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婉寄贈晚輩詩解讀

趙慧敏 駱新泉

【摘 要】清中期閨秀詩人宗婉一生經(jīng)歷諸多戰(zhàn)亂，在經(jīng)受骨肉流離、漂泊異鄉(xiāng)、丈夫早亡的悲歡離合中，創(chuàng)作為數(shù)不菲的寄贈晚輩詩，皆收入《夢湘樓詩稿》中。此類詩或敘寫羈旅思親的悲切感慨，或抒發(fā)愛子憐親的牽掛哀痛，或傳達讀書治學的期許勉勵，或高歌淡泊寧靜的人生氣度。

【關鍵詞】宗婉；贈晚輩；詩歌；解讀

閨秀詩向來有著自成一路的清麗格調(diào)，清代閨秀詩歌亦然，“而閨秀詞人精神世界的空靈、雅潔，其生命的遠離俗塵本身也就是優(yōu)美絕倫的詞章?！雹僮谕?，字婉生，江蘇常熟人，清中期閨秀詩人。歷經(jīng)嘉、道、同三朝戰(zhàn)亂頻仍時期，故其一生經(jīng)歷戰(zhàn)亂及遷居之苦，更兼丈夫蕭大勛去世較早，她以教授里中女弟子為生，生活艱難可想而知。作品有《夢湘樓詩稿》二卷和《夢湘樓詞稿》一卷。本文以宗婉寄贈晚輩詩為著眼點，解讀其中的情感內(nèi)涵。

一、羈旅思親的悲切感慨

葉嘉瑩說過“婦女之作欲求意境之開拓，必有賴于身世遭際之有重大變

故”②，宗婉因戰(zhàn)亂與二子及其他晚輩分離，故園不得回，親人不得見，或相見旋又分離，孤寂無聊之際，羈旅思鄉(xiāng)、思親之情更甚。她將這種感情寄托于贈晚輩詩中，如《壬戌四月同粲生妹北上留別書君女甥》，以表現(xiàn)戰(zhàn)亂后離別之情為主，詩人運用烽火、萍蹤、鴻雁、鷦鷯、桑梓等意象，別離、凄咽等哀詞來表達離情別緒，句句表現(xiàn)詩人與親人離別的苦悶、孤寂，于溫婉中暗含凄苦哀怨之情。又如《客窗感賦寄懷龐甥云槎孝廉》，運用客窗、故園、愁等表現(xiàn)對故園的思念之情及客居他鄉(xiāng)的愁思。詩中“眼前賴有同懷在，且放牢騷作達人”、“憑將客里經(jīng)年況，寫入閑吟寄鳳雛”兩聯(lián)，又表現(xiàn)出看透世事，隨遇而安、寧靜淡泊的人生態(tài)度。整首詩抒發(fā)思鄉(xiāng)思親的慨嘆，悲苦中顯示出女詩人的堅韌與頑強。

組詩《感事四絕》作于粵匪之亂期間，城破家亡、骨肉流離，奔走他鄉(xiāng)，母子暫居于顧甥別墅。她悲憤于粵匪的訛言，感嘆于世人的偏信。“曾城回首渺云端”中一個“渺”字寫出了詩人對回歸故園無望的悲嘆，而“猶幸鳳雛有高義，數(shù)傳音問報平安”寫出了詩人知曉親人音訊后的暫時心安。整組詩以哀怨的基調(diào)表現(xiàn)詩人對戰(zhàn)亂的厭惡、對親人的思念及對漂泊的悲痛之情。以此贈與晚輩，期望晚輩局外觀事、勿信訛言，反映出一位亂世女子心系故土、魂系家人的拳拳之心。《喜葵兒歸》作于亂后，詩人痛惜于葵兒遭賊擄去，待百日后歸來已是遍體傷痕，面目全非。詩中感傷于葵兒幼年喪父、身體孱弱，亂中被俘的命運，運用斷腸、不識、淚盡、悲、痛、癡等詞，使全詩展現(xiàn)出一種極度的哀傷基調(diào)，表現(xiàn)了詩人內(nèi)心的深悲劇痛。最后以“保此歷劫身，好作承平詩”作結(jié)，表達出早日結(jié)束戰(zhàn)亂的強烈愿望，同時流露出詩人看透世事、隨遇而安的心緒，悲傷中呈現(xiàn)出一種豁達開朗的堅強性格。

