of Man,The MIT Press,London,1994,p.65.其意表明,面對技術沖擊,藝術家所具有的天然免疫力能夠打破技術與藝術之間的壁壘,模糊高雅文化與通俗文化之間原本涇渭分明的界限。由此,麥克盧漢在媒介視角的介入下,率先使得通俗文化進入藝術研究的視野。在技術與藝術的美學接榫上,麥克盧漢開啟了一種闡述媒介藝術觀的新鏈接方式——“反環(huán)境”。

二、“反環(huán)境”的三重維度

1968年,麥克盧漢在《通過消失點,詩畫中的空間》一書(與哈利·帕克合著)中,首次論述了“反環(huán)境”。他以《皇帝的新衣》為題,將“新衣”作為一種比喻,用來形容看不見的環(huán)境。②[加]馬歇爾·麥克盧漢：《皇帝的新衣》,載于埃里克·麥克盧漢、弗蘭克·秦格龍編：《麥克盧漢精粹》何道寬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511頁。更具體地說,“皇帝的新衣”形容的是自身看不見,卻能夠使得老技術一望而知的環(huán)境。那么,如何來對“反環(huán)境”加以具體界定?從詞源學來看,“反環(huán)境”的稱謂來自于兩個單詞的同義表達：“antienvironment” 與“counter-environment”。“anti” 意為“反對”、“對抗”,“counter”意為“對立面”、“反方向的”,“反環(huán)境”一詞即表明它是一種與“環(huán)境”進行對抗,或者位于“環(huán)境”對立面的新“環(huán)境”。麥克盧漢論述“反環(huán)境”,旨在尋找一種新的思維方式,形成一個新的觀察視角,以反思媒介技術的影響。綜合他所展開的零碎論述,可以從以下三個維度來幫助理解：

其一,“反環(huán)境”的發(fā)生機制。麥克盧漢有一個著名的論斷：一切新媒介都包含著舊媒介的內容,或者反過來,一切舊媒介都能在新媒介中找到自己的蹤跡。汽車與馬車,電話與電報,電視與電影的關系都是如此。舊、新媒介分別營造出舊、新環(huán)境。在舊、新媒介關系的基礎上,麥克盧漢進一步認為,新環(huán)境總是把舊環(huán)境當作自己的素材,而使得舊環(huán)境成為過時?！碍h(huán)境”的演化情況可作如此觀：首先,我們借助舊環(huán)境來拓展原有技術,延伸或“自我截除”某種感官,以期尋求新的超越“麻木”狀態(tài)的感官平衡。其次,我們進入新環(huán)境,重新捕捉在舊環(huán)境的延伸中已然失去的感官延伸,讓舊環(huán)境成為新環(huán)境的內容。新環(huán)境是對舊環(huán)境進行的不斷改良和補救?！碍h(huán)境”演化的后果,就是試圖在新舊媒介不斷更替的過程中,喚醒人們身處其中而不自知的麻木狀態(tài)。換言之,即通過重新創(chuàng)造一種感知手段,來矯正新環(huán)境形態(tài)下的感知偏向與感知混亂。如何才能達到這一目的呢?麥克盧漢認為應該預測并控制環(huán)境,并解釋這一行為需要一個處于清醒、理性狀態(tài)下的環(huán)境作為參照系。此參照系既不臣服于“麻木”狀態(tài),也不受到感知混亂的影響。因為新環(huán)境對舊環(huán)境進行了徹底的再加工,當人們無法感知身處環(huán)境中的何種位置時,就需要一種能夠提供自我定位,進行自我指導的“反環(huán)境”的出現(xiàn)。

