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內(nèi)篇訓(xùn)釋辨證（上）

聶麟梟，聶中慶

《莊子》內(nèi)篇訓(xùn)釋辨證（上）

聶麟梟，聶中慶

（山東大學(xué)（威海）文化傳播學(xué)院，山東威海264209）

摘要：《莊子》內(nèi)篇乃莊周之代表作，為歷代治莊者所看重。先圣時(shí)賢對《莊子》內(nèi)篇雖多有訓(xùn)釋，然古今釋《莊》之文仍存有誤解之處。筆者多引《莊子》今注中影響較大的曹礎(chǔ)基之《莊子淺注》、陳鼓應(yīng)之《莊子今注今譯》為例，不揣淺陋，略陳讀《莊》所得，加以訓(xùn)釋辨證。

關(guān)鍵詞：《莊子》；內(nèi)篇；注釋；辨證

一、《逍遙游》訓(xùn)譯辨證

《逍遙游》乃《莊子》之開篇，是莊子的代表作。全文分三部分，首先論述的是逍遙問題。作者認(rèn)為逍遙不可以小大論之，不可以智愚論之，不可以壽夭論之。只有“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方可進(jìn)入逍遙無待的境界。其次通過堯與許由、肩吾與連叔的對話，來說明神人無功，圣人無名的道理。最后作者通過惠施與莊子的對話，闡明世俗所謂無用乃是真正的大用，強(qiáng)調(diào)人只有超脫俗見，去其遮蔽，才能洞見無用之用。此文之訓(xùn)釋尚存有可商榷之處有8處，辨證如下：

1.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北冥，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北冥，本亦作‘溟’，北海也。嵇康云：‘取其溟漠無涯也。’梁簡文帝云：‘窅冥無極，故謂之冥?！瘱|方朔《十洲記》云：‘水黑色謂之冥海，無風(fēng)洪波百丈?！标懯嫌?xùn)“冥”通“溟”，認(rèn)為“北冥”即“北海”。今人多本陸說，訓(xùn)“冥”通“溟”，將“北冥”釋為“北?！保绮艿A(chǔ)基、陳鼓應(yīng)等，我們認(rèn)為這一解釋是錯(cuò)誤的。

