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育欣++張付海
摘 要:比丘尼身入空門,本應(yīng)脫離世俗,但在現(xiàn)實中卻要為自己的生存和寺院的存在而與僧俗男女交際往來。在這樣相對自由的活動空間中,比丘尼自身的德行必然受到挑戰(zhàn)。品行不端的女尼惡化了女尼的負面形象,而這些現(xiàn)實中負面的比丘尼形象又被男性士人投射在筆記小說的故事中,使得宋代比丘尼的負面形象被進一步放大。
關(guān)鍵詞:宋代;比丘尼;負面形象
中圖分類號:K24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4)11-0022-02
比丘尼身入空門,本應(yīng)六根清凈,以持素焚修為主業(yè),但在現(xiàn)實中她們要為自己的生存和寺院的存在而與僧俗男女交際往來。在這樣相對自由的活動空間中,比丘尼自身的德行必然受到挑戰(zhàn)。以往有關(guān)宋代比丘尼的研究多關(guān)注其正面形象,而忽略現(xiàn)實中比丘尼的負面形象。
南宋理宗時人錢益在《新建圓明寺記》中,就曾感慨道:
幽閑正靜,尼之德。夫以閨中之身,而驅(qū)馳十方之供,非資稟不渝止于禮義,則外誘內(nèi)移,而幽閑正靜之德喪矣[1]。
一些持律不謹?shù)谋惹鹉幔诶尿?qū)使下,“外誘內(nèi)移”,不但“幽閑正靜之德喪”,且不惜破戒甚至犯罪。而這些現(xiàn)實中負面的比丘尼形象又被男性士人投射在筆記小說的故事中,使得宋代比丘尼的負面形象被進一步放大。
一、“引誘婦女為不美之事”
較男僧而言,比丘尼在與婦女交往方面更占優(yōu)勢。她們擁有相對自由的活動空間,不但出入人家,而且交往的對象和范圍也較廣泛。所以,對于與比丘尼往來的婦女,特別是與外界接觸有限的士族婦女而言,比丘尼無疑是她們延伸家外活動空間的渠道,如到比丘尼所住庵寺做佛事或參加佛教活動,或者在比丘尼的介紹下與家外人士的交往。
墓志資料中的在家女信徒,多是以在家中精進謹持,并通過自己的刻苦修行而有所得的形象出現(xiàn)。這正是男性士大夫心目中理想的在家女信徒形象,也符合儒家有關(guān)婦女內(nèi)外規(guī)范的要求。不過,女信徒與比丘尼交往的內(nèi)容雖然在墓志銘這類資料中很少見到,但從一些對此持批評態(tài)度的男性作者筆下卻能夠發(fā)現(xiàn),比丘尼與女信徒的交往已是當時比較普遍的現(xiàn)象。這些內(nèi)容之所以在墓志銘中很少提及,從另一個方面也說明在男性士人眼中,這些在女信徒家庭之間游走的比丘尼,正是對女信徒上述形象和規(guī)范要求的破壞者。事實上,宋代的比丘尼群體中確實也存在一些修行不專一、戒行不嚴謹之人,她們現(xiàn)實中的行為表現(xiàn),也恰恰印證了男性士人擔憂和顧慮存在的必要。
在宋代的家訓或箴言中,開始出現(xiàn)將比丘尼拒之門外一類的內(nèi)容,可見士人已將比丘尼看作引誘婦女違反儒家規(guī)范要求的罪魁。如李元弼在《作邑自箴·治家》中,告誡男性士人“勿放尼婦出入”[2]。葉夢得也將“六婆尼師,最能耗家須,痛絕之”[3]寫入了《石林家訓》。袁采《袁氏示范》中的《外人不宜入宅舍》條也說道:“尼姑道婆、媒婆牙婆及婦人以買賣、針灸為名者,皆不可令入人家。凡脫漏婦女財物及引誘婦女為不美之事,皆此曹也?!盵4]這些家訓,從男性士人的視角,具體指出了比丘尼對士族婦女造成的不良影響,包括耗家須、脫漏財物、引誘婦女為不美之事等。所謂“引誘婦女為不美之事”,指的應(yīng)是比丘尼為男女牽線搭橋、引誘婦女出軌之事。而這正是男性士人對比丘尼與士族婦女交往中最擔憂的方面。
