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
“聲音”和“聽覺”孰為重
——聽覺文化研究的話語建構*
王敦
文化理論、文化研究中的“聽覺”或“聲音”議題,盡管在文藝理論、傳媒學、藝術史等的互動之下逐漸受到關注,但能夠用來展開有效討論的話語框架仍然匱乏。當務之急是進行基本的話語建構。對聲音和聽覺這兩個關鍵詞語的辨析、取舍,就是話語建構的關鍵課題。對聲音、聽覺研判所得出的結(jié)論是:聽覺性議題比聲音性議題更有討論的價值,聲音問題包含在聽覺問題之內(nèi)。理由有二:一、從語詞分析上看,在詞語、概念和話語層面來辨析有關聲音與有關聽覺的表述,可以看出后者更為不可或缺;二、從術語解剖上看,通過集中解剖具有代表性的關鍵詞“聲音景觀”所負載的語境歷史以及內(nèi)在張力,可以看出聽覺文化研究話語建構的方向在聽覺而不是在聲音。從范式類比角度,以視覺文化研究話語框架為鑒,在聽覺文化研究中分清“聽覺”與“聲音”,就如同在視覺文化研究中分清“視覺”與“圖像”。
聽覺聲音聲音景觀聽覺文化研究視覺文化研究
近年來,英文里的“Sound Studies”、“Sound Culture”等提法,開始從學術圈向大眾語散播,在歐美大學里也出現(xiàn)了以此來冠名的研究和教學機構。這顯示出,近20年來在國外出現(xiàn)的一種從聽覺、聲音入手來思考社會、歷史、文化、科技等的研究取向,已經(jīng)立住腳跟,漸成氣候。事實上,新世紀以來,國內(nèi)人文學界對文化里面“聽覺”或“聲音”問題的關注也不絕于縷。就如同文藝理論、傳媒學、史學、文化人類學等曾經(jīng)共同造就了“圖像學轉(zhuǎn)向”之后的“視覺文化研究”一樣,學者們也開始以各自的方式來介入聽覺性議題。這種態(tài)勢,僅從筆者注意到國內(nèi)高校2014年在“北、上、廣”的三場相關學術講座即可窺見一斑,不妨羅列一下。南開大學文學院周志強在北京師范大學的講座“唯美主義的耳朵——中國流行音樂的聲音內(nèi)涵”(3月11日)把“聲音政治”的思路帶入了文化批評的話語。美國密西根大學比較文學系與亞洲語言文化系華裔學者唐小兵在華東師范大學的講座“試論聽覺研究的范式意義——穆旦、艾青早期詩歌的啟示”(6月11日),以其多年來從事的視覺文化分析為參照物,提出把聽覺研究范式作為開啟現(xiàn)代中國文學文化分析的一個突破口。陳平原在中山大學的“聲音與政治——現(xiàn)代中國的‘宣傳’與‘文章’”(11月10日)講座上,闡述“演說”作為傳播文明的利器,如何與報章、學校結(jié)盟,促動了白話文運動的成功和文體之變。
雖然這三位學者都關心文化里面的聽覺性和聲音性議題,但很顯然,這只是這幾位學者思路里的幾簇“星星之火”,在學理上尚未得到相互溝通,甚至他們不一定會意識到相互的問題意識之間也有共通性,可以分布在某個共通的話語譜系中。退一步講,即便大家意識到并希望去進行這方面的某種話語溝通,也仍然很難自然而然地實現(xiàn),因為手頭既有的話語資源極度凌亂。若不在此掛一漏萬地舉出話語上的一些真空地帶,則很難讓人們想象到相關學理資源如此匱乏。比如:“聲音”和“聽覺”是不是可以互換的概念?與聲音概念對應的,是“噪音”還是“寂靜”?聲音的本體,與語言修辭的“聲音”、“口吻”、“聲口”的關系如何?符號、表征、藝術創(chuàng)造等的機制,如何得以通過聲音來運作,并如何通過聽覺感知來表意?過去通過音樂學來討論音樂,與現(xiàn)在經(jīng)由文化研究、文化人類學、傳媒學來討論聲音,有何異同?討論文學修辭和文學敘事的聲音、聽覺,能否與討論實際的聲音、聽覺發(fā)生學理上的關聯(lián)?身體、形象、語言、符號表意、修辭、時間、空間等,如何在聲音、聽覺里得到展現(xiàn)?留聲機、電話、麥克風、KTV、廣場舞,這些不同的聲學技術和社會利用方式,能否幫助回答人文社會科學有關現(xiàn)代性轉(zhuǎn)型、社區(qū)分化等許多大問題?在二元對立的本質(zhì)主義思維慣性下,倘若把視覺與聽覺、樂音與噪音、噪音與寂靜等相對性的思考,也命名為一組一組的二元對立,疊加到那種將中國與西方文化審美、古典與現(xiàn)代文化審美、中國與西方敘事等等判定為互為他者的對立性思考里面,是否有助于搞清上述的任何一個問題?……顯然,對于上述種種話語框架或者說理論性預設問題,若沒有預先經(jīng)過一番深入的思考,那么大家即便坐在一起談有關耳朵和有關聲音的文化議題,也很難進行基于相通性概念的縝密推導。套用流行語句式,這個話語困境可以描述為“當我們在說聽覺時我們在說什么?”
