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方工
從《三習一弊疏》的失效說反腐
文_方工
清乾隆皇帝即位后很長時期,能聽進臣下的批評和規(guī)勸,并能高度重視和堅決反腐。乾隆元年(公元1736年),都察院左都御史孫嘉淦為防止初登大寶的乾隆走上邪路,遞交了《三習一弊疏》,他在這份著名諫疏中,提醒乾隆預防“三習一弊”,即“耳習于所聞,則喜諛而惡直”“目習于所見,則喜柔而惡剛”“心習于所是,則喜從而惡違”“ 三習既成,乃生喜小人而厭君子之弊”。
乾隆當朝宣讀這篇諫疏,不僅表示采納,還晉升了孫嘉淦的官職,讓他擔任刑部尚書,總理國子監(jiān)事。此后,乾隆勵精圖治,武功文治多有建樹,其中對反腐敗態(tài)度明確,親抓大案要案,懲治貪官,毫不容情。例如乾隆三十三年發(fā)現(xiàn)“兩淮鹽引案”,乾隆不顧身為鹽政大臣卻勾結鹽商、侵吞稅銀的高恒是慧賢皇貴妃的胞弟,而決心依律將其處死。對此,已故皇后富察氏的弟弟傅恒求情說,希望看在皇貴妃的面上,免去高恒死罪。乾隆一口頂了回去:“那假如皇后的兄弟犯了法,又應當如何?”既給傅恒以震懾,也表明反腐的決心。后來在高恒兒子高樸也因貪腐大罪被查處時,乾隆說:高樸貪婪無忌,罔顧法紀,比他父親高恒還嚴重,不能因為是皇貴妃侄子,就稍有寬恕。也處死了高樸。
后來,乾隆志驕意滿,思想僵化,喜諛惡諫,寵信貪官,使《三習一弊疏》歸于失效。最明顯的是,在6次南巡中講究排場,開支巨大,“勞民傷財,作無益,害有益”;僅從乾隆四十二年到四十八年數(shù)年中,就制造了五十多起文字獄,使士人閉嘴,再不敢說三道四。尤其是舉世皆知權傾一時的和珅驕橫跋扈,結黨營私,貪腐嚴重,但乾隆卻對和珅寵信不衰20多年,以致形成“無敢昌言其罪者”的局面。從乾隆退位前對和珅說“我與你有宿緣,所以能這樣,但后來人將不會容忍你”可知,乾隆對和珅的問題,不糊涂,不是被欺瞞不明真相,而是入了“三習一弊”邪道。這些表現(xiàn)被孫嘉淦在諫疏中言中:“設其習即成,則有知之而不敢言,亦可言之而不見聽者矣!”
皇帝胡來,造成吏治敗壞,貪風熾烈。例如乾隆四十六年甘肅全省官員上下勾通,合伙貪污賑濟銀七八百萬兩的“甘肅冒賑案”、 乾隆四十七年涉案數(shù)額為200萬兩銀子的“山東巡撫國泰貪污案”,都是轟動全國的特大貪腐案件。面對涉及眾多官員的特大案件,乾隆猶豫了手軟了,搞起了“選擇性查辦”。對“甘肅冒賑案”中依律應處死的半數(shù)官員免死減等發(fā)落;指示查辦“山東巡撫國泰貪污案”的欽差適可而止,理由是不忍再興大獄,自稱是考慮“國體”和“朕之臉面”。
乾隆是口含天憲,乾綱獨斷、令出法隨、說一不二的強勢皇帝。強勢之下,即使允許進諫,也是聽不聽、做不做都“簡在帝心”,進諫有沒有效果,取決于皇帝的態(tài)度。無論是為維護政權穩(wěn)定,吹毛求疵深文周納羅織嚴密的文網,果斷殺掉貪腐的皇親國戚以肅貪,還是為滿足私欲,揮霍浪費民脂民膏,重用貪官而助貪,都是隨心所欲。導致清王朝像《紅樓夢》中榮國府寧國府那樣,面上“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但背后卻出現(xiàn)了由盛而衰的頹勢,從此國運江河日下。
事實上,封建社會歷朝歷代之所以都沒能躲過改朝換代的宿命,精明皇帝乾隆之所以避不開“三習一弊”的悲劇,都不是道德問題、能力問題或認識問題,而是權力不受約束和監(jiān)督,導致道德敗壞,腐敗猖獗,民不聊生。對此,《三習一弊疏》中開出的“預除三習,永杜一弊,不在乎外,惟在乎心”的藥方,療效不佳。
封建社會中權力是皇家命脈,腐敗不腐敗事關自家統(tǒng)治能不能持久延續(xù),如果自家后世子孫的切身利益都不能使乾隆那樣精明的皇帝始終如一防止腐敗,憑什么相信當今人民權力的行使者能夠抵制誘惑,恪守道德,自律不懈呢?現(xiàn)實中,有不少官員滿腦袋封建專制思維,依仗手中權力,在自己負責的一畝三分地搞唯我獨尊獨斷專行的獨立王國,行順者昌逆者敗,以個人好惡當標準,為了個人實利或虛榮,隨心所欲做決策,彪悍霸道得像個土皇帝。
反腐敗就是反權力濫用,今天應該汲取歷史教訓,克服前人局限,遵循客觀規(guī)律,訴諸依法治國的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皥猿钟弥贫裙苋斯苁?,讓人民監(jiān)督權力,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
(作者系北京市檢察院原副檢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