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中介語視域中的“連……也/都……”句式

張豫峰,李紅葉

(1.復旦大學 國際文化交流學院，上海 200433;2.復旦大學 中國語言文學系，上海 200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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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中介語視域中的“連……也/都……”句式

張豫峰1,李紅葉2

(1.復旦大學 國際文化交流學院，上海 200433;2.復旦大學 中國語言文學系，上海 200433)

在現(xiàn)代漢語中，由“連……也/都……”構(gòu)成的句子是一種備受關(guān)注的特殊句式。從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學界就開始對該句式進行研究，取得了諸多成果。本文從“連……也/都……”句式的認知意義出發(fā)，認為“連……也/都……”句的肯定形式和否定形式呈鏡像關(guān)系。本文基于中介語語料庫，歸納了留學生在習得該句式時常見的偏誤類型，指出其偏誤原因是沒有系統(tǒng)把握“連……也/都……”句的句式意義，同時探析了該句式存在的典型語境。

“連……也/都”句;中介語;典型語境

在現(xiàn)代漢語中“連……也/都……”句式是一個特殊句。我們認為該句式是一個凝固體，它從整體上表述在適當?shù)恼Z境中由說話者心中認定的極端目標的高低評判某人某事處于較高或較低的水平。

“連……也/都……”句式的意義表達一直是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的重點和難點，很多語言學家都曾對這一問題進行過論述。在對外漢語教學中，該句式同樣也是句式教學的重點和難點所在。以往人們非常注重從結(jié)構(gòu)關(guān)系上對“連……也/都……”句式的偏誤現(xiàn)象進行分析，如佟惠君對英語背景學習者使用“連……也/都”結(jié)構(gòu)時的偏誤類型進行了概括，認為其主要表現(xiàn)為“遺漏”和“錯序”兩大類[1]。李大忠總結(jié)了“連……也/都……”句的三種偏誤現(xiàn)象：“連”后成分的極端性不足、“連+數(shù)詞+謂語”格式的誤用、“都”或“也”的遺漏[2]。楊曉輝等從三個平面的語法研究觀出發(fā)對留學生“連……也/都……”句習得和使用情況進行了論述，認為學生的偏誤主要集中在句法結(jié)構(gòu)(包括成分的遺漏、成分的替代、成分的位序不當)、語義限制和語用(包括感情色彩不當、篇章不連貫、語體色彩不當)上[3]。丁雪歡還專門針對印尼、泰國學生對“連……也/都……”句習得情況進行了考察，并從“連”后出現(xiàn)的不同句法結(jié)構(gòu)類型的角度對學生的使用及偏誤進行了說明[4]。以上這些研究基本從結(jié)構(gòu)上概括了留學生在習得“連……也/都……”句式時常見的偏誤類型，并且提出其偏誤的原因，即母語的負遷移、學習者學習策略不當、教材編寫缺乏針對性等。這些分析和解釋能帶給人們一定的啟發(fā)性，但對偏誤類型的歸納似乎還不夠系統(tǒng)和全面，分析和解釋也未觸及句式的本質(zhì)，結(jié)論相應顯得有些空泛而無針對性。本文認為留學生在使用“連……也/都……”句式時所出現(xiàn)的各種偏誤現(xiàn)象無疑與其能否正確關(guān)聯(lián)該句式表征的評判對象和評判標準及其大腦應該對應的基本認知知識密切相關(guān)，同時對該句式的語境認識不足也是留學生出現(xiàn)句式偏誤的主要原因。本文試圖以“連……也/都……”句式意義及其句式要素為視點，系統(tǒng)歸納中介語中留學生使用“連……也/都……”句式的各種偏誤現(xiàn)象并給予一定的理論分析，找出其存在的典型語境。

一、“連……也/都……”的句式意義及其句式要素

以往人們在談到“連……也/都……”句式時，總是從結(jié)構(gòu)主義出發(fā)，不僅要分析“連”、“也/都”的詞性，還要闡述各結(jié)構(gòu)成分是什么樣的句法和語義排列，認為句式意義是在句法-語義結(jié)構(gòu)中產(chǎn)生的，是各結(jié)構(gòu)成分簡單相加而產(chǎn)生的總和。本文認為句式表現(xiàn)為一個固有的命題結(jié)構(gòu)，它是人類對客觀世界進行主觀概念化的結(jié)果，句式本身就是一個整體，它有自己獨特的形式和意義。

