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夏秋之交,我們都捉蟋蟀、斗蟋蟀。
半夜里,偷偷起來,帶上準(zhǔn)備好的手電筒、竹管筒和捉蟋蟀的絲網(wǎng)出發(fā)。
《十萬個為什么》里寫,聽蟋蟀叫時,要捂起自己一只耳朵,否則你無法確定蟋蟀到底在哪里。用兩只耳朵聽,就四面八方都是蟋蟀。
確定了蟋蟀的方位,邊聽聲音邊翻磚,經(jīng)常是,磚一翻開,蟋蟀就蹦跳出來,無影無蹤,或者,鉆到更深的草叢里去了,致使我們更加小心翼翼,全神貫注;并且,對每一塊磚,每一只破瓦罐都充滿了耐心和期待。
有的蟋蟀很狡猾,躲在洞里不出來,我們就用水灌它。沒有水的時候,我們就把大家叫來,站成一排,對著蟋蟀洞撒尿,那時,蟋蟀就會跳出來,經(jīng)常是,捉住一只帶尿的蟋蟀,也是合算的。
為了捉蟋蟀,臉上經(jīng)常被毛毛蟲刺得紅一塊、紫一塊的,又癢又痛。有時,蟋蟀沒有挖出來,倒挖出條蜈蚣,有時挖出一條蛇,膽小的孩子便“哇啊——”一聲撒腿就跑,連捉蟋蟀的工具都扔下不要了。
回到家,將竹管筒里的蟋蟀一只一只地往盆里倒,這時,我們的臉上總帶著遺憾的神情。倒一只,嘆息一聲,覺得捉住的總是小蟋蟀,逃走的才是大蟋蟀。生活里總有這樣的遺憾。
斗蟋蟀開始了。觀戰(zhàn)的孩子把蟋蟀盆圍得水泄不通。所有的人都向前移動身子,上面的頭一聚攏,一線天的光就沒有了。這時,下面的人總要直起身,嘴里高喊:
“喂!喂!開天窗!開天窗!”把四周的孩子推開。
但只要蟋蟀一鳴叫、猛烈廝咬的時候,一切又忘了。孩子的頭,又會重新圍上來。這時,顧不得輸贏,只能大聲喊:“頭,頭,頭,喂,頭,頭,頭。”
其實,真正忌諱的,不是頭,是呵氣。
斗蟋蟀的時候,絕對不能朝盆里呵氣。一呵氣,蟋蟀就會跳出來,逃走;或者在眾人的追捕中,被手忙腳亂的孩子踩死??吹皆瓉眚斢律贫返捏皵喔觳病嗤?,甚至烏漿都踩出來,這時,會有一個孩子突然痛哭失聲地喊起來——“你賠,你賠我的蟋蟀!”另一個孩子會爭辯:“不是我踩死的,是它跳到我腳邊的,你看見沒有?我腳沒有動?!辟r?怎么賠?踩死了只好自認(rèn)倒霉。
所以,在斗蟋蟀之前,一定要關(guān)照好:“大家讓開點,不要對盆里呵氣!”
其實,圍觀的孩子不是存心朝盆里呵氣的,因為大家都想看,嘴巴湊得太近,上面又有孩子壓著,下面的孩子,鼻子已經(jīng)快碰到了蟋蟀的長須。好在看斗蟋蟀,都是屏住呼吸的,誰也不敢出大氣,但被上面孩子壓得太重的時候,下面的孩子不是呵氣,是喘氣。一喘氣,蟋蟀也跳盆,或者逃走,或者被踩死。
斗蟋蟀是我們的樂趣,每年,斗完蟋蟀就開學(xué)。
讀書就算了,就是考試不好,媽媽盯著,爸爸逼著,老師朝我們磨刀霍霍,但現(xiàn)在,都成了溫馨含淚的回憶。
現(xiàn)在都市化的上海,到處是拔地而起、無窮無盡的水泥森林,縱有夾在當(dāng)中的綠化,也只是夾在城市面包中的一小塊“紅腸”。沒有蟋蟀鳴叫的綠化,永遠(yuǎn)不是真正的綠化。
我喜歡逐蟲聲而居,所以把家搬到城鄉(xiāng)結(jié)合的邊緣。
今年秋天,我每夜傾聽蟋蟀的歌吟,并深深地愛著這些小小的精靈,愛它們的勇敢、不屈不撓;愛它們且戰(zhàn)且退,至今仍掙扎在城市里悲痛欲絕的鳴聲。
(選自“中國當(dāng)代兒童文學(xué)散文十家”之《我的稻草人》,曹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