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周邊外交應如何著力

雷墨

插圖/ 張文亮

在“兩會”期間王毅外長的記者會上，周邊外交成為關注的一個重點。這再次凸顯了周邊外交在中國整體外交中的重要性。2013年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以來，中國所面臨的周邊環(huán)境發(fā)生了一系列變化。這些變化有的與中國主動的外交操作有關，有的則因相關國家對華政策的調整使然。應該如何評價這一年多以來中國的周邊外交？中國周邊外交應如何應對新挑戰(zhàn)、老問題？針對這些問題，《南風窗》記者采訪了廣東國際戰(zhàn)略研究院周邊戰(zhàn)略研究中心主任周方銀教授。

《南風窗》：2013年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以來，中國所面臨的周邊環(huán)境發(fā)生了哪些變化？

周方銀：第一個變化是中國把傳統(tǒng)安全上的熱點問題穩(wěn)定住了。2013年以前，包括釣魚島問題、黃巖島問題在內的問題此起彼伏。但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以后，特別是2014年下半年，這些熱點問題逐漸穩(wěn)定下來了。這個穩(wěn)定很大的一個原因是相關國家認識到中國的外交發(fā)生了變化。此前它們的投機心理很強，后來發(fā)現(xiàn)中國外交面對挑釁時態(tài)度強硬。這種情況下，這些國家的心態(tài)可能也發(fā)生了變化。它們意識到中小國家與大國的對抗，不管結果怎么樣，中小國家付出的代價都是不可承受的。

另一個變化是中美在安全合作上加強了，兩國關系變得比較穩(wěn)定了，這是一個比較新的現(xiàn)象。中國去參加美國主導的環(huán)太平洋軍事演習，不管參與到什么程度，但是中美這兩個國家在一起演習有很重要的意義。它會向其他國家發(fā)出一種信號，中美兩國之間在安全上有溝通機制，中美在安全關系上是有把控能力的。從這個角度來講，這有利于降低日本、菲律賓等利用美國挑撥中美安全對立的空間，這個空間并沒有消除，但確實降低了。

第三點，周邊安全形勢的主要議題發(fā)生了變化。2011年至2013年，美國重返亞太一直都是高姿態(tài)。學界都在討論美國重返亞太中國該怎么辦，但2104年以后情況發(fā)生了變化，關注的焦點變成了“一帶一路”、互聯(lián)互通、亞投行。不管“一帶一路”現(xiàn)在推進程度如何，但在一定程度上的確轉移了注意力。把區(qū)域議題從安全問題轉移到發(fā)展問題，在某種意義上來講，我們對亞太周邊地區(qū)的安全環(huán)境在理解上會有所改變，雖然問題沒有解決，但是嚴重性和迫切性就會降低了。

還有一個趨勢性因素不容忽視，就是中國周邊地區(qū)的轉型問題。這個問題現(xiàn)在已經在逐漸冒頭，未來會越來越突出。越南、柬埔寨、緬甸等都正在經歷政治、經濟和社會的轉型。這些國家在今明兩年都面臨國內大選，在這一背景下轉型問題帶來的影響會更加突出。

《南風窗》：中國周邊環(huán)境在哪些方面沒有變化？

周方銀：第一，中美戰(zhàn)略競爭關系沒有發(fā)生根本變化，還處在一個比較高的水平。雖然中美有安全合作，但這種安全合作只是緩解而沒有解決中美戰(zhàn)略競爭問題。第二，中國周邊的熱點問題一個都沒解決，而且短期內也都看不到解決的跡象。第三，中國與周邊國家的宏觀關系沒有變。這些關系受到結構因素限制。美國在中國周邊的同盟體系， 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中國周邊地區(qū)安全架構的面貌。這就意味著中國想要在短期內實質性地改變周邊安全環(huán)境是比較困難的。

《南風窗》：今年9月份習近平即將訪問美國，這是他就任中國領導人以來首次對美國進行國事訪問，中美關系的未來走向又會成為關注的焦點，閻學通認為，中國的外交，周邊比美國更重要。有美國學者也認為中國外交優(yōu)先秩序發(fā)生了變化，并認為中國更重視周邊，預示著中國與西方特別是美國的沖突性會增加，因為中國可能會更不妥協(xié)，你如何看待這個觀點？

周方銀：對于中國外交來說，我總體上同意周邊比美國更重要的觀點。但如何理解和看待“重要”是值得探討的問題。我覺得更具體的表述應該是，中國在周邊地區(qū)政治操作的空間比中美關系中的政治操作空間更大，更能有所作為。所以應該是說我們外交政策的主要發(fā)力點或者說著眼點應該是在周邊，也就是說我們用同樣的戰(zhàn)略資源在周邊地區(qū)的努力可能會獲得更大的成效。而試圖通過對美外交來獲取很大利益，或者說獲得利益的增量是很難的。對美外交更重要的是要避免造成戰(zhàn)略上的損失。

從習近平的新外交來看，總體上比以前變得更強硬，斗爭的意識更強。但這并不意味著中美沖突意識會增加。中美關系經過一段時間的斗爭，實際上是更加穩(wěn)固了，也有了更大的合作空間。斗而不破不僅是中國的想法，也是美國的想法，雙方都會避免中美關系出現(xiàn)破裂性的局面。中美這幾年戰(zhàn)略競爭有時達到很高的水平，但是口頭的表述都是比較克制的，這與美國和俄羅斯的關系是不一樣的。

《南風窗》：今年印度總理莫迪將訪華，莫迪政府“向東走”戰(zhàn)略，與日本的接近，對“一帶一路”倡議的模糊，這些都在不同程度上對中國周邊外交的實施效果產生影響，你如何看待印度在中國周邊外交中的角色？

