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澤帖

盧明文

古老的技藝

在西藏，最常見的布料是氆氌，這是一種用羊毛制成的布料，而澤帖是一種比氆氌更為精細的羊毛織物。澤帖編織是西藏山南地區(qū)澤當鎮(zhèn)獨有的一項手工技藝?！皾伞奔礊闈僧旀?zhèn)的簡稱，“帖”是藏語“帖瑪”的簡稱，在漢語里稱為“毛嘩嘰”，正因此，澤帖也被稱作“嘩嘰”。

澤帖在西藏并不像氆氌這樣被廣泛使用，在氆氌工藝中生產(chǎn)技術(shù)難度最大、面料最柔軟精細、做工最為復雜。據(jù)說，歷史上，五世達賴喇嘛時期，澤帖產(chǎn)品極為盛行，并且得到更大發(fā)展，從這個歷史時期開始，澤帖產(chǎn)品成為西藏歷代高僧及達官貴人用來制作服飾的專用貢品面料。

而澤帖的歷史則可以追溯到文成公主進藏時期。早在公元641年，唐朝文成公主來藏和親，嫁與吐蕃贊普松贊干布。這位聰慧的公主和她的隨從把中原地區(qū)先進的農(nóng)技、醫(yī)藥、紡織、陶器、造紙、釀酒等文化和技藝陸續(xù)傳播到雪域高原。澤帖的前身藏氆氌就是那時興起的。隨著時間的演變，藏氆氌工藝日漸成熟，編織所用的線由粗變細、質(zhì)地由厚變薄，逐步形成了獨特的澤帖紡織工藝。

因其供應使用的范圍有限，在西藏的生產(chǎn)范圍也僅限于澤當鎮(zhèn)，因此澤帖的編織技術(shù)、原材料配方一度失傳。如今，這項有著千年歷史的手工藝重新煥發(fā)生機。在貢日山腳下，乃東縣民族嘩嘰手工編織專業(yè)合作社匯集澤當?shù)臐商幙椑纤嚾?，為其傳承做著自己的努力?/p>

飛揚的毛線

澤當鎮(zhèn)老居委會的一幢二層樓房和還算寬敞的院子，就是成立于2008年5月的乃東縣民族嘩嘰手工編織專業(yè)合作社的廠房。這里有專門的庫房存放制作澤帖的原料。

澤帖之所以不同于普通氆氌，能夠成為最高檔的一種布料，首先就在于其原料選擇相當考究。據(jù)合作社的負責人巴桑介紹，普通編織氆氌需要一年生的綿羊毛，這種被稱為“庫魯”的羊毛已經(jīng)是非常好的了，用來編織氆氌和毛毯，還要從中精心挑選出來羊后頸及背部最精細的部分才是編織澤帖所用的羊毛，他用手捧起身旁麻袋中的細膩羊絨：“這是羊后頸部位的絨毛，是羊身上質(zhì)量最好的絨毛，一頭羊身上平均只能出0.8兩。澤帖就是用這種手感最好、最精細、最軟和的羊絨做成的?！庇纱酥瞥傻臐商绕胀珰谝p薄細膩得多，保暖功效卻更強勁。而一匹20米的成品澤帖大約需要7.5公斤這樣的羊毛。

此外，巴桑告訴我們，完成一匹成品澤帖需要經(jīng)過17道工序，繁復的步驟也決定了澤帖的精致程度。

澤帖的紡織技術(shù)主要采用手工編織，其編織的方法是藏族傳統(tǒng)的經(jīng)緯線編織法。這是從西藏古代就一直沿用下來的古老方法。氆氌、邦典等藏式傳統(tǒng)織物，大都采用這樣的編織技術(shù)。

在合作社其中一間幾十平方米的手工作坊里，各種古老的編織設備一應俱全。這些澤帖編織工具和制作工藝的歷史非常悠久，全都靠著一代又一代的傳承才保留至今。

在澤帖的編織流程中，捻線是最基礎(chǔ)的一道工序，這是一個技術(shù)活，除了要掌握所需羊毛的比例外，還要注重捻線時的方向。負責捻線的索朗曲吉老人今年已經(jīng)79歲。老人熟練的手藝是在15歲時從父母那里學來的。從前，為了生計，索朗曲吉一家人都會在農(nóng)閑時把羊毛捻成毛線，拿去賣錢補貼家用。如今，索朗曲吉老人從事的捻線工作還有另一重意義，那就是進行教學，對年輕工人進行指點，將這一傳統(tǒng)手藝不斷傳承下去。雪白的羊毛在老人飽經(jīng)風霜的黝黑手指間穿過，飛速旋轉(zhuǎn)間就變成了一根細細的毛線。

