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神仙”的翻譯看《紅樓夢》兩個譯本的翻譯策略——基于平行語料庫的語義分析

從“神仙”的翻譯看《紅樓夢》兩個譯本的翻譯策略——基于平行語料庫的語義分析

朱芳

(湛江師范學院 基礎教育學院，廣東 湛江 524300)

摘要：基于杰弗里·N·利奇的語義劃分理論，將語義分為七種類型，借助語料庫研究方法，探討《紅樓夢》“神仙”一詞的語義特點，通過對“神仙”語義概念的劃分與界定，以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和戴維·霍克斯的兩個譯文為例進行對比研究，從中找出兩位譯者在翻譯“神仙”一詞時的異同，并考量二者的翻譯得失。

關鍵詞：語義分析；《紅樓夢》；神仙；翻譯策略

一、引言

《紅樓夢》的翻譯最早大約可以追溯到19世紀30年代，當時僅僅是翻譯了該書的一部分，后來在各國相繼出現了大量的譯作，包括節(jié)譯本和全譯本。目前最為著名的兩個全譯本是戴維·霍克斯(David Hawkes)和他的女婿約翰·閔福德(John Minford)的譯本以及楊憲益、戴乃迭夫婦的譯本(以下簡稱霍譯和楊譯)。

《紅樓夢》被譽為中國小說巔峰之作的原因之一是小說中的文化與語言，《紅樓夢》可以說是華夏文化的大熔爐。著名紅學家周汝昌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他(曹雪芹)是古今中外罕見的一個奇妙的‘復合構成體’——大思想家、大詩人、大詞典家、大文豪、大美學家、大社會家、大心理學家、大民俗家、大典章制度學家、大園林建筑學家、大服飾陳設專家、大音樂家、大醫(yī)藥學家……這樣一個人寫出來的小說，無怪乎有人將它比作‘百科全書’，比作‘萬花筒’，比作‘天仙寶鏡’……?！盵1]小說涉及的文化包括政治、服飾、飲食、醫(yī)學、宗教、建筑、民俗、詩詞曲賦，幾乎囊括了中華民族文化的方方面面，這樣一部扛鼎之作在翻譯過程中肯定是困難重重。本文著眼于一個宗教文化負載詞“神仙”的翻譯?！吧裣伞笔且粋€典型的道教文化特色詞，然而隨著不斷演變，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會衍生出新意，在翻譯中頗值得研究。

語料庫主要探討某種意義從一種語言轉換為另一種語言，通過比較譯語文本對應的母語中的語言特征及其出現的頻率來研究翻譯過程[2]。本文基于利奇的語義劃分理論，借助自建平行語料庫的研究方法，采取定量分析和定性分析相結合，對“神仙”一詞的漢語語義加以界定，通過WordSmith 4.0軟件對《紅樓夢》中英文語料庫進行檢索，比較“神仙”一詞楊譯和霍譯的異同與得失。

縱觀前人研究，關于“神仙”一詞的翻譯研究并不缺乏，然而不難發(fā)現其中鮮有《紅樓夢》中關于“神仙”一詞的全篇分析，大部分都是探討《好了歌》中“神仙”一詞的翻譯策略、譯文比較等，如陳水生對《紅樓夢》兩譯本中宗教文化詞“菩薩”和“神仙”的翻譯統(tǒng)計探討歸化和異化策略的使用[3]；劉偉、王建豐比較了《好了歌》的兩個譯本，探討了“神仙”一詞的翻譯，分析了翻譯方法和策略[4]；馮修文賞析《紅樓夢》中《好了歌》不同譯本，分析了“神仙”的英譯[5]；毛榮貴借助“神仙”的英譯探討《好了歌》的翻譯，分析不同譯本的異同[6]。

