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晴
龐何,字勤之,宮里人稱他為小國舅,是目前天朝里最囂張的國舅爺。
自兩年前龐何的母親仙逝后,龐府當家老大的大任便由龐何接下。一家子堂兄堂弟、堂妹表妹……皆唯他馬首是瞻,因為他是龐家惡霸王。年前有個堂弟比他還會強擄民女,龐何二話不說,一腳踹他下鄉(xiāng)。另有一個堂弟想串通其他兄弟造反,龐何得知后,直接調來人馬將他五花大綁,押著他下鄉(xiāng)種田去了!a
一山容不了二霸,所以,龐何的堂弟們敗陣,龐何勝出。
京師有個惡霸王,歷史悠久,且始終都是那一個,不曾被人接捧過。
當今小皇上頗喜愛這個小國舅,加上龐何的堂姐乃當今太妃,龐何要是不囂張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天朝祖制,皇帝歸天,后妃殉葬。如果當年龐太妃殉葬了,人情兩散,說不定龐何早就被人腌在缸里當咸菜了,但老天都在幫他?。?/p>
那一年,太妃莫名其妙地自殉葬名單里被剔除,至今活得很健康。據宮中太醫(yī)院傳出的消息,太妃再這樣健康下去,很有可能成為天朝最長壽的后宮女子。
加之幾年前龐何憑著皇恩浩蕩,在翻書房謀了個譯官的職位,龐府上下更是哭的哭、喜的喜:哭老天無眼,龐府當家沒法再換人了;喜的是龐何承受圣恩,要作威作福太容易了。
再則,龐何身上掛著的國舅牌子始終不曾被拿下,皇上見了他仍舊客氣地喊他一聲“小國舅”。是以宮里內外心知肚明,皇上明年大婚,龐府必會再出一名妃子,皇后是不大可能,但貴妃也許有譜。
這令龐何的堂兄表弟全哭了。
皇恩浩蕩啊!到底要蕩到什么時候?。渴幍烬嫼蔚奶眯直淼芘紶栁缫箟艋乜倳喠黧@醒——
龐何無德無能,枉受圣恩越多,將來的報應越可怕?。?/p>
現在龐府里誰還敢橫行霸道,每個堂兄表弟都在努力學習、韜光養(yǎng)晦,以免將來被誤認為是龐何的同伙,一塊被處決了。
月黑風高,大雨狂下,龐豹勒停駿馬,對馬車里的人說道:“快下車吧!要是值班時間遲了,讓人抓到把柄就不好了。”其實他在內心里狂笑。他最愛在這種日子載龐何去值班。要想看龐何狼狽的樣子,就只能等這時候!
入宮值班是不能帶傘的,這下他非得淋成落湯雞不可!
龐何撩開車幔,觀望雨勢,同時吞進一顆肥荔枝:“這雨下得真大啊!”涼風躥進車里,讓穿著單薄的他身子一抖。
“是啊是啊,這雨怕是要下到天亮了。龐何,你快入宮吧?!饼嫳覟臉返湥瑯返米於纪崃?。
“嗯——豹堂兄,我們還是打道回府吧,明兒個就說我病了?!?/p>
龐豹聞言怒道:“你瘋了吧,說你病了誰信?”他咬牙指著摸黑入宮門的官員,“看見了沒?那些人都是要入宮交接的,哪個沒看見你來了?你要龐府的人都跟你一起掉腦袋是不?”
龐何吐出荔枝核,使其彈落在雨水中。他搖搖頭悶聲道:“果然,欺壓百姓是快樂的,當官則是痛苦的?!?/p>
龐豹暗呸一聲,龐府上下誰不想做官?這小子還耍屁!多想給他搞個意外,讓他莫名其妙死去,不再讓龐府的人日夜活在恐懼中。
伸手不見五指的雨夜里,有一盞微弱的小燈迅速接近這頭。龐豹一怔,連忙跳下馬車,才來到馬車尾,就看見一名侍衛(wèi)撐著傘說道:“是小國舅的馬車嗎?”
