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海平
(上海市行政法制研究所,上海 200021)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明確提出:“推行地方各級政府及其工作部門權力清單制度,依法公開權力運行流程。”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中兩次提到了權力清單。2014年3月,國務院審改辦在中國機構編制網公開國務院各部門行政審批項目匯總清單。在地方層面,吉林省、武漢市、成都市、北京市東城區(qū)、北京市西城區(qū)等多個省、市、區(qū)公布了權力清單。與此同時,學界也對權力清單的內涵、意義等展開了探討。但遺憾的是,在這些研究中,對于權力清單的法律性質和功能,還未見有自法學的研究。相反,還產生了“各部門不得在公布的清單外實施其他行政審批”,〔1〕“行政權力進清單,清單之外無權力”,〔2〕“不屬于清單列舉范圍內的職能和權限,行政機關不得為之”,〔3〕當權力清單與法律規(guī)范發(fā)生沖突時應實行“有利相對人原則”〔4〕等一些值得商榷的規(guī)定和認識。這些規(guī)定和認識,不僅使行政機關的依法行政變成了“依權力清單行政”,更為嚴重的是,在使權力清單凌駕于法律之上、使權力清單的定位僭越法律的同時,將使行政機關和公眾對權力清單的性質和功能產生錯誤的認識,從而可能阻礙權力清單制度的順利實施。有鑒于此,有必要從理論上對權力清單的法律性質和功能予以澄清。
根據(jù)其字面意義和《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對權力清單制度的規(guī)定,權力清單,簡而言之,就是地方各級政府及其工作部門的權力列表。〔5〕這種列表,是地方各級政府及其工作部門對法律所規(guī)定的權力進行梳理并列出的結果,并不能替代法律,更不能凌駕于法律之上。但目前一些行政機關和學者對權力清單的定位和認識已使其僭越了法律,并將會帶來諸多問題。
按照依法行政的要求,行政權只能來源于法律,行政權的運用必須服從法律,并受法律的約束?!?〕但《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公開國務院各部門行政審批事項等相關工作的通知》(國辦發(fā)〔2014〕5號)中明確規(guī)定:“各部門不得在公布的清單外實施其他行政審批”。有學者在接受新聞訪談時也表示,不在權力清單中把一項權力公布出來,你行使的話就是越權,要承擔責任?!?〕不管是國務院辦公廳通知中的行政審批,還是該學者所說的權力清單中未公布的權力,都是指行政權。而按照該通知和該說法,如果這些行政權已有法律規(guī)定,但未列入權力清單,則行政機關不得實施。如此,依法行政就成為了“依權力清單行政”,權力清單似乎成為了“法律”,并且其效力等級還高于法律。
權力清單本不應作為行政的依據(jù),因為權力清單既不是法,也不是規(guī)范性文件。我國《立法法》、《行政法規(guī)制定程序條例》和《規(guī)章制定程序條例》等對我國各類法律、法規(guī)和規(guī)章的制定作出了規(guī)定,這些規(guī)定為從形式上判斷權力清單是否為法律規(guī)范提供了依據(jù)。法的判斷標準至少包括制定主體、制定程序、公布方式等多個要素,只要某一規(guī)范不符合其中任何一個要素,則從形式上可以斷定不是我國法的形式。從目前已發(fā)布的一些權力清單來看,明顯不符合這些判斷標準。權力清單制度實施后,“依權力清單行政”的一個理由,也可能是認為權力清單是一種行政規(guī)范性文件。例如,某學者認為,權力清單是具有雙向指導功能的規(guī)范性文件,為行政機關依法行政提供了約束尺度?!?〕行政規(guī)范性文件對不特定公眾和所屬行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具有強制性拘束力,幾乎不存在爭議,而且有相應的法律依據(jù)?!?〕在該種意義上,權力清單盡管不符合我國法的形式標準,但也會對權力清單中權力的行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具有拘束力,并由此可能認為,行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應當“依權力清單行政”。關于權力清單是否為行政規(guī)范性文件,下文中還將就此展開,在此暫不作討論。
