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近代文化特征與康有為的個性形成

張紋華

(廣東石油化工學院 文法學院，廣東 茂名 525000)

廣東近代文化特征與康有為的個性形成

張紋華

(廣東石油化工學院 文法學院，廣東 茂名 525000)

享樂性、重商性、開放性、兼容性、多元性、直觀性、實用性、遠儒性是廣東文化的主要特征，成為世代廣東人共通的價值觀與行為準則，并作為一種集體心理影響著每一個廣東人?？涤袨榈纳盍曅?、學術(shù)個性和政治個性，即受制、統(tǒng)一于廣東近代文化的諸種特征。

康有為；廣東近代文化；生活習性；學術(shù)個性；政治個性

廣東近代文化是在經(jīng)歷了秦漢、唐宋、明清千年文明積淀后，廣東已有文化特征深化與開始從非主流變?yōu)橹髁鞯奈幕?。一般認為，享樂性、重商性、開放性、兼容性、多元性、直觀性、實用性、遠儒性是廣東文化的主要特征，成為世代廣東人共通的價值觀與行為準則，并作為一種集體心理作用于每一個廣東人。至近代，廣東文化的這些特征不僅更加明顯，而且一改以往無大作為的形象，肩負起全國性、全局性的使命。廣東近代文化的諸種特征作為相互聯(lián)系的整體，對處于童年時代的康有為的生活習性的形成產(chǎn)生了關(guān)鍵性的影響，并以此作為起點，埋下日后康有為學術(shù)個性、政治個性的伏筆。

關(guān)于康有為的生活個性、學術(shù)個性、政治個性，在《康南海先生傳》、《康有為論》、《康有為大傳》中，梁啟超、汪榮祖、馬洪林等研究者均以“論從史出”的角度進行深入的闡述。本文承接以上諸人觀點，將康有為三個層面?zhèn)€性形成與廣東近代的文化特征進行一個聯(lián)系比較，試圖找出地與人的關(guān)系。

一、享樂性、重商性與康有為的生活習性

當享樂性、重商性分別作為一個特征同時并存于一種文化內(nèi)部時，必然有其獨特的觀念指向。以廣東在公元前214年納入中原版圖前依然處于原始社會的文明進程來看，在一個長期落后的環(huán)境中，其自然物候?qū)κ来鷱V東人的個性塑造必然起到主導性的作用。因此，筆者更傾向于將精神上的愉悅與物質(zhì)上的享受作為廣東文化享樂性、重商性對民眾生活習性塑造的價值所指?？涤袨楹蒙剿c尚奢侈的生活習性也更多地是分別指向精神與物質(zhì)這兩個層面。

(一)“山語”“水語”與性好山水

廣東地形復雜，以山地、丘陵為主；同時水源充足，河流密布，如著名的韓江、珠江即是。廣東的自然山川成為孔子所言的“智者樂水，仁者樂山”的禮樂文明發(fā)展的溫床。在《廣東新語》一書中，清代廣東學者屈大均特辟“山語”49條、“水語”70條，以散文化的語言細致描述廣東山川的地理位置、面貌、景致與歷史文化積淀。這100多條“山語”“水語”不僅塑造著廣東的地形地貌，而且潛移默化地成為世代廣東人對于自然、自由的一種與生俱來的向往?？涤袨榫褪瞧渲兄?。