其二,“反環(huán)境”經由誰來創(chuàng)造?麥克盧漢給出的明確回答是：藝術和藝術家。緣何是此二者而不是別的什么來成為這個角色?依麥克盧漢所論,藝術與藝術家至少在三方面具有獨特長處：首先,在修正、補償和矯正人的感知能力方面,藝術和藝術家具有敏銳的洞察力,能夠為感知平衡提供導航?！胺喘h(huán)境”由藝術家所創(chuàng)造,一方面是舊技術上升為新技術需要進行的人為過程,“激增的技術創(chuàng)造了一套新環(huán)境,所以人們意識到人工技術是‘反環(huán)境’的東西,人工技術給我們提供了感知環(huán)境本身的媒介?！雹賉加]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作者第二版序》,何道寬譯,譯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12頁。另一方面也是新技術創(chuàng)造新環(huán)境后,感官系統(tǒng)重新走向平衡而對環(huán)境本身提出的要求?！靶录夹g有這個趨勢,它包圍舊技術,使舊技術上升到有意識的層次,使我們對過去的認識大大提高?！雹赱加]馬歇爾·麥克盧漢：《電子時代人類的未來》(1965),載于斯蒂芬妮·麥克盧漢、戴維·斯坦斯編：《麥克盧漢如是說：理解我》何道寬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61頁。藝術和藝術家憑借對技術沖擊力的天然免疫機制,人為修正了新、舊技術(媒介/環(huán)境)交替過程中產生的感官失衡現(xiàn)象。從這個意義上說,藝術家的角色就是去人為創(chuàng)造感知手段,形成一種人工技術的“反環(huán)境”。其次,藝術和藝術家因為對媒介變化具有異常敏銳的感覺,故而能夠成為預警系統(tǒng)的建構者,媒介影響的檢驗者以及媒介環(huán)境的批評者?！八囆g家在我們的社會里扮演著一個重要的角色,因為他們創(chuàng)造了反環(huán)境,并且使我們對環(huán)境的感知成為可能?！雹踇加]馬歇爾·麥克盧漢：《1965年視野論壇上的講話》,載于埃里克·麥克盧漢、弗蘭克·秦格龍編：《麥克盧漢精粹》何道寬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344頁。在此,他看到的是藝術和藝術家介入環(huán)境的職能：“藝術家能夠糾正文化中的無意識感知偏向,如果他們重現(xiàn)這種偏向而不是去對其進行調整,他們就是背叛了自己的職能”④[加]馬歇爾·麥克盧漢：《皇帝的新衣》,載于埃里克·麥克盧漢、弗蘭克·秦格龍編：《麥克盧漢精粹》何道寬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514-515頁。。強調藝術與藝術家主動地參與環(huán)境改良,并履行“預警”和“救贖”職能,麥克盧漢曾作如此闡述：在文字發(fā)明之初,口頭對話因文字出現(xiàn)而轉變?yōu)橐环N人為的藝術形式。印刷術誕生后,中世紀又變成了文藝復興時期藝術作品和藝術家視野中的一種人為藝術形式。以此類推,媒介技術的演化過程實則就是一種人為的藝術進程,目的就是將之前的媒介技術轉變?yōu)橐环N人為藝術形式。在此演化過程中,隨著新環(huán)境將舊環(huán)境的技術轉化為審美對象,舊環(huán)境因而成為審美之始。藝術與藝術家也因此成為溝通技術與藝術之間的橋梁。由此來看,“反環(huán)境”是一種“回望”功能,同時也是一種社會現(xiàn)實的更新。再次,藝術和藝術家是反洗腦的功臣?！跋茨X”被麥克盧漢描述成一種麻痹狀態(tài)。麻痹之人長期處于某種環(huán)境而不自知,因而是媒介環(huán)境的深度參與者。他被“環(huán)境”所束縛,除了投身于環(huán)境的“洗腦”工程,別無其它選擇。盡管“環(huán)境”是“無意識”的洗腦機,但藝術和藝術家卻能夠從“無意識”陷阱中逃脫。他們游離于新技術所帶來的力量沖擊之外,始終保持著一種清醒態(tài)度來對抗技術延伸所產生的“麻木”。“藝術、科學、社會,無論在哪一個領域,反環(huán)境都具有(對當前媒介環(huán)境的)進行感知和控制的功能”⑤Marshall McLuhan, Letters of Marshall McLuhan,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p.319.,對藝術和藝術家來說,“他們絕對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波動,去接受環(huán)境的洗腦功能?！雹轠加]馬歇爾·麥克盧漢：《1965年視野論壇上的講話》,載于埃里克·麥克盧漢、弗蘭克·秦格龍編：《麥克盧漢精粹》何道寬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344頁。