鄧紅梅言：“辭色的取其自然和抒情的取其純粹，使女性詞總體上具有明顯的清麗神采”③指出清代女詩人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藝術特色。宗婉在贈晚輩詩中就借助多種意象寄托其思鄉(xiāng)之情、羈旅之愁及對親人的思念。如《又寄懷家大人時赴伯父粵東任所》運用浮云、夕照、夜、芭蕉等意象表現(xiàn)內(nèi)心的惆悵?！都滓鷼q杪假館再增龐氏諸甥女》以辭巢燕、出谷鶯暗示分離?！堵酶邪耸准床烬嬭F生表甥見寄原韻兼寄書君女甥》以秋風、秋雨、秋煙、烽煙、落葉等意象描寫詩人羈旅途中的所見所感，表達內(nèi)心的蕭索寂寥之感，又以淚、夢、愁、酸、寒等傷感清冷字眼表現(xiàn)詩人對家鄉(xiāng)的思念。“斷簡殘編付草萊，飄零身世劫余灰”一聯(lián)，詩人感慨世事變遷，遭逢戰(zhàn)亂、親友四散、少有音訊，以傾訴滿腹羈旅愁思，又有對書君女甥傳通音訊的欣慰。此種借助意象營造意境的抒情手法雖為詩歌傳統(tǒng)手法，但宗婉于此融入自己的人生遭際，使其情感的表達更為悲苦深切。

二、愛子憐親的牽掛哀痛

在清代，女性意識的覺醒使得女性文人敢于摒棄傳統(tǒng)觀念，鐘情于詩詞歌賦，展示個人才華，抒發(fā)人生情懷，慨嘆人生際遇。宗婉作為這一時期女性文人的代表，在思想上更推崇女子參與讀書治學活動。她認為讀書作詩只為抒發(fā)真情感，結(jié)交知己。她在贈女甥詩中，多表現(xiàn)自己與女甥之間的情感交流。如《始平女甥雁序凡六其伯姊早歸歸梧罔司馬來儀》，作為長輩兼師長，宗婉欣喜于她們或幸運而生，或好夢春華，皆有好歸處，不負自己的期望。詩人追昔嘆今，昔日朝夕相伴，而今不得相見，使得宗婉日日牽掛，表達了詩人對諸女甥的思念及憐愛之情。

宗婉丈夫早逝，為生存，亦為撫養(yǎng)二子，在里中開課教授女弟子，其辛苦可見一斑。《感示兩兒》中包就含了對兒子的殷切期盼，期望孩子努力治學，不枉自己的辛苦教導，寄希望于他日能有“展眉時”。

宗婉寄贈晚輩詩還有幾首悼亡之作，從中可能看出詩人心靈深處那種刻骨銘心的追悼，情感悲痛，哀哀難語。組詩《哭陸楚娟女甥寶琛十八首》敘述了寶琛女甥自出生至離世的一生經(jīng)歷。初生時，集萬千寵愛，幼時聰明伶俐，本應有大好年華和美好未來，然戰(zhàn)亂使其離鄉(xiāng)背井、親人離散，羈旅途中的日夜憂思終至疾病纏身，家人的憐惜也未能換回香魂一縷，一個聰明嬌俏的小女兒就此在戰(zhàn)亂中香消玉殞。詩人以深摯的語言表現(xiàn)了對寶琛女甥的痛惜、憐愛之情，同時從側(cè)面反映出戰(zhàn)爭給人們帶來的巨大災難，詩中包含詩人喪失親人的悲哀和對戰(zhàn)爭的控訴。又如《悼云兒兒字阿云生二十一日而殤》，全詩以極度傷感的筆觸描寫痛失愛子的悲痛與惋惜?！安试埔咨⒄娉勺?，悔把兒名喚作云”二句，傳達出詩人以“云”稱兒的悔恨之情。云兒的早夭，帶給詩人精神上的巨大打擊，使詩人無以釋懷，以至于“喘殘余息徹宵聞”，悲痛至極反無淚，一心專注于為夭子裝殮，所謂“惟我傷心轉(zhuǎn)無淚，為兒檢點殮時裝”，這是怎樣的悲哀！那些“藥沈淋漓杯滿案”的存在，必然使她“斷腸處處”。

三、讀書治學的期許勉勵

讀書治學，是古代家庭教育中最為重要的一環(huán)。漢代劉向曾感嘆：“三姑之德，亦甚大矣！”可見中國古代女性在家庭教育中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與作用。作為母親、長輩，宗婉深諳知識的重要性，在教導晚輩的過程中，她注重培養(yǎng)晚輩刻苦學習的精神、良好的行為習慣及優(yōu)秀的品德修養(yǎng)。對于晚輩中才情甚高者，宗婉總是不吝贊賞、鼓勵。在教導晚輩學習上，宗婉曾作詩多首，或滿是贊賞、惜才之情，或為示范、教授文化知識。宗婉在治學上，以身作責，在言傳身教中培養(yǎng)晚輩們的學習態(tài)度。宗婉作詩贊賞晚輩的文學成就，組詩《題龐鐵生表甥鐘瑚添香館詩集》中鮮明地表現(xiàn)了對表甥鐘瑚才情的肯定，贊賞之意溢于言表。如“不是此心太傾倒，除君無可與談詩”、“最是難消知己感，祝君早到鳳凰池”，表現(xiàn)了詩人與鐘瑚表甥之間的情感，已超出了長輩對晚輩的教導之情，更有知己相交之情。同時，詩中也表現(xiàn)了詩人對鐘瑚表甥前程的祝愿。宗婉還善用典故表達對后輩才情的贊賞，如“試問伊誰堪伯仲，杜樊川與玉溪生”、“每羨謝庭生玉樹，常期御座撤金蓮”，分別以唐代詩人杜牧、李商隱、東晉政治家謝安三人來稱許鐘瑚的不凡才情，亦欲借此來教導晚輩勤奮學習，樹立以古人為師、以賢人為師的學習態(tài)度。此外“愛月怕云籠月色，惜花愁雨損花枝”一聯(lián)中的“怕”、“愁”二字，表現(xiàn)了詩人對龐鐵生表甥才情被埋沒的擔憂，“愛”、“惜”二字表現(xiàn)了詩人對鐵生表甥的憐惜之情，同時詩中又含有作者的勉勵、鼓勵之情。