具體到“連……也/都……”句，它也是一個整體，其中的介詞“連”和副詞“也/都”共同表達結(jié)構(gòu)意義，句式主要有兩種意義： 一是通過“心中認定的極端高目標”評判某人某事處于“較高水平”； 二是通過“心中認定的極端低目標”評判某人某事處于“較低水平”[5]。

這里我們之所以在極端評判目標前添加“心中認定”，是因為無論句中極端目標或表現(xiàn)為高，或表現(xiàn)為低，都是說話者在一定的語境中受自己主觀心理評判制約決定的。人們常把外部世界事物或事件之間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性的大小稱為“情理值”。“連”前后詞語表征的評判對象和極端評判目標與人們大腦原有日常認知知識系統(tǒng)存在一定的對應關(guān)系。符合人們理想化認知模型的，便具有較高的“情理值”，如果不符合人們理想化的認知模型，評判對象和極端評判目標之間具有較低的“情理值”，就很難形成“連……也/都……”句式。

總而言之，我們認為“連……也/都……”句的句式意義是由主客觀兩方面互相運作調(diào)整而成的，句中“連”和“也/都”的詞性和意義在整個句式表達中并不起什么作用，就相當于一個分隔符，它們在句中只起強調(diào)語氣的作用。根據(jù)上文對“連……也/都……”句式意義的分析，我們可以得出，“連……也/都……”句的句式要素有三： 評判對象——“連”前成分； 極端評判目標——“連”后成分； 客觀評述——“也/都”后成分。 只要我們提到“連……也/都……”句，這三個句式要素總是缺一不可的?！斑B”前成分是評判對象，常由表人或表物的詞語充當，有時它也可能并不緊鄰“連”或被省略，但是通?？梢砸罁?jù)上下文語境辨析出來?！斑B”后成分是極端評判目標，它可以是事物也可以是事件，在句法上既可表現(xiàn)為詞也可表現(xiàn)為短語。極端評判目標的“極端”常常表現(xiàn)為人類公認的最典型的高標準或低標準的事物或事件，這也是人們從認知知識系統(tǒng)中按照順序提取出的最高或最低點，或者說是從“極端評判目標”這一句式要素的聚合系統(tǒng)當中篩選出來的極點。由于“也/都”后是一種客觀評述，它常由謂詞性詞語充當，并且要帶有對評判極端目標與評判對象關(guān)系論述的完整性和適應性。

“連……也/都……”句的句式要素是形成句語義的必有條件。我們注意到構(gòu)成句式的句式要素總是遵循著“評判目標高，通過一定的評述評判對象處于高水平”的“高—高”原則，以及“評判目標低，通過一定的評述評判對象處于低水平”的“低—低”原則。

“連……也/都……”句存在肯定和否定兩種形式，二者恰好呈鏡像表現(xiàn)，即肯定形式若遵循“高-高”原則，那么否定形式則遵循“低-低”原則，反之亦然。通過否定“心中認定的較低目標”，從而否認某人某事處于“較高水平”即處于“較低水平”，如“張三連汽車都沒有”，和肯定形式“張三連汽車都有”剛好呈現(xiàn)出鏡像關(guān)系，否定形式中極端評判目標“汽車”是一個極端低目標，評判對象“張三”也處于較低水平，而肯定形式極端評判目標“汽車”是一個極端高目標，評判對象“張三”也處于較高水平，前者依據(jù)“低-低”原則，后者依據(jù)“高-高”原則；通過否定“心中認定的較高目標”從而否認某人某事處于“較低水平”即處于“較高水平”，如“汽車連張三都沒有”，其肯定形式“汽車連張三都有”，二者在極端評判目標和評判對象之間的高低對應也呈鏡像關(guān)系，前者依據(jù)“高-高”原則，后者依據(jù)“低-低”原則。句式要素中只有“客觀評述”部分發(fā)生了根本變化，其他兩個要素并未改變。無論是肯定形式還是否定形式，“連……也/都……”都遵循著“高-高”或“低-低”原則，其鏡像表現(xiàn)也證明了我們構(gòu)建的兩種基本句式意義的普遍性和包容性。