《說文》：“冥，幽也?！薄稄V雅》：“冥，暗也。”此“北冥”之“冥”當(dāng)作常義解，是幽深、昏暗的意思，即梁簡文帝所謂“窅冥無極，故謂之冥?！边@里莊子極言想象中鯤鵬之大，世所未見，其所處亦當(dāng)是想象中窅冥無極之海。若鯤鵬生活于人們習(xí)見之“北?！保堑f子之旨，亦與常理相違。因?yàn)槿绱司薮鬅o比之鯤鵬若生活于北海，人們定當(dāng)見之。若世人皆未見之，則北冥非北海明矣。另《莊子》中“冥”字屢現(xiàn)，如《在宥》：“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薄短斓亍罚骸耙暫踮ぺ?，聽乎無聲。冥冥之中，獨(dú)見曉焉。無聲之中，獨(dú)見和焉。”《知北游》：“夫昭昭生于冥冥，有倫生于無形”；“視之無形，聽之無聲，于人之論者，謂之冥冥?！币陨现T“冥冥”皆為幽深、昏暗之貌。又《莊子》中與“冥”組成的詞除“北冥”、“南冥”外，尚有“玄冥”、“窈冥”、“混冥”等，如《大宗師》：“于謳聞之玄冥，玄冥聞之參廖?！薄肚锼罚骸盁o東無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薄对阱丁罚骸盀槿耆胗隈黑ぶT矣，至彼至陰之原也?！薄短爝\(yùn)》：“動(dòng)于無方，居于窈冥?！薄短斓亍罚骸叭f物復(fù)情，此之謂混冥?！币陨现T詞亦為幽寂、暗昧之意。由此可見，“冥”乃《莊子》之常用詞，有較為固定的詞義，并無通“溟”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故“北冥”、“南冥”之“冥”無論從文意還是從詞語的使用情況上考察，皆當(dāng)作 “窅冥無極”解。第三，下文“窮發(fā)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贝恕摆ず！奔础氨壁ぁ保魧⒋恕摆ず！敝摆ぁ苯鉃橥ā颁椤保颁椤弊鳌昂！苯?，“冥海”就成了“海?！?，文意不通。故“北冥”乃窮發(fā)之北之冥海也，而非“北?！?。“北?！薄ⅰ澳虾！痹凇肚f子》中亦多次出現(xiàn)，如《秋水》“順流而東行，至于北?！保弧敖褡优钆钊黄鹩诒焙?，蓬蓬然入于南海”；“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夫鹓鶵，發(fā)于南海而飛于北海。”可見《逍遙游》中所言“北冥”、“南冥”與以上諸文中所載之“北?！薄ⅰ澳虾！辈⒉幌嗤?，否則不應(yīng)以“北冥”、“南冥”名之。其實(shí)莊子在文中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北冥”即窮發(fā)之北之 “冥?！保砸浴摆ぁ泵?，乃取其窅冥無極、無窮無盡之意。其全稱應(yīng)為“北冥?！?、“南冥?！保瑸樾形恼R而稱之為“北冥”、“南冥”。后人不解莊子用意，誤以為“北冥”、“南冥”即“北海”、“南海”，故釋“冥”通“溟”，“溟”訓(xùn)為“海”。甚至有些本子直接將“冥”改為“溟”，如此則莊子原意日晦。鐘泰云：“一書所以發(fā)端于‘北冥’者，即取冥冥之義。若徑作‘溟’，則其意失矣。《釋文》引梁簡文帝云：‘窅冥無極，故謂之冥。’觀‘窅冥’之解，亦作‘冥’不作‘溟’之證。且下文曰：‘窮發(fā)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凇！霞印ぁ?，作‘冥’則可，若作‘溟’，則曰溟又曰海，為不辭矣?！保?］4其說是。

2.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摶，《說文》：“摶，圓也?！薄兑磺薪?jīng)音義》卷九引《通俗文》：“手圓曰摶?！睋患茨缶鄢蓤F(tuán)之意。由捏聚成團(tuán)之動(dòng)作引申指動(dòng)作的結(jié)果，故摶又有圓意。屈原《桔頌》：“圓果摶兮?！蓖跻葑ⅲ骸皳?，圓也?！庇蓤A又引申指圓形動(dòng)作，即回旋、盤旋?！督?jīng)典釋文》：“摶，司馬云：摶飛而上也。一音博。崔云：拊翼徘徊而上也?！迸腔捕暇褪潜P旋而上。扶搖：旋風(fēng)。作者用一個(gè)“摶”字把大鵬在天上的飛行動(dòng)作形象地表達(dá)出來。人們從地上仰望天空，遙見大鵬在扶搖之上翻動(dòng)雙翼，仿佛在摶聚東西 （此乃是對大鵬動(dòng)作的一種描寫，而非摶實(shí)在的東西），同時(shí)大鵬駕著旋風(fēng)盤旋而上，故此“摶”字既表摶聚之動(dòng)作，又有盤旋而上之詞義，用得甚妙。而章炳麟、蔣錫昌、王叔岷、陳鼓應(yīng)等以為“摶”當(dāng)作“搏”，理由是風(fēng)不能摶，不解作者只是對大鵬動(dòng)作的一種形象的描寫，失之太實(shí)。反過來說，風(fēng)不可“摶”難道就可以“搏”嗎？