建筑于蘇村的延香老屋是康有為的出生地。延香老屋外為澹如樓、二萬卷書樓、七檜園。澹如樓俯臨三塘，藏書萬卷，與二萬卷書樓對峙，中為亭沼與幽室，花木繁盛，有七株數(shù)百年檜樹植于其中，園名七檜，室名七檜軒，臺名虹福臺。從出生至逃亡國外之前，作為一個家族發(fā)展史的千年積累，延香老屋使康有為即使足不出戶也可以感受廣東水鄉(xiāng)的秀麗景致與書樓臺閣的人文氣息，更成為康有為排解焦慮、安身養(yǎng)心、閱讀寫作的避風港。離開延香老屋，西樵山、白云山、畫不如樓即勾連起康有為12歲以前的旅游足跡。西樵山、白云山是《廣東新語》“山語”中的2條。早在6000多年前已經(jīng)形成的西樵山，以72峰、32泉、21巖、10洞等獨特景致被譽為“南粵之望”，素有“珠江文明的燈塔”之稱，成為明代廣東心學的中心，更兼融佛、道、儒三家的文化特色。白云山是南越主山，有“南粵第一山”之譽，其余脈止于城北的越秀山，山上有漢代趙佗修筑的越王臺遺址。在《廣東新語》一書中，屈大均將河北真定人趙佗稱作“真粵人”，足見趙佗對廣東文明的開化之功。鎮(zhèn)海樓俗稱五層樓，位于越秀山之上，五羊觀也是越秀山一景。秦漢時期，方士安期生隱居白云山修煉，成為廣東道教第一人。蒲澗寺是其時安期生的居所。畫不如樓是連州名樓，山水佳絕，為一境之勝。唐代詩豪、連州刺史劉禹錫離任連州時云：“剡中若問連州事，唯有千山畫不如”[1] 110。

據(jù)《康南海自編年譜》(外二種)，康有為9歲始游西樵山、白云山與登鎮(zhèn)海樓、五羊觀、蒲澗寺，12歲登畫不如樓，這些旅游景觀剛開始時也許更多地體現(xiàn)為一種對于家鄉(xiāng)山水發(fā)自心底的贊美與熱愛，但是，康有為置身其中，山水之樂似乎與生俱來地存活于康有為的血脈之中。他不僅以“詩語”吟頌家鄉(xiāng)山水，使家鄉(xiāng)風物成為一份子孫共享的懷賢自勵、觸發(fā)哲人思想的精神遺產(chǎn)，而且將“游”變成“游學”，成為世代廣東人中的“這一個”(典型)。

“詩語”是《廣東新語》中的一語，廣東山水的精氣神即是由詩人的群體接力傳頌古今。以西樵山、白云山、越秀山為例，廣東詩人分別產(chǎn)生以下佳作：陳世和《西樵歌》、朱次琦《詠西樵雙瀑詩》、譚宗?！段鏖云邉僭姟贰ⅰ逗笪鏖云邉僭姟?、黃佐《登越王臺》、王漸逵《白云山》、黎民表《粵臺山懷古》、歐大任《鎮(zhèn)海樓》、張維屏《九日粵秀山登高》。康有為也以《讀書西樵山白云洞》、《秋登越王臺》、《登越秀山五層樓》、《侍連州公登城北畫不如樓》等詩作參與其中。因此，在《嶺南詩歌研究》一書中，陳永正置“嶺南詩詞中的山川風物”一章，并指出：“嶺南地區(qū)，由于它地域上的特殊性，自然環(huán)境、氣候物產(chǎn)都與中原有較大的差異，謳歌嶺南的詩作，自帶有‘南州遠徼’的鄉(xiāng)土氣息，給中國詩壇增添了奇姿異彩”[2]。