其三,“反環(huán)境”的主要特征?！胺喘h(huán)境”是麥克盧漢開給未來的一劑處方,因其對未來具有預測和洞見功能?！八囆g家不是用各種訊息模式和訊息包來表現(xiàn)自己,而是把感官和作品轉向對環(huán)境進行探索”①[加]馬歇爾·麥克盧漢：《1965年視野論壇上的講話》,載于埃里克·麥克盧漢、弗蘭克·秦格龍編：《麥克盧漢精粹》何道寬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343頁。。在探索過程中,他們自身成為一種“反環(huán)境”,體現(xiàn)出與所探索的環(huán)境保持適當距離的特征。“今天我們想要尋找自己的文化方向,就有必要與一些文化表達形式所產生的偏頗和壓力保持距離。唯有探訪尚未感受到的特殊表達形式的一個社會,或者它還尚不為人知的一個歷史時期(才能夠做到這一點)”。②Marshall McLuhan,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 of Man,The MIT Press,London,1994,p.19.這個距離以“尚未感受”或者“尚不為人知”作為觀察對象,因而是相對于“現(xiàn)在”的一種現(xiàn)實“回望”。電力時代將工業(yè)時代的技術轉變?yōu)樗囆g形式(以現(xiàn)代社會的理性來審視印刷文學藝術中的無序等),文藝復興時期的圖景又全方面成為工業(yè)時代的重要審美內容,等等?！胺喘h(huán)境”還具有挑戰(zhàn)“麻木”與“迷戀”等感知功能的特征。感知(“感官”)是理解麥克盧漢論斷“媒介是人的延伸”的關鍵概念。在媒介中提升人的感知,成為麥克盧漢媒介研究的原點與終點。麥氏反復重申,“避開任何時代新技術的粗暴打擊,充分有意識地避開新技術的侵犯——藝術家的這種能力是由來已久的?！雹跰arshall McLuhan,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 of Man,The MIT Press,London,1994,P.65.因為“藝術操練我們的感知,提升我們的感知能力”④[加]斯蒂芬妮·麥克盧漢、戴維·斯坦斯編：《麥克盧漢如是說：理解我》何道寬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4頁。,“藝術是處理下一次技術心理和社會后果的準確的、超前的知識。”⑤Marshall McLuhan,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 of Man,The MIT Press,London,1994,p.66.以此而論,“反環(huán)境”意味著要對媒介后果產生檢驗,并以新的“感知”方式重新進行新媒介的創(chuàng)造?！胺喘h(huán)境”的第三個特征因而可推斷為——作為工具和標尺用以檢驗媒介后果。麥克盧漢的主要媒介理論,包含“后視鏡”、冷熱媒介,媒介發(fā)展三部曲以及媒介四定律論在內,都可以用“反環(huán)境”來進行檢驗。媒介對人的心理與社會產生了何種影響,即是“反環(huán)境”試圖檢驗媒介后果的重要內容。以藝術為例,藝術家在藝術創(chuàng)作中總是不斷“回望”、審視過去的內容,例如,谷登堡時代審視的是印刷時代的弊端,電子時代則主要“回望”工業(yè)時代的有序、理性、專門化、分割化。因此,概括而言,與其說“反環(huán)境”是一個概念,不如說它是一種功能、工具與方法論。

三、“反環(huán)境”與“后視鏡”、“內爆”的新鏈接

麥克盧漢在論述媒介觀的過程中,提出了一些非常重要的概念,如“地球村”、“內爆”、“后視鏡”等,組合成他對媒介技術的整體觀。理解這些概念間的相互聯(lián)系,有助于全面理解麥氏所論“媒介”內容。若以考量媒介的影響與后果而論,“反環(huán)境”與“后視鏡”概念之間形成了一種全新的關系鏈接。

