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孟華
翟永明、陸憶敏與1985年女性詩歌的起飛
◆ 凌孟華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1985年已經(jīng)過去三十年了!三十年不長,三十年也不短,整部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也不過30年!余生也晚,1985年還只是山里那所以“紅石”為名的鄉(xiāng)村小學的三年級學生,對文學和外面世界缺乏基本的了解。每當從文本閱讀或師友交流中看到對20世紀80年代,對1985年的神往與追憶時,卻也常常不由自主地跟著激動起來,然后是艷羨與遺憾!我的碩士導師在瑣憶80年代詩歌生活時談及北京進修“近距離感受到中國當代文學的黃金時代。那時的北京,似乎沐浴在80年代亢奮的文學新潮中。1985年既是文學新潮年,也是所謂文學方法論年”,我的博士生導師也認為“20世紀80年代是中國文論與文學研究的方法論時代……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曾經(jīng)擁有令人十分自豪的輝煌歷史,也是當下被邊緣化的過程中不斷被喚起的懷念和夢想”。據(jù)《我與八十年代》著者馬國川先生披露,“李澤厚先生和劉再復先生曾經(jīng)建議本書書名為‘八十年代:激情·理想·夢幻’。在他們看來,激情是八十年代最重要的特點之一。只有觸動了靈魂,人們的眼神才會煥發(fā)出光彩。激情就是開啟八十年代靈魂的鑰匙”?!凹で椤保瑢τ谌旰蟮闹心旰颓嗄?,顯得多么珍貴!另一本產(chǎn)生強烈反響的査建英主編《八十年代:訪談錄》(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6年5月版)封底所列35個“和八十年代有關(guān)的常見詞”的第一個也是“激情”,還有與之相關(guān)的“反叛”、“理想主義”、“瘋狂”、“膨脹”、“使命感”……這些激動人心的詞匯,都在吸引著我們回望80年代,尋找1985年。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1985年都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在社會大環(huán)境上,1985年是中國歷史上充滿激情的改革加速之年,3月發(fā)布的《中共中央關(guān)于科學技術(shù)體制改革的決定》和5月發(fā)布的《中共中央關(guān)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是1984年10月《中共中央關(guān)于經(jīng)濟體制改革的決定》之后的兩個重要決定,傳遞著令人亢奮的文化領(lǐng)域深化改革指令。在文藝界,1984年12月29日胡啟立“受中共中央書記處的委托, 向大會表示熱烈的祝賀”的祝詞中堅定又明確地重申“創(chuàng)作自由”思想,其“創(chuàng)作必須是自由的。這就是說, 作家必須用自己的頭腦來思維, 有選擇題材、主題和藝術(shù)表現(xiàn)方法的充分自由, 有抒發(fā)自己的感情、激情和表達自己的思想的充分自由, 這樣才能寫出真正有感染力的能夠起教育作用的作品。列寧說過, 社會主義文學是真正自由的文學。我們黨、政府、文藝團體以至全社會, 都應該堅定地保證作家的這種自由”的講話可謂擲地有聲,對當時作家產(chǎn)生的振奮和激勵可想而知。于是西方文化思潮、文藝名家及其創(chuàng)作方法在中國大地上遍地開花,于是《你別無選擇》、《無主題變奏》、《岡底斯的誘惑》、《小鮑莊》、《透明的紅蘿卜》、《爸爸爸》、《山上的小屋》等一批在今天看來仍舊相當優(yōu)秀的小說作品在1985年紛紛問世,于是《詩潮》雙月刊、《詩書畫》報、《飛天青年詩報》、《詩神》雙月刊、《當代詩歌》月刊、《黃河詩報》、《當代詩》報等有影響的詩歌報刊在1985年先后創(chuàng)刊,于是1985年被論者認為是“任何敏感而有歷史眼光的文藝史家都不會不鄭重記下”的“令人困惑的神秘莫測的1985年”、被形象而不無夸張地形容為“1985年前后中國藝術(shù)領(lǐng)域中發(fā)生的那場雪崩式的巨變”、被指證“公認為是當代中國文學或至少是新時期文學的一個新的起點”。在1985年波濤洶涌的文學浪潮中,有一片迷人的浪花:女性詩歌!在1985年眾聲喧嘩的文學合唱里,有一段動人的樂章,女性詩歌!在1985年色彩繽紛的文學畫卷中,有一組襲人的圖案,還是女性詩歌!
