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學文
(廣州海事法院,廣東廣州 510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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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法體制改革中的本土性資源①——海事法院的探索與啟示
譚學文
(廣州海事法院,廣東廣州510300)
摘要:作為司法體制改革的先行者,海事法院在實踐中積累了一系列旨在保障法院獨立公正行使審判權的非正式制度。這些制度與本輪司法改革的目標最為接近,是改革不容忽視的本土性資源。海事法院在跨區(qū)域管轄案件、人財物統(tǒng)一管理、法官隊伍精英化等方面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驗,同時面臨著地位邊緣化、存在合理性、管理混亂化三大危險。本輪司法改革應重構海事法院的權力體制,修改憲法及法院組織法,并進行法院內部去行政化、法官職業(yè)化等配套制度改革。設立知識產權法院也可借鑒海事法院的經驗。
關鍵詞:司法體制改革;本土性資源;海事法院
①本文系中國審判理論研究會海事海商審判專業(yè)委員會2014年年會暨“發(fā)展創(chuàng)新海事審判理論 服務保障國家海洋權益”研討會獲獎論文(二等獎)。
黨的十八大及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深化司法體制改革的宏偉目標,十八屆四中全會提出了更加具體的要求。海事法院作為人財物統(tǒng)一管理和跨行政區(qū)域管轄案件的先行者,與本輪司法體制改革的目標最為接近,契合中央所著力推進的理想模式,是改革中不容忽視的“本土性資源”。對海事法院在司法改革中的經驗與教訓加以總結是必要的。筆者旨在總結和提煉海事法院在司法體制改革中積累的一系列非正式制度,以期為深化改革提供某種思路上的啟示和方法上的遵循。
一、尋找:本土資源論視域下海事法院獨特體制之確立
蘇力教授提出:“中國的法治之路必須注重利用中國本土的資源,注重中國法律文化的傳統(tǒng)和實際”。[1]6“尋求本土資源并不是從我國古代的典籍規(guī)章中去尋找,而更重要的是要從社會生活中的各種非正式法律制度中尋找”。[1]615海事法院作為我國司法制度的一大特色,在世界司法實踐范圍內而言也是獨一無二的。除英國曾于14世紀中期至19世紀末設有專門的海事法院外,[2]我國是世界上設立海事審判機構最多最齊全的國家。海事法院在跨區(qū)域管轄案件中積累了一些實踐經驗,相對獨立的人財物管理體制賦予了其相對超然的地位,使其在依法獨立公正行使審判權方面具備先天優(yōu)勢。因此,不能忽視海事法院在實踐中積累的本土性資源。對這些資源的尋找、提煉、審視和推廣,可以為深化司法體制改革提供可供參考的理想范式和符合國情的可行路徑。
1984年5月24日,最高人民法院和原交通部聯合發(fā)布《關于設立海事法院的通知》,決定設立海事專門法院。同年6月1日,上海海事法院等6家海事法院掛牌成立。1984年11月14日,第六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八次會議通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在沿海港口城市設立海事法院的決定》(簡稱《設立海事法院的決定》),該文件簡略規(guī)定了海事法院的組織機構、管轄范圍、人事任免等內容。1989年5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海事法院受案范圍的規(guī)定》出臺,將5大類14種海事海商案件納入海事法院的管轄范圍。后來,最高人民法院先后在???、廈門、寧波、北海設立了海事法院。目前,全國共設有10家海事法院。1999年6月,先行設立的6家海事法院成建制轉入所在地的省委、省人民政府、省高級人民法院共同管理,與原交通部徹底脫鉤。
