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加英
《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文本內容和文本精神研究綜述
凌加英
[摘要]《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是馬克思早期的一篇重要著作,作為其批判黑格爾哲學的第一部作品,在馬克思哲學發(fā)展歷程中占有重要的歷史地位。自公開發(fā)表以來,國內外學界對這部著作開展了大量的研究,并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以對文本內容的研究及其精神內涵的探討為切入點進行考察,能夠從幾個側面反映當前的研究概況和成果,呈現(xiàn)各種觀點的爭鋒,同時也有助于對研究中涉及的個別問題作探討性闡發(fā)。
[關鍵字]黑格爾;馬克思;批判;文本內容;精神內涵
馬克思對黑格爾思想的批判大致包括幾個階段性的歷程,《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以下簡稱《批判》)則是馬克思早期對其進行批判的首部著作,是對黑格爾思想的“第一次沖擊”。[1] 49它的主要內容是馬克思針對黑格爾《法哲學原理》第261~313節(jié)有關國家問題的闡述而做的批判,并在市民社會、人民、國家與革命間的關系等方面提出了極具建設性的觀點,與兩大發(fā)現(xiàn)之一的唯物史觀的建立關系密切。但遺憾的是,與1932年公開發(fā)表的《1844年哲學經濟學手稿》所引發(fā)的國際性研究熱相比,《批判》直到1957年之后,在意大利學者德拉·沃爾佩的《盧梭和馬克思》一書中才將其作為馬克思思想的最重要文本之一加以研究。就近年來國內的研究來看,對這一文本的研究工作已較為深入和全面,主要體現(xiàn)在文本內容和文本精神兩方面。
(一)關于思辨法哲學批判的研究
目前國內對《批判》的研究主要路徑是在傳統(tǒng)的歷史唯物主義視野下對黑格爾法哲學批判的思辨特征進行揭示、批判和重新顛倒。王東、郭麗蘭(2008)明確指出,《批判》一書不僅是馬克思對黑格爾國家哲學和法哲學的系統(tǒng)批判,更重要的是對黑格爾國家哲學背后的邏輯方法和哲學體系的批判,是對黑格爾泛邏輯夸大普遍的、神秘主義的批判,這種一般哲學意義上的剖析是馬克思轉向唯物主義的重要契機。[2 ]李宏(2005)分析了這開拓性的一步揭示了黑格爾在社會、國家與法的關系上的唯心主義法哲學觀,體現(xiàn)為馬克思實現(xiàn)了在本體論、價值論、方法論三方面對黑格爾法哲學的突破和超越。[3]
可見,馬克思已經明顯表現(xiàn)出與黑格爾思辨性思維相背離的傾向,但是,對《批判》中馬克思所體現(xiàn)出來的唯物主義立場的程度和意義,當前學界的看法各異。比如楊淑靜、丁慧平(2012)從馬克思思想發(fā)展史的角度認為,雖然馬克思對黑格爾思辨的法哲學進行了批判和改造,但這種抽象的理性批判依然沒有找到克服國家和市民社會異化的現(xiàn)實道路。[4]代建鵬(2011)則指明了馬克思在這里其實堅持了《萊茵報》以來的理性批判主義,在借助費爾巴哈思想的基礎上對黑格爾思辨哲學進行的批判實則也是有限度的,只有當馬克思意識到自己的批判只是黑格爾哲學的變體之時,才是馬克思真正實現(xiàn)唯物主義的轉化之際。[5]仰海峰(2012)也認為馬克思并沒有真正地理解黑格爾的國家與市民社會理論,尤其是沒有深入到黑格爾對市民社會的經濟學—哲學分析中,只是到了《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和《資本論》中,通過對資本邏輯的批判分析,馬克思才真正地超越了黑格爾,完成了對資產階級社會及其意識形態(tài)的批判。[6]由于尚未真正找到克服思辨性的現(xiàn)實工具,馬克思仍遭遇著現(xiàn)實邏輯鏈條的缺口,無法實現(xiàn)對思辨邏輯的全面揚棄,因而,陶富源(2006)用“唯物主義世界觀的基本確立”“歷史唯物主義的最初萌芽”[7]等具有限定意義的詞匯來標注《批判》的主要理論成果。所以馬克思在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思辨性進行批判的同時,其實并沒有完全實現(xiàn)從理性批判向唯物主義批判的轉向,仍然可以被視為站在唯物主義的起點之上。