二、從中介語看留學生使用“連……也/都……”句的偏誤情況

本文選取了暨南大學華文學院“留學生書面語語料庫”(以下簡稱“暨大”)和北京語言大學“HSK動態(tài)作文語料庫”中的中介語語料(以下簡稱“北語”)作為研究對象。在暨大語料庫中，我們在高級檢索狀態(tài)下，分別以“連”并且“都”和“連”并且“也”進行了例句檢索，共得到881條語料，其中“連……都……”句428條，“連……也……”句453條。北語語料庫設有錯句檢索，直接選擇“連字句”共出現(xiàn)15個學生的錯句。在對將近900條例句逐一分析的基礎(chǔ)上，我們嘗試從“連……也/都……”句的句式意義出發(fā)分析學生的偏誤類型，同時對造成偏誤的原因進行一定的闡釋。

(一)對“連……也/都……”句式意義理解的偏差

正如上文所述，“連……也/都……”句具有兩種基本句式意義，即由“高-高”、“低-低”原則支配的心中認定的極端目標和評判對象水平之間的關(guān)系。留學生在學習該句式時，常常會出現(xiàn)因?qū)涫揭饬x理解不到位而產(chǎn)生的錯誤。他們經(jīng)常割裂了這一結(jié)構(gòu)整體，具體表現(xiàn)為以下兩類。

1.“連”字的誤用

由于對“連……也/都……”句的句式意義理解的不到位，留學生常常會把“連”等同于“連……也/都……”句，甚至把不相干的意義附加到“連……也/都……”句式中，出現(xiàn)很多不需或者不應使用“連……也/都……”句而誤用的情況。例如：(1)我們要買最少一盆花，買花的理由連現(xiàn)在我也不清楚，在我國家我們也過春節(jié)。(暨大·巴拿馬)(2)我們要多多做好的事情，連被別人弄傷心也要耐心，反而對那個人要給他愛心，不要給他報仇。(暨大·印度尼西亞) 例(1)作者想表達的是“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清楚買花的理由”，應該使用“到”，無需用“連”。例(2)中學生誤用的“連”處于一個復句結(jié)構(gòu)中，后續(xù)分句使用了“反而”，整個句法結(jié)構(gòu)表達的是一種讓步的關(guān)系，因而應該使用“就算/即使”等。上述的這些例句都不存在“由心中認定的極端目標的高低評判某人某事處于較高或較低的水平”的含義，學生把其他句式義強加到“連……也/都……”句式中。另外，對“連……也/都……”句的誤用還包括在需要使用“連……也/都……”句式時卻沒有使用，例如：(3)我認為，還遠在什么地方存在只有一頓飯也不能吃的人。(北語·韓國)(4)我們出生時，不僅國語也不會說。(北語·日本) 上述兩例所要表達的是在說話者心中認定的極端目標的作用下，對對象進行的評判?！耙活D飯”是一個極端低目標，極端低目標尚且難以實現(xiàn)，從而說明那個地方人們的生活條件之低；本國人應該自然習得“國語”，所以對他們來說是一個極端低目標，極端低目標的難以實現(xiàn)說明“我們”出生時會的東西之少。所以，它們都應該使用“連……也/都……”句表達，可以分別改為：“還遠在什么地方存在著連一頓飯都吃不起的人”，“我們出生時，連國語也不會說”。

2.“連……也/都……”句式“也/都”的遺漏

“連……也/都……”的句式意義是“連”、“也/都”和各框架要素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絕不是組成成分的簡單相加，更不是單獨的某個部分所能替代的。以往的漢語語法研究中，有人認為“連……也/都……”的句式意義主要是介詞“連”產(chǎn)生出來的，所以便把此句式稱作“連”字句。留學生在使用“連……也/都……”句式時可能更缺乏這樣的句式整體的意識，因而有時也會把“也/都”遺漏，造成表達上的不適宜。例如： (5)而我呢，連客家話不會講，更何況漢語就別提了。(暨大·印度尼西亞)(6)這些都是必須掌握好的課程連國內(nèi)生不一定有接觸過。(暨大·印度尼西亞) 可以看出，留學生沒有將“連……也/都……”句式看作一個整體，誤認為其句式意義是由“連”字承擔的，所以才在“不會講”、“不一定有接觸過”前遺漏了“也/都”。其實每一個句式都是在“完形”基礎(chǔ)上形成的，其意義都是獨立于句中結(jié)構(gòu)成分而存在的。具體到“連……也/都……”句，“連”和“也/都”必須互相配套才能保證句子的成立。