海事法院的獨特體制來源于《設立海事法院的決定》。該文件以4個條文、不足400字的內容提綱挈領地勾勒出海事法院的組織原則。該文件第1條規(guī)定最高人民法院可根據“需要”決定在“沿海一定的港口城市”設立海事法院。第2條規(guī)定海事法院對“所在地的市”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負責,審判工作受所在地的高級人民法院監(jiān)督。第3條規(guī)定由最高人民法院負責劃分管轄區(qū)域、由海事法院所在地高級人民法院負責上訴審。第4條規(guī)定了海事法院的審判人員由所在地的市人大常委會任免。該文件賦予了海事法院在人財物管理體制上的相對獨立性。同時,海事法院“按需設立”的原則,使跨行政區(qū)域管轄某一省域甚至流域的海事海商案件成為可能。從海事法院成立的歷史進程來看,《設立海事法院的決定》賦予了海事法院司法體制改革“先行者”的地位與使命。這導致海事法院在司法體制上既具有一些相對獨立的先天性優(yōu)勢,又存在一些難以突破的瓶頸和障礙,具有明顯經驗化的特征。
二、提煉:海事法院在司法體制改革中的成就與貢獻
海事法院的地域管轄具有跨區(qū)域的特點,遠遠超出“所在地的市”的范圍。例如武漢海事法院的管轄范圍覆蓋湖北、安徽、江蘇、重慶等省市。長期以來,我國地方法院存在司法地方化問題,即人民法院的產生、法官任免、司法人事、司法經費都在同級地方的控制之下,使司法權力從一種國家權力淪為地方自治性質的權力。[3]司法權地方化導致了司法的地方保護主義,嚴重損害了司法權威與法制統(tǒng)一。而跨區(qū)域管轄案件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司法權的地方化,成為斬斷司法保護主義的一柄利劍,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
第一,集中管轄對統(tǒng)一裁判尺度、防止權力尋租具有重要意義。海事法院的專門管轄實質上是對海事海商案件的集中管轄。將某一類型案件歸于某一或幾個法院專門審理,可以統(tǒng)一司法裁判尺度,達到“同案同判”的法律效果,大大減少了法官權力尋租的空間。與地方法院的法官相比,海事法官的接觸面較為狹窄,發(fā)生權力尋租的概率遠少于地方法院,法官的廉潔度相對較高,更容易實現獨立審判。
第二,海事海商案件的提級管轄可以減少行政干預。提級管轄可以平衡司法權與行政權間的力量對比,使審判活動免受行政機關的不當干涉。海事海商案件由具有中級法院級別的海事法院一審管轄,可以防止低級別的行政機關對審判活動的干預,防止一些地方政府借服務大局之名,行地方保護之實,防止“國家法院”蛻變?yōu)椤盀楫數亟洕l(fā)展保駕護航”的“本地法院”。
第三,海事法院的派出法庭與巡回審判機制對防止司法人員的本地化、地方化具有積極意義。海事法院的管轄地域較為遼闊,為方便當事人進行訴訟,通常在轄區(qū)內設立派出法庭。若法官常年被派駐在法庭,也容易與當地產生密切聯系,有礙審判獨立。因此,海事法院普遍確立了法官在派出法庭的輪崗交流機制,以防止人員本地化。一些法院在轄區(qū)內推行的巡回審判制度也可以防止司法人員的地方化。
第四,海事法院在跨區(qū)域審判中積累的經驗也為我國大司法區(qū)建設提供可參考的范式。為防止司法權地方化,有學者主張在我國重劃司法區(qū),即改革按行政區(qū)劃設置各級法院的體制,實現法院的跨區(qū)域設置。重劃司法區(qū)對全國現有的3 200多個法院而言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導致司法管理體制變動太大,不易為國家決策者采納。[4]74我國海事法院的跨區(qū)域專門管轄案件模式與德國按照普通、勞工、行政、社會、稅務等類別劃分司法區(qū)具有相似性,都立足于司法活動的專門化。這一模式可以避免重劃司法區(qū)產生的問題,為我國建設專門化的大司法區(qū)、設立跨區(qū)域專門法院(如知識產權法院)積累經驗。
海事法院的人財物管理體制可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對地方資源的依賴,至少在省域內保持一定的獨立性。海事法院不會形成對地方組織較強的資源依賴性,可以避免“地方化單向性物質和人事雙重依賴結構”,[4]69更容易實現獨立審判。
首先,海事法院的人事管理體制具有相對獨立性。海事法院屬于省直或市直單位,省委或市委組織部門擁有對其黨組成員的推薦權和罷免建議權,并由所在地的市人大常委會行使對其正副院長、正副庭長、審判員等程序上的任免權力。這種組織結構安排,將海事法院的人事任免權集中在省或市一級,使海事法院在人事管理方面受到來自地方上的不當干預相對較少,其人事管理體制與地方法院相比具有相對的獨立性。