既使康氏家族聲名遠播，也使之遭致厄運，康有為將他對于一個家族的榮與辱訴之于一個特定的符號——延香老屋。在《延香老屋率幼博弟曝書》、《澹如樓讀書》、《題七檜園唱和集》、《〈廣藝舟又楫〉自敘》、《〈大同書〉緒言》、《〈諸天講〉自序》、《去國吟》其四、《寓星坡邱菽園客云廬三層樓上，憑窗展覽眺，環(huán)水千家，有如吾故鄉(xiāng)澹如樓風景，感甚》、《丹公園水塘樓閣，極似吾家園澹如樓。十年去國，攜山璧女游此，感愴于懷》、《自瑞京還，再游丹墨公園，與同璧女歌曲，悵游觸鄉(xiāng)國，步屧起愁》、《開歲忽六十篇》等詩文中，從回憶孩提時代的曬書場景、讀書與撰寫著作其中的歡快印記、異國里相似景觀勾起的念掛到一個甲子后的回望，清晰可見故鄉(xiāng)蘇村、延香老屋、澹如樓、七檜園已在康有為的生命里烙上深深的印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盵1]230挖掘“吾與點也”山水之樂最本質(zhì)的含義，以道問學作為山水游賞的靈魂，康有為將廣東人賦予鄉(xiāng)土山水以精神氣脈的“詩語”延至“游學”。從游學廣西桂林到晚年自號天游化人、自筑游存廬與將講學之所命名為“天游書院”都是如此。1927年，以“草堂之樂”為中心，弟子梁啟超撰寫《南海先生七十壽言》一文，成為最能高度總結(jié)康有為生活習性的文章。一群天真爛漫、心懷志向的年輕人歡喜踴躍地沉浸于康有為的講學之中，康有為則講學忘倦，每遇門人質(zhì)疑獻難即大樂。這種課堂教學每每走向大自然，與游相結(jié)合，便成為所謂的“游學”，也就是梁啟超所言的“最殊勝”之樂。數(shù)十年后，垂垂老矣的梁啟超將“風晨雨夕相促膝話疇昔少年同學事”[3]作為人生至樂，也以此作為康有為的至樂?？涤袨槿ナ篮螅簡⒊珜憽赌虾？迪壬鷤鳌?，提出康有為的哲學屬于主樂派哲學，使源自山水之“樂”涵蓋了康有為其人其學。

(二)“食語”“貨語”與性好奢侈

廣東屬于熱帶、亞熱帶氣侯，以種植水稻為主要的農(nóng)作物，還盛產(chǎn)與進口水果，有“水果王國”之稱，飲食文化是廣東文化的重要部分。同時，廣東手工業(yè)、工業(yè)居全國重要地位，“廣貨”與“京貨”齊名。廣東品類齊全的食物奠定孔子“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飲食文化的基礎(chǔ)。在《廣東新語》一書中，屈大均以“食語”29條、“貨語”25條描摹廣東人的飲食世界與生活日用。這些集天賜與人力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zhì)文化，逐漸滋生廣東人尚奢侈的風俗與好攀比的心態(tài)。

時至近代，尤其是從辛亥革命至民國初年，廣州商業(yè)發(fā)達，特別是傳統(tǒng)飲食業(yè)，以茶樓為龍頭，使廣州人俗尚奢侈與享樂。據(jù)《辛亥革命前后廣州商業(yè)的變遷》[4]一文，最為廣州人所津津樂道的是所謂“九魚(如)齊出”，即“多如樓”、“東如樓”、“三如樓”、“南如樓”、“福如樓”、“瑞如樓”、“天如樓”、“寶如樓”、“九如樓”，每條“魚”都有自己的忠實茶客。加上“西如樓”、“太如樓”、“惠如樓”、“五如樓”，號稱“廣州十三如”。1919年，倫明作《廣州雜詩己未》。其六詩云：“相攜更上一層樓，與客談心借茗甌。良夜清風無價買，更聽弦索囀珠喉?！盵5]詩自注云：“品茶之樓隨處皆有。房座清雅，食饌精美。暑天設(shè)電風扇，夜間則招歌姬彈唱以娛客”[5]。

如此茶樓林立、爭奇斗味與集視聽吃喝于一體的景象，也許康有為并未目睹，但是，1898年以前且家有老屋在廣州的康有為，當然能夠感受略次于此的飲食文化。這種已成風俗的商業(yè)競爭與雅致的飲食文化、閑情生活極大地影響著康有為的一生。在《金主幣救國議》一文中，康有為念念不忘粵人之富庶景象：“以吾所聞，粵之富人中落者，紙筒糴米而坐橋如故；仕宦候補者，衣服典盡而宴客盛張?！盵6]23同時，康有為將奢侈享樂落實于他的日常生活，在未能達至時，則將此作為一種虛榮。1901年，康有為撰寫《與同薇書》，云：“若歐行不成，吾甚欲老母來此相見，且欲舉家偕來，計不過四、五人耳。若外人不知，則坐二等艙，不過費二百金耳?！盵7]據(jù)《康南海先生書學異聞記》一文，1926年，康有為先后居住的上海辛家花園與游存廬均占地10畝，且2處住宅常住有親屬、食客、傭工等60多人，僅每月生活費、電報費的開支便分別高達1000元，以致縱使賣字收入豐厚與獲受不少捐贈，康有為生前負債仍有6萬余。