若從好的方面去看,國內(nèi)不同學者關注聽覺性和聲音性議題的越多,對話語空白的焦慮越大,就越說明在該論域進行話語建設的必要性。本文即對“聲音”和“聽覺”這兩個關鍵詞語進行分析,并做出判定:聽覺性議題比聲音性議題更有討論的價值,聲音問題包含在聽覺問題之內(nèi)。
這樣一種對于聽覺性話語的理論建設,是在前述“Sound Studies”的學術命名下進行的?!癝ound Studies”為何物?21世紀初,國外有兩位專家,曾給出了一個相當開放的定義:“一個新興(emerging)的跨學科領域,研究對音樂、聲音和噪音以及相關科技的物質(zhì)生產(chǎn)及消費,以及上述這些是怎樣在歷史和不同的社會里變遷的?!保?]從那時到現(xiàn)在,時間又過去了將近十年,這兩位專家在他們新近編撰的《牛津聽覺(文化)研究手冊》里回顧道:“盡管我們?nèi)匀徽J可這個定義,但‘新興’一詞,目前看來稍顯拘謹了些。Sound Studies已經(jīng)成為一個活躍的(vibrant)跨學科新領域,具備了眾多的而且通常是交疊在一起的脈絡。在這些方向里面,包括聲響生態(tài)、聲音和聲音景觀設計、感官人類學、日常生活史、環(huán)境史、文化地理、城市研究、聽覺性文化、藝術研究、音樂學、民族音樂學、文學研究和針對科學的社會研究等?!保?]這兩位拓殖者眼中的聽覺文化研究的動態(tài),儼然從“新興”走向了“活躍”,路子越走越寬。有理由認為,它已經(jīng)進入了對人類聽覺經(jīng)驗和聽覺話語進行系統(tǒng)性建構的融會貫通階段,探討包括音樂但又“更加廣闊的聽覺文化現(xiàn)象”。[3]
近年來,筆者嘗試將外來的“Sound Studies”接榫到國內(nèi)的學術語境中,特別是融入到國內(nèi)既有的文藝學、文藝理論和文化研究的學術話語里面,來勾勒其輪廓,展示其價值。眾所周知,國內(nèi)的這些學科領域也都面臨突圍和拓展的問題。筆者認為,只有了解了以“聽覺轉(zhuǎn)向”①近年來,國外人文社科界對“聾子”式的文化研究發(fā)出質(zhì)疑,開始了繼“視覺轉(zhuǎn)向”之后的又一次“聽覺轉(zhuǎn)向”。2009年,美國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曾舉辦主題為“對傾聽的思考:人文科學的聽覺轉(zhuǎn)向”的國際學術研討會。這一轉(zhuǎn)向,并不是要讓“耳朵”來發(fā)難“眼睛”的話語地位,而是要借聽覺話語來反思“讀圖時代”所衍生的視覺話語泡沫,從而達成對感官文化的整體均衡思考。參見王敦《聽覺文化研究:為文化研究添加“音軌”》,《學術研究》2012年第2期。為標志的研究維度之后,才有希望比較全面地說清當今我國美學文藝學所關注的都市文化、日常審美化、生活論美學、生態(tài)論美學等問題。還需要指出的是,“聽覺現(xiàn)代性”也是現(xiàn)代性問題不可或缺的一個維度。當文化研究界津津樂道于本雅明在《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里對攝影術和電影的展望時,其對于唱片、留聲機的留意,也不應該被輕輕放過。對于中國的百年現(xiàn)代社會轉(zhuǎn)型來說,不論是在茅盾《子夜》里或新感覺派筆下的20世紀30年代上海,還是當下“讀圖時代”的“廣場舞”現(xiàn)象,均充斥著作為現(xiàn)代聽覺主體的現(xiàn)代中國人所經(jīng)歷的復雜的現(xiàn)代聽覺現(xiàn)象和張力。為此,筆者也曾嘗試著運用相關理論和批評話語,對國內(nèi)的聽覺現(xiàn)象進行了一些研判。[4]我們有足夠的理由來期盼,通過引入“聽覺參數(shù)”,使得文藝美學、音樂學、社會學、傳播學、文化研究和藝術哲學、影視文化、媒體研究等在更加廣闊的聽覺文化領域產(chǎn)生交叉,做到對文化分析的“耳聰”兼“目明”。從更大范圍內(nèi)的當下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來看,來自聽覺角度的思考,不僅從屬于方興未艾的聽覺文化研究理論和批評自身,也是為了對現(xiàn)代、當代社會文化進行描述和研判——而這正是當下人文學術使命的一部分。
凡此種種,都說明現(xiàn)在是到了在中文語境里對“Sound(Culture)Studies”進行學術再命名和話語建構的時候了。當然,這并不是一個簡單的技術性命名問題,而是牽涉到對該領域的整體理解和判斷。對其漢語命名的斟酌,直指該領域知識話語和問題意識的縱深。具體而言,筆者主張將“Sound Studies”命名為“聽覺文化研究”而不是直譯為“聲音文化研究”。這不是為了與“視覺文化研究”的說法相“對仗”,而是出于在研究話語建構上的深層考慮。
