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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湖

      2014-09-17 02:10:16蔣勛
      美文 2014年5期
      關(guān)鍵詞:張岱西湖風(fēng)景

      蔣勛

      在臺灣長大,有機會能去西湖,大概是在臺灣解嚴之后,已經(jīng)靠近1988年了。

      在這之前,幾十年間,從青少年開始,讀了很多關(guān)于西湖的詩,看了很多關(guān)于西湖的畫,知道了很多關(guān)于西湖的故事,卻一直不能親身去西湖,不知不覺,已過了中年。

      頭腦里裝了太多西湖歷史典故,我與西湖已經(jīng)不可能“素面”相見了。

      風(fēng)景一旦成了名勝,塞滿太多古人、前人的記憶,往往也就是風(fēng)景死亡的時刻吧。

      名勝常常需要一次記憶的大遺忘,使名勝還原成原來的風(fēng)景。

      總成一夢

      1990年,繞道香港轉(zhuǎn)機,第一次飛到了西湖。

      那天是舊歷除夕下午,天空密布著低低的云層,同行的H說:大概要下雪。

      我忽然想起張岱在《陶庵夢憶》里有《湖心亭看雪》一段:“霧淞沆旸,天與云,與山,與水,上下一白?!?/p>

      天、云、山、水,上下一白,我會看到三百年前張岱看到過的那一天的“白”嗎?

      下了飛機,直接到西湖。投宿的酒店在孤山旁,地勢較高。房間在西樓的七樓,是頂樓了。進了房間,打開窗戶,一片輕霧細雪,迷離涌動流蕩。

      湖水很遠,時隱時現(xiàn)。遠遠一痕起伏蜿蜒的山峰,若有若無,錯錯落落,隨云嵐流轉(zhuǎn)變滅。

      視覺一片空白,重重迭迭的白,重重迭迭的空,像宋瓷釉料開片的冰裂,不同層次的白,可以如此豐富。

      “這是臺北故宮夏圭那一卷《溪山清遠》?。 蔽倚睦锟畤@著。是紙上大片空白里一縷淡如煙絲的墨痕,淡到不可見,淡到不是視覺,淡到像是不確定是否存在過的回憶。

      沒想到,南宋人畫卷里的心事,在這里看到了“真跡”。

      為什么是那一年除夕傍晚到了西湖?

      為什么是在讀了許多西湖的文學(xué)、看了許多西湖的畫之后,才來了西湖?

      張岱寫《西湖夢憶》的時候,明朝結(jié)束了,張岱披發(fā)入山,他已經(jīng)失去了西湖。

      “夢憶”里他舉一例:有一仆役為主人擔(dān)酒,一失足,摔碎了酒甕,不知道怎么辦,就咬自己手臂一口,心里想:這是夢吧?

      “繁華靡麗,過眼皆空,總成一夢。”張岱的句子我是在青年時讀的,過了20年,到了西湖,好像也要咬自己手臂一口,用肉體上的痛,告訴自己,這是真的。

      約好五點出發(fā)游湖,走出飯店,到了湖邊,一艘船也沒有。想起這是除夕,船家也多回家過年了吧?

      湖上一片空蒙,天空微微細雪,風(fēng)里有臘梅清新沁鼻香氣。

      張開眼睛,看到霧、雪、水、天,彌漫的一片空白,閉起眼睛,空氣里襲來梅花時斷時續(xù)的香、皮膚上乍暖還寒的溫度,聽覺里不知何人蕩槳,微微水波聲,漸行漸近。

      一個婦人的聲音,在蒙蒙寒風(fēng)細雪間詢問:“叫船嗎?”

