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必法,李 齊
(1.湖北中醫(yī)藥大學檢驗學院,湖北武漢430065;2.武漢工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武漢430205)
閱讀馬克思的文本,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馬克思對現(xiàn)實世界的深切關懷是顯而易見的,而這種關懷并不是馬克思內心一時的熱情,而是馬克思致力于人類幸福事業(yè)的孜孜追求。正是抱著這種崇高的理想,馬克思給予哲學深厚的希望,這種希望早在馬克思的博士論文中就已明顯表露出來,他指出:“在自身中變得自由的理論精神成為實踐的力量,作為意志走出阿門塞斯冥國,面向那存在于理論精神之外的塵世的現(xiàn)實,——這是一條心理學規(guī)律?!盵1]75哲學由于自身意志的力量,它要下降到塵世,在現(xiàn)實世界中轉變成為一種實踐的力量,即在使哲學世界化的同時使世界哲學化。
從這一目標出發(fā),馬克思又一次在《〈科隆日報〉第179號的社論》中表述了同樣的觀點,即“任何真正的哲學都是自己時代的精神上的精華,因此,必然會出現(xiàn)這樣的時代:那時哲學不僅在內部通過自己的內容,而且在外部通過自己的表現(xiàn),同自己時代的現(xiàn)實世界接觸并相互作用”[1]220。可以看到,馬克思寄希望哲學應該在與現(xiàn)實世界相互作用中發(fā)揮力量,在融入現(xiàn)實世界之時改變世界。與此同時,在馬克思看來,近代哲學不僅沒有達到哲學與現(xiàn)實世界的融合與相互作用,而且由于以“意識內在性”為原則建構的近代哲學,它局限在以形式的、概念的和邏輯的理性思辨中,進而形成了空洞和抽象的“解釋世界”。
毫無疑問,哲學的真正誕生地在古希臘巴門尼德那里,因為,他明確地把存在作為哲學研究的對象。巴門尼德關于“作為思想和作為存在是一回事情”的命題確定了理論思維或思辨思維的基本形式,并以此奠定了他在哲學史上的地位。從此以后,無數(shù)哲人都致力于對存在的追問,尋求與現(xiàn)實經驗世界不同的超驗世界,以把握這個世界中最普遍、最穩(wěn)定、最永恒的東西。歷史上的哲學家普遍相信相對的、變化的、有限的現(xiàn)實世界不僅不能夠為人類提供確定的知識,而且也不能為人類實現(xiàn)幸福提供保證。只有那超驗的具有普遍性的存在能夠給人真正的知識。因此,哲學從這個時候起,轉向了對超驗世界的追求,并以尋求具有普遍性的知識為立命之基。可以看到,哲學的這種求知方式,已經內含著思想與現(xiàn)實的分離以及思辨邏輯的雛形。只不過在古希臘時期,這種分離并沒有真正地被人們明確地確定下來。
一千年的中世紀神學否定世俗,崇尚彼岸,更是把哲學引向了遠離現(xiàn)實的天國世界。在經過中世紀神學的統(tǒng)治之后,哲學再一次登上了“女王的寶座”,也就是到這時,哲學才從神學的統(tǒng)治下解放出來,并自視能夠給予人類關于現(xiàn)實世界的確切知識。哲學從此獲得了一種能力,即自視可以“解釋世界”,而這種能力當屬笛卡爾所建立的“從頭開始做起”的意識哲學,這“主要在于它以一種自由、簡捷而又通俗的方式,撇開一切假定,從通俗的思想本身出發(fā),從一些十分簡單的命題開始,把內容引到思想和存在上,給思想樹立了它的這個對立面”[2]63??梢钥吹剑?shù)芽枏膽岩梢磺械慕Y果中確立“我思”時,哲學就以“我思”為第一原理,通過思維自身的邏輯演繹實現(xiàn)對現(xiàn)實世界的認識,并獲得具有普遍性的知識。對此,海德格爾說道:“笛卡爾發(fā)現(xiàn)了‘我思故我在’,就認為為哲學找到了一個可靠的新基地。但他在這個‘基本的’開端處沒有規(guī)定清楚的正是這個思執(zhí)的存在方式,說的更準確些,即‘我在’的存在的意義?!盵3]28