將權力清單定位為對行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具有拘束力的清單,其本意可能是要敦促行政機關認真對待權力清單,將權力毫無保留地列明在清單中,從而達到控制行政權的目的。但這種定位卻令權力清單僭越了法律。誠然,在理想狀態(tài)下,如果行政機關在權力清單的梳理和發(fā)布中能認真、謹慎、依法進行,應該可以將法律中的權力梳理清楚并公布,實現(xiàn)權力清單中的權力與法律中的權力一致。但在實踐中,各級政府所掌握的公共權力種類繁多、數(shù)量龐大,遠遠超乎想象?!?0〕由于人的認識的有限性和差異性,要將分散在不同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等中的行政權力悉數(shù)列舉,具有極大的挑戰(zhàn)性。這從各地權力清單公布項目數(shù)量的差異就可見一斑。例如,同為北京市下轄的城區(qū),北京市東城區(qū)公布的權力清單中行政許可事項為416項,〔11〕而西城區(qū)僅為223項?!?2〕依據(jù)《行政許可法》第14條至17條的規(guī)定,包括臨時性許可在內的行政許可僅能由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設定。作為同一直轄市下的區(qū)級政府,北京市東城區(qū)和西城區(qū)所實施的行政許可在理論上應當是一致的。出現(xiàn)這種巨大差異,原因除事項劃分口徑可能不同之外,也說明了不同機關在梳理中要將權力梳理清楚難度不小。這種情形下,權力清單中的權力與法律不一致的情況難免發(fā)生。如果行政機關沒有將一項法律規(guī)定的行政審批或者行政處罰列入權力清單,而這份權力清單又對該行政機關具有拘束力,則該行政機關不得實施該行政審批或者行政處罰。這樣,就使權力清單凌駕于法律之上。
在權力清單定位僭越法律的情形下,權力清單實際上將干擾法律的貫徹實施,對于依法行政、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危害不言而喻。
第一,法律規(guī)定的權力未列入權力清單時,可能導致公共利益和個人利益受損。法律賦予行政機關行政權力,其目的在于保護公共利益。如果權力清單未將一項法律規(guī)定的權力列入清單并予以公布,行政機關就不得行使這項權力,那么就將會造成行政機關的不能作為。行政機關不能作為的后果,直接涉及到公共利益。例如,如果法律規(guī)定的某一稅收征收權未能列入權力清單,則稅務機關就不得征收相應的稅收;如果對污染環(huán)境行為的處罰權不列入權力清單,則環(huán)境保護機關難以對該種行為進行處罰。而對于欲從事法律規(guī)定經許可方可從事活動的某一行政相對人,如果權力清單未將該項行政許可權力納入,則行政機關就無法為其辦理并批準許可,從而造成該行政相對人要么不能從事該項活動,要么因未經許可非法從事該項活動,最終都可能導致其個人利益遭受不必要的損失。
第二,法律規(guī)定的權力未能及時列入清單的,可能產生遲延法律生效的結果。權力清單的發(fā)布、修改同樣要遵從一定的程序,難免出現(xiàn)滯后于法律的情形。如果“依權力清單行政”,可能在事實上將產生遲延法律生效的結果。例如,2013年12月28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修改〈海洋環(huán)境保護法〉等七部法律的決定》公布并實施。該決定刪去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計量法》第10條第2款中的“并向國務院計量行政部門備案”的規(guī)定。但該備案仍然出現(xiàn)在國務院審改辦2014年3月公開的國務院各部門行政審批項目匯總清單中。直至2014年6月25日,國務院審改辦才將該備案事項從質檢總局的行政審批事項匯總清單中予以刪除?!?3〕這樣,《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修改〈海洋環(huán)境保護法〉等七部法律的決定》關于刪去“并向國務院計量行政部門備案”的規(guī)定在實際上就遲延至2014年6月25日才得以實施。