(二)句式要素的使用不當

1.極端評判目標——“連”后成分

極端評判目標作為句式要素之一是關(guān)聯(lián)評判對象和客觀評述的重要橋梁。我們認為，“連”后成分是說話者心中認定的一個極端評判目標。對于留學生而言，他們時常會在極端目標的選擇和判定上出現(xiàn)偏差。一種情況是選擇的目標極端性不明顯，無法在相應的序列上激活其他成分；另一種情況是極端評判目標和評判對象之間的關(guān)系違背了“高-高”、“低-低”的原則，即不符合兩種基本的句式意義。下面我們逐一進行分析。

第一類：目標的極端性不明。例如：(7)連蘋果，桃子，草莓什么的，她都常常吃。(暨大·巴拿馬)(8)這可能是因為我的壞習慣才能聽到她說的，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只吃完飯就馬上去找她給我講故事，天天都講，無論什么故事都講、鬼啊、神啊，連搞笑、猜謎語都說完了。(暨大·柬埔寨)在大多數(shù)人的認知中，蘋果、草莓、桃子等并不是稀有物品，在日常生活中很常見，所以并不能構(gòu)成某種極端目標?！案阈Α⒉轮i語”等故事類型和鬼神故事應該是并列關(guān)系，并不存在地位或?qū)蛹壣系幕蚋呋虻?，即不具備“極端目標”的性質(zhì)。因而將其作為一種“極端目標”使用在“連”字之后時，我們并不能夠據(jù)此評判出其他事物的高低層次。

第二類：極端評判目標與評判對象的關(guān)系錯亂。例如：(9)不瞞你說我以前是一個很內(nèi)向，從不喜跟別人在一起，甚至連見到一些半認半不認識的都不打招呼。(暨大·柬埔寨)(10)在那個房間有很多朋友等我，連我很近的朋友都來。(暨大·印度尼西亞)例(9)以對“半認識半不認識的”人不打招呼來證明一個人內(nèi)向程度之高，這是不符合人們基本的認知傾向的。如果一個人對自己認識的或者熟悉的人都不好意思打招呼，這才能說明她的性格極其內(nèi)向。學生的句子將較低的評判目標嵌入“連”后，從而得到一個較高的客觀評述，因而句子的可接受度低。例(10)中和“我”關(guān)系近的朋友到來是比較正常的情況，是較低的評判目標，以此來說明在房間等我的朋友之多是不合適的。這兩例中的極端目標和評判對象之間的關(guān)系是錯亂的，均違背了“高-高”、“低-低”原則。

從這一偏誤類型中我們可以看到，對“連……也/都……”兩種句式意義的正確解讀，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留學生對該句式的使用。只有理解了心中認定的極端評判目標和評判對象之間的高低對應關(guān)系，才能夠造出符合情理的“連……也/都……”句。

另外，“連”后成分使用不當還包括“連”后的名詞性成分出現(xiàn)遺漏、誤加、錯序等，這種偏誤現(xiàn)象與句式意義本身無關(guān)。

2.客觀評述——“也/都”后成分

這類偏誤現(xiàn)象出現(xiàn)頻率最高，前人論述也較多，被統(tǒng)稱為“句法結(jié)構(gòu)”層面的錯誤。其實從句式整體意義來看，句式要素“也/都”后成分是對心中認定的極端目標高低的一種客觀評述，并由此評述來評判某人某事處于較高或較低的水平。留學生在習得“連……也/都……”句時不明白其構(gòu)句要素，在對極端目標進行評述時不能完整了解評述目的和要求，或在評述中重復目標事物或不能完整評述。例如：(11)我來中國以前，連一句話也不會說話。(暨大·日本)(12)不僅是這些，他還帶我到醫(yī)院檢查，那天真是太倒楣了，連錢包都被人偷，所以看病的錢全都是他出。(暨大·柬埔寨)(13)“……現(xiàn)在連自己的車都發(fā)不動，”撒母耳覺得快要被煩死了。(暨大·菲律賓)(14)但是如果連自己的事都不可以把做好，那以后我怎么教好我的學生呢？(暨大·泰國)