然而,笛卡爾創(chuàng)立的主觀意識哲學被康德證明是不可能真正地深入現(xiàn)實世界當中。當休謨把康德從獨斷的夢中驚醒時,這種對現(xiàn)實世界作出“合理”解答的意識哲學,隨即成為康德為之進行審判的被告。康德認為,在沒有對理性的能力進行審判之前,就獨斷地認定理性能夠認識世界,是不合法的,“人類的理性在它的某一個知識部門里有一種特殊的命運:它老是被一些它所不能回避的問題糾纏困擾著,因為這些問題都是它的本性向它提出的,可是由于已經完全越出了它的能力范圍,它又不能給予解答”[4]237。在這里,康德用以審查理性的方法還是以理性為基礎,他所進行理性批判的方法仍是以思維自身的能力為前提而進行的。這個批判任務的實現(xiàn)過程在于“不僅指出‘我思’伴隨我的一切表象,而且在于把‘我思’表象本身理解為自發(fā)性的活動、純粹活動,而這種活動本身就是自我意識”[5]20。對理性自身能力的考察,毋寧說就是在理性自身內部進行的“惡”的循環(huán),而這從一開始就蘊含著的意識的獨斷注定了康德不可能走出二律背反的窠臼。
康德重建近代意識哲學的努力,結果在現(xiàn)象世界和“物自體”二元分裂的狀態(tài)下失敗了。進一步而言,如果哲學沒有認識現(xiàn)實世界本質的能力,那么,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對此,黑格爾不僅沒有在康德面前畏縮不前,而且他在批判康德哲學之后,最終建立了一個統(tǒng)攝一切的思辨的形而上學哲學體系。黑格爾把絕對精神作為他的哲學核心,把康德的二律背反消融在了絕對精神的矛盾發(fā)展之中。對此費爾巴哈說道,“黑格爾哲學是思維與存在的矛盾的揚棄,這個矛盾特別是康德就已經提出來了,他看的很清楚!只不過這種矛盾的揚棄是在矛盾的范圍以內——是在一種要素的范圍以內——是在思維的范圍以內”[6]114解決的。從外在形式來看,黑格爾似乎解決了思維與現(xiàn)實世界相互溝通與作用的問題,但從黑格爾體系內部來講,以馬克思之見,他只是“為歷史的運動找到抽象的、邏輯的、思辨的表達”[7]159。因為,黑格爾只知道從絕對精神出發(fā)來說明現(xiàn)實世界,其實并未觸動現(xiàn)實世界之中的任何東西。之所以是這樣,在于黑格爾把絕對精神自身作為現(xiàn)實世界發(fā)展的實際進程,而絕對精神在外化自身的同時,所關切到的只是被它邏輯地安排好了的抽象的現(xiàn)實世界。
以“意識內在性”原則建構的近代哲學雖說在黑格爾這里最終獲得完成,但是,其矛盾是顯而易見的。對此,海德格爾道出了實情:“只要人們從我思出發(fā),便根本無法再來貫穿對象領域;因為根據(jù)我思的基本建制(正如根據(jù)萊布尼茨的單子之基本建制),它根本沒有某物得以進出的窗戶。就此而言,我思是一個封閉的區(qū)域?!畯摹摲忾]區(qū)域‘出來’這一想法是自相矛盾的?!盵8]黑格爾雖然克服了近代哲學由于主客二元分裂造成的矛盾,但是,他卻從另一個極端上徹底地使現(xiàn)實世界被抽象統(tǒng)治,完全沒有觸動現(xiàn)實世界中的任何東西。把對象嵌入意識之中,乃是近代哲學建構的主要路徑,但依此路徑,近代哲學認識現(xiàn)實世界的努力并未得到實質性進展,而哲學發(fā)展到黑格爾這里便不得不趨于終結。接下來的任務是,怎樣使哲學能夠切入現(xiàn)實世界當中并與現(xiàn)實世界相互作用,這就成為馬克思登上哲學舞臺時所面臨的歷史任務。