毛線捻好之后，就進入合線的工序，在合作社里負責合線的是今年82歲的邊宗老人和她的徒弟格桑卓嘎。合線用的工具是一種叫做“久森”（音譯）的紡錘，走進合作社的手工作坊，這種紡錘最是引人注目，只見五根長長的細線從房梁垂下，每條線的另一頭都掛著一個紡錘。這是澤帖編織獨有的一種工具。而合線則是整個澤帖編織過程中最基礎(chǔ)最核心的一項技術(shù)，要用“久森”這種獨特的紡錘將兩條細如蠶絲的精細毛線經(jīng)緯交錯合成一條。合線時需要經(jīng)緯兩條線，先準備好一條經(jīng)線，緯線與經(jīng)線要進行逆方向的纏繞，兩條線才能合成一條可用于紡織的毛線。

邊宗老人坐在這些紡錘前面，按順序搓轉(zhuǎn)著它們，手法非常嫻熟。這些紡錘發(fā)出“嗚嗚”的聲音，迅速旋轉(zhuǎn)著，而制作澤帖的經(jīng)緯線就在這樣的有序轉(zhuǎn)動中，完成合線。

線合好了，接下來就是織布了，澤帖的織法與氆氌的織法大體相同。但也有一些技巧上的區(qū)別。織布用的工具名叫“森郭”（音譯），據(jù)負責織布的工人達瓦扎西介紹，織布同樣是經(jīng)緯編織，織布的框架都是用細鋼針撐起來的，織氆氌只需要70根鋼針，而織澤帖少則要用200根，多則甚至要用到800根，其精細程度可見一斑。精細的羊毛線在達瓦扎西的手中仿佛一道道銀色光芒，飛速地經(jīng)緯交織著，極具觀賞性。他們在編織一種古老的布料，同時也是在編織一個嶄新的希望。

染色0.01厘米的澤貼

經(jīng)過不斷重復地編織，一匹成品澤帖新鮮出爐。你能想象它的厚度只有0.01厘米嗎？然而就是如此輕薄的澤帖卻具有極佳的保暖功效。由于是經(jīng)緯線編織而成，澤帖的紋路非常清晰，具有質(zhì)地柔軟、持久耐用、冬暖夏涼、清洗不變形等特性。

一匹本色的澤帖可以用來制作藏裝、披肩、圍巾、背包以及各種具有西藏特色的民族飾品。在合作社里，一匹成品澤帖有著太多的變身空間，

在一間廠房內(nèi)，兩口半圓柱型的碩大鐵鍋在簡易的柴火灶上沸騰著。滾燙的水中煮著的是按一定比例調(diào)好的染料，倉木卓瑪和她的學徒古桑正在為澤帖制作的圍巾染色，據(jù)了解整個合作社里目前只有她們兩個人掌握染色的技術(shù)。在染色的過程中，她們不時用木棍將澤帖輕輕翻動，并高高挑起，檢查上色的均勻程度。開鍋后大約半個小時，澤帖就被分別染成了藍、紅、粉三種顏色的圍巾。

院子里，倉木卓瑪和古桑正在將染好顏色的圍巾用清水不斷沖洗；廠房里，女工巴珠正在用“佳斜”和“齪子”（音譯）兩種工具為已經(jīng)做好的披肩和圍巾起毛。所謂起毛，就是利用機械作用將織物表面均勻拉出一層絨毛或長毛，使織物松厚柔軟，增強保暖性和耐磨性，使編織的紋路隱蔽起來，令花型圖案更加柔和優(yōu)美。這同樣是純毛織物整理中一道很重要的工序。

完成第一道染色工序的圍巾被清洗干凈后，就進入到扎染工序。工人們要用繩子將一條圍巾隨性地捆扎出二十多個犄角來。捆扎好的圍巾看上去就像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小獨角獸，又像是小女孩頭上扎起的一堆小辮子，俏皮可愛。接下來，“多角獸”們要繼續(xù)接受溶有染料的沸水的洗禮，只不過這次要染的顏色是有別于它們本來已經(jīng)染好的顏色的。

同樣也要不斷地攪拌撈起，同樣也是半個小時的時間，當“多角獸”的犄角被解開時，讓人驚嘆的一幕出現(xiàn)了——圍巾上被扎染出一塊塊隨意自然卻又極具視覺沖擊力的花型。晾曬在院子里的一條條圍巾，在風中瀟灑飄逸著，仿佛一朵朵斑斕的花競相綻放，美不勝收。

由于澤帖的用料考究，制作工藝復雜，以其為原料加工出來的各類服飾價格也足以稱得上不菲了。這樣的一條圍巾要賣到600多元，一條披肩則要1400多元，而他們手工制作的藏裝最便宜的兩三千元一套，貴的則要上萬元，賣得最好的則是五六千元的檔次。從前作為貢品的澤帖在今天依然以其上乘的質(zhì)量、精巧的工藝深受人們青睞。流傳千年的古老技藝也得以欣欣向榮地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