“正是龐府的馬車?!饼嫳鸬?。他驚異于此人持傘持燈,皇宮里能持傘持燈的只有……
“奴才是恭親王派來的。今晚恭親王入宮,提及小國舅正好留宿值班房,算算時辰應該是這時候,便讓奴才過來接小國舅?!?/p>
龐豹面色頓垮。
龐何咯咯一笑,矯捷地跳下馬車。那奴才立即撐開傘追上。
“你家王爺好端端的干嗎要入宮???”龐何問道。
“奴才不清楚。”
雨下得極大,地上都積水了,龐何本來拎著袍擺在走,而后想了想,發(fā)出咯咯的笑聲,任由官袍垂地,專揀那水洼走,走一走又跳一跳,最好濺得滿身都是。
那侍衛(wèi)以為國舅爺在整他,老是踩水濺他,但他只能暗怒不敢言,誰叫恭親王與龐國舅是鄰居,龐國舅背后的靠山數不清。
他們來到恭親王的馬車前時,車幔被人掀開,男人的手出現,道:“勤之上來吧?!?/p>
龐何看看那比他的手還結實的大手,一笑,借力跳進寬敞的車里。一進車里,憑著車外的風燈他看見車內不止有恭親王長孫勵,還有一名老太監(jiān)。
“國舅爺,奴才在這里叩安了?!?/p>
“這馬車就這么點大,你叩什么安,可別叩掉你的帽子了,難看啊。”龐何有點悶,本以為車里只有長孫勵,哪知多了一個不識趣的老太監(jiān)。
龐何的鳳眸掃過坐在自己對面的長孫勵,他的衣袍微微凌亂,顯然是匆促間穿的衣。宮里有什么急事,讓一個老太監(jiān)匆匆忙忙地上恭王府請人?
“宮里已有個攝政王,他很好找,只要上太后寢……”
龐何自言自語,忽地被人沉聲打斷:“你怎么渾身都是濕的?”
龐何眨眨鳳眸,對上對面恭親王的目光。那目光帶著龐大的壓力,龐何不得不低頭,將對攝政王的八卦轉到其他地方。他理所當然道:“沒辦法,傘小啊,你的侍衛(wèi)又那么胖,自然把傘占了一半?!?/p>
聞言,坐在車幔外以身擋風的瘦侍衛(wèi)差點跌了下去。
“國舅爺濕成這樣,可別受了風寒啊。”老太監(jiān)細心道。
“是啊是啊,脫鞋吧,腳都濕了。”龐何說道,連忙把靴子脫掉。即使不抬頭,他也能感覺到對面恭親王那很有壓迫感的目光。
龐何以前年紀小,不會看人,只知恭親王的脾氣頗好。漸漸地,他發(fā)現恭親王有著天朝皇族特有的清俊,也有著他母妃的沉穩(wěn),更有著皇族貴氣而無天生傲氣,最多是有人惹得他不悅時,他眉目間便顯幾分霸氣——通常,這不悅只會讓恭親王隔壁的鄰居看見。
龐何暗自撇撇嘴。他曾聽說,恭親王出生時,被欽天監(jiān)喻為天星降世,雖無天子之命,卻是天之棟梁,只要他在天朝一日,天朝便會穩(wěn)若磐石。
加上恭親王的母妃懷他時開始吃齋信佛不殺生,生出來的皇子還真有點佛相——雖然龐何一點也看不出來。
宮里人迷信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而且恭親王也確實忠于朝廷,不曾冒犯過圣上。久而久之,宮里朝堂皆敬恭親王長孫勵三分。
至少,在先皇駕崩時,長孫勵非但沒有奪權趁機來個什么門之變,反而在小皇帝繼位后,盡心輔政知分寸。雖與小皇帝不親熱,但比起那個一路爬上太后鳳床,還受封攝政王的雍親王,恭親王就不知勝出了多少倍。
龐何縮縮腳趾頭,果然濕漉漉的。微弱的風燈一閃一閃的,偶爾閃到他的腳上,可以很明顯看出他的雙足細白如珍珠色澤,十分美麗。
龐何笑彎了眼,無視恭親王散發(fā)的壓迫他穿鞋的壓力,道:“不好意思啊,我腳濕了,病氣容易由腳入體,還盼王爺不要怪罪我。勤之小時候很容易生病,不想現在又躺到病床上?!彼镍P眸一瞟,看見老太監(jiān)怔怔地看著他,便怒道,“你看什么?”
“勤之!”恭親王開口了,取出抽屜里的薄毯,蓋在龐何的赤腳上,適時掩去老太監(jiān)的目光。見龐何的雙腳要踢開它,他穩(wěn)聲道:“這毯子是本王在車上時常用的毯子,你要是丟了賠得起嗎?”