以“意識內在性”為原則所建構的意識哲學,在黑格爾那里由于達到了極端而趨于終結。在終結近代意識哲學的任務中,費爾巴哈可謂功不可沒,他對為近代一切形而上學之完成者黑格爾的批判,決定性地將哲學拉回到現(xiàn)實世界中。
費爾巴哈認為:“思辨哲學一向從抽象到具體,從理想到實在的進程,是一種顛倒的進程?!盵6]108與此相反,費爾巴哈的哲學從感性的人出發(fā),而不是從精神出發(fā)來批判黑格爾思辨哲學。費爾巴哈指出:“新哲學將我們所了解的存在不只是看作思維的實體,而且看作實際存在的實體?!盵6]167這個實際存在的對象就是人,即具有感性的人,當然也就是一種感性的存在物。以此來看,費爾巴哈在一定程度確實觸及到了思辨哲學的軟肋,因為,思辨哲學從思維出發(fā)來解釋現(xiàn)實世界,而“新哲學”則從現(xiàn)實的人出發(fā)。這樣一來,費爾巴哈哲學對思辨哲學的這種顛倒為馬克思的理論創(chuàng)作提供了必要的素材。例如,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對費爾巴哈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原因即是費爾巴哈對思辨哲學的一擊。但是,馬克思擔心費爾巴哈的感性會“失去了它的鮮明的色彩而變成幾何學家的抽象的感性”[9]164,所以沒有停留在費爾巴哈的范圍內,而是繼續(xù)前行,將費爾巴哈的感性直觀發(fā)展到感性活動。在馬克思那里,“感性”既不是作為費爾巴哈指出的“類”的本質,也不是作為疏離于現(xiàn)實生活的主觀意識(如黑格爾的“自我意識”),而是指人的“感性的活動”,即“能動”與“受動”的統(tǒng)一,它是內在于人的生命活動并顯現(xiàn)出來的人的能動的、自由的、豐富的現(xiàn)實生活。馬克思對感性活動的這樣一種指明,使馬克思真正把哲學所由之建立的基礎奠定在現(xiàn)實的人的感性活動當中。唯有此,馬克思才能夠超拔于近代哲學,立足于人的現(xiàn)實的生活,來思考哲學建構的方向,所以,馬克思把哲學要致力于解決的問題不是看作一個“理論”問題,而是一個現(xiàn)實問題,實踐問題。
就此可以肯定的是,“馬克思指明邏輯思辨中止于現(xiàn)實生活面前,與其說是中止了關于意識的空話,不如說是宣布了邏輯思辨的有限性,近代哲學給‘內在性’施加的不能承受之重就需要予以解構。指明思維‘內在性’的限度,馬克思已經在存在論根基處與近代哲學區(qū)別開來,實際踏上了深入于‘現(xiàn)實生活過程’的生存論哲學路程”[10]。以此為界,馬克思才有可能觸動現(xiàn)實世界,才有可能從根基上徹底推翻思辨哲學對解釋世界的軟弱無力。
感性活動作為改變世界的存在論原則,具體來說有以下幾點主要內涵:
第一,感性活動作為現(xiàn)實世界產生的根本基石。毋庸置疑,馬克思超越費爾巴哈的關鍵是對象化活動,從對象化到對象化活動,這一步異常重要地使馬克思從根本上與費爾巴哈劃清了界限,從此,現(xiàn)實世界在馬克思面前成為一本體現(xiàn)人類本質力量的全書。馬克思說,“工業(yè)的歷史和工業(yè)已經生成的對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開了的關于人的本質力量的書”[11]87,感性活動也即對象化活動作為人類現(xiàn)實世界生成的基礎,證明著世界存在的根源。當然,這里描述的現(xiàn)實世界并不是地理學意義上的現(xiàn)實世界,而是從邏輯上加以概括的相對于自然界而言的人化世界、感性世界。在這里,必須從存在論原則高度上來理解,也就是說,馬克思所要澄清的是,現(xiàn)實世界的存在是以感性活動為基礎而形成的感性世界。感性活動把人自身的力量對象化到外部,形成客觀的感性世界,它本身就是人類感性活動的結果,是證明人類力量的存在。