二、開放性、兼容性、多元性、直觀性、實用性與康有為的學術(shù)個性

開放性、兼容性是指廣東近代文化對待外來文化的態(tài)度，多元性是其必然表現(xiàn)，直觀性、實用性則是使文化的多元性一以貫之的兩種手段。廣東近代文化的開放性、兼容性體現(xiàn)于康氏長輩培育康有為的態(tài)度。1878年發(fā)生在禮山草堂內(nèi)的朱次琦、康有為的學術(shù)矛盾屬于文化的多元性與學術(shù)的一元性之爭。直觀性、實用性是挑起這場論爭的導火線，并決定康有為的學術(shù)個性。

(一)開放性、兼容性與康氏長輩培育康有為的態(tài)度

對于一個文化落后、學無根本的地方來說，文化的開放性、兼容性往往是一把雙刃劍，以康有為作代表的廣東近代學人的成長即是例證。以理學起家、軍功興家的康氏家族，康有為親歷更多的是后者，父親康達節(jié)以及康國器、康熊飛等人均是行旅出身。從6歲至18歲，在康氏長輩的安排下，康有為先后師從6位名不見廣東經(jīng)史的師長。如此頻繁換角既反映康有為欠缺系統(tǒng)的師學傳承、學無宗尚，也反映康氏長輩對康有為的培育具有較大的隨意性，其根本原因在于康氏族人沒有很好地延續(xù)康輝、康式鵬的理學思想，康氏家族欠缺有力的家學淵源。追朔歷史，可以歸結(jié)為廣東文化長期以來不發(fā)達，以及從漢唐以后受到基督教、阿拉伯、波斯等多種外來文化影響下所形成的開放性、兼容性的特征。

據(jù)《康南海先生自編年譜》(外二種)，在18歲師從朱次琦之前，康氏長輩給予康有為一個比較開放的學習環(huán)境，這既體現(xiàn)在康有為對待八股文時學時棄的態(tài)度上，也表現(xiàn)在康有為長期穿梭于康氏長輩與6名師長之間，更表現(xiàn)在由于康贊修的關(guān)系康有為寓學于游之中。只是在康有為18歲鄉(xiāng)試不第的情況下，康贊修才想起友人廣東名儒朱次琦，其時朱次琦開館于與南海蘇村僅10多里之隔的禮山草堂足足18年，這再次說明康氏長輩對康有為的培育是欠缺目的性的。當然，這種利弊得失只有在具體的審視中才能見分曉。

(二)文化的多元性與學術(shù)的一元性之爭

一般而言，多元性是一種文化呈現(xiàn)姿彩、活力與生命力的根本保障，一元性則是一種學術(shù)能成其自身與得以傳承、延續(xù)的基礎(chǔ)。師從朱次琦之前，康有為積累的是包括來自康贊修、康達節(jié)、康達棻與6名師長傳授的多元性的文化知識，殊非必須宗于某家、學有圍城、能成其自身的學術(shù)。

據(jù)《康南海先生自編年譜》(外二種)，1878年，在系統(tǒng)學習了朱次琦學說2年之后，康有為向朱次琦直言對韓愈其文其道有別于乃師的見解。宗于韓愈提出的“道統(tǒng)說”，是朱次琦致力維護儒家道統(tǒng)與恢復儒學傳統(tǒng)的表現(xiàn)，與朱次琦學說是一脈相連的，否定韓愈“道統(tǒng)說”，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否定朱次琦的學說。朱、康二人發(fā)生的首次分歧，反映康有為是以文化多元性所表現(xiàn)出來的支離感、層次性去審視朱次琦一以貫之的學術(shù)思想，屬于文化多元性與學術(shù)一元性的碰撞，也說明康有為開始否定朱次琦一以貫之的學說。之后康有為在禮山草堂內(nèi)表現(xiàn)出來的不學之態(tài)與狂生氣象，就反映了康有為開始尋找其嶄新的“一”，以勾連起包括朱次琦學說在內(nèi)的多元性知識。