六月息，郭象注：“大鳥一去半歲，至天池而息?！贝藢ⅰ跋ⅰ庇?xùn)為休息。一說“息”為風(fēng)。宣穎《南華經(jīng)解》：“息是氣息，大塊噫氣也，即風(fēng)也。六月氣盛多風(fēng)，大鵬便于鼓翼，此正明上六月海運(yùn)則徙之說也?！卑?，后說是。上文言“海運(yùn)則將徙于南溟”，林希逸《南華真經(jīng)口義》云“今海瀕之俚歌猶有‘六月海動(dòng)’之語”，正應(yīng)此“去以六月息”，“息”者風(fēng)也?！墩f文》：“息，喘也?！贝礆庀?，引申為風(fēng)，下文“生物之以息相吹也”之“息”正是此意?！叭ヒ粤孪ⅰ迸c上下文聯(lián)系甚為緊密，不可解為休息。從義理上講，莊子《逍遙游》主要是講有待、無待的問題，有所待、有所憑借則不逍遙。大鵬鳥只有憑借六月的大風(fēng)方可徙于南冥，下文言“風(fēng)之積也不厚，則其負(fù)大翼也無力”正是此意。所以說莊子這里討論的是風(fēng)與翼的問題，與休息無涉。

3.小知不及大知

曹礎(chǔ)基：“不及，趕不上，比不上?！保?］4陳鼓應(yīng)譯文：“小智不能比匹大智，壽命短的不能比匹壽命長的?！保?］14二人的理解是錯(cuò)誤的，此“不及”非“不如”也。莊子認(rèn)為，無論小智大智還是小年大年，均未達(dá)到無待逍遙之境界，故而作者這里并無崇大智抑小智、崇大年抑小年的意思。只是由于二者生存方式之不同，故小不知大，同樣大也不知小。故云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知，通“智”。及，至，達(dá)到。不及，猶言不理解，不知。郭象注：“物各有性，性各有極，皆如年知，豈跂尚之所及哉！……是故統(tǒng)小大者，無小無大者也；茍有乎大小，則雖大鵬之與斥鷃，宰官之與御風(fēng)，同為累物耳。齊死生者，無死無生也；茍有乎死，則雖大椿之與蟪蛄，彭祖之與朝菌，均于短折耳。故游于無小無大者，無窮者也；冥乎不死不生者，無極者也。若夫逍遙而系于有方，則雖放之使游而有所窮矣，未能無待也?！惫髮Υ司涞睦斫馐巧羁痰?。莊子認(rèn)為天地萬物皆物性使然，大小、壽夭并無本質(zhì)的差別，即所謂“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大山為??；莫壽于殤子，而彭祖為夭?！保ā洱R物論》）莊子主張順性之自然，不要刻意而為?！犊桃狻菲疲骸按祬楹粑鹿始{新，熊經(jīng)鳥申，為壽而已矣。此道（導(dǎo)）引之士，養(yǎng)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坏酪鴫?，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笨梢?，導(dǎo)引而壽并不是莊子所要追求的。

4.朝菌不知晦朔

朝菌，《經(jīng)典釋文》：“司馬云：大芝也，天陰生糞上，見日則死。一名日及，故不知月之終始也。崔云：糞上芝，朝生暮死，晦者不及朔，朔者不及晦?！保?］12晦，農(nóng)歷每月的最后一天。朔，農(nóng)歷每月初一。由晦及朔乃一日之時(shí)光，不知晦朔者，壽命不過一晝夜，即不知有日之概念。司馬所謂“故不知月之終始也”，誤。崔云“朝生暮死”是矣。一說“朝菌”應(yīng)作“朝秀”，蟲名。王引之云：“《淮南子·道應(yīng)》篇因此，‘朝菌’作‘朝秀’。高注曰：‘朝秀，朝生暮死之蟲也，生水上，狀似蠶娥，一名孳母。’據(jù)此，則朝秀與惠蛄皆蟲名也。朝秀、朝菌，語之轉(zhuǎn)耳，非謂芝菌，亦非謂木槿也。上文云‘之二蟲，又何知’，謂蜩與學(xué)鳩；此云‘不知晦朔’，亦必謂朝菌之蟲。蟲者，微有知之物，故以知不知言之；若草木無知之物，何須言不知乎？”［4］12此說未必可信。一則《淮南子》引作“朝秀”并不能證明今本作“朝菌”有誤。二則王氏以為朝秀乃微有知之物，而朝菌若草木之無知，“何須言不知乎”？此說非也。莊子之言率寓言耳，不可以常理論之?！度碎g世》：“匠石歸，檪社見夢曰：‘女將惡乎比予哉？’”此檪社樹乃無知之草木，卻能托夢給匠石，可見莊子筆下之草木非無知也。且朝生暮死之“朝秀”又有何微知哉？今作“朝菌”，文從義順，不改為是。