其次,海事法院的財政管理體制具有相對獨立性。近年來,學術界普遍強調實現獨立審判的前提是必須保障法院的經費獨立。保障司法經費獨立,可以防止立法、行政等部門通過控制司法經費影響法院公正審判。[5]因為“就人類天性之一般情況而言,對某人的生活有控制權,等于對其意志有控制權”。[6]396海事法院所需經費納入了省級或市級財政預算,由省或所在市財政部門直接撥付,日常公用費、專項辦案經費及政法體制改革經費等司法費用得到了有效保障。海事法院在財政管理體制上的相對獨立性使其在一定程度上擺脫了對地方政府的嚴重依賴,使法官從跑經費、拉贊助、提高訴訟收費等可能影響司法公正的“副業(yè)”中解脫出來,有助于人民法院依法獨立公正行使審判權。較為充足的司法經費對保障法官的基本生活、維護法官隊伍的穩(wěn)定也具有重要意義。
法官大眾化是當前司法體制改革所要著力解決的重點問題。海事法院多位于沿海地區(qū),良好的區(qū)位和物質條件吸引了一些優(yōu)秀人才加入審判隊伍,海事法官在涉外性、復合性等方面的素質較高,一定程度上實現了法官隊伍的精英化,為實現獨立審判和司法公正提供了根本保證。
第一,嚴格的準入條件和職業(yè)要求有助于實現法官的精英化。海事法院對法官的選拔與任用均采納較高的標準與要求。以廣州海事法院為例,該院自1998年起就要求新錄用公務員(預備法官)需取得法學碩士學位;在該院具有行政編制的89人中,取得碩士學位以上人員64人,占71.9%,遠高于全國法院的平均學歷水平。海事法官不僅要學習法律法規(guī),還需學習航海、貿易、保險等相關領域知識,并具有較高的外語水平以適應涉外司法的需要。
第二,海事審判的突出特點對提升司法職業(yè)能力具有重要意義。海事法院受理的海事海商案件具有數量較少、標的較大、類型單一等特點。這使得法官有時間和精力鉆研為數不多的案件,實現案件審理的類型化和規(guī)范化,爭取將每一宗案件辦成精品案件,逐步提升司法職業(yè)能力。海事審判的涉外性特點使法官有更多機會接觸到國際規(guī)則和國際司法中的前沿問題,“走出去”開展國際交流。
第三,海事法官的職業(yè)體驗與職業(yè)空間對完善法官的身份保障具有重要意義。由于受地方化的影響較少,海事法官在司法活動中更容易實現獨立審判,獲得法律人的尊榮感與責任感?!胺ㄔ菏欠傻蹏氖锥?,法官是法律帝國的王侯”,[7]海事法官在法律帝國里可獲得更為理想化的職業(yè)體驗。相對于基層法院和一些中級法院而言,海事法院的處級以上職位較多,法官能獲得較為廣闊的職業(yè)發(fā)展空間。這有利于完善法官的職業(yè)保障制度,進而提升其對司法職業(yè)的認同感。
三、審視:海事法院在深化改革中面臨的瓶頸與障礙
依據漢密爾頓的司法弱勢說,司法部門是最脆弱的一個部門,也是危險性最小的部門。[6]264而海事法院更是司法部門中的弱勢部門,其在法院系統(tǒng)和國家機關體系中地位不高,面臨著被邊緣化的危險。失衡的權力結構體系決定了海事法院的弱勢地位,導致其面對強勢的黨政機關時,難以真正實現審判獨立。
第一,海事法院不具有地方法院相應的權力與資源,致使其在監(jiān)督、制約行政權時能力先天不足。雖然目前一些海事法院可以在受理海事行政案件的過程中,對海事局、出入境檢驗檢疫局等行政機關形成一定的約束,但這種制約是極為有限的。目前,除青島、廣州、??诘群J路ㄔ和?,一些海事法院尚未取得海事行政案件的管轄權。對一些較為強勢的海事行政機關如海關提起的行政訴訟仍未納入海事法院的受案范圍。同時,海事法院只能對一些紅頭文件進行附帶性審查,仍未全面建立起對行政法規(guī)和規(guī)章的司法審查機制。
第二,海事法院相對弱勢的現實地位使其在執(zhí)法中尤其是跨區(qū)域執(zhí)法中面臨一些困難。例如,在異地調查取證的過程中,海事法院干警經常遭受冷遇,有些機構竟然以海事法院中無“人民”二字、不屬于“人民法院”為由拒絕配合。在海事案件的調查取證、保全、執(zhí)行等業(yè)務中,由于缺乏成熟的海事司法協(xié)助機制,導致海事法院在跨區(qū)域執(zhí)法中得不到兄弟法院和其他機構的協(xié)作和支持,制約了其司法職能的發(fā)揮。
第三,刑事案件管轄權的功能缺失導致海事法院的權威不足。由于欠缺刑事案件管轄權,海事法院成為發(fā)育不足的司法機關,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了專政的機能,難以真正樹立起司法權威。相較于地方法院,海事法院在民眾中的知名度和關注度都不高。海事海商案件的關注度也遠遠不及刑事、知識產權等案件。這決定了海事法院相對邊緣的現實地位,司法權威與公信力建設的難度更大。
三十年來,海事法院致力于公正高效地解決海事海商糾紛,為促進航運業(yè)和貿易業(yè)繁榮發(fā)揮了巨大作用,為發(fā)展海洋經濟、建設海洋強國提供了有力的司法保障。但是,海事法院在理論與實務中均面臨著存在合理性的拷問,其法律地位和社會地位仍受到挑戰(zhàn)。
