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武
《語文月刊》2013年第10期《〈祝?!抵小靶∈遄印贝嬖诘囊饬x》(作者:丁愛華,下稱“丁文”)一文認為:小叔子的存在,體現(xiàn)了貧困經(jīng)濟下舊式農(nóng)民艱難的生存狀態(tài),是封建夫權(quán)力量的別樣呈現(xiàn),反映了封建思想對孩子的徹底侵蝕,從中也映照出人性自私冷酷的一面。筆者認為,丁文的分析故弄玄虛,牽強附會,根本不符合《祝?!肺谋镜膶嶋H和魯迅先生創(chuàng)作《祝?!返谋緛硪鈭D。
我們知道,魯迅先生創(chuàng)作《祝福》的本來意圖是,通過祥林嫂的悲劇,來揭露封建禮教的吃人本質(zhì)。不論從《祝福》的原作,還是從丁文的分析都不難看出,使祥林嫂快速走向死亡的原因,根本不在于物質(zhì)層面,而在于精神層面。我們這樣說,不是不承認祥林嫂所受到的經(jīng)濟剝削,封建社會,農(nóng)民階級受地主階級的經(jīng)濟壓迫,這是不爭的事實。本人以為,一部作品,一篇文章,它所使用的一切手法,用到的一切材料,都是為實現(xiàn)創(chuàng)作意圖服務的。就魯迅先生的《祝?!范裕髡咚茉熘鹘窍榱稚┑闹c都沒有放在經(jīng)濟貧困的層面上,當然不是說她經(jīng)濟不貧困,我們說的是塑造人物的著力點。而丁文卻說配角小叔子的存在是為了體現(xiàn)貧困經(jīng)濟下舊式農(nóng)民艱難的生存狀態(tài),這不是明顯地背離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方枘圓鑿,匪夷所思嗎?
至于“封建夫權(quán)力量的別樣呈現(xiàn)”之說同樣是不可思議,荒謬之至。讀過《祝?!返娜硕贾?,把祥林嫂許給賀家坳的賀老六完全是祥林嫂婆婆的主意,這一點丁文也是承認的,并且直言“是夫權(quán)賦予婆婆以特權(quán)”?!靶∈遄印碑敃r只不過是一個十幾歲未成年的孩子,用現(xiàn)在的話說,他還是一個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像嫁嫂娶妻這樣的大事他能主導嗎?充其量他只是“婆婆”把祥林嫂再嫁出去的原因之一。就算“封建夫權(quán)力量的別樣呈現(xiàn)”之說成立,那么,“呈現(xiàn)者”也應該是“婆婆”,與“小叔子”何干?既然承認“是夫權(quán)賦予婆婆以特權(quán)”,那么,即使沒有“小叔子”,“婆婆”也可以隨便找個理由把祥林嫂嫁出去。如此說來,在討論“小叔子”存在的意義,扯上“封建夫權(quán)力量的別樣呈現(xiàn)”是不是有點張冠李戴,牽強附會呢?“小叔子”冤哉冤哉!
作為祥林嫂的婆婆,面對長子夭亡,為家族血脈的延續(xù),把祥林嫂再嫁出去,換得財禮為小兒子討老婆,這也是人之常情,無奈之舉。實事求是地說,在那種情況下,恐怕任何一個婆婆都會那樣做的,根本不像丁文說的什么“侵犯人權(quán)”,“不把祥林嫂當人看”那樣嚴重。我們現(xiàn)在不講“三綱五常”,不講“三從四德”,我們反對買賣婚姻反對了許多年,直到今天,買賣婚姻的陋習不是還在某些地方存在嗎?現(xiàn)代人都沒有完全解決好的問題,我們有什么理由對“婆婆”把祥林嫂再嫁出去的行為說三道四,橫加指責呢?