5.此小大之辯也

辯，通辨，區(qū)別。此句總括上文，后人對此句的理解多有不同。郭象注：“各以得性為至，自盡為極也。向言二蟲殊翼，故所至不同，或翱翔天池，或畢志榆枋，直各稱體而足，不知所以然也。今言小大之辯，各有自然之素，既非跂慕之所及，亦各安其天性，不悲所以異，故再出之?！标惞膽?yīng)引王仲鏞云：“大鵬的形象高大雄偉，翱翔天海；蜩與學(xué)鳩、斥鷃的形象微末委瑣，上下蓬蒿，這本是以鮮明的‘大小之辯’來說明‘小知不及大知’?？墒牵蛐?、郭象卻從這里歪曲了莊子的原意，附會(huì) ‘齊大小’、‘均異趣’的道理?！保?］17案，以上二說均與莊子原意不符。郭象言“各安其天性，不悲所以異”，而莊子卻說“眾人匹之，不亦悲乎”，顯然與莊意不合。而莊子更無崇大抑小之意，詳見上文。莊子此言小大之辨，乃上文“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之總結(jié)。即小不知大，大不知小，此皆物性使然。斥鴳不理解大鵬，一如朝菌不知何者為日，蟪蛄不知何者為年一樣，都是由于生存方式的不同決定的，并非“形象微末委瑣”所致。莊子這里所要指出的是世間萬物并不能各安天性，而是各待己見，各是成心，以己為是，以彼為非。斥鴳之笑、宋榮子之笑皆是也。故而莊子認(rèn)為世間萬物皆囿于是非、大小、壽夭之間，因其不能超越俗見而不能進(jìn)入逍遙之境界。

6.大而無當(dāng)，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大有徑庭

當(dāng)，成玄英疏：“弘而無的當(dāng)?！背墒蠈ⅰ爱?dāng)”理解為恰當(dāng)，誤。當(dāng)，底也?！队衿ぬ锊俊罚骸爱?dāng)，底也。”《商君書·斬令》：“四寸之管無當(dāng)，必不滿也?！薄俄n非子·外儲(chǔ)說》：“今有千金之玉巵，通而無當(dāng)，可以盛水乎？”大，猶言虛也。往，直陳，說開去。不返，不回，猶言無邊、無極也。句謂接輿之言虛不見底，往無邊際。

徑庭：徑，通“徑”，小路?！墩f文》：“徑，步道也?！倍巫ⅲ骸爸^人及牛馬可步行而不容車也?！蓖ィ们暗匾?。著者多將徑庭解為相隔很遠(yuǎn)。案，堂前地及門外小路相去非遠(yuǎn)也，徑庭當(dāng)指路經(jīng)之不同，喻指思路迥異，即接輿所言與眾之所想相去甚遠(yuǎn)，故下文言“不近人情焉”。另“徑”或可作“彎曲”解，如今語小路彎彎；“庭”可解為“直”，《爾雅·釋詁》：“庭，直也。”曲直向背，喻指接輿所言與常理不相容。