這就是馬克思所要證明的現(xiàn)實世界之存在的含義。毋寧說,現(xiàn)實世界是同人類感性活動一同構成并被確認的。以海德格爾之見:“只有當一個存在者本來就具有‘在之中’這種存在方式,也就是說,只有當世界這樣的東西由于這個存在者的‘在此’已經對它揭示開來了,這個存在者才可能接觸現(xiàn)成存在在世界之內的東西?!盵3]65因此,感性活動本身就蘊含著世界所生成的目的,世界存在作為感性活動的結果,蘊含在感性活動之中,并具有體現(xiàn)感性活動性質的作用。
第二,感性活動作為現(xiàn)實現(xiàn)世被理解的源始基礎?,F(xiàn)實世界之被理解,其關鍵也必須而且應當從存在論原則高度來說明,因此,感性活動無可置疑的是現(xiàn)實世界被理解的源始基礎。說一事物被理解,也就是說它被意識到,然而,近代哲學由于拘泥于“意識內在性”,并未追尋意識之來歷,它不僅未能真正切入現(xiàn)實世界,而且也達不到對現(xiàn)實世界的理解。對馬克思從感性活動存在論原則高度來看待理解世界之可能,海德格爾為我們展示了一條線索,“認識是此在在世的一種樣式,認識在在世這種存在建構中有其存在者層次上的根苗”[3]71。這一表述為我們理解馬克思哲學對現(xiàn)實世界理解的道路,從方法論上提供了借鑒。感性活動作為人(此在)的根本存在方式,其自身在對象化本質力量的同時,已經內在的對世界進行了理解,或者說是已經意識到了對象化活動本身及其結果的意義所在。在這里,澄清意識的來歷是至關重要的,近代哲學由于未能澄明意識的來歷,無不在思辨的天空中盤旋,而未能切入現(xiàn)實世界。相反,馬克思從感性活動出發(fā),澄明了意識的來歷,指出:“意識在任何時候都只能是被意識到了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現(xiàn)實生活過程?!盵12]525這就從存在論原則高度對意識的起源進行了說明,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過程即是意識產生的源始出生地,意識歸根到底乃是人的現(xiàn)實生活過程的反映。也就在這個時候,意識對現(xiàn)實世界的反映僅僅是作為人們現(xiàn)實生活的結果而被意識到,這樣,感性活動作為意識源始出生地,就成為規(guī)劃意識發(fā)展的根本方向,“從這個時候起,意識才能擺脫世界而去構造‘純粹的’理論、神學、哲學、道德等等”[12]534。所以,哲學在這時才能夠真正地與現(xiàn)實世界相互作用,并作為改變現(xiàn)實世界的思想力量而有所訴說。
第三,感性活動作為改變世界的基本原則。我們可以把馬克思哲學貼上批判與革命的標簽,但更為重要的是,這種意見是否得到清楚地澄明呢?馬克思早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就闡明了如果不使“哲學成為現(xiàn)實,就不能夠消滅哲學”這一斷言,當然,馬克思所要消滅的是以黑格爾為完成者的近代思辨哲學,而他所要開啟的是切中現(xiàn)實世界的哲學。因此,從現(xiàn)實世界之存在原則上來講,“感性活動”隨即成為他建立新哲學的存在論基礎。從感性活動出發(fā),它作為現(xiàn)實世界的源始發(fā)生地所進行的解釋與改變世界的任務,才具有了真正推動哲學向前發(fā)展的動力。值得注意的是,改變世界就是改變現(xiàn)實世界的矛盾,就是改變資本統(tǒng)治下人生存的異化狀態(tài),這才是馬克思哲學理論的最終歸宿。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感性活動不可置疑地成為改變世界的發(fā)動機,它本身已經進入現(xiàn)實世界的“原本”之中,在其自身的活動中,現(xiàn)實地改變著世界。