首先,海事法院在憲法文本中找不到直接依據。海事法院未作為一個術語寫入憲法?!?4憲法”第73條提到“專門人民法院”,“82憲法”第124條第1款提到“軍事法院等專門法院”,均缺乏“海事法院”字眼。197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組織法》(簡稱《人民法院組織法》)第2條也只提到“軍事法院等專門人民法院”??梢?,現行憲法和法院組織法均未將海事法院作為一個術語加以列舉,這使得其名不正、言不順,為批判者留下了口實。
其次,部分學者主張廢除海事法院的建制。由于海事法院在設立之初具有較強的部門保護痕跡(隸屬于原交通部),一些學者對海事法院并無好感,力主廢除海事法院的建制。例如,有人認為海事法院的專業(yè)管轄其實已經名不符實,海事案件的管轄造成訴訟中的不統(tǒng)一、不便利和不經濟,其設置的法律依據和理由明顯不足。[8]這對海事法院存在和發(fā)展帶來了合法性和合理性危機。
海事法院在人財物管理體制方面積累了一些好的做法和經驗,但仍存在管理體制不順暢、不統(tǒng)一等現象。這主要表現在:管理體制不統(tǒng)一,有些法院屬于省直單位,有些法院則屬于市直單位,“干部管理體制、財政經費管理體制、地方黨委領導體制不統(tǒng)一”;[9]省管人財物與市人大常委會監(jiān)督不對應,人財物的管理權限在省里,而人員程序上的任免和監(jiān)督權力又在市里。這體現了海事法院機構設置的隨意性,有悖于職權法定的法治原則。
首先,人事管理體制較為混亂。海事法院的組織關系是所在省的黨委,院黨組成員由省委組織部門任命。行政關系是所在省人民政府,具體由省財政廳、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負責干警的工資發(fā)放和養(yǎng)老、醫(yī)療等福利保障。監(jiān)督關系是所在地的市人大常委會,市人大常委會聽取法院工作報告,負責正副院長、正副庭長、審判員等人員的法律程序任免。業(yè)務關系是所在省高級人民法院,具體由省高級人民法院民四庭負責二審和進行業(yè)務指導,最高人民法院民四庭也可直接對海事法院進行業(yè)務指導。這種重疊的體制(如圖1所示)導致管理上的模糊化和混亂化,即都可管又都可不管,可能成為影響海事法院獨立審判的潛在不利因素。
圖1 海事法院的人事管理體制
其次,海事法院的監(jiān)督機制不順暢。人民法院獨立公正行使審判權離不開其他機關的監(jiān)督,這包括人大監(jiān)督與檢察監(jiān)督等。依據《設立海事法院的決定》,海事法院由所在地的市人大常委會負責監(jiān)督。但是,海事法院的人大監(jiān)督常常流于形式,市人大常委會一般只在年底巡查、年初法院報告工作時象征性履行監(jiān)督職責,并未形成常態(tài)化的監(jiān)督機制。同時,人大監(jiān)督機制不完整,所在地的市人大常委會在人事、財政方面仍未能形成對海事法院的有效制約。由于海事檢察院的欠缺,海事法院的檢察監(jiān)督尚處于缺位狀態(tài)。
四、涅槃:從“無心插柳”到“上下求索”
盡管海事法院的誕生是頂層設計者極力推動的結果,但其在實踐中所獲得的成就遠超出了設計者當初的想象。與當時的“無心插柳”不同,我們要以體系化思維和“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勇氣進行整體式改革,徹底解決制約改革的不利因素,逐步建立起保障海事法院獨立公正行使審判權的系列制度。
第一,通過擴大管轄與受案范圍建設強勢法院,防止強勢行政機關對審判活動的干涉。將海上刑事案件的管轄權賦予海事法院,實現海事審判的民事、行政、刑事的全覆蓋,實現海上司法權的統(tǒng)一行使,提高海事法院的司法權威。由最高人民法院推動將涉海有關行政案件整體納入海事法院的管轄范圍,發(fā)揮海事法院的體制優(yōu)勢,充分發(fā)揮海事法官的業(yè)務專長,公正高效地審理行政案件,滿足當事人迫切的司法需求。因此,建立將一切涉海民事、行政、刑事案件統(tǒng)歸海事法院管轄的海事司法管轄制度是助推中國海事司法實現職能定位的重要改革,而且海事審判成熟的專門管轄體系使得海事司法更具有推行“三審合一”的條件。[10]
第二,強化人大監(jiān)督與檢察監(jiān)督,平衡好獨立審判與法律監(jiān)督之間的關系。海事法院跨行政區(qū)域設置容易形成弱化黨的領導、人大監(jiān)督等傾向。將海事法院的人大監(jiān)督機關變更為所在省的人大常委會,并要求海事法院與其保持密切的聯系,建立規(guī)范化與常態(tài)化的人大監(jiān)督體制。由于海事法院的檢察監(jiān)督尚處于缺位狀態(tài),所以應將海事法院的檢察監(jiān)督機關固定化以強化監(jiān)督力度。筆者認為可以以海事法院所在地的市級檢察院作為指定的檢察監(jiān)督機關。