是恭親王常用的毯子啊……龐何抿抿嘴,迫于威脅,只好勉為其難地用它來取暖了。
“不知道王爺入宮是為了……”他試探性地問道,腳趾頭拼命蹭著毯子,汲取這毯子特有的暖意。
“機密?!?/p>
呸,宮里哪來的秘密可言?半夜入宮,必有急事。有什么事是宮里的攝政王處理不了的?再者,還有小皇上啊。龐何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于是將主意打到那老太監(jiān)的身上。
老太監(jiān)素知這個小國舅頑劣,連忙垂目,當作什么也沒有看見。他無辜啊,明明只是上恭王府去請人,哪知恭親王中途叫停,差人去找這個小國舅!
現在可好,誰知會不會被龐何記上一仇?
“王爺,值班房到了?!瘪R車停下了。
“好了,你下去吧!”恭親王溫聲道。
龐何看他一眼,穿上靴子,直接跳下馬車。
“送國舅入值班房?!惫вH王又道。
侍衛(wèi)連忙把傘撐了過來。
龐何才走了兩步,又回頭,直接撩開車幔,抱過那舊毯子。
“我看中這毯子了,我要!”他無賴道。
“你看中了就拿去吧?!?/p>
“哼?!边@次龐何頭也不回地直接奔進了值班房,害得那侍衛(wèi)狼狽地追上前去。
老太監(jiān)望著龐何進了值班房,又瞥到恭親王也在目送著那半濕的高瘦身影。
他小心翼翼地開口:“王爺真是心慈人善!除了親王外,誰都得步行入宮門。這幾天一到晚上就不停地下雨,哪個官員不是渾身濕透地上值班房,就小國舅運氣好……”
恭親王回過神來,嘴角輕揚,竟有幾分暖色。
“老太傅的孩子,本王自然應該多加照顧?!?/p>
“是,奴才記得。小國舅自幼心肺不好,所以長年臥在病榻,這點龐老太傅曾跟奴才提過?!?/p>
恭親王聞言,眉目倏地閃過異樣。他打量著這個老邁的太監(jiān),不動聲色地問:“當年老太傅跟你提過龐何?”
“是……提過一兩次。奴才那時聽了也很無奈,這么好的老人家卻得為家中的孩子煩心。聽說如今龐府上下一百多號人,里頭有一大半都是龐家的遠近親戚,都是龐老太傅找來的,說是為了讓家中的幼兒增點陽氣?!?/p>
“是嗎?你記得倒挺清楚的。”
老太監(jiān)不好意思地笑笑:“人老了,大部分事早就忘了,只是近年偶爾會想起一些事,明明今日想得十分清晰,明兒個卻又忘了?!闭Z畢,他覺得有點不對,一抬眼,恭親王正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他心一跳,直覺道:“奴才什么都沒記住,什么都沒記住?!?/p>
馬車已經駛動,恭親王又撩開車幔,任由雨水打進來。
遠方的燈光來自值班房,一閃一閃的,像蒙塵的明珠。
“公公,本王一直覺得奇怪,天朝里男俊雅女嫻美,怎么龐何一介男身竟能有出乎天朝的美貌呢?”恭親王頭也沒回地問道。
老太監(jiān)一愣,答道:“宮里人也時常覺得奇怪。”
恭親王終于回頭看向他,說道:“老太傅沒跟你說嗎?”
“咦?”老太監(jiān)呆了,想了想,遲疑道,“奴才真的老了,老太傅也許說了什么,但奴才真的忘了,倒是皇上……”
“皇上?”
“不不,是先帝。奴才曾在先帝身邊跟了段日子,那正巧是龐太妃入宮的那幾年。奴才曾偶然間聽到先帝自言自語,‘如此絕色,可惜品性過劣,不要也罷。接著,先帝便將龐寧嬪升為龐淑妃?!辈恢獮楹危蝗粚@事印象很深,“奴才記得……那天正好傳來小國舅在外滋事被人丟進豬圈的消息,那時龐淑妃還很擔心呢?!?/p>
恭親王聞言,微微一笑:“是嗎?”
