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萌
當決定用road trip來慶祝畢業(yè)的時候,同學和我兩個人抱著成摞成摞的關于國家公園的書和看不太懂的地圖,還有一顆回歸大自然的心,就開始籌劃路線了。
記得當時,只是做好路線規(guī)劃就讓我激動不已,有一種完成豐功偉績的成就感和一種要去探索未知的興奮感,好像這次旅行要“升華我的靈魂”或者“提升我生命的高度”。抱著這種亢奮的心情,我用各種恢弘的名字來命名這次road trip以體現(xiàn)我對它的重視,比如“The GrandTour”(壯游)。這個詞本是17世紀源自英格蘭貴族子弟興起的一種成年旅行:他們跨越英吉利海峽到達西班牙或法國,一路往南橫跨阿爾卑斯山到達意大利和希臘;再向北折回到達德國與荷蘭,途經(jīng)當時所有的歐洲重要城邦,既積累人脈,又獲取知識,往往歷時兩三年以上。現(xiàn)在回想起來,當時也真是興奮得都找不著北了。
從延綿起伏的雪山到陽光燦爛的海灘,從森林里簡易搭建的帳篷到海邊精致的海景房,我們“翻雪山,過草地”從落基山脈的東側到達了西側。以科羅拉多州為起點,途徑亞利桑那州、懷俄明州、猶他州、內(nèi)華達州,最終到達加利福尼亞州。一路所看到的景色,都不知道如何用語言描繪,只能用幾十種不同語氣語調的“哇哦”表達內(nèi)心無法抒發(fā)的驚嘆和震撼。前一秒冰雹雨夾雪,水的各種形態(tài)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出現(xiàn)在我們的擋風玻璃上;后一秒,一道雙彩虹明亮地從黃石公園的這頭撒到了那頭。不是親眼看到,完全不會相信真的會有那么美麗的地方。
開往鹽湖城的那天,比預計早到達,沒什么事干的我們決定去教堂。鹽湖城是1847年由楊百翰(Brigham Young)率領一批耶穌基督后期圣徒教會(摩門教)的信徒在此拓荒所建成的一座城市。此后,該教會的總會一直位于鹽湖城。超過半數(shù)的當?shù)厝耸繛樵摻虝掏健.斘覀冏M教堂的時候,傳教士正在為我們描述我們和睦的家庭、融洽的生活,還有人生的困擾和必須要經(jīng)歷的苦難。他總能把他講述的內(nèi)容和宗教中的信條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用生動、恰到好處的語言講給我們聽,好像口述歷史一般沉穩(wěn),但又比莊重的歷史多了一份親和感。因為對宗教知識了解甚少,加之不止文化上的多方面差異,我在聽的過程中總是伴隨著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同時又驚訝于他的邏輯和口才。我朋友更是深陷其中,宣講結束后非拉著我入教。
在波士頓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會問這個問題:
“你畢業(yè)之后要回國嗎?”我甚至專門組織了一套邏輯完備的話語來回答。但留在波士頓的時間越長,再完美的邏輯都開始在生活的細節(jié)面前悄悄解體。我對波士頓的留戀從藍天白云到公共圖書館一直延伸到了超市里的臺灣速凍蔥油餅。臨近畢業(yè)的聚會總是圍繞著要不要回國和什么時候回國,找了什么樣的工作,租了什么樣的房子,上了什么樣的保險,每個人的每種選擇都有無比充分的理由,而且所有理由都能自圓其說。仿佛自己是自己的傳教士,大家都在聆聽著自己對周遭一切的理解,聽起來總是很在理,但沒人知道結果會是怎樣,也許我們現(xiàn)在需要做的只是自圓其說。如果不是波士頓無處不在的警笛聲隨時響徹云霄,我會疑惑自己究竟身在何處。晚上大家在屋頂聊得停不下來,我懷抱著一大碗大櫻桃坐在地上邊吃邊長吁短嘆,深藍色的天空中掛著的超級月亮,我連照片都沒有拍,因為覺得余生都不可能忘記此時此刻。
從踏上這片土地,就受限于倒計時。爭分奪秒地,想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盡可能多地觀察和吸收不同的文化,這種倒計時莫名催生出的緊迫感,讓我產(chǎn)生了應該對生活無比熱愛的幻覺。不需要多么充分的理由,一句“看一眼少一眼”就足以讓我打包行李,驅車幾十英里,也就為了看日出、看落葉。這樣的生活狀態(tài)讓我變得很貪心,貪心到人生好玩的事情恨不得都嘗試一遍。在美國的日子,學習、旅游、工作都是為了贏得體驗。好多生活模式,我都想嘗試一遍。慢慢地,我從一種焦慮過渡到了兩種焦慮,我擔心自己沒前途的同時,又開始擔心自己不專一。精彩的事情太多,又不可能都去做,因為人生都是單點突破的。
我經(jīng)歷了一個波濤海浪般“開”的過程,視野在飛速地打開,世界觀經(jīng)歷洗禮,人生的維度在飛速地打開。然而,在這般細胞換洗之后,人生勢必還要經(jīng)歷一個“收”的過程。在收的過程中,強調的是專注,在一個領域開掘耕作。人生如果沒有開,就沒有認知;沒有合,就沒有收獲。在黃石露營的時候,我讀到過一段話:“一個經(jīng)驗,一個體驗,用飽和了,你就再也不會懷念。直到今天,我甚至不希望有假日,而是希望自己在目前的領域開疆拓土。無論多么艱難,我都迫不及待地向前走。因為會感到,我有太久沒做過事情了?!碑敃r并沒有太深的思考,只是伴隨著一個意味深長的點頭,把書翻到了下一頁?,F(xiàn)在讀起來,我開始問自己:什么時候我才能再也不去想念那些在美國去不同大州旅行的日子,開始專注完成自己的單線突破,讓我所有的體驗和經(jīng)歷融合成我的一部分,而不是零散地游離著分散著我的注意力?
許多經(jīng)歷和體驗,就像是建立一座座基站,剛開始零零星星,但是后來體驗越多,基站也就越密集。最后一有信號,就感覺到互聯(lián)互通,天地廣大。每一天的閱讀,每次去一個地方旅行,每一次人生中的不平凡經(jīng)歷,都是在身體里建立基站。不經(jīng)意間,突然發(fā)現(xiàn),有信號了,你的世界互聯(lián)互通了。這個世界你總能溝通,變成你可進可退的場子,該玩也能玩出個樣子。就像卡瓦菲斯《伊薩卡島》中的詩句一樣:
“當你啟程,前往伊薩卡島,
愿你的道路漫長,
充滿奇跡,充滿發(fā)現(xiàn)?!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