海德格爾恰如其分地說道:“這個此之‘存在’,而且惟有這個此之‘存在’,才具有綻出之生存的基本特征,也即說,才具有綻出地內居于存在之真理中的基本特征。人之綻出本質基于綻出之生存,這種綻出之生存始終區(qū)別于形而上學所思考的實存。”[13]381~382在這里,感性活動不論是從現(xiàn)實層面來講還是從意識層面上來講,都將成為改變世界的深刻基礎與推動力量,因此,“這種互動、這種連續(xù)不斷的感性勞動和創(chuàng)造、這種生產,正是整個現(xiàn)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礎”[12]529。這樣一來,現(xiàn)實世界的存在根基不僅得到了清楚的說明,而且對現(xiàn)實世界中矛盾的克服動力與方向也就昭然若揭。
眾所周知,馬克思所生活的時代,是資本大張旗鼓蔓延的時代,現(xiàn)實世界的人們在它的統(tǒng)治下而走向異化,怎樣鏟除異化并找到復歸的道路成為當時哲學所做的主要工作。但惟有馬克思從感性活動出發(fā),找到了異化產生的根源,而且闡明了人從異化走向自由的現(xiàn)實道路。而這條道路在今天看來,應在存在論原則高度上才能夠真正地貫徹與執(zhí)行。因為“在實踐的、現(xiàn)實的世界中,自我異化只有通過對他人的實踐的、現(xiàn)實的關系才能表現(xiàn)出來。異化借以實現(xiàn)的手段本身就是實踐的”[11]81。資本的統(tǒng)治作為人類異化的緣由,它應該在其自身的活動中被揭示出來,私有財產本身作為感性活動之否定面的產物,是不能夠在其外在形式被克服的。所以,馬克思從感性活動出發(fā),在對現(xiàn)實世界分裂原因的深刻分析之后,洞察了現(xiàn)實世界的“自我矛盾和自我分裂”,闡明了人從異化走向復歸的道路。也基于此,改變世界的目的才真正的在馬克思所開啟的哲學任務中得到切實貫徹。
從存在論原則高度來關切馬克思哲學在當代發(fā)展的命運,乃是當今時代的要求。如果哲學不能切入社會現(xiàn)實之中,它必將成為空洞的理論說教。馬克思在批判舊形而上學的過程中,創(chuàng)立了以感性活動為原則的“新哲學”。這一原則對哲學的歷史性意義在于,它使哲學深入到了“歷史本真的那一維度”中,并實現(xiàn)了馬克思所期望的哲學與現(xiàn)實世界之間的相互作用。以歷史為鑒,經歷文藝復興以及完成宗教改革之后的時代是一個“理性啟蒙”和“資本泛濫”的時代,其現(xiàn)實圖景是在資本原則與現(xiàn)代形而上學兩者聯(lián)姻的基礎上對現(xiàn)實世界的強制。對這種強制的破除,并在哲學上刻畫出人的真正現(xiàn)實生活并公布于世,成為了馬克思對資本和現(xiàn)代形而上學批判的目標。馬克思的這個目標是以資本批判為基礎,以現(xiàn)代形而上學批判為構建達成的。
首先,馬克思對資本的批判性分析開始的哲學致思。資本本身作為一種“物”性的存在,從外在形式上看來,與現(xiàn)實世界的發(fā)展并無牽涉。但是,正如馬克思所指出的,資本乃是作為一定歷史發(fā)展階段上產生的“物”性存在。資本是人與人之間現(xiàn)實關系的虛幻反映,這種虛幻的反映通過“物”的中介被確立,而它的實質乃是現(xiàn)實社會中人的異化勞動以及所產生的異化關系。人與人之間現(xiàn)實的豐富關系,為物與物的關系所代替,并反過來變?yōu)榻y(tǒng)治人的一種普遍抽象的物質力量。