“是啊,這么好的老太傅,這么好的太妃,都是龐家不知幾世修來的芝蘭人才,哪知,偏偏出了一個不成材的龐……”老太監(jiān)輕輕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奴才失言,奴才失言?!?/p>
恭親王沒有回答他。
老太監(jiān)偷偷抬眼。恭親王又看向了車外,那方向正是值班房。值班房的燈火早就不見了,到底有什么好瞧的?
老太監(jiān)又看到車上濕漉漉的地方,是剛才龐何弄濕的。瞧,那小水洼還是那雙玉足留下的呢,他活到這把歲數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么漂亮的腳丫子。老太傅是不是曾告訴過他什么……
忽地,他的心一凜,想起方才恭親王那異樣的眼神,直覺告訴他不要再想下去。
如果真想出來了,只怕是在自找死路吧。
“我猜是鬧鬼了,恭親王才會連夜進宮……”
鬼?躺在矮榻上,蓋著恭親王的毯子的龐何,迷迷糊糊地聽著其他同僚在閑聊。
日光微泄進屏風后,他掩嘴打了個哈欠,翻身坐起。偷睡了三個時辰,雙腳早干了,他慢慢地穿好靴子,略微整裝后才自屏風后現身。
跟他一塊值班的翻書房同僚正吃著蘋果。
“早啊,勤之。吃一個吧,托你的福,御茶房的公公送來的?!蓖艂冇兄沧R,偏過頭不看剛睡醒的龐何。
剛睡醒的龐何,很容易欺騙世人。明明一看就知他是個外美內壞的家伙,可他剛醒時的樣子總是特別容易迷惑人心,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個玲瓏剔透的小妖精。有人因此被騙過,換來一地心碎。
翻書房里的同僚有老有少,全都跟這個龐何保持友好關系,只要龐何“魚肉”的對象不是他們,他們都愿意稍微“包容”一下龐何。
這份翻書房的工作是小皇上賞給龐何的,誰敢不包容?
要知道翻書房里的同僚多是科舉進來的學士,專門替皇宮譯文。各國文字不同,翻書房專譯各國異書,留作宮里記錄。甚至有時使節(jié)來訪,翻書房也要調派人手去幫忙交流。所以,這工作算是不上不下的終生職位。
這個龐何……有他沒他都沒差,都說了是小皇上“賞”的,大伙也不奢望他能有什么成就,就當是上面派個監(jiān)頭來監(jiān)視他們,只要討好他,自然不會有罪受。
“剛才你們聊到了恭親王?”龐何取了個蘋果,對準蘋果上的福壽字樣,用力一口咬下。
那副吊兒郎當徹底破壞妖精般美貌的樣子,令同僚們不免暗嘆一聲可惜。
譯官周文嘆道:“昨晚恭親王的馬車不是拿牌入宮了嗎?這一陣子聽說宮里鬧鬼,鬧得宮里不安寧,昨晚肯定又鬧了,恭親王這才趕過去?!彼褪悄莻€曾經心碎一地的受騙者。
“鬧鬼?是什么鬼連攝政王都管不了,我可沒聽過啊!”龐何一臉錯愕。
“太妃沒跟你提過嗎?”
“太妃?這跟太妃有什么關系?”
“聽說那鬼跟后宮有關??!”
“后宮?”龐何一頭霧水。小皇帝還沒大婚,后宮正虛著呢,太妃和太后她們都移到慈壽宮養(yǎng)老去了,鬼跟后宮會有什么關系?師父也沒跟他提過??!
他正想再細問,同僚中的老頭子搖頭道:“只怕發(fā)現鬼的那宮女沒命活了。這種怪事你們也別再提了,小心哪天消失在宮里都沒人為你們收尸。你們還是專心譯文,別管這種事吧?!?/p>
眾人聞言,都噤聲了。
龐何自是明白宮中規(guī)矩多,也不再多言了。他從老頭子身邊取過一本書籍,隨便翻開看了看。
這一翻,便讓他怔住了。
周文嗤笑道:“那是陌鳳國的文字,勤之看得懂嗎?”
龐何立即瞪著他,那目光充分展現出“敢拆我臺,本國舅要你死”的惡毒光芒。
周文連忙解釋道:“我是說……我是說,文字看不太懂沒關系,圖看得懂就好!這套書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據說是陌鳳國滅亡前皇族間最為流傳的小說?!?/p>
龐何一連翻了好幾頁,每隔幾頁都有黑白插圖,老實說,光看插圖就能看出這是什么小說了。
譯這種東西做什么?