因此,對“聲音”(sound)和“聽覺”(sense of hearing)這兩個詞的斟酌,在中文語境里就成為了一個理論問題。這兩個關鍵詞,在“Sound Studies”的理論和批評話語建構中本來就顯得比較混用,也被帶入、流通到越來越多的知識譜系中,積淀了多樣的歷史與社會關照。不同的學者對這兩個關鍵詞及兩者之聯(lián)系和區(qū)別的理解和表述、運用,不盡相同,甚至有的也并未意識到還需要對這兩者進行分別。凡此種種,在對聽覺問題的紛繁表述中,難免導致各說各話。筆者認為,若將“Sound Studies”命名為“聽覺文化研究”,就必須對“聲音”和“聽覺”的不同之處予以厘清。對于國內(nèi)我們自己的該領域的拓殖而言,若不從一開頭就進行思考,勢必會亦步亦趨地逐個走進國外該領域的話語陷阱,把國外該領域在“自由競爭”階段的術語混亂,也帶進中文表述中。在此意義上,對“聽覺”和“聲音”文化話語的相關梳理,不是為跟蹤國外研究而做的亦步亦趨的梳理,而是有更大的話語建構意義,目的是從其取舍的背后,研判聽覺話語的趨勢,走出話語迷宮,甚至為國際的聽覺文化研究界,提供一面來自中文語境里的斟酌、研判,澄清術語的理論建構之鏡。
筆者得出的結(jié)論是:聽覺文化研究的研究對象是被社會、歷史、文化所塑造的人類聽覺自身;聲音問題的文化負載,來自于聽覺主體性的投射。很多情況下,當人們談聲音的時候,實際上是在聽覺的文化范疇里談而不自知??傊?,關于聽覺的文化話語,將比關于聲音的話語更有長遠的前途。
具體論證,分為兩步。第一步:語詞分析——概念導引。從日常的相關知識詞匯釋義出發(fā),辨析聲音表述與聽覺表述的話語依存關系,指出聽覺問題在概念、表達和理解上的不可或缺。第二步:術語解剖——“聲音景觀”。集中解剖具有代表性的關鍵詞“聲音景觀”所負載的語境歷史,以及內(nèi)在的含混、矛盾和張力。以此為例,進而指出對整個研究話語的解救之道在“聽覺”而不是在“聲音”。
(一)語詞分析——概念導引
學術話語是從日常語言而來,建立在日常語言基礎之上的。因此,有必要先通過梳理具有代表性相關詞匯的知識周延,來認清聽覺/聲音相關話語的復雜性與含混性。在日常思考和表達中,人們習慣于先想到聲音,后想到聽覺。在聲音和耳朵之間,人們習慣于奔著前者的方向去想。但若對聲音概念進行剖析,則會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個自足的概念,總是依靠聽覺來界定聲音自身的存在。
“Sound”(聲音)詞條,在《新不列顛百科全書》(第15版)里面長達20頁。[5]第一段的措辭,顯然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折射出英語對聲音、聽覺兩者理解與表達的交互性:“長久以來,被哲學家也被兒童們爭辯的一個問題是,如果一顆樹在森林里倒下而沒有人聽見,這到底有沒有發(fā)出聲音?本詞條定義聲音為穿行于空氣或其他介質(zhì)中的具有一定頻率,能夠被人類耳朵所感受(be sensitive to)的物理上的振動。因此,對于上述問題的回答,是肯定的,也就是說,由物理振動所構成的聲波,不管是否有人在場聽它,都是存在的?!睆倪@第一段即可看出,《新不列顛百科全書》對于“聲音”的定義和解釋,首先是基于在實證或曰經(jīng)驗的層面上的存在性判定。而這一對聲音之存在的判定,離不開由“能夠被人類耳朵所感受的物理上的振動”(即通常所說的“聽覺”)來證實。
在知識百科類的《新不列顛百科選書》之外,在英國英語和美國英語語言運用類的權威辭書(如《牛津英語詞典》和《韋氏第3版新國際英語足本詞典》)里,對“Sound”一詞的解釋,也都是如此。用中文來轉(zhuǎn)述,可總結(jié)為:聲音首先是聽覺感官的聽覺感受,其次才是發(fā)聲的振動現(xiàn)象本身。對前者的標舉,比現(xiàn)代中文的用法顯得更加強烈些。如《牛津英語詞典》“Sound”詞條說:“當四周的空氣以能讓聽覺感官感知的方式受到振動時,從聽覺器官所生成的感覺”,然后才補充說“亦指那被聽到或可能被聽到之物”。[6]《韋氏第3版新國際英語足本詞典》該詞條里,其第一個義項的第一個解釋亦為“由聽覺感官所感知到的感覺”。[7]
