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穎異
一
她不幸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剛滿月的時候,母親遠走十多里把她遺棄在冬日的馬路邊。那個冬日的早晨,有位拉著平板車的拾荒老人路過那里,看著當(dāng)時臉凍得青紫,哭聲已經(jīng)很微弱的她,老人憤怒地說:“親生爹娘竟然能狠下心把孩子扔了!罪孽?。 崩先撕敛华q豫地把她抱起來,邊用一只胳膊牢牢地抱著她,邊拉著平板車。旁邊圍觀的人提醒說:“大爺,你把孩子放在車上多省勁啊!”爺爺說:“這不一樣,我車上拉的是廢品!但這個孩子是個寶貝,寶貝怎么能與廢品放在一起?”
收養(yǎng)她的時候,爺爺已經(jīng)56歲了,于是,在她呀呀學(xué)語的時候,爺爺就叫她稱呼他為“爺爺”。
爺爺與奶奶一輩子沒有生育,收養(yǎng)孩子時候,很多鄉(xiāng)親都勸說:“你這么大年齡了,以后能享到這孩子的福氣嗎?就別給自己添麻煩了,過幾年,你們?nèi)ヰB(yǎng)老院享清福多好!”
爺爺說:“我收養(yǎng)孩子,可不是享什么福,我都快60歲的人了,哪天說走就走了,不指望能享她的福,我就是想盡量把這孩子養(yǎng)大,這是一條命,是個大活人啊!”
奶奶身體不好,平時就在家干點家務(wù),這個家主要靠爺爺拾廢品賣點錢來維持。從此,爺爺開始更加辛苦地拾破爛賣,為了多掙錢,爺爺拉著平板車撿垃圾,常常能去到十里之外的地方。
爺爺多年來唯一的愛好就是每天晚上喝點散白酒,為了給她省錢多買點奶粉,爺爺晚上想喝白酒的時候,就“咕咚咕咚”地喝溫白開水。就這樣,爺爺以水代酒,硬是把多年戒不掉的酒癮一下子戒掉了。
冬天的時候,風(fēng)刮得很大,她就說:“爺爺,外面挺冷的,您就別出去了!”爺爺慈愛地用手指在她鼻子上輕輕地刮了一下:“小乖乖,知道心疼爺爺了!天冷了好啊,天冷了,撿廢品的人少了,爺爺就可以多撿些廢品了,就可以讓我的寶貝孫女吃得飽些穿得暖些……”
在爺爺、奶奶的呵護下,她艱難而快樂地成長著。
· 二 ·
小學(xué)三年級時,奶奶病逝了。為了安葬奶奶,爺爺把家里的積蓄花光了,還借了鄉(xiāng)鄰一些錢。奶奶的去世,對爺爺?shù)拇驌舴浅4螅墒?,為了她能夠正常地上學(xué),爺爺振作起精神繼續(xù)拉著板車出去撿破爛。
爺爺老了,莊稼地種不了,就把家里僅有的一畝二分地給別人種,他們兩個主要還是靠爺爺撿垃圾來維持生活。
家里的廚房漏得很厲害,因為沒有錢翻修,爺爺就用磚頭在院子里壘起個簡單的地灶,然后支起小鍋做飯。
陰天下雨的時候,因為柴禾潮濕,灶火不旺,火苗總是奄奄一息。這時爺爺便打把破傘趴在地上又是用嘴吹,又是用扇子扇的,做一頓飯,有時候甚至能折騰兩個多小時。她勸爺爺把地灶壘在堂屋里,但,爺爺很固執(zhí),總是不同意:“不能在屋里,柴禾潮,煙霧大,不能熏著你?!睘樽鲆活D飯,爺爺總是折騰得鼻子臉上都是灰,看著爺爺滑稽的“大花臉”,她禁不住地笑起來,可是,笑著笑著,她就流出了眼淚……
初中畢業(yè)后,她考進了全縣最好的中學(xué)——縣一中。
讀高中那年,爺爺已經(jīng)是72歲了。為了能讓孫女的生活好一些,他不顧年老體弱,繼續(xù)撿垃圾,盡最大的能力繼續(xù)掙錢。每個周末,爺爺都會步行25里去學(xué)校給孫女送錢,那錢上浸滿了拾垃圾的汗水。
有時候,爺爺會給她帶幾個煮雞蛋,還不停囑咐:“上學(xué)費腦子,你吃吧!”每次接到幾個雞蛋,她總是心酸不已,這幾個雞蛋對于普通家庭來說,根本不值得一提,但是,對于連咸菜都吃不上的爺爺來說,卻是最深沉的愛!