另，《金縷曲·題家書鋤侄維城小揖山樓詩稿》是宗婉《夢湘樓詞稿》中僅有的一闋贈晚輩詞，其詞風溫婉細膩，既包含了長輩對晚輩的贊賞、欣喜之情，又有知己相遇的感動?！坝|撥靈機成一片，好句劈空飛墜”，表現(xiàn)了對書鋤侄才思敏捷的贊賞?！拔乙嘤啄甑⒋笋保∪罹尤粍傥摇倍?，更表現(xiàn)了詩人對書鋤侄耽于詩書的精神鼓勵和非同尋常的才情贊賞，有“長江后浪推前浪”的感慨，透露出詩人與書鋤侄之間亦師亦友的融洽關系。

四、淡泊寧靜的人生氣度

清朝中期，社會動亂，起義、叛亂不斷，宗婉就是在這些大大小小的戰(zhàn)亂中，經(jīng)歷了城破家亡、骨肉離散、羈旅漂泊，最終被迫定居異鄉(xiāng)的人生悲痛。在這一經(jīng)歷中，宗婉的人生觀念、態(tài)度、追求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因此，宗婉在對晚輩的教育上體現(xiàn)了獨特的教育理念，在人生態(tài)度的教育方面更是表現(xiàn)為追求自由、個性的發(fā)展和淡泊寧靜的人生氣度、淡薄名利的人生追求。清代的社會動亂，為佛、道思想的發(fā)展提供了契機，文人們不僅追求儒家的正統(tǒng)思想，亦追求佛、道的淡泊、無為。在宗婉看來，建功立業(yè)并不是此生必達的目標，而能夠擁有豁達的氣度、淡泊的情懷，才是人生的最大追求。因此，在宗婉寄贈晚輩詩中總能讀到一種寧靜、淡泊的豁然之氣。如《題月鋤侄緇衣小影》中用緇衣、釋子、飛錫等佛教用語，表現(xiàn)詩人超脫世俗、逍遙出世的人生態(tài)度，同時借此勸導月鋤侄拋棄世俗桎梏，在文學上尋求一種“心游萬物，思接千載”的人生境界?！拔乙喁E狂同小阮，愿隨飛錫渡滄溟”，借用竹林七賢之一的阮咸事典，希望月鋤侄亦能崇尚老莊之學，清靜無為，這也是遭遇亂世者自然而然的想法。她在詩中多次運用這一典故，更多的是借阮咸狂傲不羈的人生態(tài)度來抒發(fā)自己內(nèi)心所尊崇的超然物外的氣度。宗婉以此詩贈與后輩，并借此典故，期望后輩能夠不為世俗所累，樹立淡泊寧靜的人生態(tài)度，擁有豁達豪放的人生氣度。

對宗婉來說，對后輩的教育不僅要傳授知識，更重要的是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对娰涱}為兒輩擬作》中借沈朝初的典故來教導后輩不要盲目追求富貴，要潔身自好，懂得享受生活。《再疊官字韻書示葵兒》中借伍子胥、趙壹典故直刺現(xiàn)實，意在教導后輩懂得藏拙，能屈能伸，且為人正直磊落；在治學上有所成就，“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在交友接物上能夠做到隱忍，向賢人學習；要清廉奉公，安守本分。

總之，宗婉在贈晚輩詩中以溫婉細膩的語言和真摯的情感，體現(xiàn)了江南閨秀文人所獨有的溫柔與傷感，其詩歌以凄涼哀怨為基調(diào)，而兼有豪放剛正之氣，表現(xiàn)出獨特的魅力。（作者單位：徐州工程學院人文學院）

注釋：

①蕭紅.《永久的憧憬和追求》見《蕭紅全集》第927頁，哈爾濱出版社，1991

②蕭紅.《呼蘭河傳》見《小紅小說全集》第549頁，時代文藝出版社，1991

③～⑤蕭紅.《生死場》見《蕭紅全集》第56～60頁，哈爾濱出版社，1991

⑥蕭紅.《生死場》見《蕭紅全集》第75～76頁，哈爾濱出版社，1991

⑦～⑩蕭紅.《呼蘭河傳》見《蕭紅全集（下）》第751～753頁，哈爾濱出版社，1991

{11}蕭紅.《蕭紅文集》第62頁，哈爾濱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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