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
我們向兩只貍花貓傾注了許多人類感情,也許比向這世上大部分其他人類都多;可是在列國法律上它們畢竟還只是人類的附屬品,是商家和政府要挾收費的對象
這一次我們談?wù)劙峒遥瑥募幽么蟀崛ビ?/p>
搬家最主要的就是搬貓。
電視電腦家具全部半賣半送留在加拿大,只有兩只貍花貓—中微子和小二是我們的命。我們向它們傾注了許多人類感情,也許比向這世上大部分其他人類都多;可是在列國法律上它們畢竟還只是人類的附屬品,是商家和政府要挾收費的對象。每一道手續(xù)和費用都是一小沓紙。到最后時刻,關(guān)于貓的紙張文牘裝滿了一個大文件夾,讓我恍惚想起好多年前四處撒網(wǎng)申請學(xué)校的時候,看見那個鼓鼓的文件夾就像拿到某校來信時胃里一陣發(fā)緊。先生疼貓愛貓,鞍前馬后,從獸醫(yī)到航空公司,一手包辦。
運貓進加拿大很寬松,巴西同事把她的貓裝在小籠子里,放在座位底下就來了加拿大。英國卻仍然嚴防死守,前些年還要隔離檢疫數(shù)月之久。自2012年起從美國加拿大帶寵物進英國不再需要隔離,但必須用航空公司專門的貨艙托運,籠子必須符合動物福利規(guī)范。先生往機場跑了兩趟,跟貨運中心核實籠子的尺寸。事實證明這兩趟沒白跑,我們親眼見到有一對年輕夫婦在機場必須馬上出去給狗買新籠子,因為舊籠子不夠大。新籠子買來,那條中小型狗走進去,像國王打坐在行宮。因為氣味太新,即使是行宮狗也很不滿,一直吠叫。中微子和小二在等待的過程中一直沉默著,警覺著。狗的吠叫似乎更加劇了它們的警覺,眼睛瞪得滾圓。一切辦妥,時間已到,貨運中心的職員要接過籠子去,和同機的狗擺在一起。我隔著籠子欄桿搔搔中微子的臉頰,對它說,離別是為了更好的相遇。提著貓籠的人轉(zhuǎn)了個彎,消失了;后房仍然傳來不懈的狗叫。
十個小時的飛行第一次變得這樣令我無法停止想象“別人”的經(jīng)驗。我知道中微子和小二就在離我們不遠的未知所在,在它們的籠子里,既溫又飽,說不定在睡覺。但我強烈地希望落地以后它們能告訴我們:發(fā)動機是不是太吵,貨運中心那只可憐的狗有沒有終于停止吠叫,動物艙里除了貓貓狗狗還有沒有別的什么稀奇動物比如河馬大象長頸鹿。
抵達一個陌生的國家而且要在這兒住上幾年或者很久,兩個人本來應(yīng)該充滿有點激動有點五味雜陳的心情,結(jié)果因為要接貓全都顧不上了。貓出海關(guān)比我們出海關(guān)需時久得多,因為它們不會說話,指望著辦事人員一樣樣地審核它們的文件。先生在這種時候總會充滿不必要的恐慌,怕他的貓突然被發(fā)現(xiàn)缺哪一項記錄,要遣返回加拿大。綠色的大文件夾都快讓他捏出水來了。清早的太陽照進窗戶,房間里早有三四家人在等他們的寵物,擠擠挨挨說說笑笑,很溫暖。
先生進去良久,出來的時候后邊還跟著一個人,每人拎著一個籠子,完全像拎著一個沒有生命的安靜沉重四四方方的東西。我撲過去彎下腰看,看見中微子和小二各自縮在籠子的一角,目光灼灼。里面的玩具和舊衣服都沒有了,可能作為潛在的來自加拿大病源全被清理掉,代之以很多舊報紙條。短短十來個小時,再悲喜交集也不能沒話找話說它們胖了還是瘦了。這是二月的第一天,天氣非常好,上午的陽光像金色的蟬翼,一片片的。我們把行李攏在一處,兩只貓籠高踞其上。我對中微子說:現(xiàn)在咱們?nèi)フ覀€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