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中心”變身辦公樓的幕后玄機

郭煦

在“政府性樓堂館所一律不得新建和改擴建”的禁令之下，一些地方卻以興建“市民中心”的方式，將之變身為政府辦公場所

去年兩會閉幕時，李克強就任總理當天的記者招待會上，曾莊嚴承諾：“本屆政府任期內，政府性樓堂館所一律不得新建?！苯衲?月5日，在向全國人大代表作《政府工作報告》時，他再次重申：“政府性樓堂館所一律不得新建和改擴建?！?/p>

中央政府的三令五申，在地方層面執(zhí)行如何？近期，《小康》記者在調查采訪中發(fā)現(xiàn)，部分地方政府以興建“市民中心”的方式巧立名目，新的政府辦公樓建設仍如火如荼，有的地方政府辦公樓去年建成后已經投入使用，有的建成后一直閑置。

秦皇島市民中心的“迷霧”

秦皇島市西郊快速路旁，秦皇島市市民中心工程正在緊張施工建設中。

在工程建設施工現(xiàn)場，《小康》記者看到，一側的塔吊下，施工工人正在緊張地忙碌，地下一層已經建成，進入地上主體結構施工階段，在施工現(xiàn)場門口，記者沒有找到“工程概況”等相關公示牌。

兩棟辦公樓主體已經完成，其他辦公樓已經開工。施工人員告訴《小康》記者，該工程在6月底主體全部完工，年末會全部竣工入駐，“現(xiàn)在就差幾戶居民拆遷價格沒有談妥，耽誤了工程進度，否則會更快?！?/p>

據(jù)秦皇島市城鄉(xiāng)建設局宣傳科負責人張紅介紹，該區(qū)域規(guī)劃是未來秦皇島市市中心位置。當?shù)鼐用穹Q，市民中心工程位于海港區(qū)歸提寨村，與海濱金屋浴場僅1000米距離，附近有該市最大的湖景城市公園秦皇半島公園和秦皇島金海灣森林公園。

投資超過6億元的秦皇島金屋秦皇半島項目是一個大型綜合社區(qū)，與新建的市民中心一路相隔，同時，也是秦皇島乃至河北省屈指可數(shù)的大型社區(qū)。該社區(qū)售樓員告訴本刊記者，市委、市政府即將在年底入駐的消息已經傳了有一年多了，該小區(qū)目前房價已漲至每平方米7500元。

秦皇島市委、市政府是否如上所述，頂風在年底搬遷入駐新的辦公樓？秦皇島市委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對本刊記者表示，市委、市政府老辦公樓已經年久失修，搬遷是遲早的事，就看市民中心的施工進度了?！鞍咽形?、市政府新辦公樓項目說成是市民中心項目只是不想太引起外界的關注而已?！?/p>

今年3月11日，秦皇島市社會公益項目建設管理中心召開年度工作會議，提出其年度工作主要目標為全面實施“5+3”工程，完工5項中排在首位的正是市民中心工程，力爭年內完工并交付使用，能提前一天就提前一天。

秦皇島市社會公益項目建設管理中心官方網站顯示，市民中心項目是在2013年5月20日公開招標，總建筑面積115646平方米，共8棟樓，總投資約53855.17萬元。秦皇島市社會公益項目建設管理中心辦公室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表示，市民中心項目實際上就是市委市政府辦公樓項目，項目年底完工后市委、市政府及相關黨政機關均搬遷到市民中心辦公。

事實上，各地建設市民中心主要功能是為市民服務，成為政府、市場和社會“三位一體”互動的窗口，成為政府服務的平臺、政府與社會合作的平臺、市民與市民交流及社會組織與社會組織交流的平臺、市民自我服務的平臺、政府事務重組的平臺、政府體制內自我監(jiān)察的平臺。很多城市的市民中心成為地方標志性建筑，2004年5月31日，深圳市政府辦公新址深圳市民中心正式啟用，市政府及其下屬的21個政府職能單位已整體搬入市民中心。

秦皇島當?shù)毓賳T稱，秦皇島市市民中心也是效仿很多大城市才如此操作的。

《小康》記者注意到，市民中心項目建筑智能化系統(tǒng)、中央空調系統(tǒng)施工、所需電梯設備采購等已于今年2月份在秦皇島市社會公益項目建設管理中心官方網站公開招標。