      那舟上婦人的聲音如此熟悉,不是第一次聽到。

      那是曾幾何時渡過我的一條船嗎?我咬一咬手臂。

      “不回去過年嗎?”上船坐定,婦人撐篙,一篙到底,船身慢慢離岸駛?cè)ァ?/p>

      “帶完你們,就回家吃年夜飯?!眿D人聲音柔軟,在風(fēng)中如輕輕盈盈細雪紛飛消散。

      “貴姓?”H問船家。

      “姓付,付錢的付。”

      沒有聽過這姓氏,想或許是“符”的簡寫,決定不再多問。

      湖上沒有船,空空蕩蕩的西湖,空空蕩蕩分不清界線的云、霧、水、雪,像面對一張還沒有著墨的紙,一張空白的紙,素凈空白,像最初的洪荒。

      天地還沒有分開,一片混沌,然而宇宙要從那空白里誕生了。

      我好像聽到一聲凄愴撕裂的嬰啼,從洪荒之初的寂靜中爆炸,像是大喜悅,又像是大悲傷。像是繁華,又像是幻滅。

      空白里的大爆炸,將出現(xiàn)什么樣的風(fēng)景?

      細雪散了,云散了,霧散了,會有山巒起伏,會有流水潺湲,會有桃紅柳綠,會有鳥啼花放。

      如果初春三月來,晴日暖陽,會在西湖看到什么?

      蟲 二

      90年代之后,兩岸來往方便了,一年里好幾次到西湖,四處亂走。

      不同的季節(jié),不同的時辰,不同的心境,西湖淡妝濃抹,果然有千百種面目。

      春日是“蘇堤春曉”的西湖,“柳浪聞鶯”的西湖。

      夏季是“曲院風(fēng)荷”的西湖,“花港觀魚”的西湖。

      入秋是“平湖秋月”的西湖,“三壇印月”的西湖。

      黃昏時有“雷峰夕照”看晚霞的西湖,有“南屏晚鐘”聽凈慈寺廟院鐘聲的西湖。

      到了冬天,大雪紛飛,還剩下遠遠一痕“斷橋殘雪”的西湖。

      “西湖十景”,其實不是“景”,而是時間,是歲月晨昏的記憶,我一一都到了現(xiàn)場,都看了,都知道了。

      卻不知道為什么,像發(fā)現(xiàn)丟失了貼身的什么對象。急急忙忙回頭去找。走回原來的路,原來的長堤,原來的拱橋,橋上鐫刻的字,字的凹痕,凹痕里斑駁的苔蘚,都還一樣,然而,卻忘了回來要尋找什么。

      初春破曉時分,走上蘇堤,曙光微微亮起來,蘇堤兩三公里,千萬朵灼灼桃華搖動的殷紅,柳絲飛揚耀眼的新綠,千頃粼粼湖水波光。

      我一個人,兀自站在一株桃樹下發(fā)呆。

      “發(fā)呆啊——”婦人笑著。一陣寒風(fēng),原來在湖心亭。

      面前一石碑,婦人指著石碑上“蟲二”兩個字說:“乾隆在這里題了這兩個字,考一考大臣。你們是讀書人,知道什么意思?!?/p>

      乾隆聰明,也愛賣弄聰明。大臣中不少人知道“蟲二”是“風(fēng)月無邊”,“風(fēng)月”二字,去了外邊,就是“蟲二”。但要討好主子,都裝不知道,解不開,讓皇帝覺得開心,難倒了別人。

      船家婦人大氣,講完就往前走,不在意答案。

      我再來西湖,不是因為乾隆碑上的字,而是為了船家沒有答案的故事。

      春鶯囀

      有一次去西湖,是給浙江美院講課,想到剛回國的李叔同也在這校園教書,寫了“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歌,心里不禁一陣酸楚。

      一個學(xué)生告訴我:“校門外就是柳浪聞鶯——”