第三,將法律之外的權力列入清單的,不僅可能構成違法行政,更可能為行政機關工作人員帶來刑事責任。眾所周知,行政職權法定。但在實踐中,并不能排除有些行政機關將一些法律之外的權力列入權力清單的可能性。此種情形下,“依權力清單行政”,就成為了違法行政。依據(jù)《公務員法》第54條的規(guī)定,如果公務員實施這些權力,還將依法承擔相應的責任。盡管目前針對權力清單,還未曾有過行政機關工作人員承擔相應責任的案例發(fā)生,但行政機關工作人員如果“依權力清單”違法行政,導致因“玩忽職守罪”而被追責的可能性并非沒有。長樂市財政局原局長王凱鋒因“執(zhí)行上級文件”被法院判處“玩忽職守罪”一案便是前車之鑒?!?4〕
權力清單的定位不能僭越法律,但權力清單在法律上如何定性?應具有什么功能?以下以行政行為理論等為基礎對之進行逐一分析。
“法律的調整對象是行為”。〔15〕行政機關發(fā)布權力清單的行為類型,在一定程度上可決定權力清單的法律性質。通過對照目前各地、各部門已發(fā)布的權力清單的內容和有關法律規(guī)定發(fā)現(xiàn),行政機關發(fā)布權力清單的行為,與《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第9條、第10條的有關規(guī)定十分契合,是一種主動公開政府信息的行為。目前各地公開的權力清單的內容,盡管構成和詳略都有很大差異,但歸納起來,權力清單的內容不外乎兩個部分:行政權力的基本信息和權力運行流程。前者主要包括行政權力(通常包括行政許可、行政處罰、行政強制、行政收費等)的事項名稱、實施主體、實施依據(jù)、承辦機構等,后者主要包括行政權力運行中的辦理程序、辦理流程等?!?6〕而《政府信息公開規(guī)定》第9條中規(guī)定,行政機關應當主動公開反映本行政機關機構設置、職能、辦事程序等情況;第10條中規(guī)定,行政機關應當重點公開行政事業(yè)性收費的項目、依據(jù)、標準,重點公開行政許可的事項、依據(jù)、條件、數(shù)量、程序、期限以及申請行政許可需要提交的全部材料目錄及辦理情況。
行政機關發(fā)布權力清單的行為,是一種將政府信息向不特定相對人的公開。這種主動公開,在外國信息公開法律中也有類似規(guī)定。例如,泰國《官方信息法》第7條中規(guī)定,國家機關應在政府公報上公布重要權力、義務與工作方法的簡要介紹等官方信息;《保加利亞公共信息獲取法》第15條中規(guī)定,為了保證行政活動的透明度,也為了最大程度地方便獲取公共信息,行政機關內的每個主要官員應定期出版包含描述其權力以及組織結構、程序和責任等的最新信息。〔17〕
權力清單不宜定位為行政規(guī)范性文件,它只是向公眾公開的政府信息中的一種。行政規(guī)范性文件一般以“通知”、“公告”、“意見”等形式發(fā)布?!?8〕一些權力清單,也是以“通知”、“公告”等形式發(fā)布。例如,吉林省人民政府以公告方式發(fā)布政府部門權力清單,天津市工商局以通知方式發(fā)布工商系統(tǒng)行政審批及行政執(zhí)法權力清單。由于二者在發(fā)布形式上的相同性,權力清單容易被誤認為是行政規(guī)范性文件。但不能由此推定,權力清單就是行政規(guī)范性文件。具體而言,有著以下三個方面的理由:一是正如本文第一部分所述,將權力清單定位為行政規(guī)范性文件,將造成權力清單僭越法律的局面出現(xiàn)。二是從《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第10條的規(guī)定來看,也不宜將權力清單定位為行政規(guī)范性文件?!墩畔⒐_條例》第10條將行政法規(guī)、規(guī)章和其他規(guī)范性文件單列為重點公開的政府信息中的一項,而將行政許可有關的公開列為了另一項,兩者構成了完全不同的兩類政府信息。三是即使從目前已公開的權力清單來看,其中許多權力清單的發(fā)布僅是在網站予以公開,也沒有以行政規(guī)范性文件的形式發(fā)布。例如本文前面提及的北京市東城區(qū)、西城區(qū)的權力清單。
權力清單制度自提出以來,各界對權力清單的功能作出了多種解讀。其中,以“劃定權力說”最為常見,即認為權力清單劃定了行政機關行使權力的邊界?!?9〕但這種功能定位,并不符合權力清單的法律性質,更可能與權力清單制度推出的初衷相背離,也有違行政職權法定原則。