本研究首先結合利奇的語義劃分理論，探究《紅樓夢》中神仙一詞的語義界定；接下來在神仙一詞語義界定的基礎上，對楊譯和霍譯兩個譯本進行比較并分析異同與得失；最后總結全文，期望該研究可以得到批評指正，并就該領域的研究給予更多的關注。

二、“神仙”一詞的語義分析

(一)理論概述

語義學是語言學的一個分支，是專門研究語言意義的一門學科，首次正式使用語義學名稱的是法國學者布雷阿爾(M. Breal)，他1897年出版的著作《語義學探索》是歷史上第一部語義學著作，到了20世紀，西方的語義學研究一度繁榮昌盛，出現了諸多語義學專著，如Stephen Ulmann的《語義學引論》(1962)、杰弗里·N·利奇(Geoffrey Leech)的《語義學》(1974)、John Lyons的《語義學》(1977)等等。其中英國語義學家杰弗里·N·利奇的《語義學》中的語義劃分理論為語義學研究提供了一個范式，并產生了顯著的影響。根據利奇的觀點，語義可以分為七種不同的類型：理性意義(概念意義)、內涵意義、社會意義、情感意義、反映意義、搭配意義、主題意義[7]26。關于這七種意義的區(qū)別，利奇在其著作中列了一個表，由李瑞華、王彤福、楊自儉和穆國豪翻譯[8]33，見表1。

表1　七種語義類型及其內涵

理性意義也可稱為“邏輯意義”[8]13，從這一稱謂不難發(fā)現理性意義帶有復雜的邏輯結構。某個詞語的理性意義是把該詞語作為一種可以用科學規(guī)則加以分析的物質，通過與內涵意義比較，更容易發(fā)現理性意義的區(qū)別特征；內涵意義是指一個詞語除了它的純理性內容之外，憑借它所指的內容而具有的一種交際價值[8]17，這里的“純理性內容”和“所指”均是理性意義的概念范疇，內涵意義并非“純理性內容”，而是“不穩(wěn)定地……經常隨著文化、歷史時期和個人經歷的變化而發(fā)生很大的變化”[8]18；社會意義顧名思義，考察某一種語言，表明說話雙方的社會關系，也就是某一語言的語體特征，諸如書面語和口語、方言、語言使用域、時代背景等；情感意義和搭配意義比較容易理解，不再贅述；至于反映意義，利奇認為“在存在多重理性意義的情況下，當一個詞的一種意義構成我們對這個詞的另一種意義的反應的一部分時，便產生反映意義”[8]22-24，也就是所謂的一詞多義現象，在接觸到某個詞的一個意義時會聯想到它的另一種意義。由于內涵意義、社會意義、情感意義、反映意義和搭配意義“都具有同樣的不限定，可變化的特征”，所以利奇又把這五類意義通稱為聯想意義[8]25。本文主要考察神仙一詞的聯想意義在不同譯本之間的異同與得失。

(二)“神仙”的語義分析

運用WordSmith 4.0軟件對《紅樓夢》中神仙一詞進行統(tǒng)計的過程是以蔡義江評注的、程偉元訂補的《紅樓夢》為底本，通過筆者檢索，全書中“神仙”共有33處[9]，見表2(為了方便下文討論，予以編號)。

《紅樓夢》是“中華文化的精華，是一部凝聚中國文化精神的偉大小說”[10]67，其中神仙一詞具有鮮明的道教色彩。早在《史記·孝武本紀》中就有了神仙一詞的記載：“而海上燕齊之間，莫不搤捥而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碑敃r的神仙指的是道教中能到達至高境界，有超人的能力，可以超脫塵世長生不老的人。正如《山海經》中也有“不死之國、不死之民、不死之山”的描寫，中國古代的神仙主要是指可以長生不死得道的人，即“宗教及神話中主宰物質世界，超自然并具有人格和意識的存在”[11]。語言是一個動態(tài)變化的系統(tǒng)，神仙一詞在歷史潮流的激蕩中逐漸派生出了新意，即《古今漢語詞典》中的“逍遙自在，毫無拘束”，還有《漢字源流字典》中“高超的、不平凡的、令人驚奇的”意思?？偨Y來說，“神仙”的語義大概可以劃分為：(1)神話傳說中的人物；(2)逍遙自在，毫無拘束(由“神話傳說中的人物”可以推論出)；(3)高超的、非凡的。