以聲音為研究對象的自然科學,英文叫“acoustics”(通常譯為“聲學”或“音響學”)。《新不列顛百科全書》的“Sound”詞條第二段即解釋“acoustics”概念,將其定義為“關于聲音的科學;該詞源于古希臘詞akoustos,意思為‘聽力’或‘聽覺’(hearing)”。[8]在《韋氏第3版新國際英語足本詞典》里,“Acoustics”被解釋為“一門關于聲音的生產(chǎn)、控制、傳輸、接受和效果,以及關于聽覺現(xiàn)象的科學”。[9]可見,自然科學意義上“關于聲音的科學”,在西方的詞源意義上,與前面所說的“聽”的問題,牢牢地捆綁在一起。在知識—話語分布中,聲音無法脫離人類聽覺(“人類耳朵所感受的物理上的振動”)而獲得獨立的存在地位。喬納森·斯特恩(Jonathan Stern),一位北美的聽覺研究學者,在思考如何界定聲音一詞時,亦將“聽力”(hearing)啟用為定義聲音的關鍵因素:“我們或者是說聲音是一些或許能被聽到的振動的集合,或者要去說是被聽到的振動的集合。但不管是在兩者中選擇哪一個,我們都是需要用聽力來定義聲音問題?!庇谑撬固囟魈岢觯骸叭祟惖淖陨硇裕痪佑谌魏蔚膶β曇舻挠行Фx的中心位置?!保?0]
顯然,從比較具有代表性和知識支配地位的英語來看,即便是想搞懂聲音問題,也必然走向?qū)β犛X性問題的思考。在英語相關詞匯如sonic、auditory、hearing、listening、acoustic、aural的解釋和用法上,也看出這一套知識話語的分布構成。2015年剛出版的《聲音關鍵詞》(Keywords in Sound)一書,更是在“sound studies”框架下,對這些相關概念及其動態(tài)的關聯(lián),進行了集中的梳理。[11]我國的現(xiàn)代漢語是西學東漸時代白話文運動的產(chǎn)物,在有關聲音和聽覺的知識概念解釋上,百年來一直設定在以英文為主導的西方知識框架之內(nèi),各個版本的《辭?!?、《漢語大詞典》、《現(xiàn)代漢語大詞典》的解釋,大同小異。倒是英文的釋義,更讓我們看清上述概念表述的“底氣”。
人們需要用“聽覺”來界定聲音。而要說清楚“聽覺”,則必須要把人類聽覺放在社會、歷史、文化里面去說。在20世紀??绿岢隽酸槍ι眢w的社會文化規(guī)訓機制之后,這樣說,并不難懂。筆者認為,研究那些來自于社會、歷史、文化對身體的塑造因素,才是對聽覺/聲音問題進行人文社會研究的本體,是難點和關鍵所在。為了說明這個問題,可以從目前的聽覺文化研究領域中有意思的案例來說明。斯特恩指出,在19世紀初年,有一位法國醫(yī)生,與一個從山野中被發(fā)現(xiàn)并帶入人類社會生活的小男孩“維克多”相處,并進行觀察記錄。維克多不會講話,其對于人類聲音環(huán)境的麻木,一度導致醫(yī)生懷疑其是聾子。醫(yī)生用開關門的聲音,鑰匙的聲音,甚至猛然在身邊開槍的聲音來測試維克多的聽力,而維克多不曾給予任何反應。但醫(yī)生最終確認維克多的聽覺感官是正常的——他的麻木,只體現(xiàn)在對自己所不熟悉的人類文明社會所產(chǎn)生的聲音不予反應而已。[12]我們可以推想,若在野外自然環(huán)境中,這位醫(yī)生與維克多的聽覺經(jīng)驗孰為敏銳孰為愚鈍的狀況,會完全顛倒過來??梢姡说穆犛X不是客觀地感知聲音現(xiàn)象,而是受社會文化“軟件”的驅(qū)使。在人類物種并不算長的自然史里,作為聽覺“硬件”的耳朵顯然是變化不大的。相形之下,社會歷史卻處于加速的變遷之中。這造就了驅(qū)動耳朵的文化軟件在不斷更新。聽覺,作為流動在文化空間里的感知,鮮明地呼應著社會關系實體對它的驅(qū)動。由此可見,在人文社會科學中,若脫離社會歷史文化因素來單純地思辨聲音問題,是沒有意義的。
綜上所述,面對聲音/聽覺的一體兩面時,在人文社會科學里,我們應該取“聽覺”而非“聲音”。在聽覺文化研究里,應該考慮聽覺經(jīng)驗是如何被塑造的,而不是死死盯住聲音本身。這些求索的中心,應該是圍著具備聽者身份的人本身,而不僅僅是他“聽到了什么”。在“聽到了什么”之外,“誰在聽”、“怎樣聽”以及“為什么聽”,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在這個意義上,把“Sound Studies”翻譯成“聽覺(文化)研究”要比“聲音研究”更貼切。①筆者也是考慮到了和所謂“視覺文化研究”的譯法相平行的因素。在視覺文化里面,也應該注意“視覺”與“圖像”兩個概念的區(qū)分問題,如同在聽覺文化研究里需要把“聽覺”與“聲音”予以區(qū)分?!耙曈X轉(zhuǎn)向”和“讀圖時代”這兩個詞,分明頭一個側(cè)重感官,后一個側(cè)重圖像本身。
(二)術語解剖——“聲音景觀”
正如前面所展示的那樣,人們面對聲音/聽覺問題,一開始把注意力投射在關注外在的聲音,并逐漸意識到問題的復雜性,一點點拉向聽覺。這個過程,從“聲音景觀”(soundscape)這個術語的發(fā)明和歷史中,就很生動地體現(xiàn)出來。下面立足于辨析和梳理聽覺文化研究領域里一個內(nèi)涵和外延十分復雜的關鍵詞“聲音景觀”的歷史和譜系,藉此切入聽覺文化研究話語發(fā)展過程中的豐富性,并針對該領域現(xiàn)狀,論證聲音景觀的“景觀性”內(nèi)涵,不在聲音本身,而是在聽覺感知。