思辨性是黑格爾哲學最濃重的色彩,這與他將哲學展開的起點定為“世界精神”或“絕對精神”密切相關。所以,馬克思要實現(xiàn)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就必須首先對黑格爾哲學的思辨性進行揭示,也就是揭露其“邏輯的泛神論的神秘主義”。此時的馬克思雖然已經意識到這一批判的必要性,但一方面由于尚未完全與黑格爾思想真正決裂,仍在使用黑格爾的術語,故不可能做到揭露和批判的徹底性。另一方面,由于馬克思用來批判黑格爾思辨主義的費爾巴哈思想有著明顯的人本主義傾向,馬克思尚未達到對費爾巴哈思想的超越,因而也只能局限在費爾巴哈對黑格爾思想的沖擊力度之內。但不容否認的一點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無論《批判》中馬克思對黑格爾思辨法哲學批判的力度如何有限,問題的關鍵還在于馬克思的思想體系正是在不斷批判黑格爾的思辨?zhèn)鹘y(tǒng)中建立起來的,而《批判》邁出了第一步。
(二)關于國家政治哲學批判的研究
1.黑格爾對國家與市民社會關系的顛倒和異化
黑格爾的“理性國家”觀,將市民社會納入到國家之中,成為國家理性的運動環(huán)節(jié),馬克思在《批判》中揭示了黑格爾這種邏輯的顛倒性。當前學界在對這一問題的梳理和研究上也有較多突破和創(chuàng)新。但在看到馬克思對黑格爾思想進行清理和批判的同時,我們仍需要注意到黑格爾在馬克思思想形成過程中的重要地位,李娉(2013)就認為黑格爾在市民社會理論和現(xiàn)代政治哲學方面對馬克思產生了積極影響,馬克思在這兩方面既繼承了黑格爾,又批判和超越了黑格爾。[8]需要肯定的是黑格爾作為重要思想資源,馬克思無法做到與黑格爾思想的徹底決裂,而始終與其處在某種程度的思想關聯(lián)之中。
在黑格爾對國家和市民社會關系進行顛倒的同時,還有學者開始注意到,此時馬克思已經對異化問題有了初步的感性認知和體驗,并且試圖對異化進行批判。朱學平(2007)認為馬克思在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過程中實則經歷了一場重大的思想轉變,即從政治批判到社會批判的根本轉變,并由此注意到政治異化問題,促使馬克思在隨后的思想進程中逐步揭示出異化的根源,實現(xiàn)對異化的揚棄,而《批判》就是這個重要的奠基。[9]這時馬克思已經看到在資本主義社會中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相異化的現(xiàn)實,而他采取的是不同于黑格爾用政治國家克服市民社會的主張,馬克思要做的是對“市民社會各個領域的特殊本質的消除”,[10]這種基于對市民社會本身的改造實質上是采取新的途徑(社會革命)來實現(xiàn)消除這種異化的構想。
國內學界基本上肯定了馬克思對黑格爾在國家和市民社會關系上的邏輯顛倒的揭露,但需要進一步思考的是,馬克思是否更多的是在對現(xiàn)實中政治異化的反思中得出這一揭露,還是已經不自覺地進入經濟領域開始探討兩者之間關系的定位問題,這也是當前研究的熱點所在。
2.馬克思對國家和市民社會關系的重新定位
馬克思在對黑格爾國家哲學進行剖析和批判的過程中,重新揭露了“市民社會”的重要意義,這奠定了馬克思對國家和市民社會的關系進行重新界定的重要基礎。韓麗君(2001)認為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馬克思強調“我所得到的總的結果”,接著敘述了唯物史觀的基本思想——這是強調在1845年確立了這一思想。恩格斯則在1888年英文版序言中明確指出,“我們兩人早在1845年前的幾年中就已經接近了這個思想”,而到1845年馬克思“把這個思想整理出來”,可見,把馬克思在《批判》中提出的關于市民社會理論確認為唯物史觀形成的開端或出發(fā)點也是符合經典作家的本意的。[11]韓立新(2009)也認為馬克思從經濟角度對“市民社會”概念的重新界定,是馬克思放棄黑格爾的國家哲學轉而去研究國民經濟學的真正契機,而堅持國家與市民社會二分的立場對于馬克思完成從國家到市民社會的轉變以及走向創(chuàng)立唯物史觀具有重要意義。[12]