7.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

陳鼓應(yīng)：“‘亂’字，宜從郭注作常義解。近人多訓(xùn)‘亂’為‘治’，似不合《莊子》原意（陳啟天說）?！鞒Ａx解，于義為長。‘世蘄乎亂’，意指世人爭功求名，紛紛擾擾；黨派傾軋，勾心斗角，所以說求亂不已?！保?］29陳說非是?！皝y”當(dāng)訓(xùn)為“治”。謂世人祈求能人把天下治理好。此句對上句而言，上句言神人“將旁礴萬物以為一”，此乃物我合一、逍遙無待之境界；此句是講世人想要通過人為的方式治理好天下，此乃物我相分、有求有待之境界，故下文云神人焉能“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作者這里所闡述的是世人有為有待，神人無為無待的道理，若將“亂”釋為“混亂”，非但有違常理，亦與莊旨相悖。

8.宋人資章甫而適諸越

成玄英疏：“資，貨也?！笔廊硕鄰某墒瑁瑢ⅰ百Y”訓(xùn)為“賣”，如曹礎(chǔ)基、陳鼓應(yīng)等，恐非?！百Y”當(dāng)訓(xùn)為“囤積”。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資者，積也。”章甫，一種禮帽。謂宋國商人囤積禮帽將其運(yùn)到越國去賣?！秶Z·越語上》：“夏則資皮，冬則資絺，旱則資舟，水則資車，以待乏也?！辟Y者積也。宋國商人遠(yuǎn)途販賣，須先積而后往。郭慶藩：“《文選》張景陽《雜詩》注引司馬彪云：‘資，取也。’”“取”即積攢之意。司馬彪的解釋是正確的。

二、《齊物論》訓(xùn)釋辨證

《齊物論》與《逍遙游》一樣，都是莊子的代表作，也是闡釋道家哲學(xué)的代表作之一。對“齊物論”三字，有兩種不同的解說。有人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齊物”連讀，“齊物論”就是論述萬物齊一的道理；有人認(rèn)為應(yīng)該“物論”連讀，“齊物論”就是齊同辯者不同的物論。通觀全文，我們認(rèn)為作者一直圍繞著萬物齊一這一主題進(jìn)行論述，而論述當(dāng)中自然要觸及辯者不同的物論，故而有齊同物論之說。但作者在文章中并沒有對諸子百家的辯言進(jìn)行評(píng)說，只是對以惠施、公孫龍為代表的名家的主張進(jìn)行了抨擊，故而認(rèn)為“齊物論”是齊同諸子不同的物論的看法恐怕有些欠妥。另外作者論說齊物之理是要以辯止辯，所以說齊物之論與辯者之言是不同的，乃不得已而為之。古今對《齊物論》之訓(xùn)釋可商榷之處頗多，辨證如下：

1.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居，《經(jīng)典釋文》：“司馬云：猶故也?！蓖跻疲骸啊抖Y記·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聞也。’鄭注曰：‘居，讀如姬姓之姬，齊、魯之間語助也?！肚f子·齊物論》篇曰：‘何居乎？’案，‘居’猶‘乎’也，居下不當(dāng)復(fù)有‘乎’字，疑因下文而衍?！保?］114案，司馬彪之說無據(jù)，王氏之說將擅改原文，皆非是。此“居”乃“坐”之意?！墩撜Z·陽貨》：“居，吾語汝?！秉S侃義疏：“居，猶復(fù)座也。”《左傳·哀公元年》：“昔闔盧食不二味，居不重席?！鄙衔难浴澳瞎郁腚[機(jī)而坐”，此“何居乎”即“何坐乎”，是對子綦坐之樣態(tài)的發(fā)問，謂今日老師之坐為何呈現(xiàn)出這樣一種情態(tài)呢？之所以如此發(fā)問，乃是由于南郭子綦形如槁木、心如死灰、荅焉喪耦，即“今之隱機(jī)者，非昔之隱機(jī)者也”。不言“何坐”而言“何居”，免重復(fù)也。

2.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fēng)