例(11)中的“說話”是離合詞，“也/都”后的成分在評述該事件時使用不當，應改為“連一句話都不會說”。例(12)缺少完句成分“了”，應改為“連錢包都被人偷了”。例(13)可能補語使用不當，應改為“連自己的車都發(fā)動不了”。例(14)“把”字句和表示能性的情態(tài)動詞“可以”等混用，應改為“如果連自己的事都做不好”。

我們從“連……也/都……”句的句式意義和句式要素出發(fā)，對留學生使用該句式的偏誤現(xiàn)象進行了考察，將其偏誤類型分為了兩大類四小類。對于偏誤類型的劃分，我們并未拘泥于以往從結(jié)構(gòu)形式角度的分析，而是始終與本文論述的“連……也/都……”句兩種基本句式意義緊密相關(guān)。我們認為，留學生對該句式的使用不當總體上可以歸結(jié)為對句式意義的理解不到位，沒有正確認識“評判對象”和“極端評判目標”等句式要素之間“高-高”、“低-低”的原則，進而出現(xiàn)使用上的錯誤。

三、“連……也/都……”句適用的典型語境

在一定的語境中，是否使用“連……也/都……”句影響到主觀表達的準確性。如“他病得很重，連呼吸都很困難”，“呼吸”作為一種基本的生理活動在人們的認知當中屬于“極端低目標”，要生存就需要呼吸，這樣一個極端低目標都無法達到，可見其病情的嚴重程度，生存能力之低。如果我們將句子改寫為“他病得很重，呼吸困難”，似乎只能客觀地陳述“呼吸”這一生命體征的情況，對于其他情況則無法說明。

(一)“連……也/都……”句的典型語境

據(jù)我們對北京大學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CCL)中“連……也/都……”句式進行的定量檢索，發(fā)現(xiàn)將近90%的“連……也/都……”句都出現(xiàn)在否定的語境當中。以往也有不少學者對“連……也/都……”句式的肯定式和否定式也進行過考察。像崔希亮提出“連……也/都……”句的否定式比肯定式自由，肯定式主要表事實，否定式主要表事理，有些“連”字句只有否定形式而沒有肯定形式，而其肯定形式必有相應的否定形式[6]。丁雪歡認為在通俗文學作品及日常口語中，“連”字句否定式的使用多于肯定式，“連”字句肯定式與否定式的選用主要取決于語境因素、社會因素、風格因素[7]。我們認為，“連……也/都……”否定式的使用不僅多于肯定式，同時，其否定式不僅包括帶有“不”、“沒(有)”、“無”等明顯的否定標記形式，還應包括隱含否定含義的表述形式，如“困難”、“(成)問題”、“難以”等。

據(jù)考察，“連……也/都……”否定式大量使用于下面四種典型語境中。換句話說，在以下四種典型語境中，“連……也/都……”句否定意義呈現(xiàn)出某種強制性與傾向性。

1.在無法滿足人類基本生理需求的情況下，常常使用“連……也/都……”句否定式。人類基本生理需求如吃飯、睡覺、呼吸、如廁、伸腰、抬頭等。例如：(15)沒有了父親又沒有了母親，他不得不像一個成年人那樣養(yǎng)活自己。他連一頓飯都不愿意去向人乞討，而要自己付錢。(翻譯作品《尼爾斯騎鵝旅行記》)(16)對于廣大的農(nóng)民工來說,“跳槽”往往連想都不敢想。(新華社2004年新聞稿)(17)胸腺增生或胸腺腫瘤時，就會四肢肌肉無力，甚至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中國兒童百科全書》)(18)整天喝酒搞女人，沒有飯錢就到別的畫家那兒吃大戶，連吃飯都成問題的人還談什么藝術(shù)？整個就是一群盲流嘛。(卞慶奎《中國北漂藝人生存實錄》)(19)有個無人持球，姚明追著搶，可是王治郅連腰都懶得彎一下。(姚明《我的世界我的夢》) “連……也/都……”句最典型的否定形式為“連+一量名+也/都+否定VP”，它是通過否定小量，達到否定全量的作用，如例(15)。還有一種是通過重復主要動詞進行否定的形式，即“連+Vp+也/都+不/沒(有)Vp”，如例(16)?！斑B……也/都……”句否定式除了例(15)-(17)帶有明顯否定標記詞外，例(18)(19)是隱含否定意味的表達式，在這兩例中，“成問題”指沒有錢吃飯，“懶得”指不想彎腰，雖然句式表面沒有“不”、“沒(有)”等否定詞，但實際上卻包含否定意味。這類表達式在實際語料中大量存在，諸如“痛苦、忽略、難逃、回避、退化、遮住、阻止、貧乏、栽跟頭、難以XX”等等表達式。