在《批判》中,馬克思所論述的核心問題就是市民社會與國家之間的關系,而這個關系已經初步呈現(xiàn)了馬克思唯物史觀所探討的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樣一個分析框架的雛形,它與馬克思思想成熟時期唯物史觀的邏輯框架是一致的,是馬克思走向唯物史觀的重要鋪墊。而馬克思在市民社會的基礎上,進一步實現(xiàn)了其現(xiàn)代新型國家的初步理論構想,因而,《批判》是馬克思政治哲學思想第一次系統(tǒng)而清晰的表述,包含了馬克思新型政治哲學的思想雛形,形成了馬克思現(xiàn)代新型政治哲學的初步奠基。[ 13]洪鐮德(1984)在《傳統(tǒng)與反叛》一書也認為《批判》是馬克思政治思想的重大轉變,這個轉變的關鍵為一新名詞的采用,馬克思采用了“政治國家”一詞作為他批判的對象。[14] 153-154
但作為馬克思唯物史觀的開端之作,《批判》一書仍不可避免地帶有思想形成初期的局限性。比如王代月明確反對當前學界認為在《批判》中馬克思就實現(xiàn)了對黑格爾市民社會理論的超越的觀點,認為實際上馬克思對黑格爾市民社會理論的超越經歷了一個漫長的理論探索過程,要超越黑格爾的市民社會理論,不僅需要從哲學上破除黑格爾的神秘唯心主義,而且還需要深入到經濟學領域清理他的市民社會理論地基,[15]以《巴黎手稿》和《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為兩個轉折點,馬克思經歷了三個發(fā)展階段,才最終在《資本論》及其手稿中實現(xiàn)對黑格爾市民社會理論的超越。韓立新(2009)也認為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時期馬克思的思想存在局限,即當時馬克思對于市民社會的認識在總體上還籠罩于黑格爾的國家觀之下,還沒能擺脫黑格爾左派的國家批判和宗教批判的政治立場。[12]
簡言之,對文本內容的研究成果主要在于:肯定了馬克思對黑格爾哲學(法哲學)思辨性色彩的否定和超越,并且揭示了黑格爾在市民社會理論中的邏輯顛倒,同時,馬克思結合現(xiàn)實進行反思,主要從政治批判的角度提出重構國家和市民社會兩者之間的關系(并已經自覺意識到對兩者關系的確切論證需要繼續(xù)深入到經濟領域),由此繼續(xù)推進著馬克思唯物史觀的創(chuàng)立和完善。
任何文字的闡述必須既是對時代現(xiàn)實的反思,又濃縮了著者特定的精神追求,才能成為經典,《批判》就是這樣一種呈現(xiàn)。馬克思已經意識到純粹的邏輯思辨已經難以實現(xiàn)對歷史現(xiàn)實的把握,對人的現(xiàn)實活動和現(xiàn)實生活進行考察的訴求在《批判》中開始顯露,這也導致這一文本帶上了與思辨哲學截然不同的精神內涵。
(一)人本主義精神
馬克思在《批判》中對市民社會的強調,實則具有兩個層面的重要意義:一方面,在國家政治層面,馬克思實際上實現(xiàn)了對專制王權、官僚行政權和狹隘的立法權等的批判,得出了人民民主、關切民生、普遍參與的人民政治理念,這是特定社會生活領域對個人的強調和重視;另一方面,從歷史唯物史觀的角度而言,雖然《批判》只是開端之作,但實際上也已經初步顯現(xiàn)了馬克思為實現(xiàn)人的普遍自由和解放尋求理論開拓和實踐探索的旨趣,這是從人類社會發(fā)展的一般意義上對個人作用和地位的強調。兩者構成了馬克思《批判》一書中人本主義精神的兩個層面。
丁雪楓(2009)對第一層面的人本主義進行了肯定,并認為這種人民政治理念正是馬克思天才政治價值觀的萌芽。[16]從同一意義上來說,如果黑格爾的國家法權思想是為保守國家作辯護,那么馬克思則揭示了其為資本主義私有財產辯護的本性,開啟了“以人民法權為理念的民主制的先河”“從而為人類解放奠定了基礎”。[17]劉光育和羅曉(2010)則將這種在政治領域的人本取向概括為“民貴君輕”的政治價值觀的核心,[18]馬克思在批判黑格爾自由觀的基礎上認為只有人民普遍地參與立法權,才能普遍地參與國家政治生活,這是人民所要求的自由。黃鳳炎和張占生(1988)在《反思與超越——馬克思的思想軌跡》中將馬克思的這一人本理念往前推進,認為在肯定了市民社會的現(xiàn)實意義之后,馬克思發(fā)現(xiàn)了無產階級的歷史作用,從而這種批判不再是純粹的理論批判,而是找到了現(xiàn)實的物質力量,得以構建起馬克思的社會歷史哲學。[1] 67