      我走出校門,在湖邊的草地上躺了一個下午。

      一條一條柔細的柳浪,在春天的風(fēng)里翻覆飛揚,春天搖漾,這么柔軟,像一條細細長絲。

      躺久了,好像懵懵懂懂,似睡非睡,恍惚間滿耳都是鶯聲,輕細的呢喃啁啾,也像初春蠶口剛吐出的新絲。

      日本雅樂里還保存了唐代白明達寫的“春鶯囀”一曲,篳篥、龍笛、琵琶,合奏起來,像一片浩大的春光。

      據(jù)說是唐玄宗午寐醒來,聽到一片鶯啼,下令樂工作曲,記下那一日春光里的鶯聲。

      春日漸暖,要有一個午后,躺在西湖南岸柳蔭吹拂的草地上午睡。要閉著眼睛,細聽一片鶯啼,聲音如人世間一切微乎其微的瑣碎嘮叨。

      要聽到入睡,聽到許多腳步聲,來來去去。許多人來過,白居易來過,蘇東坡來過,張岱來過,乾隆來過,李叔同來過,船家婦人來過,卻一個個陸陸續(xù)續(xù)又都走遠了。

      腳步聲來來去去,瑣瑣碎碎,也像一片春光柳浪里的鶯聲啊。

      春天要過完了,走過蘇小小的墓,走過林和靖的墓,知道來晚了,只能在墓前一拜。

      端午在西湖,總會想起喝了雄黃酒的白蛇,熬耐不住酒在胸口涌動,要顯出蛇的原型了。

      炎熱的風(fēng)里,有一陣一陣曲院的酒氣,混和著荷花的香。

      “曲院”是南宋皇室官家釀酒的處所,夏季的風(fēng)里漂浮酒香。

      “曲院”四周滿滿圍著荷田,溽熱夏日,酒曲發(fā)酵蒸騰,滲雜在沉甸甸的風(fēng)里,滲雜著荷葉荷花濃郁的香氣。花香、酒香,隨風(fēng)散在四處,讓走過的游人醺醺然顛倒欲醉。

      “曲院風(fēng)荷”一景,不是景,是全部嗅覺的陶醉沉迷,要閉上眼睛才能感覺。

      “曲院”被后人誤讀為“曲院”,以為是在九曲橋上看風(fēng)荷,嗅覺記憶被誤為視覺,已失去了鼻腔里滿滿混合風(fēng)荷的酒香原味。

      修行五百年,幻化成女子的白蛇,也敵不過這樣夏日濃郁芳烈的酒曲之香啊。

      脫去人形,脫去女胎,酒的芳冽讓蛇在人的身體底層蠕動,要顯原型了。

      西湖要過了夏日肉體的原欲蠢動,過了動物性本能的騷亂,才慢慢有入秋的寧靜淡遠。

      一到西湖就看平湖秋月,沒有歷練春的嫵媚,沒有過夏日的糾纏執(zhí)著,一頭栽進空寂,或許還是遺憾吧。

      張岱若不是先經(jīng)歷了“繁華靡麗”,或許沒有機會領(lǐng)悟最終的“過眼皆空”吧。

      前塵影事

      我意外走到西泠印社,一個青年站在湖邊,拿了幾錠墨在兜售。我把墨拿在手上看,長橢圓形,鐫模是云龍的底,上面“黃山松煙”四個篆字。掂在手上很輕,墨色已脫膠,不是新墨,已很有歲月了。

      我問青年:“哪里制的墨?”