這種關系構成了資本抽象統(tǒng)治的實質,它作為一種強大的統(tǒng)治力量規(guī)劃著人的現(xiàn)實生活,并按照資產階級的意圖在世界范圍生根:“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他們不想被滅亡的話——采用資產階級的生產方式,它迫使它們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謂的文明,即變成資產者。一句話,它按照自己的面貌為自己創(chuàng)造出一個世界?!盵1]276這表明,在資本所及的地方,都必須以資本作為其存在的原則,都必須按照資本的邏輯展開自身。由此看來,資本也可稱作現(xiàn)代社會的存在物本身,它是人與人之間、人與物之間以及物與物之間的一種異化了的存在關系。這種異化的存在關系,按馬克思所言,即表現(xiàn)為無數(shù)商品的堆積,“從肉體上來說,他的存在,他的生命,也同其他任何商品一樣,過去和現(xiàn)在都被看成是商品的供給”[11]65。人的肉體存在在資本的統(tǒng)治下成為與商品一樣是可以買賣的,而且人的肉體存在成為商品運動的特殊形式。肉體作為商品而存在,必應按照商品存在法則進行交換,而交換價值本身就要求必須在平等、自由等條件下進行,這種自由、平等的詞句在馬克思看來不過是“資產階級的現(xiàn)實利益的唯心的表達”[1]216。
其次,馬克思對現(xiàn)代形而上學的批判性開啟的哲學致思。馬克思指出,考察一個時代的思想和觀念,一定要從它的現(xiàn)實基礎出發(fā),在揭示現(xiàn)實的歷史條件和現(xiàn)實的社會關系之后,才可以完全說明這個時代的本質特征。以此為方法,馬克思獲知了思辨哲學產生的現(xiàn)實根源,“人們的想象、思維、精神交往在這里還是人們物質行動的直接產物”[12]524,因此,現(xiàn)實社會有什么樣的物質行動,就會產生什么樣的精神觀念與其相對應。對于黑格爾來說,“哲學也是這樣,它是被把握在思想中的它的時代”[14]12。但是,由于近代哲學局限于“意識內在性”原則,使得哲學局限于對意識自身的關切而疏離了現(xiàn)實世界,僅僅通過其“自我意識”的邏輯概念演繹來把捉時代的發(fā)展脈搏,從而在邏輯概念演繹范圍內自行發(fā)展,結果并未觸及現(xiàn)實世界本身。正如海德格爾所言:“哲學可以用來從概念和體系上整理在者整體,提供一幅關于各種各樣可能事物以及事物的世界圖景,世界畫面,并由此指明一般的和帶有規(guī)律性的方向?!盵15]13所以,形而上學在此從概念和體系上為世界找到了一個具有規(guī)律性的方向,妄圖能夠從思想上來把握現(xiàn)實世界發(fā)展的道路。
費爾巴哈試圖對為一切形而上學之完成者的黑格爾思辨哲學進行“顛倒”,他把“賓詞當作主詞,將主體當作客體和原則,就是說,只要將思辨哲學顛倒過來,就能得到毫無掩飾的、純粹的、顯明的真理”[6]102。但費爾巴哈對黑格爾哲學的顛倒并沒有超出黑格爾哲學,而是完全束縛在他所反對的東西里面。因為,當費爾巴哈反叛抽象思辨而訴諸感性時,他也只是從客體或直觀的形式上去理解事物。他把自然理解為與人分離,先于人類而存在的對象,由此帶來的結果就是,“就像單純的感覺仍然可以滯留于感覺主體的內部自身一樣,單純的直觀事實上也不可能真正進入——貫穿——對象領域,而只是在表面上作出了一個‘躍進’的姿態(tài),便立即折返自身”[5]9。這使得費爾巴哈也陷入了直觀的抽象當中,即感性直觀下的對象與思辨中的對象寧可說是同樣的抽象。在馬克思看來,黑格爾只注重精神的勞動,把人的勞動視為客觀統(tǒng)一于主觀,因此只具有純精神性意義;與之相反,費爾巴哈把人的勞動理解成了追逐物質利益的“客觀現(xiàn)實的物質性活動”,理解成了主觀消融于客觀的過程,因此只具有純物質性意義。與他們不同的是,馬克思把人的勞動理解為“自由自覺的生命活動”,認為“有意識的生命活動”才是一切精神的主體性和物質的客觀性得以理解的前提和得以統(tǒng)一的基礎。這就把感性活動的能動性、創(chuàng)造性擺在了第一位[16]。