宋人筆記小說中的比丘尼形象,也主要集中在“引誘婦女為不美之事”這一方面。如《清尊錄》所載,狄氏與滕生的交往,尼慧澄就在其中起著關(guān)鍵作用。這一故事的主旨強調(diào)的正是比丘尼引誘婦女為不美之事這一點,本來“資性貞淑,遇族游群飲淡如”的士族婦女狄氏,卻在尼慧澄設(shè)計引誘之下與滕生出軌。其間對尼慧澄在滕生與狄氏之間往來的細節(jié)作了詳細的交待。狄氏與慧澄交往甚密,不僅是佛事,而且要慧澄幫助她尋找珠璣,而慧澄也明白地告訴狄氏有人托其雪官事??梢娀鄢蔚幕顒臃秶畯V泛,以及她在狄氏與外界接觸中所起到的媒介作用。而滕生正是利用了慧澄與狄氏的這種交往關(guān)系[5]。
在上則故事中,比丘尼不僅在男女之間牽線搭橋,而且還提到她們都曾提供尼寺作為男女相會之處。這說明,比丘尼在與婦女的交往過程中,不但是在家婦女與外界溝通的信息渠道,她們所住的尼寺,也成為婦女延伸于家外的一個重要活動空間。男性士人們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在他們筆下的小說故事中,也突出了尼寺作為男女偷歡場所的負面形象。如《投轄錄》的《趙詵之》中,提到趙詵之“暇日步郊外,過一尼院,極幽寂,見老尼持誦,獨行廊下,指西隅謂之曰:‘此間有大佳處,往一觀否?生從其言,……以手撫之,碑忽洞開若門宇。生試入,視之則皆非所睹也。樓觀參差,萬門千戶,世所謂玉宇金屋者皆不足道。香風馥然,有婦人數(shù)十,皆國色也”[6]。趙詵之的這一次艷遇也是發(fā)生在尼院中。雖然此則故事神異色彩較濃,但是其中對尼院別有洞天的描寫,實與風月場所無異。這也體現(xiàn)出尼院在當時某些男性士人心中的形象。
從上述描寫比丘尼負面形象的小說故事中,既可以看到比丘尼們與世俗婦女之間交往的頻繁,也能看出男性士人的不安全感。與前代相比,描寫比丘尼負面形象的小說故事在宋代明顯增多,特別是南宋,其原因與當時對婦女道德規(guī)范要求的加強,以及對內(nèi)外界限的嚴格分明不無關(guān)聯(lián)。借其中比丘尼的負面形象以及故事情節(jié),不但對士族婦女也對士族男性敲響警鐘。此外,這類故事也體現(xiàn)出士人對于比丘尼這類脫離家庭框架的婦女的反感也開始增強。他們不但對比丘尼自由往來的特權(quán)憂慮,也對比丘尼生活的尼庵這一特殊空間擔憂,因為這些與他們的倫理要求都是格格不入的。
二、身在空門心難凈
身入空門的比丘尼,素質(zhì)可謂參差不齊。比丘尼的破戒,除上文中提及的貪財?shù)蓉撁嫘蜗笸猓€體現(xiàn)在犯色戒方面。
如前文提到,朱熹在出任地方官時曾發(fā)布《勸女道還俗榜》,其中說道:
契勘本州日前官司失于覺察,民間多有違法,私創(chuàng)庵舍,又多是女道住持,……又有被人論訴與人奸通者,顯是不遵當職約束,故違國家條制,誣上行私,敗亂風俗。
其從之者又皆庸下之流,雖惑其言而不能通其意,雖悅其名而不能踐其實。血氣既盛,情竇日開,中雖悔于出家,外又慚于還俗。于是不婚之男無不盜人之妻,不嫁之女無不肆為淫行[7]。
朱熹的本意是通過勸諭比丘尼還俗來維護儒家的人倫紀綱。雖然以僧人無不盜人妻、比丘尼無不為淫行來抨擊佛教的出家修行未免夸大其詞,但是榜諭中所提及的比丘尼與人奸通倒也反映了當時的現(xiàn)實問題。
此類比丘尼形象也多見于筆記小說中。如《夷堅志》丁志卷十二《胡生妻》載:“尉氏縣富家子胡生再娶張氏女,頗妒。胡嬖一尼,畜于外甚久。”[8]除了世俗之人外,比丘尼破色戒的對象中,亦有不守戒的僧人或道士。如《孔氏談苑》中的《僧居和托生》就寫道:
鐘著作生二女,長嫁宋氏,生庠、祁;其季嫁常州薛秀才,生一女為尼,與僧居和大師私焉。亦生一女,嫁潘秀才。潘有子,名與稽,今為朝奉大夫。與稽之視居和乃外祖父也[9]。
居和也是個“飲酒食肉,不守僧戒”之徒。又如《雞肋編》載:“楊何,字漢臣,莆田人也。登進士第,為南陽士掾,狂率喜功?!荚卩l(xiāng)校以薄德取怨于眾人,嘲之曰‘牝驢牡馬生騾子,道士師姑養(yǎng)秀才。蓋謂其父本黃冠,母嘗為尼也?!盵10]
比丘尼犯色戒無疑與她們的活動空間有所關(guān)聯(lián)。如《能改齋漫錄》卷十六《館客棄密約之好》記載:
開封富民楊氏子,館客頗豪俊。有女未笄,私竊慕之,遂有偷香之說,密約登第結(jié)姻。……(客)登第后,密遣人諭女曰:“若遂成婚好,則先奸后婚,在法當離,必不能久。爾或落發(fā),則我亦不娶,朝夕游處,庶能長久。”女信之,然思慕已成疾,遂懇請于父母,求祝發(fā)焉[11]。
館客為楊氏女所出的主意即是讓此女落發(fā)出家,以便二人朝夕游處,其前提正是比丘尼相對自由的活動空間。
不過,有些時候,比丘尼犯色戒并非出于自身的原因,而是她們與所處的尼寺在外界逼迫之下的不得已。如《名公書判清明集》中載“余干縣典押陳閏”,在本路通判“到縣體訪”時,“乃酣飲于尼寺、妓館,亦不出接”。經(jīng)法官裁決,加上之前的瀆職等罪,陳閏數(shù)罪并罰,判處“決脊杖十五、刺配二千里州軍牢城”,而“三尼免斷,榜逐院”[12]。又如周必大《癸辛雜識》別集卷上《尼站》條載:
臨平明因尼寺,大剎也。往來僧官,每至,必呼尼之少艾者供寢,寺中苦之。于是專作一寮,貯尼之嘗有違濫者,以供不時之需,名曰“尼站”[13]。
在這兩條材料中,除了反映出尼寺對戒律的違反之外,從另一個方面也可以看出當時尼寺的生存困境,還要應(yīng)付地方的官員。陳閏酣飲的尼寺就處于這樣的境地,面對當?shù)氐墓賳T即使如陳閏這般低級的縣吏,尼寺除了逢迎之外無能為力。而且僧官素質(zhì)低劣的負面影響也牽扯到尼寺,僧官們不但連最基本的戒行都不能自守,還仗勢欺辱尼寺的比丘尼。面對僧官們的無道要求,尼寺只有屈服忍讓。由此可以看出,比丘尼和尼寺在當時社會中的弱勢地位,是處于世俗官吏與佛教僧官的雙重壓迫之中。
綜上所述,活動空間的擴大和相對自由,使一些戒行不端的比丘尼因貪財嗜欲而破戒犯罪。她們及尼寺的負面形象在男性士人的筆記小說中雪上加霜,并且將她們拒之門外的要求也被明確記入多部宋代士大夫的家訓中。不過,有些比丘尼和尼寺的破戒也來自僧官與世俗官吏的雙重壓迫,即使出家為尼,她們也依然要面臨性別所帶來的弱勢,在遭受世俗社會的男性和佛教中僧人的欺辱時,只能無奈地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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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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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袁采.袁氏世范(卷三)·治家[M].叢書集成初編本.
〔5〕佚名.清尊錄[M].叢書集成初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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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洪邁.夷堅志[M].北京:中華書局,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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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吳曾.能改齋漫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12〕佚名.名公書判清明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2.
〔13〕周密.癸辛雜識[M].吳企明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8.
(責任編輯 孫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