麥克盧漢對“后視鏡”的描述是：“我們透過后視鏡看到現(xiàn)在。我們倒退著步入未來。”⑥Marshall Mcluhan,Quentin Fiore, The Medium is the Massage： An Inventory of Effects,produced by Jerome Agel,New York：Bantam Books,1967,p.75.這句話被他解釋為,當社會和個人遭遇新的環(huán)境之時,我們往往會依戀不久前的那個環(huán)境,原因在于它可以為我們提供熟悉感、參與感?！昂笠暋笔且环N向后看的視線。顯而易見,后視鏡的作用就是翻轉向前看的視線,引導視線轉向剛剛過去的東西。新媒介的出現(xiàn)均是以舊媒介來作為參照,例如汽車的出現(xiàn)以馬車作為參照系,電話的出現(xiàn)最初被稱為是會說話的電報,等。麥克盧漢的這一論斷正好與“后視鏡”說法相呼應。一旦“后視鏡”開始啟用,無論人處于何種歷史環(huán)境,審視目光都將投向新環(huán)境之后的舊環(huán)境。保羅·萊文森(Paul Levinson)稱：“后視鏡的類似效果,就是模糊新媒介最重要的革命功能?！雹遊美]萊文森：《數(shù)字麥克盧漢：信息化新千紀指南》,何道寬譯,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10頁。所謂模糊,意指我們應該通過“后視鏡”區(qū)別出新、舊媒介之間的不同,并從中看到新、舊媒介之間的演化軌跡。電視、電影媒介間的演化能夠很好地證明這一點：電視可以播出電影的內容,但它比電影擁有更多的感知空間。

對麥克盧漢而言,“后視鏡”既是媒介演化的基本運作原則,也是一種重新審視現(xiàn)在和未來的思考方式。以過去的舊媒介作為參照,是解鎖新媒介影響的密碼。在麥克盧漢的論斷下,媒介的演化與競爭所產生的后果,不是新媒介將舊媒介進行埋葬,而是將舊媒介推向一個更高的層次。從美學角度而論,就是新媒介將舊媒介轉換成藝術形式,并將它推到令人欣賞的審美位置。麥克盧漢具體闡述了文藝史上的“后視鏡”例子。他一一描繪了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們對中世紀的“后視”,工業(yè)時代對文藝復興時期的“后視”,電力新媒介時期對谷登堡時代的“后視”,并用此歷史事實來為他的“后視鏡”觀點進行注腳。在他看來,“后視鏡”的美學作用實際上是一種審美方向的導航——在步入現(xiàn)在之時回望過去。鑒于“后視鏡”強調視線向后,麥克盧漢也被認為是一個非未來主義者。比起闡述現(xiàn)在與將來的關系,麥克盧漢的確更像是在強調現(xiàn)在只是過去所造成的結果?！按蠖鄷r候,麥克盧漢關注的主要是過去如何走到現(xiàn)在,而不是現(xiàn)在如何展開而進入未來?！雹賉美]萊文森：《數(shù)字麥克盧漢：信息化新千紀指南》,何道寬譯,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22頁。他對各種新媒介的排斥表現(xiàn),以及在著作中透露出來的對新媒介引起感官失衡的“憂慮”,都被認為是與此相印證的事實。