這一討論的話語淵源——“聲音景觀”的提法,肇始于20世紀70年代加拿大學者雷蒙德·默里·謝弗(R.Murray Schafer)的《為世界調(diào)音》一書。[13]謝弗是加拿大著名作曲家、音樂教育家、文化學者和環(huán)境思想家。他在30年前突破音樂研究的限制,開始著手“聲音景觀”、“聽覺生態(tài)”(acoustic ecology)理論及實踐。謝弗從來沒有對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聲音景觀”概念予以嚴格的界定。其修辭想象,顯然來自于“風景”(landscape)一詞,開啟了將聲音和空間性聯(lián)系起來進行描述的話語方式——具體的聲音景觀如同地理景觀,標示一個地域社區(qū)的特征。對他來說,越來越多的聲音景觀已經(jīng)湮沒于同一化的都市模糊音景里,現(xiàn)代社會的聽覺信號等于噪音。他設計了一套“洗耳”(ear cleaning)練習,訓練他自己和學生的耳朵來過濾掉“無關緊要”的聲音。謝弗的理念及其創(chuàng)辦的“世界音景計劃”(World Soundscape Project,簡稱WSP)田野實踐,在西方的建筑聲學、園林設計、都市規(guī)劃等領域也深入人心。謝弗預設了與現(xiàn)代城市文明對立的“自然”為上的價值,體現(xiàn)了20世紀60年代西方“反文化”潮流的激進一脈以及70年代環(huán)境保護思潮的影響。其聽覺理想和姿態(tài),在今天仍舊是有針對意義的。
但在筆者今天看來,謝弗的聲音景觀訴求,也需要在“文化”思考方面進行相當?shù)臄U容,才能夠推動人們對聲音/聽覺文化問題的進一步認識,否則,僅僅是充滿詩意的烏托邦訴求和姿態(tài)性宣言,無法提供有效的研究范式,無法幫助人們進一步了解和分析解釋現(xiàn)代聽覺生活。在謝弗的理念里,“自然的”就是好的,“人類文明的”就是有問題的。他的聲音景觀理念亦然。謝弗宣稱“最初的聲音景觀是安靜的”,[14]隨后告訴我們“今天,世界在聲音數(shù)量的膨脹中受難”。[15]他的對抗之道,是逃避向他理想中宛若最初的伊甸園的“聲音花園”(soniferous garden)。他從提出“聲音景觀”伊始,就是在描述這個世界應該聽起來怎樣,而不是這個世界實際上聽起來怎樣及其為什么會聽起來這樣。這時,“聲音景觀”就變成了一個理念上的抽象產(chǎn)物,是一種配合“訓練有素的聆聽”(disciplined listening)的理想狀態(tài),和實際上的充耳不聞的“聾子”。他反對被錄制、廣播或電磁放大的“非自然”聲音,但不知道他有沒有意識到,他自己在溫哥華音景和“世界音景計劃”項目以及親自創(chuàng)作錄制的電子音樂中,又何嘗不是一直在用高精尖的設備,通過電磁錄制和操控,來展示心目中的“純凈”聲音景觀。其話語框架有將自然和文化進行簡單二元對立的明顯傾向。他無法真正界定“最初的聲音景觀”的形態(tài),發(fā)生在什么歷史時間和地點,也無法明確分析“今天的世界”的“聲音數(shù)量的膨脹”的機制,更無法對這兩個想象的端點之間進行具體的歷史化分析。而若真正帶入對社會歷史的復雜分析,簡單的二元對立模式必然站不住腳。他回避了“誰在聽”、“怎樣聽”以及“為什么聽”等值得探索的問題。他混淆了所需實際進行認真對待的“聽到”,和烏托邦式的“想聽”。前者是聽覺文化研究應該從事的,他卻一言以蔽之曰“噪音”。后者固然誘人,但卻形同空中樓閣,并無學術利用和推進價值。
謝弗的上述遺產(chǎn),是可以“盤活”的。從其表述的漏洞,從其癥候式的缺失之處,可以看到今天我們應該如何來展開進一步的聽覺文化研究。筆者認為,從中可以收獲兩點認識。第一,謝弗“想象的聲音”,與其說事關聲音本身,不如說與被現(xiàn)當代文化所塑造的聽覺問題更為相關。相比于他的“聲音景觀”說法,筆者認為改為“聽覺景觀”其實更貼切。第二,被文化所塑造的聽覺欲望、傾向和想象,又會反作用于對現(xiàn)當代聲音的選擇和塑造。從以上兩點可以總結(jié)出:只有抓住了現(xiàn)當代的聽覺主體性問題,才能夠說清楚聲音變遷的方方面面。事實上,謝弗之后的聲音/聽覺問題的文化研究者,也自覺不自覺地把關注分析重點轉(zhuǎn)向了聽覺因素,并將謝弗所原創(chuàng)的“聲音景觀”話語資產(chǎn)予以發(fā)揮和“盤活”。