從權力清單的法律性質來看,權力清單只是向公眾公開的一類政府信息,其基本功能是實現(xiàn)行政權力的公開透明?!墩畔⒐_條例》第1條明確規(guī)定,制定該條例的目的是為了保障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依法獲取政府信息,提高政府工作的透明度,促進依法行政,充分發(fā)揮政府信息對人民群眾生產、生活和經濟社會活動的服務作用。行政權力并不是任意產生的,而是由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等規(guī)定的。目前,這些行政權力大量分散在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等中,公眾很難對行政主體具有哪些權力以及這些權力是如何運行的能有一個完整清晰的認知。通過發(fā)布權力清單,公開權力運行流程,讓公民便于查詢和知曉行政權力,對于保障公民的知情權,為公民有效參與和監(jiān)督行政權力運行提供了基礎。這是行政機關在《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第9條有關規(guī)定基礎上對政府信息公開工作的進一步深化,是實現(xiàn)透明行政的重要舉措。
權力清單的這種功能也與《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和《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對其的定位相一致。按照《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的規(guī)定,權力清單制度旨在“公開權力運行流程”,并將之與黨務、政務和各領域辦事公開制度規(guī)定于同一段落中。《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學習輔導百問》一書中也將權力清單制度納入了“如何進一步完善黨務、政務和各領域辦事公開制度”一問中予以輔導。〔20〕《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則在“全面推進政務公開”小節(jié)中明確規(guī)定:“各級政府及其工作部門依據(jù)權力清單,向社會全面公開政府職能、法律依據(jù)、實施主體、職責權限、管理流程、監(jiān)督方式等事項。”《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學習輔導百問》一書中更是將權力清單的功能明確定位于“推進行政權力的公開化、透明化”?!?1〕
權力清單并不能劃定權力的界限。行政法上的職權法定原則不僅要求行政職權來源于法,還進一步要求行政職權的行使必須具有明確的法定依據(jù)?!?2〕權力清單只是將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等所規(guī)定的行政機關權力及其運行流程進行了列舉,并沒有也不應該在這之外增加行政機關的權力或者減少其權力。從一些省市推行行政權力清單制度的要求來看,這些省在審核確認權力事項時,也已明確提出了“取消沒有法定依據(jù)的行政權力事項”的要求?!?3〕同樣,在理想狀態(tài)上,行政機關只要依法行政,行政權力的行使就應該是規(guī)范的。有沒有權力清單,公開不公開權力事項及其運行流程圖,并不會改變行政權力的行使。當然,從目前行政權力的運行狀況來看,由于行政的廣泛性和復雜性,法律規(guī)定的分散、模糊和變化性,許多行政機關對自己有多少權力也不甚清楚。這就給行政權力的依法規(guī)范運行帶來了困難,也容易出現(xiàn)權力的濫用、誤用和缺位。推行權力清單制度,從各地實踐來看,一般至少要經過理清權力事項、審核確認權力事項、公開權力清單等程序?!?4〕通過這些程序,使行政機關對自己有哪些權力、應該怎樣行使有了清楚明了的掌握??梢哉f,權力清單的公布,解決的是行政權力“列單明細”的問題。至于權力清單中的權力,則全部來自于法律,而不是權力清單能劃定的。