爺爺對她的學(xué)習(xí)很重視,一般不會打攪她。一年冬天,大雪比往年下得早了些,爺爺一大早就步行去給她送棉褲。當(dāng)時,她上午的課剛開始,門衛(wèi)讓爺爺在值班室里等,可是,不喜歡打攪人家的爺爺拒絕了,他坐在教學(xué)樓下的花池邊上,用塊雨布包裹著她的棉褲,在雪中一直等到她中午放學(xué)。
把棉褲送給她后,爺爺堅決地拒絕了孫女留他在學(xué)校吃飯的請求,拉著平板車回去了。她知道爺爺在這雪天里,一定會邊走邊扒開路邊的積雪撿廢品。望著佝僂著身子拉著板車離去的爺爺那蒼老、孤獨的背影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腦中,她咬緊嘴唇呆呆地站著,此時,她非常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
· 三 ·
那年高考,盡管她的成績很優(yōu)異,但是,她只報考了當(dāng)?shù)氐囊凰鶐煼对盒!?道理非常簡單,就是方便雙休日回去照顧爺爺。
大一暑假時,她雖然得到了5 000元的特困補助,但是,孝敬的她還是到縣城里的一家飯店打工,她想給爺爺留下一些錢。爺爺多年來為了撫養(yǎng)自己,實在是太辛苦了,早就應(yīng)該休息了。
在飯館里端了一個多月的盤子,她掙了500 元錢,開學(xué)時,她把這500元錢都給了爺爺。爺爺急了:“你那5 000元特困補助交了第一學(xué)年的學(xué)費和住宿費后,你都沒有生活費了,我在家里怎么都好對付,你在外面可不能受委屈啊!這錢你還是自己帶著去學(xué)?;ò伞!彼砻娲饝?yīng)了,但是,走的那天,她還是把錢留給了爺爺:“爺爺,我在學(xué)校里可以做家教掙生活費,你如果不收下這錢,我就不去讀大學(xué)了!”在孫女的“威脅”下,爺爺無奈地收下了。
上大學(xué)后,她的生活中就三件事情:爺爺、學(xué)業(yè)、掙錢。緊張的學(xué)習(xí)之余她還同時做了幾份家教。因為是貧困生,學(xué)費可以用助學(xué)貸款來交,她做家教掙的錢完全夠自己與爺爺生活。
怕孫女生氣,爺爺就在雙休日她回家的時候“歇業(yè)”,當(dāng)孫女去學(xué)校后,他就悄悄地出去撿廢品,為的就是給孫女?dāng)€“嫁妝”。
她的成績很好,大四時,一些老師與同學(xué)都勸她讀研究生,或是去大城市里的外企做體面的白領(lǐng)。她一一婉言拒絕了這些建議,她回到了老家,與縣城里的一所中學(xué)簽定了就業(yè)合同。
她的親生父母離她不過十多里路,多年來,一直通過熟人打聽她的生活狀況。
他父親多年來一直經(jīng)營著一家磚廠,生活比較富裕。雖然在遺棄女兒的第二年,他們生了個兒子,但是,他現(xiàn)在對不爭氣不孝敬的兒子非常失望,于是,夫妻倆就想把既出息又孝敬的女兒給“贖”回來。父母給爺爺送來50 000塊錢,算是爺爺多年來撫育他們女兒的“酬勞”。
爺爺沒有接這50 000塊錢,而是顫抖著手打開一個小木箱子,把碼得很整齊的幾沓零鈔遞給了孫女:“孩子!你與你爹娘回去吧,跟著爹媽能過上好日子,跟著爺爺,只能讓你受苦受窮!爺爺老了,那50 000塊也用不著,你拿著以后嫁人的時候用,另外,這些錢是爺爺給你攢的嫁妝,雖然少些,你收著吧!”
她的淚水一下子洶涌而出,朦朧中,眼前浮現(xiàn)爺爺拉著板車拾荒的佝僂背影,這個背影閃現(xiàn)在村中的土路上,在通往縣城的馬路上,在她讀書的中學(xué)校門外……年邁體弱的爺爺多年來拉著平板車艱辛地把自己養(yǎng)大,養(yǎng)育之恩比天高比海深!
積在心中的淚水噴涌而出,她心里一下子輕松了很多。穩(wěn)定了情緒,她對站在面前尷尬不已的父母說:“爺爺靠著拾荒把我養(yǎng)大,這里面的艱辛不是你們能體會到的,你們走吧!我要與爺爺在一起,我要給他養(yǎng)老送終!你們的錢也拿走吧,靠著自己的能力,我能與爺爺生活得很好!”她冷冷地把錢塞進了父親的皮包,父親與母親窘迫地對視了一眼,低著頭走了。
爺爺見她拒絕了父母,心里既欣慰又傷感:“你這孩子脾氣還像小時候一樣倔!你不要你爸媽的錢,你這以后結(jié)婚的嫁妝咋整?爺爺沒本事,給你攢的可不多……”
她俏皮地對爺爺說:“我結(jié)婚的時候,什么都不要,就要您平時拉著的平板車!這就是您給我最好的嫁妝,我要拉著爺爺出嫁……”
爺爺聽說她要把那輛平板車當(dāng)作嫁妝,笑著說:“別出洋相了,爺爺?shù)倪@破車子,你咋就當(dāng)成了寶貝?”
她沒說話,邊走上前給爺爺捶背,邊默默地望著院子里的平板車,自從爺爺收養(yǎng)了自己,這輛平板車伴著爺爺走了多年艱辛的路,它是爺爺對她一世恩情的見證,值得她用一輩子去珍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