科技史家艾米麗·湯普森(Emily Thompson)的著作《現(xiàn)代性的聲音景觀》(The Soundscape of Modernity)是一個具有代表性的例子,不僅為聲音景觀添加了“現(xiàn)代性”這一定語,更是從根本上擴展了聲音景觀。湯普森明確地說:“盡管謝弗的研究在社會和知識上仍舊與今天相關,但我自己的歷史研究的動機,與影響他的研究的那些問題意識,并不相同。……我對聲音景觀這個理念的用法是不同的。追隨阿蘭·科爾班的研究,我將聲音景觀定義為有關聽覺感知或耳朵的風景(an auditory or aural landscape)?!保?6]因此,湯普森的聲音景觀,不僅是外在于人的聲音性存在,也內(nèi)在于人的聽覺感知性存在,是物質(zhì)層面和感知層面的統(tǒng)一。而在物質(zhì)層面,聲音風景的構成不僅包括聲波本身,也包括人所創(chuàng)造的物質(zhì)對象如技術產(chǎn)品。其感知層面則包括在認知、生理、聲學和審美意義上的聽覺,及通過聽覺行為所達成的社會關系。在這個意義上,“聲音景觀,一如視覺風景,歸根到底,與人類文明而不是與自然界更相關。正因為此,它不斷地被建構,并總是處于變遷中。”[17]對她來說,謝弗所敘述出來的“最初的聲音景觀”與“當今的聲音景觀”的二元對立,與動態(tài)的歷史研究相去甚遠。湯普森要找到被謝弗所“將真事隱去”的“變遷”本身。她運用謝弗所首創(chuàng)的詞匯,卻用來處理全然不同的問題——美國的聲音景觀在1900年到1933年間的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湯普森所提到的阿蘭·科爾班(Alain Corbin),著有《大地的鐘聲:19世紀法國鄉(xiāng)村的音響狀況和感官文化》。①[法]阿蘭·科爾班:《大地的鐘聲:19世紀法國鄉(xiāng)村的音響狀況和感官文化》(王斌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年)。英文版Alain Corbin,Village Bells:Sound and Meaning in the 19th-century French Countryside(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8).該著完全沒有受到謝弗聲音景觀話語的影響。盡管謝弗也對鐘聲極其感興趣,并且做過歐洲五個村莊的聲音景觀調(diào)查項目,但法國新文化史家科爾班的這本著作,并沒有像謝弗那樣,將動態(tài)的歷史縮減為某種聲音理念的注腳。如果說湯普森關注20世紀上半葉的聽覺轉(zhuǎn)型,特別是聲學技術的變遷所起的作用,科爾班的研究則更像是其“前傳”,側(cè)重描述工業(yè)革命之前和之中的19世紀歐洲特別是法國農(nóng)村的聽覺變遷史,將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因素綜合起來考慮。在歐洲這一場聽覺變遷中,科爾班將對鐘聲的文化意義放在中心位置。對謝弗來說,聲音的歷史,是一個簡單的二元對立:過去的就是好的,現(xiàn)在的就是壞的;工業(yè)噪音的崛起,直接導致了鐘聲的意義的衰亡。相比之下,科爾班發(fā)現(xiàn)了更為復雜和動態(tài)的情形,包括教會權力的衰落、印刷業(yè)大發(fā)展導致的閱讀行為普及、鐘表的私人擁有等??茽柊鄬Ψ▏l(xiāng)村鐘聲的細讀,是建立在對社會和文化的形態(tài)因素的分析基礎之上的。秉承年鑒史學微觀方法的新文化史家科爾班,盡管不是專門的聽覺文化研究家,盡管沒有理睬聲音景觀這個詞,但因為他抓住了聽覺問題的動態(tài)性和豐富性,所以為聽覺文化研究者們所稱道。
這也不禁讓我們再次思考聲音景觀提法在“聲音”這個聽覺文化研究界最初關注點上的局限。當謝弗呼吁聽覺設計家放逐“背景噪音”(background noise)的時候,最能體現(xiàn)他的聲音理解的局限。筆者認為,以聲音為研究對象的文化研究,與自然科學不同,不可能用波長、頻率等來界定和分類“好”與“壞”的聲音(比如“噪音”)。聲音本身無所謂價值。這時必需依賴于聽覺感知來界定主觀聽覺上的好惡,并賦予價值評價。中國“街舞大媽”不會覺得她們在制造噪音,文藝青年所鐘情的獨立音樂,也不會被那些使用“山寨手機”、用“鳳凰傳奇”當鈴聲的人群所判定為是“好聲音”。謝弗的聲音景觀提法,面對這些鮮活又復雜的現(xiàn)象,是無用武之地的。在“世界音景項目”30年后的今天,倫敦的錄音師彼得·庫薩克(Peter Cusack)錄制了一張匯集了由倫敦市民所選出的倫敦40個“標志性聲音”的CD,[18]里面有不少在謝弗的心目中該算作是不入流的噪音,如King’s Cross地鐵站的電梯聲,73路公共汽車的“丁當”聲,碼頭邊的電纜聲,洋蔥放入平底油鍋時的“嗞嗞”聲。庫薩克對謝弗幾十年前的聽覺理念提出了批評,認為沒有考慮到都市人主體的實際喜好。有些人所真心喜愛的聲音,完全能夠是謝弗所厭惡的聲音。城市空調(diào)聲和馬達聲也無所謂“墮落”,就如同歐洲前現(xiàn)代都市卵石路上的馬蹄聲也并不意味著“高尚”。