“法治要求政府權力必須以一種可知的、可預測的方式行使”?!?5〕權力清單的法律地位和功能并不與目前一些規(guī)定和一些專家的認知相一致,權力清單中的權力也與法律規(guī)定的權力難免發(fā)生不一致的情形。因此,行政機關公開權力清單的同時,有必要明確告訴公眾,當權力清單與法律規(guī)定不一致時,應以法律為準。這樣,既可以使權力清單與法律規(guī)范的可能沖突得以化解,也可以使行政執(zhí)法人員和公眾對權力清單的性質有一個準確的認識,避免行政執(zhí)法人員置權力清單于法律之上的可能,避免公眾對權力清單產生不必要的預期。
從目前已公開的權力清單中,也不乏有行政機關對此問題有所認識。例如,上海市人民政府法制辦公室在《區(qū)(縣)市場監(jiān)督管理部門權力清單(工商、質監(jiān)、食藥監(jiān)、物價領域行政審批、行政處罰、行政強制事項)統(tǒng)計說明》中就特別注明:“除上述已統(tǒng)計的權力清單外,如其他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對市場監(jiān)督管理部門執(zhí)法職責作出規(guī)定的,該執(zhí)法職責一并列入市場監(jiān)督管理部門的權力清單”。〔26〕但不無遺憾的是,通過該種注明方式,僅能將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規(guī)定的、該權力清單中未列舉的權力納入該部門的執(zhí)法職責,而對于該清單中有可能與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規(guī)定的不一致的權力應當如何處置,并沒有給出答案。
權力清單的公開屬于行政機關主動公開政府信息的行為,《政府信息公開條例》對其公開主體有著明確的規(guī)定?!墩畔⒐_條例》第9條中明確規(guī)定,行政機關應當主動公開反映本機關機構設置、職能、辦事程序等情況;第10條中明確規(guī)定,縣級以上各級人民政府及其工作部門應當依照上述第9條的規(guī)定,在各自職責范圍內重點公開行政收費、行政許可事項的有關情況;第17條中也明確規(guī)定:“行政機關制作的政府信息,由制作該政府信息的行政機關負責公開”。但從目前已公開的權力清單來看,一些權力清單的公開主體可能由于對其性質認識不清,并沒有按照《政府信息公開條例》規(guī)定要求進行。例如,吉林省人民政府發(fā)布省政府部門行政權力清單的行為就不符合這一要求。按照上述《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的規(guī)定,吉林省人民政府應當發(fā)布自己的權力清單,省政府部門應當各自發(fā)布本部門的權力清單。
權力清單應當由行使行政權力的機關制作發(fā)布,不僅是《政府信息公開條例》規(guī)定的要求,也是在準確定位權力清單法律性質和功能的情形下,加強對權力清單的編制、發(fā)布的監(jiān)督和責任追究的需要。在原有“清單之外無權力”等的功能定位下,權力清單對行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具有拘束力,他們在編制和發(fā)布權力清單時就會慎之又慎。而基于權力清單應有的性質和功能,權力清單對行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并不具有拘束力。如此,為確保權力清單內容的準確、完整,使權力行使機關切實負起責任、認真編制并發(fā)布權力清單,有必要明確權力清單公開的責任主體為權力行使機關,對于權力清單中出現(xiàn)的錯誤,也應由該機關承擔。如果由各級政府以其名義發(fā)布,對于公眾的責任便落在了發(fā)布權力清單的各級政府。各級政府實質上將為各部門的責任而背書。
權力清單公開的責任主體應為相應的權力行使機關,并不是要取消權力清單中的審核環(huán)節(jié)和權力清單統(tǒng)一公開的平臺。權力事項的梳理、權力流程圖的編制,本身具有很強的專業(yè)性,應安排法制部門或者專門設立的機構,對各部門的權力清單進行審核,以確保權力清單的完整、準確。目前在各地的權力清單編制過程中,都設置有來自于權力行使機關之外的審核、審定等環(huán)節(jié)。例如,山東省在推行行政權力清單制度中就設置了“省轉變政府職能簡政放權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負責組織行政權力事項審核確認工作”、“報省政府確定”和“省政府公布”等環(huán)節(jié)?!?7〕但這種審核、審定不能代替各部門編制和發(fā)布權力清單的主體責任。權力清單中的事項、權力運行流程圖,最終應當由各部門確定并發(fā)布。在各部門自行公開權力清單的基礎上,各級政府或者其委托的機關,可以通過統(tǒng)一公開平臺公開各級政府及其所屬部門的權力清單,方便公眾知曉和監(jiān)督。但同時,統(tǒng)一公開平臺也要與權力清單制作部門建立通暢的權力清單變更、修改機制,減少二者不一致所帶來的權力清單不清的問題。