必是看到他滿臉都是問號,周文又道:“勤之以前沒注意?!彼麤]膽子說龐何以前都在游手好閑,便道,“這些書譯完后都要送到皇上、親王那里的?!?/p>
龐何瞪著他:“送給他們做什么?”
“讓他們閱讀??!”周文理所當然道,“以往都是這樣的。這些書譯成天朝文字后,便讓宮中的人記錄,然后流傳在皇族子弟間,等皇上批準后,便能流至民間。你別看這是情色小說,其實,里頭的人生百態(tài)絕非天朝的書可以比的。李大人,我們已經譯好第一冊,送去攝政王跟恭親王那兒了,是不?”
“是啊。”那老頭子點頭,“在老夫的有生之年里,能譯完這七本書,老夫便心滿意足矣。”
七冊?難怪這幾個月都看到這老頭子埋頭譯文。這老頭譯一冊要譯上一兩年,這個跟他老爹一樣年紀的老頭子還有幾年可以活?
在翻書房里,最懂異國文字的就屬這老頭子了,其他人,了不起因為家中大佬經商跑各地,才多懂了一些異國語言,但要談到文字的書寫時,最流暢的還是這個花了二三十年鉆研它的老頭子。
龐何手中拿著原文書,然后瞄一眼老頭子譯成的天朝文字。
“嗯——李大人譯得真是含蓄極了?!苯Y結巴巴,一點趣味也沒有,果然是老頭子,保守得緊。
李大人頭也沒抬,哼聲道:“陌鳳語言跟天朝相通,文字則否,這些最后都是要潤飾的,這潤飾的過程哪里是小國舅能體會的呢?”
龐何撇了撇嘴,徑自看著手中的原文書里活色生香的畫面。恭親王是第一手拿到的?怎么有這種好事,師父都沒讓他看呢?
“好了,各位!交接的時辰要到了?!敝芪臄傞_昨晚入宮的名單,把牌子一一擺在桌上,供人檢驗。接著,他正色道:“現在問題來了。昨晚恭親王入宮時,留下了牌子,名單上確實有他,但有一個人,至今還留在宮中,可昨晚他并沒有入宮的記錄,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值班房的同伴頓時陷入愁云慘霧之中。
周文不理龐何此刻啃蘋果的惡習——龐何喜歡把宮中蘋果上的福壽字樣咬掉,剩下的就丟到一旁,讓人不知是要丟了它還是撿來吃。他在那啃咬聲中,嚴肅道:“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大家閉上兩只眼就可以了,但昨晚入宮者眾多,只怕人人都看見攝政王在宮里了。我們要是拿不到攝政王的牌子,他日有人拿來做文章……”
眾人一致瞄向龐何,眼神明白地訴說著:翻書房一向是學者的天堂,不會有人對付翻書房的任何一位優(yōu)秀學士,如果真有,也只會對付龐何,到時還會把他們這些同僚一塊拖下水。
龐何無辜道:“干老子屁事?誰要對付我,打回去就是。”
那無辜的表情跟吐出來的話令周文面部一抽。老天爺果然是公平的,給了他們平凡的外貌,同時也給了他們勝于龐何的文采與氣質。
周文當作沒有聽見龐何的話,看著同僚們道:“好了,現在請告訴我,誰愿意‘出生入死,去向攝政王討個牌子回來?”
驕陽高照——
“王爺!王爺!”年輕的聲音急切地叫著。
出了宮門的恭親王一頓,等著他追上來。
這個他,自然是指龐何。龐何繞到恭親王面前笑道:“王爺,多謝你的毯子,勤之一夜睡得很熟?!彼恢皇直е鹤?,一只手拿著一本原文書。
長孫勵看著他,溫聲道:“小事一樁。你急著找本王,就是為了這事?”
“也不是。勤之是想搭個順風轎子,反正龐府緊鄰恭王府,一起回去也方便。龐豹總是來遲,站在太陽下勤之很容易頭暈呢!”
反正他臉皮厚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遂主動地進了親王的轎子。
長孫勵也沒發(fā)火,只是站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神色有些莫測,然后便跟著入轎了。
轎子里坐兩個人是綽綽有余的,何況龐何偏瘦。他忙著拿毯子蓋住兩人的膝腳,長孫勵立即拿開。
“你蓋就好?!彼届o道。
龐何暗自撇嘴,道:“不蓋就不蓋吧,師父身體健康,哪像勤之體弱多病。”
“你已經七八年沒犯過病了,哪兒來的多???”長孫勵看見他手里拿著的書,問道,“你拿的什么書?”
