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 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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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流水對蝦肥
文/劉枋
幼時讀舊詞,極愛“煙波釣徒”張志和的《漁歌子》:“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p>
因為那時,我正卜居天津東郊,每當暮春時節(jié),屋前房后,桃花吐艷,千柳垂絲,墻外河水,由濁變碧,鴨群知暖,漁舟時現(xiàn),令人不由得聯(lián)想到這首詞。
可是,當時好像看不到鱖魚,肥的倒是對蝦。
我祖籍浙江鄞縣,靠海,盛產(chǎn)海鮮,四季無缺,自幼便吃慣了鹽水熗蝦、清炒蝦仁、蔥烤蝦等。尤以鹽水熗蝦為最愛,因為它既宜佐酒,又可下飯,更能空口而食,如食鹽水煮花生米一般,清淡中甘鮮異常,毫無油膩之感,可以一口氣吃個大半盤。據(jù)母親說,熗蝦最簡單,只需把青蝦洗凈,剪去蝦須,入滾開的花椒鹽水中略一滾煮,即刻離火,待冷后將蝦撈出盛盤,既鮮且嫩,鹽味椒香,恰到好處。
全家北遷之后,平素漸少吃蝦,但每逢對蝦旺季卻從不錯過。從烤蝦段、炸琵琶蝦、番茄燒蝦,直到炒蝦丁、拌蝦片,一定讓人過足蝦癮。不過,據(jù)我的感覺,對蝦好像總不如家鄉(xiāng)的青蝦可口,原因是對蝦老,青蝦嫩,青蝦清淡而鮮,對蝦味厚而腥。把對蝦去皮,切成小塊,做成炒蝦丁,在樣子上和炒蝦仁完全一樣,但味道卻差得很遠,拌蝦片也絕不如熗青蝦。青蝦如豆蔻年華的少女,淡妝素抹,楚楚宜人,而對蝦如將老的徐娘,濃妝艷抹,顛倒眾生。試想:茄汁明蝦上大量的番茄醬,不正如中年婦女臉上的濃脂厚粉,掩盡本來面目,徒給人視覺上的刺激嗎?
在筵席之上,若能仿西菜的方法,把明蝦去殼對剖為二,在滾水中煮熟(要嫩),排列盤中,底下鋪以生菜,旁邊擺好番茄片,上邊淋以白汁或沙拉醬,則比較精致可愛。
還有明蝦去殼,只留蝦尾,把蝦身由背部剖開,腹肉仍連,用刀拍成大片,蘸點打好的蛋汁,略裹面包粉,入油炸成好看的琵琶形,也算新穎的菜肴。
不過,以實惠講,還是以普通的蝦成菜合算。清炒蝦仁沒什么出奇,但若炒時一半加青豆,一半加茄汁,兩種分開擺在一個長形大菜盤中,名曰“鴛鴦蝦仁”,身價立刻不同。
肉丸子做湯是粗菜,若以雞皮蝦丸氽湯,則成上品。把蝦仁剁成泥,加蛋白、太白粉打透(不打透則不夠松、不夠嫩),炸成蝦球,色香均佳。如若做成蝦仁蛋、面包蝦仁、蝦仁吐司等家常菜,也可待客。
油爆蝦是目前一般餐館中常見冷盤中的主力軍,尤其是大拼盤,幾乎無一缺此,但熗蝦則從未見過,可能是因海蝦不夠鮮嫩,而淡水蝦又多寄生蟲之故??墒怯幸淮纬砸粋€名廚的筵席,竟有一味生熗活蝦,不禁令人咋舌。原因是生熗活蝦是把活跳的河蝦略剪須腳,洗干凈,扣入盤中(防其跳也);另盤盛泡著姜末、蔥花且加了好酒的三合油(醬油、醋、麻油);上桌之后,將此作料傾入蝦中,仍扣以盤,用力上下顛搖幾下,使盤中蝦被熗并碰撞地暈死過去,開盤取食,鮮極。
古人有莼鱸之思,如今此地夭桃雖少,流水依然,看到淡水河畔時有捕香魚的釣徒,不僅想起津沽暮春風光,同時也想到“煙波釣徒”的名句。
(柳于正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吃的藝術》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