“反環(huán)境”與“后視鏡”一樣,要求在新的媒介環(huán)境之下對舊媒介進行審視,提供的同樣是一種“回望”視線?？剂啃屡f媒介之間的關系,僅以“后視鏡”作為標準,當然不是萬能之策。如果一直以“后視鏡”來看待新、舊媒介(現(xiàn)在與過去)或者新、舊藝術之間的關系,那么我們很可能就會陷入難以預料的媒介后果之中。其一是不知道新媒介或者新藝術會走向何方,其二是難以確定何種媒介、何種藝術與媒介的發(fā)展方向相關。如何才能斷定媒介發(fā)展以及藝術前進的走向?依麥克盧漢所論,就是要營造出人為環(huán)境——“反環(huán)境”?！胺喘h(huán)境”是我們對身處環(huán)境本身的認知,它能使得過去的環(huán)境得以現(xiàn)形。如我們對網絡新環(huán)境的認知,主要是意識到了電子媒介出現(xiàn)之前,舊媒介具有信息閉塞、時空限制等弊端。與“后視鏡”的“回望”不同,“反環(huán)境”是在“回望”后針對媒介后果進行的一種環(huán)境預測。按照麥克盧漢的邏輯,媒介的發(fā)展是尋求新的感官平衡。新媒介要克服舊媒介的弊端,意味著新媒介要走向新的方向,面向新的未來。步入未來以后再去“回望”過去,這是有好處的,因為這“有助于我們與新媒介妥協(xié),并感到舒服。”②[美]萊文森：《數(shù)字麥克盧漢：信息化新千紀指南》,何道寬譯,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13頁。

“后視鏡”被認為是立足現(xiàn)在回望過去的導航,“反環(huán)境”則是一種立足未來回望過去的預測(現(xiàn)在也是過去的一種),是在弊端未發(fā)生狀態(tài)下對弊端作出的避讓。麥克盧漢被高調奉為時代和社會的“先知”,正是他頌揚“反環(huán)境”作為新環(huán)境的一個明證。在“反環(huán)境”與“后視鏡”之間進行鏈接,用以全面理解媒介的影響和運作,實則是更新一種審視媒介后果的視角,也是針對麥克盧漢論斷未來、現(xiàn)在和過去之間的關系進行的邏輯再思考。麥克盧漢究竟是否是一個未來主義者,也到了需要重新進行審視與對待的時刻。

“后視鏡”與“反環(huán)境”的洞見相互交疊,體現(xiàn)出媒介發(fā)展的影響與后果。與之具有類似效應的還有“反環(huán)境”與“內爆”之間的關系鏈接。

“內爆”,指的是一種內向的爆炸與坍塌?！皟缺钡漠a生與電子媒介的發(fā)展密不可分。麥克盧漢識別了兩種主要的“內爆”：作為環(huán)境的內爆和作為感知的內爆。環(huán)境的“內爆”針對邊界而言,指的是電子化引起處于臨界點的事物發(fā)生聚變。麥克盧漢對媒介的理解,主要基于對媒介引起的社會變革有所認識。無論是印刷時代突破口傳時代的邊界,還是電力時代超越工業(yè)時代的邊界,都是媒介變革所引發(fā)的后果。進入電力時代之后,電視、廣播、電話和電腦的出現(xiàn)形成了一種全新環(huán)境,并引發(fā)震撼人心的后果。最重要的表現(xiàn)之一,就是時空界限的消弭。時、空距離的縮小甚至消失,模糊了新舊環(huán)境之間的界限。遠隔千里的兩人進行即時的、面對面的通話與視頻等,早已經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胞溈吮R漢將我們帶入了一個與以往真實世界不同的虛擬世界,那是各種媒介的混種雜交。在這樣的世界里,肉身的人可以與非肉身的人對話和互動”①金吾倫：《 <麥克盧漢與虛擬實在>序》,載于克里斯托夫·霍洛克斯：《麥克盧漢與虛擬實在》劉千立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2頁。,真實與虛擬之間的涇渭分明也被模糊化了。此外,“電力技術終結了陳舊的二分觀念,即文化與技術、藝術與商務、工作與閑暇的二分觀念”②Marshall McLuhan,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 of Man,The MIT Press,London,1994,p.346-347.,意味著思想邊界也消融于“內爆”之中。一語蔽之,邊界的內爆——時空差異的不復存在以及領域專門化劃分的界限瓦解與突破,促使我們去重新認識和看待電力媒介的影響與意義。只要想象一下當前我們對網絡環(huán)境的依賴,便可感受到媒介技術作為“溫柔的殺手”對意識帶來的強大嵌入和滲透力量。