更巧的是,在1977年,即謝弗原創(chuàng)性的《給世界調(diào)音》出版的同一年,在法國出版了阿達利(Jacques Attali)的《噪音:音樂的政治經(jīng)濟學》,對“噪音”問題給出了與謝弗迥然不同的發(fā)揮與詮釋,成為聽覺文化研究領域的另一先驅(qū)和思維原型。阿達利曾任法國密特朗總統(tǒng)任期的政府高層官員,精通政治經(jīng)濟學,同時對馬克思主義、后結(jié)構主義話語的運用也顯得十分嫻熟,是與謝弗不同類型的學者。該書以噪音在音樂形態(tài)中所起的作用為由頭,在既有的音樂曲式、風格、流派話語框框之外講述音樂隨政治經(jīng)濟變遷的故事,得到美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大師杰姆遜的重視,并為該書的英文譯本作序。[19]阿達利與謝弗所持的純粹聲音理念不同,并不認為噪音與“好聲音”對立,而是強調(diào)音樂模式的嬗變與社會秩序的變更有著密切而錯綜復雜的關系。在這個意義上,音樂史可以看作是噪音如何被吸納、轉(zhuǎn)化、調(diào)諧,進而傳播,制造出新社會秩序的政治經(jīng)濟史。同一個時代,同樣作為關注聲音問題的研究者先驅(qū),阿達利的聽覺與謝弗的聽覺竟然如此之不同。在阿達利這一副“社會學的耳朵”里,我們聽到的不是謝弗那純凈如太初伊甸園一般的“聲音花園”,而是“能聽到社會和歷史轟轟隆隆發(fā)生變遷的狀況,也能夠感受到聲音如何被巧妙改造修飾”,成為當代社會一種“屬于私人領地的公共生活”。[20]
至此,謝弗對“好聲音”和“噪音”各自本質(zhì)上的界定和二元對立式的表述,對推進聽覺文化研究,已經(jīng)沒有進一步的理論生長價值。在謝弗主觀上覺得想聽和他實際上聽到的聲音之間,在謝弗所遭遇的嘈雜聲音景觀與他的聽覺設計實際之間,才是他買櫝還珠的聽覺性文化研究當下及未來的走向。謝弗從聲音入手,提出了“聲音景觀”理念和訴求,成為聽覺性文化研究的重要先驅(qū)。但是,解讀聲音景觀問題的總鑰匙,不在聲音自身,而在于選擇性聆聽、塑造聲音變遷的聽覺性感知與思維。
聲音本身回答不了“意義”問題。謝弗的“聲音景觀”也無法真正回答意義問題。尋找意義,需要在對“聽覺”的文化研究里面去思考。而面對聽覺感知的一時一地、人群錯綜復雜的主觀性、流動性,聽覺文化研究要想體現(xiàn)出嚴謹性,就必然是將聽覺的主觀感知和聽覺的變遷,錨定于歷史性和社會性思考中。正如馬克思所言,“五官感覺的形成是迄今為止全部世界歷史的產(chǎn)物”。[21]
大致來講,在聽覺文化研究里分清楚“聽覺”與“聲音”,就如同在視覺文化研究里分清楚“視覺”與“圖像”。雖然這是一種極其粗略的類比,但畢竟視覺和聽覺屬于感官,而圖像和聲音則屬于感官所要感知和感受的客體。在視覺文化研究里,眼睛和圖像應該是兩碼事,就如同在聽覺文化研究里耳朵和聲音也應該是兩碼事。當然,這并不是要陷入感官主體與感知對象客體的二元對立,事情當然要復雜得多。然而回顧視覺文化研究這些年所走過的路,卻似乎很少有研究者意識到應該對視覺與圖像有所區(qū)分。只有少數(shù)的視覺文化研究者對此予以反思。比如曾軍這樣分析道:“強化‘視覺’作為(觀者)主體能力的‘觀看’(也包含‘閱讀’),從而分析媒介技術對人類觀看方式影響以及在此過程中建構起的視覺體制,可能是一條文藝學研究切入視覺文化的更為恰當?shù)穆窂健!保?2]或者如近年來唐宏峰所言:“視覺文化不應被視為單純的以客體或?qū)ο鬄閷虻难芯浚歉鼜娬{(diào)對整個視覺和觀看系統(tǒng)的研究?!保?3]以上述兩位學者為代表的少數(shù)視覺文化研究者,他們對視覺與圖像之關系的反思,為聽覺文化研究的話語框架設計,提供了一些借鑒。
雖說將尚未成形的聽覺文化研究的話語建設,與成果和泡沫都已經(jīng)蔚為大觀的視覺文化研究進行類比,并無學理上的必然性,但是仍然具備推進學術進展的借鑒價值。用“將來時”的聽覺文化研究與“完成時(或進行時)”的視覺文化研究做類比,這個“時差”本身就具有借鑒價值。不妨因此以視覺文化研究為鏡,從中汲取教訓。如果預先把理論話語的框架做得周全一些,比如說對“聲音”和“聽覺”的話語研判能夠先行到位,那么倘若學界出現(xiàn)更多的聽覺性文化研究的時候,就能夠為學者們減少一些話語上的陷阱。