2.在無法達到完成某事的基本條件的情況下，常常使用“連……也/都……”句否定式。例如： (20)為了收集原料，連社員農(nóng)具和做飯的鐵鍋都砸了。(1994年報刊精選：9) (21)而我們現(xiàn)在的一些年輕書畫家，有的不要說“經(jīng)史子集”，就連一般的文史知識都貧乏得很。(1994年報刊精選：10) 基本條件無法達成是“連……也/都……”句否定式出現(xiàn)的第二大典型語境，在這種語境中，客觀評述中帶有否定詞的句式仍占絕對優(yōu)勢，其中否定小量的“連+一量名+也/都+否定VP”句為其主導形式。“也/都”后的客觀評述也可為包含否定意味的表達式，如例中的“砸”和“貧乏”則包含著“破壞、使不存在”和“很少、不多”等否定意味。處于此種語境的“連……也/都……”句否定式由于說話人想要表達的是完成某事的條件不具備，所以句子中常常出現(xiàn)“基本”、“起碼”、“一般”等字眼。

3.在不能達到量級序列中極端目標的情況下，常常使用“連……也/都……”句否定式。例如：(22)“在這行踏踏實實工作了小二十年，也不貪也不偷，你得到了什么？到現(xiàn)在連個科長都沒混上！哼，有那些孫子貪的，咱們干嘛閑著？”(當代電視電影《冬至》)(23)老板卻頗不得志，因為這是經(jīng)營服裝不成的被迫改行，連精明無敵的溫州人都栽了跟頭，可見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了。(1994年報刊精選：10) 例(22)的“科長”在中國行政級別系統(tǒng)(科長-處長-局長-部長)中處于最低的位置，可以說是一個“極端低目標”，“極端低目標”都未能實現(xiàn)，更不用說處長、局長等高目標了，運用“連……也/都……”句否定式激活了行政級別序列，由此說明這個人所處的地位之低。例(23)中的“精明無敵的溫州人”在作者敘述的量級序列中是一個“極端高目標”，“極端高目標”都“栽了跟頭”，更不用說序列中的“低目標”不太精明的商人或一般的商人了，由此說明“栽跟頭之重”。這兩例表達都處于比較明顯的等級序列語境中。其實很多普通名詞在單獨使用時并未有序列性，但是進入“連……也/都……”句式后就容易顯現(xiàn)序列化，這是“連……也/都……”句具有的兩種基本句式意義決定的，處于某一序列中的“高目標”或“低目標”的事物或事件最易進入該句式當中，也就是說，這是“連……也/都……”句否定式使用的一種典型語境。

4.在評判對象和極端評判標準處于一種極端對比關(guān)系情況下，常常使用“連……也/都……”句否定式。例如： (24)去找他告狀的農(nóng)民看了他的家境后，大為感動地說：“市長住的房子連一個普通工人都不如。這個狀我不告啦！”(1994年報刊精選：10) (25)連溫柔的春風也比不上她的呼吸……上官金虹的頭也漸漸垂下。(古龍《小李飛刀》) 以上兩例的對比性都十分明顯，“也/都”后的客觀評述部分包含“不如”或“比不上”等字眼。“連……也/都……”句式的對比性指的是經(jīng)常使用在具有對比關(guān)系的語境當中，如例(24)中的“市長”和“普通工人”就有著明顯的對比；或者句式本身包含對比性，如例(25)中的“溫柔的春風”和“她的呼吸”在句式中臨時有了一定的對比關(guān)系。其實表示量級序列的“連……也/都……”否定式也往往在一定程度上帶有某些對比性。