      青年靦觍,輕聲說:“家里舊藏的?!?/p>

      “寫書法嗎?”我問。

      他搖搖頭。

      總共沒有幾錠,我都買下了。

      李叔同出家前,把所鐫刻的印,封在西泠印社山石壁上,題了四個字“前塵影事”。

      我懷里揣著新買的墨,在石壁上找那四個字。

      那一年,李叔同39歲,在虎跑寺剃發(fā),法號弘一。

      我看過李叔同青年時在日本上野讀美術(shù)時的照片,清俊逼人。也看過他在春柳劇社演戲劇照,反串“茶花女”,穿法國女裝,妖嬌嫵媚,像春日灼灼桃花。

      他在虎跑寺落發(fā),多年服侍他的校工同行,看到佛殿地上遺落的頭發(fā),校工滿眼是淚,就拿掃帚去掃。

      弘一阻止了校工,他說:“此后這事要我自己做了?!?/p>

      虎跑寺在西湖外圍,桂花極好。

      秋分之后,西湖會有暑熱過后的清涼,空氣里開始流動著初初吐蕊的新桂的花香,但是,似乎都不及虎跑寺的素凈清潔。

      三壇印月

      秋分以后,西湖的光取代了紛紅駭綠的色彩。

      秋天夜晚、西湖隨處走走,滿滿一整湖都是月光,一整個天空也都是月光。

      像是演完戲的李叔同,脫了假發(fā),脫了戲服,卸了妝,落了發(fā),只是回來做真實的自己了。

      有一年為臺灣的公視拍攝西湖,停留比較長的時間,蘇堤、花港、風(fēng)荷,都拍攝了,卻在“三壇印月”卡住了。

      我在船頭,講述三壇的故事。導(dǎo)演要求話講完,船剛好繞三壇一圈,最后鏡頭停在我身后的三壇湖景。

      我講了十余次,船繞了十余次,鏡頭跟拍十余次,最后一刻,不知道為何,船頭總是對不到三壇。

      船夫緊張,怨氣自己得很,他真心希望圓滿,但他背對三壇,加上湖上的風(fēng)時緊時緩,很難控制船身快慢。

      我跟他說不是他的錯,“抽支煙,休息一下……”

      休息時,我跟船夫閑聊,說起蘇東坡當(dāng)初帶老百姓疏浚西湖,修堤道,為的是水利,怕湖水漫漶,淹沒良田,最后把挖出的淤泥堆成島,島上立三個石頭壇塔,三公尺高,用來計水位高度。

      “真的?”他不知道為什么好像忽然松了一口氣,我拍拍他肩牓,兩人大笑。另一艘船上掌鏡的人聽不見,都不知道我們笑什么,我說:“再來一次——”

      “三個石壇,每一個壇五個圓孔。夜里,壇心點燈,一個壇會有五個圓形的光。三個壇,15個圓孔的光。倒映水中,遠遠望去,一共30個圓圓的月亮。到了月圓晚上,加上天上的月亮,湖中的月亮,西湖就有了一共32個月亮。也有人說,應(yīng)該是33個,再加上心里的一片明月?!?/p>

      我講完,船頭正對三壇,鏡頭結(jié)束了,所有人鼓掌歡呼,我與船夫擊掌大笑。

      一千年來,許多人月圓之夜,刻意來西湖,特意找33個月亮。

      明末張岱就已經(jīng)警告,七月半,看不到月,只看到人頭。

      三壇印月,三十幾個月圓的光華,印在水中,當(dāng)然也只是心中的幻相而已。

      “三壇”后來也被大眾訛傳為“三潭”,“三潭印月”聽起來好像更有佛理哲思。

      西湖風(fēng)景,有時像東坡跟一千年來執(zhí)著風(fēng)雅的人開的一個玩笑。東坡自己也常執(zhí)迷,但他懂得不時調(diào)侃嘲笑自己的執(zhí)迷,所以可愛。

      西湖風(fēng)景使人如此流連執(zhí)迷不悟,“三壇印月”,真真假假,卻原來只是大膽開示了一夜月光的幻象,像一部“金剛經(jīng)”。

      我在凈慈寺大殿門上看過弘一大師“具平等相”四字匾額,是我看過尺寸最大的弘一書法。無一點造作,演完戲,卸了妝,只是回來本分寫字抄經(jīng)了。

      我為什么要知道這些?知道西湖一千年來的“靡麗繁華”,然而我的面前只是一片空白。真的是“過眼皆空”嗎?