那么該項目超5億元的投資究竟從哪里來？該負責人表示，“建管中心只是負責具體實施，至于資金來源是機關事務管理局具體負責?！?/p>

但秦皇島市機關事務管理局相關負責人婉拒了記者的采訪要求。秦皇島市市委宣傳部新聞科科長鄢玲得知本刊記者采訪市民中心工程時，核驗完記者身份后，矢口否認秦皇島市政府將要搬進市民中心辦公的說法，轉而建議記者聯(lián)系秦皇島市城鄉(xiāng)建設局了解相關情況。

秦皇島市城鄉(xiāng)建設局宣傳科負責人張紅向記者表示，每個建筑工程建設項目取得合法手續(xù)必須取得《建設用地規(guī)劃許可證》，憑《國有土地使用證》辦理《建設工程規(guī)劃許可證》，憑此證再辦理《建設工程施工許可證》的法律程序。但記者要求查看相關審批材料時，她表示，“這要找相關領導，協(xié)調相關部門才能查看?！苯刂劣浾甙l(fā)稿時，并未看到該局提供的相關審批文件。

貧困縣變相修建辦公樓

無獨有偶，就在秦皇島市市民中心如火如荼建設之時，黑龍江省兩個國家級貧困縣政府也以“辦事中心”為名悄然建成了新的辦公樓。

黑龍江省青岡縣是國家級貧困縣，其縣城西郊的青岡縣人民辦事中心已經投入使用，當?shù)毓俜骄W站介紹稱人民辦事中心是青岡縣委、縣政府的派出機構，是青岡縣委、縣政府為進一步方便群眾辦事、強化社會管理、實施政務公開、推進源頭治腐而搭建的公共服務和社會管理平臺。

新建高為13層的辦事中心大樓氣派豪華，對面廣場寬敞闊氣。

但當?shù)鼐用穹Q，因為這里離市區(qū)較遠，廣場基本無人，來辦事中心辦事很不方便，“樓修得漂亮跟老百姓有什么關系？辦事還是擺脫不了‘臉難看，話難聽的處境?！?/p>

據(jù)了解，這一辦事中心2012年4月末開始建設，2013年3月初竣工，不到11個月時間便進駐運行。青岡縣政府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員稱，“人民辦事中心最初設想是為打造服務型政府設立一個窗口單位，上級有關領導也高度重視，市民有怨言也可以理解，這里地處城郊，在交通上確實是個問題?！?/p>

青岡縣政府網站介紹稱，辦事中心規(guī)劃分為人民辦事大廳、群眾投訴大廳、監(jiān)督監(jiān)察和行政服務區(qū)、應急指揮中心四個部分，已確定入駐事項453個，入駐部門74個，入駐窗口130個，入駐人員282名。endprint

《小康》記者在樓內看到，13層樓除了辦事大廳外，財政局、勞動局和審計局等十余個縣級機關在該樓內辦公，實際上就是青岡縣政府機關辦公樓。

青岡縣的人民辦事中心在群眾的指責和爭議聲中已投入使用，與青岡縣相鄰的明水縣也在今年建成了明水縣民生保障服務中心。

明水縣也是黑龍江省扶貧開發(fā)重點縣。2005年，縣政府搬進了新大樓里辦公。然而當?shù)孛癖姺从?，就?013年，縣里又在濱泉新城蓋起了幾棟新的辦公樓。

明水縣官方網站介紹說，明水縣在城市改造和建設中，結合自身歷史和實際，以改善民生、提升城市功能，高標準建設民生工程，大手筆進行東拓南擴開發(fā)明水濱泉新城，今年開發(fā)規(guī)劃建設占地面積7.56平方公里的濱泉新城，在改善這個縣的老城區(qū)同時，又可以帶動老城區(qū)的發(fā)展和建設，既增強了這個縣的新老城區(qū)的整體功能，也為城市居民創(chuàng)造了舒適的人居環(huán)境。

2012年5月開始建設的濱泉新城，規(guī)劃建設了行政辦公區(qū)、文化教育區(qū)、生態(tài)宜居區(qū)、醫(yī)療衛(wèi)生服務區(qū)和商貿中心區(qū)等五大功能區(qū)。

在明水縣濱泉新城南六道街路南，《小康》記者看到了已經建成的明水縣行政服務中心。高七層的大樓周邊正在做綠化，大樓門窗緊鎖，只掛了一個行政服務中心的牌子。從一樓大廳的窗戶望進去，可以看到一進門是一個層高五米以上的大廳，房間框架和結構已經完工，只剩下辦公設備尚未進入。記者調查發(fā)現(xiàn)，這幾棟辦公樓已經建好半年多的時間，卻一直沒有使用。