第三,進一步理順海事法院的人財物管理體制。統(tǒng)一海事法院的管理機制,將全國10家海事法院統(tǒng)一為省直機關,與副省級城市的中級人民法院平級,主要院領導由省委組織部門任命。改變現有的人事任免程序,將海事法院正副院長、正副庭長、審判員等人員的任免權力歸于省人大常委會。保留海事法院在省財政廳開設獨立財政賬戶的做法,為海事審判提供充足的經費保障。
首先,將海事法院作為專門法院的一種類型寫入憲法。依據法治精神,公權力的合法性離不開憲法的承認與保障。在憲法及憲法相關法中增加一些關于海事法院的宣示性條文及規(guī)定一些配套制度,以實現海事法院憲法地位的根本保障?!吨腥A人民共和國憲法》第124條第1款中“軍事法院等專門法院”是一種不完全的列舉,未將“海事法院”作為一個術語寫入憲法文本。這使海事法院在憲法文本中找不到直接依據。既然我國已將海事法院納入了國家司法體系,就應當在憲法文本中進行強調,否則不符合公權力法定的憲法精神。因此,應將海事法院作為一個術語寫入憲法,賦予其應有的憲法地位。
其次,在現行《人民法院組織法》中增加海事法院的設立與撤銷內容?!度嗣穹ㄔ航M織法》屬于憲法相關法,該法并未規(guī)定專門法院的設立與撤銷程序,而只在第28條規(guī)定:“專門人民法院的組織和職權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委委員會另行規(guī)定?!睂嵺`中,海事法院的組織規(guī)定是由《設立海事法院的決定》所確立的,過于簡略和籠統(tǒng)。所以應在法院組織法中增加海事法院設立與撤銷內容,實現其地位的真正法定化。
司法改革是一個系統(tǒng)性工程,涉及司法體制和運行機制的方方面面。海事法院也應以體系化的思維指導改革,將司法體制改革向縱深領域推進,這主要包括但不限于法院內部去行政化、法官職業(yè)化等改革措施。
第一,著力實施法院內部去行政化改革。海事法院在司法權去地方化方面起步較早,取得了較為豐富的實踐經驗,但受整個科層制行政體制的影響,法院內部的行政化傾向依然較為嚴重。本輪改革重點要解決的是海事法院內部的去行政化問題,進一步健全司法權力的運行機制。一方面要完善主審法官、合議庭辦案責任制,改革審委會制度,明確院庭長權限,實現“由審理者裁判,讓裁判者負責”,建立法院內部人員過問案件的記錄制度和責任追究制度,健全內部監(jiān)督機制,另一方面要尊重司法工作規(guī)律,取消不合理的業(yè)績考核指標和排名,杜絕請示匯報等妨礙審級獨立的形式,使司法權的行使回歸自然本性。今后,海事法院要力爭在審判權運行機制改革中取得質的突破,實現司法職權的合理配置。
第二,深化法官職業(yè)化改革。海事法院雖然在法官精英化領域取得了一些經驗,但離十八屆四中全會關于“建設高素質法治專門隊伍”的要求依然有不少差距。下一步,需要進一步完善法官職業(yè)準入制度和職前培訓制度,建立法官逐級遴選和從符合條件的律師、法學專家中招錄法官制度,完善法官職業(yè)保障體系,建立法官專業(yè)職務序列及工資制度,真正實現法官隊伍的精英化。其間,推行法官員額制是法官職業(yè)化改革的關鍵所在。按照現行測定法官員額的主要方法即人案比(法官的人均辦案數量),海事法院因案件總數上的劣勢,可能導致實際可分配的法院員額數相對較少。此時,海事法院要以合法合理方式向頂層設計者反映自身特點與訴求,讓其充分認識到海事審判的特點及專門法院的價值,配齊配強法官員額,以防止海事法院在改革中被邊緣化。
五、結語
海事法院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司法制度中的“特色”部分,在司法體制改革中肩負著先行者的角色與使命,是改革中不容忽視的本土性資源。海事法院當下存在的、正在形成中的一系列非正式制度可以在總結、提煉和改進后予以推廣。設立知識產權法院時,也可借鑒海事法院的經驗。一是堅持立法先行,通過修改《人民法院組織法》等法律,明確知識產權法院的法律地位、機構設置、人財物管理體制等內容,在干部管理體制、財政經費管理體制、地方黨委領導體制等方面實現全國范圍內的統(tǒng)一設置。二是堅持按需設立,根據需要在案件較為集中的地區(qū)設立,絕不能求多求全,對于管轄地域過大可能引發(fā)的不便民訴訟問題,通過設立派出法庭、巡回審判等方式解決。最近通過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在北京、上海、廣州設立知識產權法院的決定》體現了這一精神。