媒介革命的后果勢必會產生感知系統(tǒng)的變化。伊尼斯認為社會得以延續(xù)和生存的基礎就是感知生活的重組。這一認識被麥克盧漢所繼承并進一步發(fā)展。麥氏認為,谷登堡時代賦予了我們邏輯、順序與條塊分割,與之同時發(fā)生的還有人的感知系統(tǒng)被粗暴地進行了分割和肢解。《谷登堡星漢》之后,麥克盧漢將注意力轉向電力大眾媒介。在他看來,“電子時代一個主要的面貌是,它建構的全球網絡具有中樞神經系統(tǒng)的性質。”③Marshall McLuhan,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 of Man,The MIT Press,London,1994,p.348.電力媒介延伸的是人的整體神經系統(tǒng),工業(yè)時代所導致的感知分割因為電子媒介的介入而得救,視、聽、觸、嗅、味之間的感官反應此時又重新趨于平衡。麥氏論斷說,在電力媒介的時代,人對環(huán)境的感知能力大大增強,不僅聯(lián)合了所有感官之間的作用,而且還深入參與到協(xié)調感官平衡的過程之中：“因為在信息時代里我們要同時使用一切官能。所以我們發(fā)現(xiàn),在最熱切地調動官能的時候,正是我們感到最悠閑的時候,這種感覺與所有時代中的藝術家的感覺非常相似?！雹躆arshall McLuhan,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 of Man,The MIT Press,London,1994,p.347.換言之,“感知”的內爆體現(xiàn)于感知從分割走向重新平衡。

在“內爆”的環(huán)境下,時空界限、觀念劃分以及感知肢解都被突破,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真實的模擬)可以在同一時空中存在。電子技術營造的環(huán)境如同“皮膚”一樣包圍著我們,致使我們身處其中而無法知曉和進行辨別。由此,電子媒介的發(fā)達既成為“內爆”的前提,也為“反環(huán)境”提供了認知工具。麥克盧漢的主要意圖在于審視和反思媒介技術帶來的影響和后果,既包括對人又包括對社會的影響。他提醒說,媒介不反是儲存內容和信息的工具,而且本身就是社會變革的動力。理性的公眾變成交互式的大眾后,需要以批判性的視角去審視媒介引發(fā)時空混亂所帶來的影響。在巨大的信息流面前,無論我們是抗爭還是接受,誠如麥克盧漢提醒我們,既要看到媒介革命的積極效果,又要看到由此引發(fā)的危機,并且努力尋求解決危機的方案。不可否認,電子技術產生的“反環(huán)境”作為一種新的環(huán)境,雖然避免了舊環(huán)境的弊端,但也會遭遇向更高層次媒介發(fā)展所必須面對的危機。作為一種預警系統(tǒng)的運用,“反環(huán)境”不辱使命,致力于為媒介變革的弊端提供預見。在“內爆”了各種界限的電子媒介時代,“反環(huán)境”還被用來警惕潛藏的媒介災難,例如審視“內爆”帶來的審美無深度化、平面化及身份認同的精神創(chuàng)傷等。

四、“反環(huán)境”探索未完待續(xù)