俞樾云：“大塊者，地也。塊，乃‘凷’之或體?！墩f文·土部》：‘塊，墣也。’蓋即《中庸》所謂一撮土之多者，積而至于廣大，則成地矣。故以地為大塊也。司馬云‘大樸之貌’；郭注曰‘大塊者，無物也’，并失其義。此本說地籟，然則大塊非地而何？”［5］114

郭象注：“大塊者，無物也?！背尚⑹瑁骸按髩K者，造物之名，亦自然之稱也。言自然之理通生萬物，不知所以然而然?！?/p>

案，郭象所謂“無物”者，乃物物者非物之意，成氏以“自然”釋之，得郭旨。司馬所云“大樸之貌”與郭象所言略同。俞樾將“大塊”釋為“地”似嫌太實(shí)，且浩蕩之風(fēng)非由地起，乃自然之氣耳?！洞笞趲煛菲骸胺虼髩K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此“大塊”亦自然之意，故將“大塊”解為“自然”為是。噫氣：涌動(dòng)。噫，《說文》：“噫，飽出氣也?！贝酥笟庀?。句謂自然之涌動(dòng)，其名叫做風(fēng)。

3.似枅，似圈，似臼

此皆以器物喻竅穴之形狀。枅，洪頤煊《莊子叢錄》：“枅，通作‘钘’，《說文》：‘钘，似鐘而頸長?！^瓶罍之屬。”圈，杯盂，木制飲器?！抖Y記·玉藻》：“母沒而杯圈不能飲焉，口澤之氣存焉爾?！编嵭ⅲ骸叭Γ舅鶠?，謂卮匜之屬?！本?，舂米用具，一般用石制成。案，《經(jīng)典釋文》將“枅”釋為“柱上方木”，后人多從之，誤。一則枅，圈，臼皆為有孔穴者，方木不類次；二則枅、圈、臼皆器物之名，方木亦不屬焉。

4.大知閑閑

知，通“智”。閑閑，廣博之貌。句謂大智者看上去知識(shí)廣博。案，莊子不尚智，這里并沒有崇大智抑小智的意思。所謂“大智”、“小智”只是形下之別，皆是批判的對象，與體道者無涉。成疏：“夫智惠寬大之人，率性虛淡，無是無非?！彼苑鞘?。曹礎(chǔ)基說：“舊注多把大知理解為褒詞，似乎不妥。本段中的大知與小知，大言與小言，大恐與小恐，都是指爭論是非的人來說的，應(yīng)屬貶詞?！保?］其說是。

5.其司是非之謂也

司，成玄英疏：“主也?！贝擞糜诒粍?dòng)，謂辯者之所以語詞激烈，言若機(jī)栝，乃是由于被是非成見所主宰的緣故。由于世人囿于成心，故辯者皆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固執(zhí)己見，至死不渝，即下文所謂“其留如詛盟”、“其厭也如緘”者也。然著者多將“司”訓(xùn)為“伺”，如曹礎(chǔ)基、陳鼓應(yīng)等，如此解說非但句意不通，且失莊子之旨，非是。（待續(xù)）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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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曹礎(chǔ)基.莊子淺注［M］.北京：中華書局，2010.

［3］陳鼓應(yīng).莊子今注今譯［M］.北京：中華書局，2010.

［4］郭慶藩.莊子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2.

［5］王引之.經(jīng)傳釋詞［M］.長沙：岳麓書社，1984.

（責(zé)任編輯：章永林）

中圖分類號(hào)：G02

文獻(xiàn)標(biāo)識(shí)碼：A

文章編號(hào)：1008—7974（2015）04—0062—04

DOI：10.13877/j.cnki.cn22-1284.2015.07.014

收稿日期：2014-10-11

基金項(xiàng)目：國家社會(huì)科學(xué)基金后期資助項(xiàng)目“《莊子》校釋及篇章作者研究”（13FZW 005）

作者簡介：聶麟梟，山東大學(xué)（威海）圖書館管理員；聶中慶，山東大學(xué)（威海）文化傳播學(xué)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