(三)直觀性、實用性與康有為的學術(shù)個性

直觀性即感觀性，是指注重感官享受與實惠心理，并以此代替心靈思考，追求趣味性、情節(jié)性和形象性[8]。實用性是指講求實際，少講空話的實干精神。原生態(tài)與經(jīng)濟層面是直觀性、實用性的觀念指向。以直觀性、實用性的方法審視由于開放性、兼容性的文化態(tài)度而呈現(xiàn)的海納百川的多元性文化氣象，顯然是長期以來廣東文化難有經(jīng)典與廣東學術(shù)難有名家的主要原因。當諸種知識達至一定的量共冶一爐于康有為的頭腦中時，康有為即以此分析他頭腦中的這些知識，遂出現(xiàn)與朱次琦的學術(shù)分歧，初顯其大膽自信、主觀獨斷的學術(shù)個性。因此，康有為的學術(shù)個性就是廣東近代文化的直觀性、實用性的產(chǎn)物。

指斥韓愈其文其道與不學、靜坐之態(tài)，康有為在禮山草堂內(nèi)初現(xiàn)的學術(shù)狀態(tài)即是其學術(shù)個性。據(jù)《康南海先生自編年譜》(外二種)，對于這一狂生，朱次琦先是笑責其狂，繼而默然待之。[9]這使康有為的學術(shù)個性失去一次被扭轉(zhuǎn)的機會，反映出開放性、兼容性也是朱次琦對待門人的態(tài)度。獨自離開禮山草堂后，康有為馬上進入西樵山，得遇張鼎華，終于找到苦苦尋覓的“一”——“政治”。 康有為寓教于政、以經(jīng)論政的學術(shù)生涯，即源于廣東近代文化的實用性。日后，朱一新以“足下深識獨斷，扶植孔氏之遺經(jīng)，摘發(fā)嘉新之偽制，以上自任，成一家之言”[6]317批評《新學偽經(jīng)考》與梁啟超以“而有為以好博好異之故，往往不惜抺殺證據(jù)或曲解證據(jù)，以犯科學家之大忌”[10]點評康有為的學術(shù)個性，均體現(xiàn)康有為受到廣東近代文化直觀性的影響。

三、遠儒性與康有為的政治個性

享樂性、重商性、開放性、兼融性、多元性、直觀性、實用性其實都共同指向廣東近代文化的遠儒性。長期以來少受中原文化的影響，成為中原貶謫罪臣之地后又汲取了大量的非正統(tǒng)文化，更受到諸種外來文化的影響，加之兼收并蓄的文化態(tài)度使遠儒性必然成為廣東文化的根本特征。個性雄直與文人氣質(zhì)就是廣東文化遠儒性對世代廣東人個性塑造的具體表現(xiàn)。儒學首先就是一門政治哲學，儒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孔子首先就是一名政治家，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是孔子所沒有的個性弊端，慎言慎行、果敢決斷、通情達理、多才多藝分別是孔子用來回答子張何以從政與指出子路、子貢、冉求可以從政的理由。經(jīng)過數(shù)千年積淀，孔子所強調(diào)的這些個性已成為從政者所必須具備的個性特征?？涤袨榉綀A盡現(xiàn)、純?nèi)沃饔^的政治個性與此明顯相背，但與世代廣東人的雄直個性、文人氣質(zhì)卻如出一轍。