可笑的是,丁文在“封建夫權(quán)力量的別樣呈現(xiàn)”的分析中,說“婆婆”把祥林嫂再嫁出去“恰恰又讓祥林嫂的生命迎來了短暫的春天,祥林嫂似乎交上了好運,幸福出人意料地來了。‘母親也胖,兒子也胖,‘男人有的是力氣,這原本是祥林嫂不敢奢想的生活,可它就在眼前,就是現(xiàn)實,再嫁讓祥林嫂過上了一個正常女人的生活!”丁文這里說的是符合《祝?!肺谋緦嶋H的,只是放在“封建夫權(quán)力量的別樣呈現(xiàn)”分析中,不知是對所謂的別樣呈現(xiàn)的夫權(quán)的批判呢,還是頌揚呢?我認為,丁文自己這一通符合文本實際的分析已經(jīng)完全否定了自己提出的“封建夫權(quán)力量的別樣呈現(xiàn)”之說,何止是否定,簡直就是在給別樣呈現(xiàn)的夫權(quán)唱贊歌呢!我們知道,夫權(quán),是封建社會限制殘害廣大婦女的工具,只會給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勞動婦女帶來痛苦和災難,“婆婆”把祥林嫂再嫁出去讓她過上了一個正常女人的生活,這本身就充分說明了“婆婆”的行為和什么“夫權(quán)”沒有任何關(guān)系,或者說你從夫權(quán)的角度去評判“婆婆”把祥林嫂再嫁出去的行為是不妥的。如果別樣呈現(xiàn)的夫權(quán)這樣美好,我們倒愿意它大行其道呢!
更加荒唐的是,丁文竟然用潘金蓮之于武松等經(jīng)典文學作品中微妙的不被世俗接受的叔嫂關(guān)系作參照,僅僅抓住“小叔子”和另外兩個男人擒住祥林嫂拜天地的細節(jié),武斷地指責“小叔子”“對這個嫂子也是毫無感情可言的,和他的母親一樣,從來沒有把祥林嫂當做自己的親人”,根據(jù)“小叔子”在祥林嫂出嫁時的表現(xiàn),妄斷“這十多歲的孩子無疑已經(jīng)成為封建社會吃人族中的一員了”。本人以為,在祥林嫂再嫁的問題上,“婆婆”做主,“小叔子”幫忙,違背祥林嫂的意愿固然不可取,盡管祥林嫂是固守“守節(jié)”觀念的。但如上文所言,“婆婆”和“小叔子”的做法也是人之常情,無奈之舉。正如《祝?!吩魉?,“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那有這一注錢來做聘禮?”還有,在封建社會里,有幾個女人的婚姻能夠自己做主,這是時代的問題,不是某一個婆婆和某一個小叔子的問題。丁文不顧特定的歷史背景,不從實際出發(fā),按照超理想化的要求去評價人物,動輒冠以“自私”,“冷酷”,“吃人者”,簡直是不近人之常情,不食人間煙火。請問,在祥林嫂再嫁的問題上,你想讓“小叔子”怎樣做?讓他堅決地站在祥林嫂一邊,和“婆婆”,也就是他的母親作堅決的斗爭,堅決不用祥林嫂換來的財禮去討老婆,靠自己賣柴去組建家庭?,F(xiàn)實嗎?簡直天方夜譚!如果這樣考慮問題,還符合歷史唯物主義嗎?未免太過于天真了吧!
綜上所述可以看出,《祝福》在人物安排上出現(xiàn)的“小叔子”,不可能是為了表現(xiàn)貧困經(jīng)濟下舊式農(nóng)民艱難的生存狀態(tài),雖然他能表現(xiàn);他沒有任何理由成為封建夫權(quán)力量的別樣呈現(xiàn)的載體;當然也不可能意在表現(xiàn)孩子被封建思想徹底侵蝕進而暴露自私冷酷的人性。那么,“小叔子”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呢?筆者認為,“小叔子”完全是為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需要而出現(xiàn)在作品里。寫“小叔子”“十多歲,能打柴了”,潛在的意思是“小叔子”比祥林小不了多少,能干打柴這樣的活計,當然也就快到娶妻的年齡了。正是“小叔子”的出現(xiàn),作品后邊的情節(jié)發(fā)展才順理成章,合情合理:“小叔子”要娶老婆—沒有聘禮—為取得聘禮把祥林嫂再嫁出去—祥林嫂重組家庭—夫死兒亡—害怕死后被鋸—捐門檻—傾其所有,境況卻無改變—在無限的恐懼當中死去。構(gòu)思巧妙,自然成文,順利地實現(xiàn)了作者揭露封建禮教吃人本質(zhì)的創(chuàng)作意圖。就這樣簡單。有些人出于對名人名家的崇拜,總以為名人寫的東西處處都有深意,隨便找個地方都可以說出個子丑寅卯來,甚至還在“密密麻麻的繁星”這樣的名人作品里的病句當中挖空心思地挖掘其積極的修辭意義,我看其實未必。崇拜可以,但不要迷信,研討作品一定要尊重文本的實際,千萬不能刻意地標新立異。
以上看法,為一家之言,懇請大方之家賜教。
(作者單位:承德縣三十家子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