[1]Trevor Pinch and Karin Bijsterveld,introduction to“Sound Studies:New Technologies and Music”,Special Issue,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 34(5),2004:636.
[2]Trevor Pinch and Karin Bijsterveld,“New Keys to theWorld of Sound”in Trevor Pinch and Karin Bijsterveld eds.,The Oxford Handbook of Sound Studie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2,p.7.
[3]王敦:《聲音的風景:國外文化研究的新視野》,《文藝爭鳴》2011年第1期。
[4]王敦:《流動在文化空間里的聽覺:歷史性和社會性》,《文藝研究》2011年第5期。
[5][8]The New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15th Edition)Vol.27,pp.556-576,p.556.
[6]“sound,n.3”,OED Online,Oxford University Press,June 2014.Web.29 July 2014.
[7]“Sound”,Merriam-Webster.com,Merriam-Webster,n.d.Web.30 Oct.2014.<http://www.merriam-webster.com/dictionary/sound>.
[9]“Acoustics”,Merriam-Webster.com,Merriam-Webster,n.d.Web.31 Oct.2014.<http://www.merriam-webster.com/ dictionary/acoustics>.
[10][12]Jonathan Stern,The Audible Past:Cultural Origins of Sound Reproduction,Durham&London:Duke University Press,2003,p.11,p.12.
[11]David Novak and Matt Sakakeeny eds.,Keywords in Sound,Durham&London:Duke University Press,2015.
[13]Raymond Murray Schafer,The Tuning of theWorld,New York:Random House,1977.
[14][15]Raymond Murray Schafer,The Soundscape,New York:Destiny Books,1993,p.52,p.72.
[16][17]Emily Thompson,The Soundscape of Modernity:Architectural Acoustics and the Culture of Listening in America,1900-1933,The MIT Press,2004,p.1,p.2.
[18]Peter Cusack,Your Favourite London Sounds 1998-2001,London:Resonance,2002.
[19]Jacques Attali,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Musi c,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85.
[20]周志強:《聲音的政治——從阿達利到中國好聲音》,《中國圖書評論》2012年第12期。
[21]馬克思:《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305頁。
[22]曾軍:《觀看的文化分析》,《文學評論》2008年第4期。
[23]唐宏峰:《可見性與現(xiàn)代性——視覺文化研究批判》,《文藝研究》2013年第10期。
責任編輯:王法敏
I01;G112
A
1000-7326(2015)12-0151-08
*本文系北京市社會科學基金項目“都市聽覺文化研究”(14WYB036)的階段性成果。
王敦,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副教授(北京,1008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