“女性詩歌”這一命名自1986年因唐曉渡的論文《女性詩歌:從黑夜到白晝》引起眾人矚目以來,評論界對其內(nèi)涵核心與外延邊界的理解一直存在著不同程度的分歧。我們所理解的女性詩歌是一個較寬泛的概念。它是接受修飾語“女性”限定的詩歌,是女性詩人借以用女性的方式發(fā)出女性自己的心聲的詩歌,強調(diào)的關(guān)鍵詞是“女性”。這既是對創(chuàng)作主體的性別的強調(diào),也是對創(chuàng)作對象背后的性別色彩的規(guī)定。簡言之,女性詩歌就是以抒發(fā)女性基于自身獨特生理結(jié)構(gòu)和感知方式的個體經(jīng)驗、實現(xiàn)女性自身的價值和意義為旨歸,用女性獨立的自我意識反思歷史時代,書寫自己心靈宇宙,以女性話語改造詩歌語言,突破男性權(quán)力話語的遮蔽,拓展詩歌表意空間的詩歌。女性詩歌在新時期詩歌發(fā)展史上不是可有可無的點綴,不是有意放大的夸張,而是不容回避的風景,是實實在在的成績。詩評家謝冕先生對女性詩歌曾有這樣一個判斷,“在‘文革’結(jié)束之后的詩歌成就中,除去‘朦朧詩’在反思歷史和藝術(shù)革新方面的貢獻是別的成就無可替代之外,唯一可與之相比的藝術(shù)成就,則是女性詩歌創(chuàng)作。這是僅次于‘朦朧詩’(當然,女性詩人中某些人也是‘朦朧詩’的參與者)而加入了中國新時期詩歌實績的一支不可忽視的創(chuàng)作力量”。這是相當有見地的。關(guān)于女性詩歌,洪子誠先生在廣有影響的《中國當代新詩史》(修訂版)和《中國當代文學史》(修訂版)中有一個一致的判斷:“翟永明的《女人》(組詩)及其序言《黑夜的意識》,陸憶敏的《美國婦女雜志》,常被看做中國當代‘女性詩歌’開端的‘標志性’作品?!边@既是文學史的客觀事實,也是詩歌史的理論共識。關(guān)鍵的是,翟永明與陸憶敏的這三篇“標志性”作品,其實都指向同一個重要年份——1985年。以下本文就試圖通過史料的爬梳和細節(jié)的呈現(xiàn)回到1985年的女性詩歌現(xiàn)場,回望1985年翟永明、陸憶敏的女性詩歌創(chuàng)作與生活,重溫女性詩歌起飛過程中的精彩時刻。
1985年,還有一些自印書刊登載了陸憶敏的詩歌作品,如油印刊行的貝嶺編《玩火之光——八人詩合集》刊有陸憶敏的《我在街上輕聲叫嚷出一個詩句》,《海上》詩刊作品第二號刊出陸憶敏的《溫柔地死在本城》,《他們》第二期刊登陸憶敏的《一點晚間音樂》等。
從以上不避瑣屑的史料爬梳和細節(jié)呈現(xiàn)中,應該可以看出1985年之于翟永明,之于陸憶敏,之于女性詩歌的重要意義。簡言之,就是1985年既是翟永明的成名作和代表作《女人》真正走向廣大讀者之年,也是陸憶敏的代表作和成名作《美國婦女雜志》廣泛走近各地詩人之年;既是翟永明的重要理論思考《黑夜的意識》的完成之年,也是“生發(fā)出對中國經(jīng)驗進行表述的語言奇跡”的《靜安莊》組詩的創(chuàng)作之年;既是陸憶敏的經(jīng)典詩歌作品《可以死去就死去》的寫作之年,也是“如果我抬起手/推開窗戶要一點/外面的空氣/得了,這也是教條”(《對了,吉特力治》)等名句的流傳之年;既是女性詩歌的“標志性”詩歌作品《女人》與《美國婦女雜志》的廣為傳播之年,也是女性詩歌的“標志性”理論文字《黑夜的意識》的修改定稿之年。如果我們以作品的廣泛傳播和接受為詩歌創(chuàng)作活動的終點,那么1985年有理由被稱為女性詩歌元年,是女性詩歌的起飛之年。如果我們以文本的作者停筆與完成為詩歌創(chuàng)作活動的結(jié)束,那么1985年也是女性詩歌起飛、爬升過程中非常重要的一年。
注釋:
①周曉風:《1980年代詩歌生活瑣憶》,《紅巖》2014年第3期。
②王本朝:《中國現(xiàn)代文學觀念與知識譜系》,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21頁。
③馬國川:《寫在前面的話》,《我與八十年代》,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1年版,第6頁。
④胡啟立:《在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四次會員代表大會上的祝詞》,《文藝研究》1985年第2期。
⑤陳晉:《當代中國的現(xiàn)代主義》,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88年版,第14頁。
⑥李陀:《往日風景》,《今日先鋒》叢刊第四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6年版,第126頁。
⑦李潔非:《反思八五新潮》,《光明日報》1989年4月11日。
⑧謝冕:《豐富又貧乏的年代——關(guān)于當前詩歌的隨想》,《文學評論》1998年第1期。
⑨洪子誠、劉登翰:《中國當代新詩史》(修訂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29頁;洪子誠:《中國當代文學史》(修訂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243頁。
⑩翟永明:《閱讀、寫作與我的回憶》,《紙上建筑》,東方出版中心1997年版,第221頁。
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西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