三是堅持人財物管理體制上的獨立性。可以將知識產權法院定為省直或市直機關,與省會城市或直轄市中級人民法院平級,組織關系、監(jiān)督關系等都歸于所在省市,由省或市人大常委會負責知識產權法院的院長、副院長、庭長、副庭長、審判員等人員的任免。在所在省市財政部門開設獨立的財政賬戶,以確保知識產權案件司法經費的充足。同時,將財政經費預算監(jiān)督的權限歸于省或市人大常委會,實現人事任免機制與預算監(jiān)督機制的一致和對應。在法制現代化的過程中,域外法制的借鑒固然十分重要,但是不容忽視的是本土資源的尋找與發(fā)現。由于“只有內生于本國深厚土壤的司法改革,才能真正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形成自主型的中國道路”,[11]我國的司法體制改革也應注意發(fā)掘本土性資源,探索出一條既符合我國國情又合符法治規(guī)律的中國式改革道路,通過不斷創(chuàng)新來實現本土資源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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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ative resources for the reform of judicial system
—exploration and revelation of maritime courts
TAN Xue-wen
(Guangzhou Maritime Court,Guangzhou 510300,China)
Abstract:As a forerunner of reform of the judicial system, the maritime courts have created a series of informal legal systems which guarantee the courts to exercise judicial power independently and justly. These systems are very close to goals of this reform, and can not be ignored as native resources. Maritime courts accumulated a wealth of experiences in having jurisdiction across regions, centralized management of human and finance and elite team of judges etc.; wheaeas they were faced with three actual difficulties in marginalized status, rationality of existence and chaotic management. This reform of judicial system should reconstruct the power systems of maritime courts, amend the Constitution and organization law of courts, and reform supporting systems including removal of abuse of administration and judge professionalization. These experiences of maritime courts can also be learned form in establishing intellectual property courts.
Key words:reform of judicial system;native resources;maritime court
作者簡介:譚學文(1987-),男,湖北恩施人,廣州海事法院研究室副主任科員,E-mail:tanxuewen521@163.com。
收稿日期:2015-01-28
中圖分類號:DF961.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028X(2015)01-002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