對于馬克思而言,哲學應該是在切中現(xiàn)實世界中履行的思想,但由資本邏輯與形而上學的相互作用,現(xiàn)代形而上學在現(xiàn)實性上“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17]107的資本統(tǒng)治的社會中,僅僅把捉到的乃是以概念為邏輯推演的抽象理論概括。不可否認的是,在概念的邏輯推演中的現(xiàn)代形而上學并不觸及現(xiàn)實世界,即“形而上學往往只是把存在者表象為存在者而言,形而上學并不思及存在本身”[13]432。相反,馬克思認為“在思辨終止的地方,在現(xiàn)實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們實踐活動和實際發(fā)展過程的真正的實證科學開始的地方”[12]526。從存在論原則高度賦予感性活動為哲學的阿基米德之點,以此從現(xiàn)實世界本身來訴說哲學之思的源始根基,并在資本批判的途徑上突破形而上學的虛妄性,馬克思找到了哲學切入現(xiàn)實世界的根本路向。思維、意識等等是在人的感性活動中生成出來的,它屬于“前概念的”、“前邏輯的”,因此“歷史的全部運動,既是它的現(xiàn)實的產生活動——它的經驗存在的誕生活動,——同時,對它的思維著的意識來說,又是它的被理解和被認識到的生成運動”[11]81。不是思維決定存在,而是存在生成出思維,這樣的思維或意識才真正地從現(xiàn)實世界出發(fā),并與現(xiàn)實世界互相作用。
至此,以馬克思的感性活動存在論為原則所建構的“新哲學”,才能從世界觀念的“副本”進入到“原本”,亦即進入到資本統(tǒng)治的現(xiàn)代社會當中,并在社會現(xiàn)實中針對異化了的世界作出深刻的洞察與批判。由此出發(fā),哲學就不是在“自我意識”中所作的思辨的、邏輯的孤獨自察,而是在思想中被反映到的現(xiàn)實生活世界本身,也即不過是屬于它所屬世界的觀念的補充和表達。這是一種相對于“意識內在性”為原則的以感性活動為存在論基礎上的哲學路向的轉折,它改變了以往以知識論路向為哲學建構的邏輯演繹,代之而開啟的是以生存論為起點的生活哲學。
由此來看,以感性活動為哲學主導原則發(fā)起的一場從存在論根基處的哲學致思的轉向,不僅批判和克服了以“意識內在性”為原則的現(xiàn)代形而上學,而且科學地闡明了對資本的批判乃是當今時代哲學重建自身的前提,在這個基礎之上,才能夠實現(xiàn)哲學對現(xiàn)實世界的把捉與相互作用。因此,馬克思哲學“改變世界”的理論旨趣從此開啟,以人的感性的活動為抵抗舊世界的有力武器,哲學才能自覺地扎根于現(xiàn)實世界之中,牢記自己的出生地,并對現(xiàn)實世界,尤其是資本主義社會的非人化實情,實行最為徹底地變革。
總而言之,馬克思實現(xiàn)的哲學史變革,以及建立起來的改變世界的致思路向,其最為精準地表達在于,“對于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產主義者來說,全部問題都在于使現(xiàn)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并改變現(xiàn)存的事物”[12]527。難道這不是馬克思給我們最寶貴的遺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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