從內涵意義上看，神仙一詞傳達給讀者的意義是具有某種超能力的人，這群人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不受紅塵俗事的煩擾，不食人間煙火，要達到這種境界還得修煉，例如表2中的1、2、3、4、5、6、8、10、11、13、14、18、22、26、27、28、29、30、31、32，均指的是神話傳說中的人物；從社會意義上看，“神仙”的語體主要是道教用語，逐漸演變成“非凡的”意思，可以窺見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受道教影響之深，例如6、16、17等。從這些例子可以看出當時的社會受到道教的深遠影響，以致于普通百姓希望通過修煉而成仙。從情感意義上看，當時人們用神仙一詞一般具有褒義，神仙的生活是令人羨慕的，可望而不可及的，神仙一詞可以反饋出人們羨慕崇敬的態(tài)度，例如16、17中，賈母稱修煉的張道士為“老神仙”，可見神仙頗受當時人們的敬仰。從反映意義上看，諸如“活神仙”之類的詞是說某個人的能力高超，技藝精湛，可以為別人不能為之事，為這個人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因為神仙在日常生活話語中使用頻率最高的還是它的宗教含義，由此不得不讓人產生遐想。從搭配意義上看，神仙常與“下凡”“修煉”“得道”“活佛”等詞搭配，從這些搭配詞語中可以看出神仙的特征，例如19、20、23、32。

從表2可以看出神仙一詞的各層聯想意義，在譯文中神仙一詞的翻譯可否重構這樣的效果呢？

三、神仙一詞兩譯本的語義對比分析

運用Wordsmith 4.0加以檢索，用表格的方式列出神仙一詞在楊譯和霍譯中的譯文，見表3。

表2　原文神仙一詞及其出處[9]

從表3可以看出，楊譯中的“神仙”一詞譯文主要有immortal，fairy，god，nymph，saint，goddess，miraculous，霍譯為salvation，immortal，angel，fairy，miracle-man，goddess，Holiness，Holy One，heavenly，miraculous，Adept，Saints及其相關變形詞。

從內涵意義上講，神仙指具有超凡能力、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內涵意義談的是“人們在使用或聽到一個詞語時，這個詞語使人所聯想到的‘真實世界’中的經驗”[7]17-24。例如在小說原文中，楊譯絕大多數都翻譯成了immortal，第13用的是nymph，第14、18、27、28、29用了fairy，第8和22用的是god。Immortal主要指長生不死，傳達出神仙的本質特征之一，而god一詞容易讓讀者聯想到西方的上帝，較為不妥，因為小說中無一處可以看出基督教思想的蹤影。而霍譯用的是salvation，immortal，miracle-man，fairy，heavenly messengers，goddess，saints，miracle-man與“神仙”的內涵相差甚遠，除了immortal，Adept和fairy，其他幾個詞都是基督教用語，很明顯不符合。另外神仙還特指“仙子，即容顏姣好、擁有法力的女神”，筆者認為二者在這一層面的處理比較妥當，fairy和nymph均是仙女的意思，給人的聯想是不食人間煙火、容顏美麗的女子。

表3　神仙一詞兩譯本對比

從社會意義看，主要是神仙所反映的說話雙方的社會關系，即當時社會深受道教影響。例如第二回中，“因他父親一心想做神仙”，賈敬一心修仙，無暇問及寧國府的事宜；二十九回中，賈母稱張道士為“老神仙”，可見當時社會深受道教影響。楊譯本均翻譯成immortal；霍譯在第二回用的是immortal，其他兩處用的是holiness和holy one。清朝時期“修仙”主要是求長生不死，此處翻譯成immortal較為合適，而holy one未能傳遞出原文的社會意義。

