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ly
觀看《新女友》的觀眾,不會失望于歐容一如既往的離經叛道。這樣一個“貴圈真亂”的故事,男男女女加異裝變性,就算放在前衛(wèi)的法國也屬重口味。雖然片子的評論幾乎都帶著艱澀的學術味道,但電影本身極有趣。有趣的點當然不在碎一地的節(jié)操,而在于它像是一則后現代寓言,不沉悶,不晦澀,還巧妙地把一切突兀和怪異都圓融進了趣味里。
無論偽百合、真奸情、異裝癖還是同性戀,也無論驚悚浪漫的暗流,或詭秘流暢的謎團,都被一位絕佳的調度者支配著、交融著。這次的歐容仿佛繼承希區(qū)柯克的衣缽,越過倫理的藩籬,在窺視、探索之下,將微觀的鏡頭對準了欲望的隱隱騷動——為那些人性中尚未被法律和道德承認的部分“平反”。
一對總角之交,克萊爾和羅拉在相伴經歷了人生的重要關口后,羅拉撒手人寰,克萊爾發(fā)現她的丈夫戴維是異裝癖者,擁有另一重女性人格維吉尼亞。伴隨著克萊爾對他實行“閨密養(yǎng)成計劃”,漸漸地,閨密的鰥夫成了情敵、情人、性幻想對象、新女友等多重身份的合體。戴維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樂”,克萊爾填補了情感空缺,克萊爾的丈夫吉爾與觀眾一起組成超我的、客觀的存在,三人在排列組合的混亂關系中達到詭異的平衡。
遍布的“獵奇”元素,非但沒有被過度消費,還激發(fā)著戲劇性的美妙創(chuàng)造。歐容對現實的撕裂,不是用手術刀式的砍斫,而是內窺鏡式的鉆磨。對于維吉尼亞的出現,克萊爾的態(tài)度一開始震驚、好奇,繼而放任、慫恿,甚至以男裝與“她”成雙入對。一旦泥潭濡濕了她,影響到她的“正?!?,她的優(yōu)越感和優(yōu)雅全都消失,便把“有病”的罪狀推諉到戴維身上。虛偽的理智搔不到心里的癢,當他不再變裝了,她又想念維吉尼亞,由此發(fā)展出另一層禁欲和心火的此消彼長。本我的欲望、自我的意識、超我的自制,像野火蔓延在人物內心和外部世界,充滿劍拔弩張的張力和角力,彈撥著觀眾的神經線。
這部電影里有多少種愛——同性戀、異性戀、雙性戀、三角戀、婚外戀,多少種邊緣身份——同性戀者、雙性戀者、跨性別者、異裝癖者,并存于三個人拉出來的小格局里,不亂、不渾濁,本該咸濕的角落里卻保留著人格的高貴與優(yōu)雅??此茻o懈可擊的正常人,也可能是爆點,化為盛大秘密中的一環(huán)。人性的深度不以倫理、道德、法規(guī)、秩序為量程,在歐容的世界里,每個人都可能是未知數X或者變量N。因為欲望是復雜的,選擇是暫時的,際遇是隨機的,定義是附加的——我們的靈魂并不具備性別。
這種不確定性,透過斑斕的鏡頭語言,更令人神迷。羅拉戀愛、結婚、生子時,克萊爾站在旁邊的隱忍眼神,也許是女同的暗示,不過,只是也許而已;她跟戴維媾合時突然意識到“她”是男人后的倉皇逃脫,緣于道德自制,還是本性回避,難以深究;在她的想象中,甚至還出現過丈夫吉爾跟戴維云雨之歡的場面;就連看似最正常的吉爾知曉秘密后,開車時看見的街邊流鶯竟全是男扮女裝的異裝癖者,似幻非幻之間,是出軌,是覺醒,頗具解讀空間。鑒于邊緣人如履薄冰的脆弱自我,虛幻的角色(維吉尼亞)成為欲望的投射面,夢和幻覺成為欲望的釋放口——極度浪漫和極度夢幻,沒有答案就是最好的答案。
這類影片中,幽默是潤滑劑,是避彈衣,進一步說,是一種態(tài)度。且不說羅曼·杜里斯秀頎的小腿和銷魂的媚態(tài)如何叫真女人自慚形穢,光是一句“女孩是從花朵里出來的,男孩是從卷心菜里出來的,而我,是從菜花里出來的”就夠人笑到片尾。美國流行偶像Katy Perry的熱單《You Are So Gay》的亂入,也說明歐容對文藝并不具迂腐的情結。匠心獨運的幽默,讓敏感話題掀開的傷口變得平滑許多?,F實的尖銳撕裂還是留給每一個看片的人,戲外的話題和討論,才幫助歐容共同完成這部電影的創(chuàng)作。
這并非沒有前車之鑒,《阿黛爾的生活》就推動過法國同性戀婚姻的合法化。電影將原著的悲劇改為七年后開放式的大團圓,猶似化骨綿掌,對政治溫柔“施壓”。柜子里諱莫如深的秘密敞開了來說,并不為顛覆三觀,而是在進行一項“開化”的工作。從意亂情迷到情之所至,從躡手躡腳的偷窺到登堂入室的理解,詭秘和敞亮彌綸一體,正常與異常溫柔和解——既定秩序的存在依然非常必要,但在充滿人群劃分和定義的社會里,混沌,只是還未解讀的秩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