而對于第二層面意義上的研究,也越來越受到學界的重視。在否定了傳統(tǒng)人本主義所認為的個人存在某種先驗本質的觀點,馬克思在結合個人社會活動的基礎上來考察人,將對人的抽象研究轉化為對人的具體現(xiàn)實活動的研究,從而為歷史唯物主義思想的系統(tǒng)提出奠定了基礎。梁利珍(2011)在對市民社會概念的考察中發(fā)現(xiàn),馬克思在批判黑格爾把國家機器過于理想化的基礎上,強調的是作為社會成員的個人的主觀性,因為個人的存在是不依賴于國家而存在的。[19]張遞(2011)從馬克思在《批判》中所堅持的人本立場進一步分析出其實踐原則和實證精神的統(tǒng)一,認為馬克思以人本、實踐、實證三個向度重新構建起了反傳統(tǒng)的實在論體系,預示著現(xiàn)代哲學反體系、反概念、關注人之生存與發(fā)展的新風向。[20]
可以說,自從1842年馬克思開始接觸到費爾巴哈的著作開始,費爾巴哈的人本主義思想就對他產生了明顯的影響,這也直接導致了《批判》中對人本主義的張揚。但總體而言,這個時期馬克思對“人”的問題的探討,還沒有超越費爾巴哈的局限,即將人歸結為“類存在物”,并結合對黑格爾國家哲學的批判中,染上了濃重的“政治”色彩的人本主義,可以說,由于馬克思此時政治經濟學基礎的薄弱,導致這種政治化的人本主義仍然體現(xiàn)為一種抽象的形態(tài)。
(二)民主法治精神
除了對《批判》中所蘊含的人本主義價值取向的探討,民主精神和法治理念也是當前學界從《批判》中所挖掘的重要文本精神。劉國棟(2010)指出《批判》中體現(xiàn)了馬克思較為系統(tǒng)的民主法治思想,馬克思此時所提出的唯物主義命題其實包括了市民社會決定政治國家,以及市民社會決定法這兩個部分,馬克思是在批判了黑格爾的民主政治觀前提之上才進一步論證出了無產階級及其歷史使命。[21]洪鐮德(1984)認為馬克思在文中所涉及的對君主制的批判,是以真正合理的國家與政治國家之間的不同為切入點進行的批判,因而是一種內在的批判。而馬克思在此時已經有了民主制的概念,但他所用“真正的民主”,不可視為任何具體的政治形式或社會形式,在此階段中,真正的民主只是一個理想的規(guī)范或目標而已,只有后來他發(fā)展了共產主義的理論時,馬克思才把這種結合的本質加以詳細標明,同時也一一指出其實現(xiàn)的途徑。[14] 162因此,在《批判》中馬克思仍無從解答涉及真正民主實現(xiàn)的問題。
李曉江(2005)則另辟蹊徑,主張要將文本解讀與理論背景的分析結合起來,認為馬克思在《批判》中的主題思想不是要解決市民社會和國家誰決定誰的問題,而是要通過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它同時也是對現(xiàn)代國家的批判——來表達在“人民成為國家的原則”的基礎上,重建人民生活和國家生活的同一性的實踐訴求。[22]其實這種分析就是強調在實現(xiàn)民主和遵循法治的基礎上,來達到最終實現(xiàn)人類的普遍解放,是這一解放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和必要過程。
當然,由于《批判》的立足點是對黑格爾法哲學思想的批判,所以必然涉及“法權”這一范疇。馬克思其實也是在對“法”的問題的探討中搭建起自己的國家觀和市民社會觀的,所以研究文本中的法權思想也是熱點課題。朱哲等人(2011)認為在這部著作中,馬克思通過對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首先在內容上澄清了法哲學領域中一個至關重要的和根本性的問題,即關于法的客觀性及其本質;其次,在方法上消除了黑格爾頭足倒置的思辨理性思維方式,實現(xiàn)了對黑格爾整個法哲學體系的無意識顛覆,從而使自己的法權思想朝著歷史唯物主義的方向邁進了一大步。[23]