周方銀：印度比較圓滑，既希望從大國合作中獲得好處，又避免在大國間站隊。某種程度上說，印度這個目的是達到了。但這一策略的負面效果很可能是，所有大國都拉攏印度，同時印度也讓所有大國都失望。因為它在幾乎所有重大問題上都態(tài)度模糊，拉攏不拉攏效果都一樣?？陀^造成的效果就是，對于其他大國來說，印度不那么重要。印度表面上是拿了一手好牌，但是這手牌是打不出個好的結果的。

對中國周邊外交來說，無需對印度的角色過于擔憂，也沒有必要投入太大的戰(zhàn)略資源。中國在態(tài)度上需要保持積極，務實推進中印關系，但不應有過高的預期。印度在“一帶一路”問題上態(tài)度模糊、消極，這無疑會給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造成影響。從這個角度來講，印度在中國的周邊外交里面從他的體量、規(guī)模、發(fā)展趨勢來說是比較重要的，但是從中國外交的努力發(fā)展方向來說重要性不那么突出。中國可以與印度在鐵路、基建、工業(yè)區(qū)等項目上開展功能性合作，但不要指望這些合作會產生什么戰(zhàn)略性的效果。

《南風窗》：中俄關系既是大國外交也是周邊外交，而且在某種程度上中國的對俄外交在中國整體的周邊外交布局中也會產生或大或小的影響，你如何看待對俄外交在中國周邊外交中的角色？

周方銀：無論從中國的整體外交還是周邊外交來看，中俄關系的重要性可能超越大多數人的預期。目前中國在南邊有南海問題，東面有釣魚島問題，西南方向還有中印懸而未決的邊界問題，甚至跟韓國還有蘇巖礁問題。在有這么多問題的情況下，我們一定要穩(wěn)定西面、北面這個大后方，這個方向是絕對不能出問題的。穩(wěn)定這個方向就意味著我們可以騰出資源在其他方向使用。

中俄合作從習近平主席上來后勢頭非常好，中俄關系得到了一個比較大的提升，官方的說法是中俄戰(zhàn)略協(xié)作伙伴關系進入新階段，這是一個恰如其分的評價。我們要注意的一點，就是中俄關系的發(fā)展對中國與其他國家關系的影響。中俄關系我們現(xiàn)在處理得還是比較高明的。烏克蘭事情發(fā)展到美國和俄羅斯這么對立的情況下，中俄關系雖然改善了但是中美關系沒有出現(xiàn)大的倒退。美國雖然心理對中國感到不滿，但是口頭上沒有特別的表達不滿。

我們要避免在大國關系中陷入跟某個大國僵硬對立的局面，這個對中國非常重要。中美本身就是有戰(zhàn)略矛盾的國家，在俄羅斯、烏克蘭問題上，中美關系沒有出現(xiàn)大的倒退這個就很難能可貴了。我們要保持這樣一個狀態(tài)，不要因為中俄關系的發(fā)展使得中國與西方的關系進入一個僵局。

《南風窗》：你在《美國的亞太同盟體系及中國的應對》一文中指出，中國應對美國亞太地區(qū)同盟體系的有效性，會對周邊安全環(huán)境的性質產生較為根本性的影響。你如何看待中國周邊外交中，應對美國亞太同盟體系的問題？

周方銀：這一點對中國周邊外交來說很重要，而且截至目前中國的應對也是比較成功的。從理論上說，瓦解美國在亞太的同盟體系，現(xiàn)階段基本上是做不到的。維持一個同盟體系相對容易，尤其是在美國有安全優(yōu)勢的情況下。但從中國的角度看，松動美國的同盟體系還是可能的，事實上已經產生了一定的效果。比如美國的盟國泰國，事實上已經很難說它在中美之間是站在哪一邊了。無論泰國政局如何變，與中國的關系都是非常好的。這樣一來，美國在亞太的5個盟國中，泰國基本上算是被排除了。

中韓關系最近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兩國學界甚至出現(xiàn)了“結盟”的聲音。結盟暫時是不現(xiàn)實的，但連這種想法都有人提出來，這就是個很大的變化?，F(xiàn)在中韓結盟雖然沒有成為現(xiàn)實，但變成了一個可以想象的事情了，這反映韓國對美韓關系有點搖擺了。如果把韓國算“半個”，也就是說美國的5個盟國已經有“一個半”立場相對中立了。澳大利亞的態(tài)度也在往模糊的方向發(fā)展，現(xiàn)在已經開始避免在中美之間站隊。如果美國的同盟有一半被松動的話，那對中國的約束就很小了。

《南風窗》：你曾提到2015年中國外交將會保持主動的態(tài)勢，延續(xù)強勢出擊的風格，也就是說還是會積極進取，那么未來兩三年中國周邊外交的重點會放在哪些領域？或哪些對象國？

周方銀：俄羅斯肯定是關鍵對象國，東北亞韓國絕對是重點。在中亞，中國會用上合組織和絲綢之路經濟帶來強化整個西北方向。在東南亞，中國的思路是經濟上加大投入。另外在經濟、安全上我們會主動提供更多公共產品。但在這一點上，中國肯定會策略性、針對性地考慮。中國外交一個很重要的特點是學習能力比較強，能隨時做調整，然后再去找突破口和新的方向。中國周邊外交是一個逐漸完善、動態(tài)調整的過程。目前它的面貌還不是那么清晰，但會根據周邊國家的反應、實力對比、周邊的制度安排、結構變化等去不斷努力，但總體上強勢出擊的姿態(tài)是確定無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