推行權力清單制度,既是貫徹落實《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和《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的要求,同時也是政府信息公開工作的進一步深化,是一項實現(xiàn)公眾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jiān)督權的基礎工程。但這項制度的推行,同樣應當置于法治的框架中。權力清單的基本功能是實現(xiàn)行政權力的公開透明,而不是劃定行政權力的邊界。權力清單的定位不能僭越法律。對當前“清單之外無權力”等類似規(guī)定和認識對法律實施乃至全面推進依法治國所帶來的不良影響,我們應當有所警惕。
與此同時,也應注意到,面對法律、法規(guī)、規(guī)章中規(guī)定的眾多行政權力,除行政處罰、行政許可、行政強制、行政收費等明確可以界分的權力外,各個行政機關有哪些權力、如何分類等,在理論上很難達成共識。這類問題同樣困擾著行政機關。在權力清單公開的初始階段,除可能需要公眾給予更多的理解和包容外,這些問題也需要法學觀點予以解答。特別是在不遠的將來,按照李克強總理在2014年夏季達沃斯開幕式上的致辭,政府不僅要拿出“權力清單”,還要給出“負面清單”,理出“責任清單”?!?8〕如何將這些清單納入到法治框架下運行,如何在理論上對行政機關編制和發(fā)布這些清單給予指導,法學研究應有所作為。
注釋:
〔1〕《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公開國務院各部門行政審批事項等相關工作的通知》(國辦發(fā)〔2014〕5號)。
〔2〕吳光于:《行政權力進清單,清單之外無權力》,《新華每日電訊》2014年10月20日第6版。
〔3〕任進:《權力清單和負面清單的法治意義》,《學習時報》2014年1月27日第5版。
〔4〕《莫于川教授出席推行稅收執(zhí)法權力清單制度專家座談會》,http://www.calaw.cn/article/default.asp?id=9482,2014 年11 月10 日訪問。
〔5〕權力清單制度是否限于在《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所提出的地方各級政府及其工作部門推行,也是一個需要研究的問題。當前,國務院部門行政審批事項匯總清單已公布。在地方,除地方各級政府及其工作部門之外,還有大量法律、法規(guī)授權的組織在行使行政權力?;趯嗔ΡO(jiān)督的需要,這些組織也應推行權力清單制度。由于本文研究主題的限制,在此不作進一步討論。
〔6〕葉必豐:《行政行為原理》,商務印書館,2014年,第189-190頁。
〔7〕《專家解讀權力清單法治價值:謹防變?yōu)橐粓稣涡恪?,http://live.jcrb.com/html/2014/938.htm,2014年11月10日訪問。
〔8〕《推行權力清單,不等于“依清單行政”》,《人民日報》2014年4月23日第17版。
〔9〕葉必豐:《行政規(guī)范法律地位的制度論證》,《中國法學》2003年第5期。需要說明的是,在行政法學上,“行政規(guī)范性文件”通常也被稱為“其他規(guī)范性文件”、“行政規(guī)范”、“行政規(guī)定”等。
〔10〕向楠:《廉政專家程文浩:普查并公開權力清單是反腐基礎工程》,《中國青年報》2013年12月19日第7版。
〔11〕數(shù)據(jù)來源:數(shù)字東城行政權力網上透明公開運行平臺,http://202.108.143.120/zwdt/MoreInfo_OU.aspx?Type=XK&OUGuid=&OUName=&DataType=&Dept=1&RightClassQiYe=&RightClassGeRen=&RightClassGreen=&RightClassZhuTi=&SearchText=,2014年11月10日訪問。