龐何正要回答,轎外忽然響起老人的聲音:“王爺!”
這聲音好耳熟,龐何正要掀轎簾看看,便被長孫勵扣住了纖細的手腕,阻止他出轎。長孫勵神色自若,問道:“相爺何事?”
相爺?龐何暗自驚訝。是太后那兒的人馬嗎?
“王爺,下個月初七是老夫壽誕,老夫費盡心思,請來異邦有名的戲班伶人,到時王爺可一定要過府……”
“這是當然。相爺大壽,本王必會親自過府祝賀?!?/p>
一雙鳳眸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長孫勵,忽地,趁著長孫勵在跟相爺說話時,他用力咬上扣住他手腕的那只結實大掌。
長孫勵連眼皮也沒眨,拎著龐何的頸肉。后者疼得差點叫出聲,只得往后仰去。
什么鬼師父,這么狠心!龐何一氣,便要踢向他。
長孫勵動作也快,一側就避開了龐何的無影腳。龐何不死心,以腳跟他纏斗了幾回,忽地聽見外頭相爺又道:“王爺,皇上明年大婚,接著該是談論王爺婚事的時候了?;噬显儐栠^老夫府里還有哪幾位未出閣的嬌女……”
龐何一怔,腳下一停,正好被長孫勵踩住了他的右腳。
長孫勵皺眉,立即提腳放開他,回道:“皇上還沒指婚呢。相爺,本王還有事辦,下回再說吧,起轎!”
轎子一起,輕微搖晃地離去了。
龐何坐在轎子的一旁,垂目下意識地翻著那本陌鳳國的書。
“有什么事就直說吧。”長孫勵淡聲道。
“哦,攝政王昨晚留宿宮中,值班房沒有他的牌子,我來跟你討一個。”龐何還是低著頭,翻著那本書。
“這簡單?;仡^我差人上雍王府要就是?!?/p>
龐何沉默了一會兒又道:“師父啊,你愛看這種書啊?”他笑嘻嘻地把有圖的那一面攤給長孫勵看。
長孫勵掃了一眼,道:“看過?!?/p>
“咦,你怎么沒給我看?”龐何有點不高興。平常正正經經的人,竟也會看這種書,真想知道師父看這書時是什么表情,是鼻血直流還是羞得跟小綿羊一樣?
“書是從翻書房譯出來的,你早該看過了?!?/p>
這分明是暗示他上工不用心,龐何也不以為意,輕哼道:“師父若想看第二集,徒兒幫你譯就是。李大人保守得緊,師父肯定看得不過癮。他偷懶,漏了重點不寫,看不懂的生字他都跳過?!?/p>
“李大人的文筆可比你強太多了。”長孫勵一句話將龐何的想法打回去。
龐何抿抿嘴。對,在師父眼里,他什么都不如別人,又壞又倔。偏偏他龐何性子壞歸壞,卻干不出欺師滅祖的事來。
不然,他早就趁某個月黑風高之日,把師父滅了!
他在心里泄恨半天,終是忍不住又道:“那個誰誰誰在暗示師父,他閨女是皇上將要指婚給你的?!?/p>
長孫勵不置可否。
“哼,我又不笨,怎會不知他的想法呢?”龐何不看他,繼續(xù)翻著書。
如果是在平常,他必定會細細讀著,還不時發(fā)出怪笑聲,今天他只覺得這些插圖怎么看都令人生厭。
龐何有點心浮氣躁,又道:“相爺是太后的人馬,皇上大婚后,接著就是攝政王跟太后,再接著呢,就該輪到跟大樹一樣的恭親王。如果恭親王也能成為太后的人,那整個天朝的權力不就都掌握在太后手里了嗎?”龐何等了等,等不到他的回應,不由得抬起眼。
下期預告:
跟小皇帝聊到后宮鬧鬼時突然被問及大婚,龐何想辦法推脫掉……為非作歹的龐何只在龐家人面前稍微收斂一點,聽到太妃勸自己要懂事一點,他突然陷入了沉思……另一方面,小皇帝聽說了恭親王跟龐何的淵源,心中也是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