“反環(huán)境”的提出開辟了麥克盧漢審視媒介后果的一條路徑,同時也啟迪并引導了麥克盧漢之后的媒介研究者去思考和理解媒介本身的一條思路。雖然麥克盧漢一定程度上是一個預言主義者,然而他畢竟不是一個預言終結者。盡管他的洞見充滿了先驗般的睿智,但正如他自己所告誡的那樣,他僅僅是一個探索者。媒介的發(fā)展始終是一個持續(xù)的動態(tài)過程,舊媒介總是不斷上升為新媒介,新媒介總是包含著舊媒介的內容。如果媒介所處的背景發(fā)生改變,其外在表現(xiàn)也會隨之而變。麥克盧漢逝世后,互聯(lián)網技術進入飛速發(fā)展時期,21世紀以來更加呈現(xiàn)出全方位的滲透姿態(tài)：它要將過去的一切媒介都當成是自己的媒介內容。文本、聲音、圖像、在線電話、在線音頻、在線視頻等一切舊媒介,如今全都變成為了互聯(lián)網媒介的內容。麥克盧漢所進行的 “反環(huán)境”探索,就其個人研究而言,確實已經終止于他的與世長辭。但是,他所提供的思路卻未曾停止。他的諸多追隨者和研究者紛紛以此思路來繼續(xù)分析舊媒介的余波和闡述新媒介的沖擊。麥克盧漢站在“反環(huán)境”視角,洞察和揭示隱蔽的媒介本身所帶來的媒介后果,提供的是從高一層次來觀察較低一層次的媒介環(huán)境的審視思路。這一洞見因為在媒介發(fā)展的過程中體現(xiàn)出普遍性,因而有助于繼續(xù)用來理解麥克盧漢所論新媒介之后的“新”新媒介環(huán)境。