另外，值得我們注意的是“連……也/都……”句式所謂的“極端目標”具有很強的主觀性，它是說話者心中認定的標準，具有一定程度的相對性，并不是絕對化的標準。因此，雖然存在“理想認知模型”，但“一千個讀者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主觀認知下，或者在不同語境的作用下，對極端目標的認定會存在不同。如前文例(7)，如果說話人的生活條件很差，那么可能對她而言“蘋果、桃子、草莓”等水果已經(jīng)算是奢侈品了，通過說話者心中認定的極端高目標來說明敘述對象生活水平之高，這也符合我們的“高-高”原則。同樣類型的例子如下：(26)她什么運動都不喜歡，連打羽毛球也不會打。(暨大·巴拿馬)(27)跳到六年級的時候，我就碰到一位好的老師，“辛通順”，我從他學了不少知識，不只是畫畫、書法、美術(shù)、唱歌連跳舞老師都會。(暨大·柬埔寨)

例(26)中的羽毛球在各項運動中可能并不算是普及性高且難度低的運動，因而通常情況下不具備“極端低目標”的性質(zhì)。但是，說話者將其認定為最簡單的運動，以此來說明描述對象“她”對運動喜歡程度之低，從而就滿足了“低-低”原則。例(27)中的“跳舞”和“畫畫、書法、美術(shù)”等相比，可能是處于同一水平與層級的活動，即“跳舞”不具備明顯的“極端高目標”的性質(zhì)。但是，對于說話者而言，“跳舞”可能就是一項很困難的活動，用這樣一個說話者認定的困難事件來說明她的老師的水平之高，同樣也符合我們構(gòu)建的“高-高”原則。

因此，“連”后成分是否具有極端性，并沒有清晰的界限。由于其較強的主觀性，造成不同的人或許會有不同的認定標準。但是，在具體的上下文語境中，我們通常能夠較為清晰地判定使用在“連”后的成分是否可以作為“極端目標”進入“連……也/都……”句式當中。具體的語境能夠幫助我們消解語義上的不確定性。

(二)“連……也/都……”句的認知順序

“連……也/都……”句式是一個凝固體，從整體上表述在適當?shù)恼Z境中由說話者心中認定的極端目標的高低評判某人某事處于較高或較低的水平。我們據(jù)此考察出“連……也/都……”句式否定式的使用率遠遠高于肯定式，且其否定式常常出現(xiàn)于上文所述的四種典型語境中。由“連……也/都……”句所依存的典型語境，我們還可深入構(gòu)擬出人們對“連……也/都……”句式在心理基底上存在著的認知順序，即小量否定形式(如“連一頓飯都吃不起”、“連一分錢都不舍得花”、“連一本書也沒有”等)—→含有否定詞的否定形式(如“連想都不敢想”、“連起碼常識都不懂”、“連豬狗都不如”等)—→含有否定意味的肯定形式(如“連吃飯都成問題”、“連彎腰都困難”等)，和肯定形式(如“他連李四都認識”、“連過道都站滿了人”等)。

人們對句式的認知順序應該和留學生的習得順序應該是相一致的。學生的習得順序很大程度上影響著語言學習和語言交際的順利展開。所以在對留學生習得“連……也/都……”句式時應就其習得順序，把它的表義結(jié)構(gòu)做出合理的分級和排序。首先我們可借助簡單的典型語境引入“連……也/都……”的否定式表達，其否定式表達從形式上看大致包括：連+數(shù)量短語+也/都+VP否，連+VP也/都+不/沒(有)+VP，連+NP普通名詞+也/都+VP否，連+NP普通名詞+也/都+VP含否，其中，前三種都有明顯的否定標記詞，而最后一種在客觀評述部分即VP中包含否定含義，在序列選擇中我們可按照由先后的排列順序進行逐步推進。其次可設計特殊的語境，引入“連……也/都……”句的肯定表達式?！斑B……也/都……”句的肯定形式同否定形式呈鏡像關(guān)系，如類似于“張三連李四都認識”等句子通常存在前聯(lián)或后續(xù)小句，一般都需要具體上下文語境的支持，否則很容易產(chǎn)生歧義。總之，否定語境更適于“連……也/都……”句的使用，這樣的語境不僅有助于學生對該句式意義的理解，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遵循了留學生的習得順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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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6-19

H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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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豫峰(1966-)，女,河南開封人，復旦大學中國語言文學系教授,國際文化交流學院副院長，主要從事現(xiàn)代漢語語法及對外漢語教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