在行政服務中心馬路對面，明水縣交通局、公安局等辦公樓已經建成，也正在做室內裝修。據(jù)知情的當?shù)厝送嘎?，去年十月份大樓已經建成，但由于存在面積超標等問題，群眾對此事情反應強烈，因此沒有立即使用。眼下為了能夠順利搬入，明水縣政府打算將人事局等多個部門統(tǒng)一搬到這棟樓里辦公，從而實現(xiàn)辦公面積不超標。

在明水縣濱泉新城開發(fā)建設招商公告上，《小康》記者看到，行政服務中心項目工程規(guī)劃占地面積為33.9萬平方米。公開信息顯示，行政服務中心原名為明水縣民生保障服務中心工程，計劃建筑面積12067平方米，計劃投資2680.54萬元。

那么這個投資2600余萬、建筑面積12000多平方米的行政服務中心要閑置到什么時候，到底將來做什么用？

地方熱衷修建政府辦公樓之謎

去年兩會后，李克強總理強調，政府性樓堂館所一律不得新建和改擴建。今年3月19日，李克強總理主持召開國務院常務會議，再次強調：不得新建政府性樓堂館所，是國務院“約法三章”的重要內容?！皣鴦赵赫f出來的話，定下的規(guī)矩，有人頂風作案，那就堅決嚴查，決不姑息！”

然而有些地方政府卻頂風新建政府辦公樓，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對于這個疑問，采訪中地方政府相關人員都采取了避重就輕的態(tài)度。

豪華辦公大樓蓋起來需要資金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如此龐大的建設資金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一位不愿具名的政府辦公樓承建商對《小康》記者表示，政府辦公樓頂風建設層出不窮，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地方政府官員的政績往往與當?shù)谿DP的發(fā)展掛鉤，而招商引資則是促進地方GDP發(fā)展的有效途徑之一。“投資者會考核當?shù)氐沫h(huán)境，如果設施過于落后，往往會阻礙投資的引入。在這樣一個大的社會環(huán)境下，地方政府就會不切實際地營造良好的投資環(huán)境。將地方政府辦公樓建在所規(guī)劃的新區(qū)，從而提升地方的投資環(huán)境和土地利用空間，效果顯而易見?！?/p>

國家行政學院公共管理教研部教授、公共行政教研室主任竹立家接受《小康》記者采訪時表示，地方政府如此大手大腳和大興土木，表面看似乎是為了改變當?shù)孛婷?，但實際上與官員打造政績脫不了干系。由于眼下各地官員實行輪崗制，地方領導人都將管轄基層作為仕途一站，大多抱著過客心態(tài)，缺乏長遠考慮，只希望留下所謂的地標性建筑物，以凸顯“為官一任，流芳百世”，為此不惜舉債上政府項目。

“實際上，一些地方政府敢于‘頂風作案的原因很復雜，比如說，政府辦公樓項目在禁令前已經審批開工建設，有的地方政府確實辦公條件無法滿足，但政策就是政策，違反了就要追究責任，有些地方政府以‘市民中心、‘人民辦事中心等名義建設政府辦公樓，明顯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做法，紀檢部門和監(jiān)督機關應該嚴肅查處，給人民一個交代?！敝窳⒓艺f。

為什么有那么多地方官員熱衷建造豪華辦公大樓呢？竹立家認為最普遍的原因，還是地方政府迷戀“土地財政”，企圖用政府辦公樓來提高所在區(qū)域的土地價格。因此，絕大多數(shù)新建的地方政府豪華大樓都不是建在城市老區(qū)，而是建在新區(qū)，有的大樓建造好了，甚至各單位已經搬進去辦公了，可政府周圍還是無房無人區(qū)。但你打聽一下就知道，新區(qū)各條大道的兩邊和人造園林、湖畔四周的地皮早已升值了許多倍，已經被售賣一空了。

政府搬到哪里，哪里就是未來的市中心，就是政府的采購和消費中心。

“政府辦公樓的主人，表面上看是諸多公職人員、政府官員，他們在里面籌劃地方經濟社會的發(fā)展事宜，但從本質上講，當?shù)厝嗣袢罕姴攀瞧湔嬲闹魅?。即便要修得有面子，也要民眾許可和同意。上述頂風變相修建政府辦公樓現(xiàn)象，已經不僅僅是政府要面子，而是為了政府面子褫奪百姓面子。如果做務實政府，應該把錢花在改善民生，為老百姓謀福祉上來?！敝窳⒓冶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