      我咬一咬自己的手臂。

      蘇東坡修蘇堤,的確是為了水利,堤修好了,解除水患,留了六個通水泄洪的橋洞,六座橋一一命了名。堤上間隔種了一株柳一株桃花,他或許沒有預(yù)料,給此后一千年的西湖留下永恒的風(fēng)景——蘇堤春曉。

      白居易來西湖,蘇東坡來西湖,在當(dāng)時都算是貶謫,從中央京城貶謫到偏遠荒野?;蛟S因為貶謫,看風(fēng)景的心情就大不一樣,“晴光瀲滟”看到的西湖,東坡覺得好,當(dāng)然,“山色空蒙”的西湖,他也覺得好。生命好像知道了進退,有了平常心,“具平等相”,也就有了看山看水的分寸。

      西湖成為古代文人重要的功課,懂得眼前風(fēng)景只是有緣,能有平等心看眼前色相,晴日或下雨就都是好的了?!盎厥紫騺硎捝帲矡o風(fēng)雨也無晴”,東坡的好句子,都是他借風(fēng)景做功課的筆記吧。

      風(fēng)景本來也是心事,心事太多,到西湖,卻往往也看不到風(fēng)景。

      一次陪幾位長輩游西湖,年長于我,他們的西湖典故當(dāng)然更多。上了船,歷歷在目,說來說去,都是往事。

      那是初春,天氣陰晴不定,不多久湖上起風(fēng),船家收了布棚,抱歉地說:“上面有安全顧慮,三級風(fēng)就要收棚回航?!?/p>

      長輩們當(dāng)然掃興,但也優(yōu)雅,只是輕輕喟嘆。

      回行途中,開始飄春雨,點細如楊花紛飛,船家聰慧,看出賓客掃興,在長風(fēng)細雨的船頭低吟長嘯一句:“山色空蒙雨亦奇啊——”

      我總覺得東坡重來西湖,竟是投胎做了一名在湖上渡人的船夫。

      斷 橋

      一年的西湖,從初春的蘇堤春曉,看到入冬的斷橋殘雪,也恰恰是看了生命的繁華璀璨,到領(lǐng)悟最終的沉寂空幻吧。

      “斷橋”是白蛇與許仙告別的地方,白蛇腹痛待產(chǎn),被法海天兵天將逼到絕路,走到斷橋,人世情緣眼下都要斷絕。從小跟母親看這一段戲,白素貞白衣素服,在舞臺上像一縷冰瑩白雪。大段唱腔,一生的事,娓娓道來,真是凄婉。但似乎也知道情愛傷痛都要過去,春夏花紅柳綠,也還是要入隆冬,處處殘雪,只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我試了在西泠印社跟青年買的墨,墨色如輕煙,煙在水中散開,輕煙里一層層透明的光。

      墨上鐫了“黃山松煙”四字,但是現(xiàn)代人不容易理解“煙”的含意了。

      燒了松木桐木,煙往上升,攀附在煙囪四周壁上。掃下這些煙,搜集起來,加膠、加麝香、制成一錠墨。

      煙囪越頂上,煙的微粒越細,最細、最輕揚、飛到最頂端的煙,才是“頂煙”。

      宋人最好的水墨,原是煙的渲染。郭熙的“早春”,米芾的大字“吳江舟中詩”,紙上絹上的墨,都如輕煙,迷離如一夜湖面上的光。

      每到西湖,總惦記一件事,是第一次走到虎跑寺,廟的后方有弘一落發(fā)的草庵。一張竹床,一張草席。

      我看到壁上懸掛一件灰布僧衣,上面補了又補,補了不下一百次。我細看每一處破口,每一片大小補丁,每一針腳,一件衣服,如此破舊襤褸,卻有人的端莊華麗。想到弘一臨終寫的“悲欣交集”,想到他最后的句子“華枝春滿,天心月圓”,都像在說西湖,我低頭在僧衣前合十敬拜。

      第二次去,僧衣不見了。草席竹床也不見了。原地修了豪華的弘一紀念館,塑了真人大小的石像。

      我心里一直惦記那件僧衣,不知它是否還在西湖哪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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