如果說黑格爾在《法哲學原理》中呈現(xiàn)的是思辨領域的人類自我實現(xiàn)問題,那么馬克思在《批判》中已經開始嘗試在現(xiàn)實中探討自由意志的實現(xiàn),盡管是在國家政治這一并非人類生活的最基礎的領域。因而馬克思此時關注的核心就在于如何實現(xiàn)民主和法治的精神??傮w而言,馬克思的法哲學思想不僅意味著一種新的法哲學觀的形成和一種新的法哲學方法論的產生,而且破除了現(xiàn)代法權的神話學基礎,實現(xiàn)了法向現(xiàn)實生活世界的回歸,是馬克思唯物史觀發(fā)展過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通過對《批判》所做的研究綜述,可見當前學界對這一文本進行的研究角度和研究重點的多樣化,對市民社會和國家的研究是以文本本身內容為切入點,對自由、民主、人本精神的研究則深入到了對文本內涵和精神實質的挖掘。另外,結合黑格爾、費爾巴哈等人的思想,也促進了對《批判》中馬克思思想發(fā)展的階段性特征的研究。當然,最大的爭議在于《批判》一書與馬克思新唯物史觀之間的定位問題。總體而言,《批判》是一篇既有創(chuàng)新又有保守、既有突破又有拘泥的矛盾性著作,更準確的因該概括為階段性特征顯著,這就需要我們綜合馬克思此時所處的現(xiàn)實背景和哲學立場去考量。
但以下幾個問題尚需得到重視:一是要結合馬克思青年時期的哲學立場及馬克思法哲學本身發(fā)展去理解,對于馬克思著作研究要注意其整體性與動態(tài)性,要當作動態(tài)過程來究。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中有些觀點也是不太成熟的,夾雜著唯心主義因素。但是,這一時期,馬克思從黑格爾走向費爾巴哈,即用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觀點和方法批判黑格法哲學。因此,馬克思既繼承了費爾巴哈人本主義的唯物主義,又不斷揚棄它,正是費爾巴哈止步的地方,馬克思作為自己繼續(xù)前進的起點,沖破了費爾巴哈的禁區(qū),在社會歷史領域貫徹唯物主義。馬克思的思想轉折,是在社會生活中實現(xiàn)的,所以在這一轉折時期的土壤上,必然長出歷史唯物主義的萌芽。二是明確新起點的第一個偉大發(fā)現(xiàn),就是市民社會決定國家。然而,在這里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還沒有確立起來。因為當時市民社會還是一個籠統(tǒng)的概念,還需要從政治經濟學角度加以剖析,從中發(fā)現(xiàn)它的經濟關系,特別是分解出生產關系來。這將在馬克思以后的著作中一步一步地展開。這里只是歷史唯物主義的發(fā)端。正如普列漢諾夫所說:“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形成是以批判黑格爾法哲學為開端的?!比俏覀冃枰曔@篇未完成的對黑格爾法哲學的討論,實際上對于馬克思轉向政治經濟學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湯姆·羅克曼在成名作《馬克思主義之后的馬克思》一書中也認為《批判》實際上成為后來所有馬克思主義者批判黑格爾的標準。[24]
誠然,作為過渡性著作,《批判》的思想和論證體系尚不完備,但這也從根本上反映了由于理論和現(xiàn)實的雙重約束,馬克思此時尚未能真正地讀懂黑格爾、超越黑格爾,而這也正是馬克思在隨后生涯中所孜孜不倦進行探索的推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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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彧]
[中圖分類號]A81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8616(2015)04-0054-05
[收稿日期]2015-05-15
[作者簡介]凌加英,北京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北京,1008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