從情感意義看，通過某個詞語可以看出說話者的個人感情和態(tài)度。清朝時期，神仙一詞多用于表達人們對該境界的敬畏和憧憬，例如原文第二十九回中賈母對張道士的稱謂，楊譯本翻譯成 immortal，霍譯本用的是holiness和holy one。盡管兩位譯者的譯文基本上可以看出當時說話者的情感態(tài)度，即對神仙是一種敬畏憧憬的心態(tài)，然而前者更為直觀地反映出當時普通百姓對“神仙長生不死”境界的向往，而holy僅僅表示對張道士的一種尊敬，在某種程度上淡化了這種觀念。

從反映意義上看， “活神仙”在楊譯本和霍譯本中分別是goddess和angel。雖然兩個詞均是基督教用語，但是相比而言前者更為恰當。Goddess使人感到不食人間煙火、高貴的形象；而angel意味著親切可愛的天使形象。原文“活神仙離碧霄”指的是可望不可及的神仙形象，可以說楊譯本在該層面更為妥當。

從搭配意義來看，神仙一詞常用于“修煉成仙”等搭配中，例如原文中“神仙托生”“活佛神仙”以及“神仙下界”，楊譯本中為“a goddess come down to the earth”，“a living Buddha or saint”和“a goddess come down to earth”，霍譯中分別為“one of the holy spirits born in a human shape”，省譯以及“some goddess come to earth”?！吧裣赏猩敝傅氖巧裣上路餐短プ鋈?，而楊譯本使人感到神仙下凡，意思翻譯有誤，霍譯較為妥當；“活佛神仙”在霍譯中并未翻譯出來，而楊譯譯為“l(fā)iving saint”，指“活著的圣人”，意思有出入，并非最佳翻譯；“神仙下界”在兩個譯本中幾乎相同，可見其神仙特征很容易令讀者聯想到神仙的境界。

從上述可以看出，楊憲益夫婦堅持要忠實于原文的內容和形式，不應該犧牲其中的任何一方面以順應目標語的規(guī)范[12]，而霍譯更加偏向于照顧譯入語讀者的閱讀習慣。

四、結語

《紅樓夢》的作者深受道教文化的影響，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可以看到大量的道教文化負載詞。本文選取神仙一詞作為研究對象，基于利奇的語義劃分理論，借助語料庫研究方法，考察神仙一詞的五個語義概念，即內涵意義、社會意義、情感意義、反映意義、搭配意義在楊譯和霍譯中的體現和表征，得出結論；楊譯和霍譯神仙一詞各有得失，霍譯呈現多樣化的特點，多與基督教文化相關，雖然對于西方讀者而言可讀性較強，但是容易造成誤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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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曉梅)

On Translation of “Shenxian” inHongLoumengA Semantic Analysis Based on Parallel Corpus

ZHU Fang

(Basic Education School, Zhanjiang Normal University, Zhanjiang, Guangdong 524300, China)

Abstract：Based on the semantic theories, especially the seven types of meanings proposed by Geoffrey Leech, the study methods of corpus is applied into the discussion about the translation of Shenxian in the Hong Loumeng. After defining the semantics of shenxian, and on the basis of the five meanings in the semantic theories,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two versions respectively by Yang Xianyi and Hawkes are studied.

Key words：semantics analysis; Hong Loumeng; shenxian; translation strategy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0297(2015)03-0136-05

作者簡介：朱芳(1982-)，女，四川西昌人，湛江師范學院基礎教育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翻譯理論與實踐。

基金項目：湛江師范學院人文社科研究青年項目“基于跨文化視角的典籍英譯策略及傳播研究——以《紅樓夢》楊譯本和霍譯本為例”(qw1317)

收稿日期：*2014-10-22；

修訂日期：2014-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