麥克盧漢論斷舊媒介具有雙重角色。對于新媒介而言,它既構成新媒介浮現(xiàn)的背景,又為新媒介提供內容?；ヂ?lián)網時代的到來擴容了麥克盧漢所止步的新媒介環(huán)境,將麥克盧漢所定義的新媒介轉變成為舊媒介,并繼續(xù)發(fā)展了產生新的延伸方式的“新”新媒介?！八鼈兪腔用浇?含雙向傳播,涉及計算,與沒有極端的電話、廣播、電視等新媒介相對?！雹賉加]羅伯特·洛根：《理解新媒介——延伸麥克盧漢》,何道寬譯,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4頁。以此定義作為依據,羅伯特·洛根(Robert K.Logan)進一步延伸了麥克盧漢,將觸角伸向麥克盧漢所論新媒介之后的“互動媒介”。洛根所進行的研究努力,是“旨在理解‘新媒介’如何改變我們的世界。我們還要檢視,‘新媒介’如何沖擊麥克盧漢在《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里研究的傳統(tǒng)媒介或舊媒介?！雹赱加]羅伯特·洛根：《“新媒介”與麥克盧漢．緒論》,《理解新媒介——延伸麥克盧漢》,何道寬譯,復旦大學出版社 2012年版,第1頁。以《理解媒介》沒有涉及或未詳盡涉及的新媒介作為分析內容,洛根探討了手機、PDA、互聯(lián)網、萬維網、博客等“新”媒介方式,進一步延續(xù)麥克盧漢設置的“反環(huán)境”視角,將麥氏的新媒介轉變?yōu)榕f環(huán)境,并將它置于新媒介的“回望”陣營之列。另一個麥克盧漢延伸者保羅·萊文森(Paul Levinson),同樣毫不諱言麥克盧漢模式給予他的教益。萊文森被譽為“數(shù)字時代的麥克盧漢”,談及他本人的研究,他曾如此直言：“《數(shù)字麥克盧漢》實際上是兩本書。一本寫麥克盧漢的媒介思想及其對我們生活的影響。另一本寫我自己的思想,寫他的思想如何幫助我們理解新的數(shù)字時代?！雹踇美]萊文森：《數(shù)字麥克盧漢：信息化新千紀指南》,何道寬譯,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44頁。事實上,萊文森確實做到了這一點。沿著麥克盧漢理解媒介的思路,萊文森既對麥克盧漢的觀點進行修正和補充,又“將其思想之裨益帶入數(shù)字時代”④[美]萊文森：《數(shù)字麥克盧漢：信息化新千紀指南》,何道寬譯,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6頁。,繼續(xù)探討新媒介的影響及后果。受益于麥克盧漢,不能不提的還有埃里克·麥克盧漢(Eric McLuhan)。從其理論發(fā)展軌跡來看,埃里克顯然是子承父業(yè),不僅深受父親麥克盧漢理論的影響,而且直接延續(xù)了父親的論述思維。他的很大一部分工作是為麥克盧漢的著作和理論進行理論注腳,并在注腳基礎上進行完善和發(fā)展。關于“反環(huán)境”,他曾說：“關注媒介和環(huán)境如何按摩感官,即刻便自然地進入聚焦藝術功能的過程,盡管所有的藝術已經傾向于獨立運轉。(藝術家所創(chuàng)造的反環(huán)境,提供了直接關注環(huán)境的方法,并使得我們能夠更加清楚地看見和了解環(huán)境。)”⑤Eric McLuhan, Marshall McLuhan’ s Theory of Communication： The Yegg,Global Media Journal——Canadian Edition,Volume 1(1),2008,p.28.括號中的引文來自于麥克盧漢原文,參看Marshall McLuhan,Quentin Fiore, The Medium is the Massage： An Inventory of Effects,produced by Jerome Agel,New York：Bantam Books,1967,p.69.遵照麥克盧漢的思路,埃里克重申“反環(huán)境”是由藝術家所創(chuàng)造并具有使得環(huán)境“現(xiàn)形”的功能。在另一個“法國的麥克盧漢”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那里,“反環(huán)境”所強調的人工技術特征以及藝術家的獨特角色,被放到了“超現(xiàn)實”理論中的重要位置。麥克盧漢的媒介觀被認為是鮑德里亞的理論來源,主要在于鮑德里亞發(fā)展了內爆理論,突出了“擬像”環(huán)境所帶來的重要影響和后果。鮑德里亞將“擬像”發(fā)展的三大階段與麥克盧漢的媒介發(fā)展階段進行對接,認為“機器新娘”是印刷時代的“真實”,工業(yè)時代的流水線生產是對真實的批量“復制”,電力時代的“內爆”因真假界限的消失則與比真實更加真實的“擬像”相對應。①鮑德里亞一共考察了模擬秩序的四大譜系,認為符號或者圖像經過了以下幾個階段的發(fā)展：“它是基本現(xiàn)實的反應。它遮蔽或顛倒了基本現(xiàn)實。它掩蓋了基本現(xiàn)實的缺席。它與任何現(xiàn)實都沒有關系：它本身就是純粹的擬像?！盝ean Baudrillard,Simulacra and Simulation,translated by Sheila Faria Glaser,The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94,p.6.麥克盧漢預示了“新”新媒介,但還未來得及體驗或者分析“新”新媒介。如果說麥克盧漢對媒介發(fā)展提出了一種構想,那么鮑德里亞則將構想發(fā)展成為一種理論。鮑德里亞“超現(xiàn)實”觀的提出,不是用來觀察社會,而是用來批判社會。當然,在這些研究者之外,追隨麥克盧漢媒介研究思路的其他研究者還有不少。例如費尼曼用“功能重組”和“數(shù)字化”來表述新舊媒介的關系,維瑞里奧對電子通信造成的文化污染深感憂慮,等等。顯然,麥克盧漢在當下的媒介研究中已然成為一股熱潮。但值得說明的是,這股研究熱潮的出現(xiàn)并不是因為借力于電子媒介的高速發(fā)展,研究者利用麥克盧漢這個媒介先驅人物來大做文章,而是因為麥克盧漢所提出的精彩問題依然在當下的新媒介環(huán)境中能夠得到進一步闡釋。麥克盧漢 “反環(huán)境”的提出,幫助我們揭開了審視環(huán)境發(fā)展以及思索媒介后果的面紗。沿著麥克盧漢“反環(huán)境”的思路,在新的媒介環(huán)境下重新擴容“反環(huán)境”的內涵,成為探索麥克盧漢媒介觀的重要內容之一?；蛘呶覀兛梢赃@樣進行表達：數(shù)字時代的“麥克盧漢”還能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