〔12〕數(shù)據(jù)來源:西城區(qū)政府行政權力運行平臺,http://zfqlgk.bjxch.gov.cn/XCQLGKzqmlgk.ycs?leibie=zxql&fenlei=行政許可,2014年11月10日訪問。
〔13〕《國務院各部門行政審批項目匯總清單變更情況》,http://spgk.scopsr.gov.cn/bmspx/biangengList,2014年11月12日訪問。
〔14〕劉松山:《“紅頭文件”沖突法律的責任歸屬——兼評福州王凱鋒案》,《法學》2002年第3期。
〔15〕張文顯:《法哲學范疇研究(修訂版)》,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60頁。
〔16〕數(shù)字東城行政權力網上透明公開運行平臺,http://202.108.143.120/zwdt/default.aspx,2014 年11 月10 日訪問;西城區(qū)政府行政權力運行平臺,http://zfqlgk.bjxch.gov.cn/index.ycs,2014 年11 月10 日訪問;吉林省政府部門行政權力清單公開系統(tǒng),http://jl.gov.cn/rdzt/zwzt/qlqd/anfenli/,2014年11月10日訪問;武漢市市級行政權力和政務服務事項清單網,http://qlgk.wh.gov.cn:8888/whsxzqlgk/index.jhtml,2014年11月10日訪問;成都市行政權力網上公開透明運行平臺,http://www.chengdu.gov.cn/hall,2014年11月10日訪問。
〔17〕周漢華主編:《外國政府信息公開制度比較》,中國法制出版社,2003年,第377、583頁。
〔18〕姜明安主編:《行政法與行政訴訟法(第五版)》,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176頁。
〔19〕任進:《權力清單和負面清單的法治意義》,《學習時報》2014年1月27日第5版;全津、雷欣:《厘清政府市場邊界推進權力清單制度》,《理論導報》2014年第2期;楊永加:《權力清單有哪些作用》,《學習時報》2014年2月24日第5版。
〔20〕本書編寫組編著:《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學習輔導百問》,黨建讀物出版社、學習出版社,2013年,第121-122頁。
〔21〕本書編寫組編著:《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學習輔導百問》,黨建讀物出版社、學習出版社,2014年,第73頁。
〔22〕周佑勇:《行政法基本原則研究》,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168頁。
〔23〕《安徽省人民政府關于推行省級行政權力清單制度的通知》(皖政〔2014〕29號)、《福建省推行省級行政權力清單制度實施方案》(閩政〔2014〕40號)。
〔24〕《安徽省人民政府關于推行省級行政權力清單制度的通知》(皖政〔2014〕29號);《福建省推行省級行政權力清單制度實施方案》(閩政〔2014〕40號);《山東省人民政府關于在全省推行行政權力清單制度的通知》(魯政字〔2014〕141號)。
〔25〕余凌云:《行政法講義》,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91頁。
〔26〕上海市人民政府法制辦公室:《關于推進本市中心城區(qū)市場監(jiān)督管理體制改革試點相關法制保障工作匯編》,第25頁。
〔27〕《山東省人民政府關于在全省推行行政權力清單制度的通知》(魯政字〔2014〕141號)。
〔28〕郭金超:《李克強詳解三張施政“清單”:政府要拿出權力清單》,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4/0910/c70731-25636852.html,2014 年11 月10 日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