廣東人的雄直個性，在唐宋史著中均有記載?？追f達在箋注《史記》時云：“嶺南之人，多處山陸，其性強梁，故曰陸梁?！盵11]祝穆在《新編方輿勝覽》一書中云：“其人(按：指廣州人)性并輕悍，……喜則人，怒則獸。”[12]9“士(按：指韶州人)之名聲，抗衡上國?！盵12] 11《宋史·地理志》則稱廣南人“民性輕悍”[13]。這種虎虎生威的個性又以名臣張九齡、李昴英、海瑞等的仕宦人生而揚名史冊。在《呂和叔文集張荊州畫贊并序》一文中，呂溫這樣評價張九齡：“公于是以生人為身，社稷自任，抗危言而無所避，秉大節(jié)而不可奪，小必諫，大必諍。攀帝檻，歷天階，犯雷霆之威，不霽不止?！盵14]在《廣州人物傳》一書中，黃佐如此描寫李昴英：“上卻其疏，昴英引上裾跪奏。上怒，拂衣入。留疏御榻，再拜而退?！盵15]182嘉靖皇帝評價海瑞：“這人倒比得上比干，只是我還不是紂王??！”[16]如果說，以上廣東諸賢是“在其位，謀其政”，那么康有為則經(jīng)歷了從“不在其位，謀其政”到“在其位，謀其政”的過程，因此，康有為將廣東人的耿直個性發(fā)揮到至堅至誠、近乎狂妄的程度。從悲痛淋漓、百折不撓持續(xù)10年的七上光緒書，到維新變法103天里的舌戰(zhàn)群儒、抗衡而上、不甘罷休，都是具體體現(xiàn)，而這明顯是有違儒家慎言慎行的政治個性的。

真性情是耿直個性的底蘊，它在某種意義上只適合于文學創(chuàng)作，廣東以“雄直”著稱的詩歌成就即是如此。在《中國散文史》一書中，郭預衡這樣評價張九齡：“在開元幾個能文的宰相中，九齡最富詩人氣質(zhì)。”[17]這種濃重的文人氣質(zhì)使長期以來廣東少有政治世家，少有成功的政治家。從張九齡、余靖、崔與之、李昴英、海瑞、朱次琦、康有為到孫中山等廣東歷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均并非出生于政治世家，他們欠缺作為一名優(yōu)秀政治家的必要訓練。張九齡官至尚書右丞相，惜終不敵李林甫進讒，遭唐玄宗罷貶。李昴英官至吏部侍郎，一生直言敢諫三度遭貶。海瑞官至右都御史，以直言勇諫名垂青史，并以此罷歸。1853年，朱次琦因目睹政局混亂、政策不為所用，在官山西襄陵190天后毅然急流勇退。1912年，孫中山未能知曉袁世凱之豹子野心，將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tǒng)之權(quán)拱手相讓。以上諸人均未能將其杰出的政績完全地體現(xiàn)在他們的一生之中，成為筆者所認為的“半截子”成功的政治家。表面而言，康有為是欠缺官場歷練，但是康有為是以政治作為其開館講學、撰寫著述的中心，其發(fā)動維新變法前的10年準備尤其是他的學術(shù)著作與七上光緒書，是集教育、學術(shù)與政治于一體的，經(jīng)歷了長期準備而維新變法僅存103天，既因慈禧為首的保守勢力過于強大，也因康有為不明形勢而自覺與梁鼎芬劃清界線，過于狂傲與急激而使翁同龢自行離職，從而失去原本支持變法的重要羽翼，顯示康有為欠缺政治手腕、不善于團結(jié)眾多力量的政治個性，即如宋理宗所云的“李昴英，南人，無黨，中外頗畏憚之”[15]182。

廣東文化的享樂性、重商性、開放性、兼容性、直觀性、實用性、遠儒性的諸種特征，揭示出廣東文化屬于一種平民文化、世俗文化，它在本質(zhì)上不適合于學術(shù)研究與政治活動而適用于從事商業(yè)活動?？涤袨橐幌盗惺夥强茖W的儒學著述與從戊戌維新、勤王、保王到保教均以失敗告終的政治生涯即是體現(xiàn)。但是，在國難當頭的黑暗時代，需要一股“康狂風”吹醒沉睡千年的華夏民族，在廣東近代文化中成長的康有為就很好地扮演了這一重要角色，它標志廣東文化從非主流進入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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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文 俊]

2014-11-06

本文為2014年茂名市哲學社會科學一般項目“康有為與廣東近代學術(shù)”(批準號：2014YB03)的階段性成果。

張紋華(1974—)，女，廣東南海人，博士，講師，主要從事廣東儒學與廣東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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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9-1513(2015)01-002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