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芝岡日記選錄（七）

范正明

一九四七年（南京）

一月二日

庚子（清光緒二十六年，1900）那年，天氣干旱，便有人說：“殺了洋鬼子，猛雨往下流”。于是一般官民相信這話，造成八國聯(lián)軍之役。外人采辦我國大黃、茶葉很多，林則徐奏稱：“況茶葉、大黃外人若不得此，即無以為命?！碑?dāng)鴉片戰(zhàn)爭時期，a福建舉人王惠田呈平夷策略說：“逆夷由海放桅而來，日食干糧，不敢燃火，其地黑暗，須半月日始出口。”駱秉章奏折說：“該逆兵目，以橡皮銅兵包護其身，刀刃不能傷；粵省義民，用長梃俯擊其足，應(yīng)手而倒”。類此都由傳聞而生，故傳說非常危險。

一月三日

錄《西巡回鑾始末記》有關(guān)中國戲之資料數(shù)則：

卷三《兩宮駐蹕西安記》：“西安向有兩個戲園，至是大加修葺，召京內(nèi)名角演戲。太監(jiān)見太后?？?，輒請老佛爺聽?wèi)?。太后謂：‘你們?nèi)ヂ犃T，我是沒有心腸聽的。故宮內(nèi)并無戲臺，兩宮及大阿哥（指光緒帝）實未曾聽?wèi)颉６性冢ɑ实弁庋柴v地）各員往聽?wèi)蛘?，則與京城興致無異”。

卷三《西安聞見錄》：“大阿哥不喜讀書，所好者音樂、騎馬、拳棒三者而已。某日與太監(jiān)數(shù)人至戲園觀劇，頭戴金邊氈帽，身著青色緊身皮袍，棗紅色巴圖魯（滿語，指勇士，光緒出外看戲著滿族勇士服）領(lǐng)褂，無異下流。最喜看《連環(huán)套》（寫連環(huán)套寨主竇爾墩盜御馬故事，出自小說《施公案》），常點是劇。有京伶名嚴玉者，屢邀厚賞。”

又：“大阿哥音樂學(xué)問極佳，凡伶人作樂時有不合者，必當(dāng)面申斥，或親自上臺敲鼓板，扯胡琴，以炫己長?！?/p>

又：“十月十八日，大阿哥、瀾公、傅某率領(lǐng)太監(jiān)多名，與甘（肅）軍哄于城隍廟之慶喜園，太監(jiān)大受傷?！疳呏?，在爭座位而起。太監(jiān)受傷后，又不敢與甘軍一圖報復(fù)，遂遷怒于戲園，囑某中丞將各戲園一律封閉，并將園主枷示通衢，其告示有云：‘兩宮蒙塵，萬民涂炭，是君辱臣死之秋，上下共圖臥薪嘗膽，何事演戲?qū)?？況陜中旱災(zāi)浩大，尤宜節(jié)省浮費，及一切飯店酒樓均一律嚴禁。”繼而各園營求內(nèi)務(wù)大臣繼祿、工部侍郎溥興，轉(zhuǎn)求李蓮英，遂又啟封開演。又云：“天降瑞雪，預(yù)兆豐盈，理宜演戲酬神，所有園館，一律馳禁，惟禁滋鬧，違者嚴懲?！苯逡匝谌硕?，聞?wù)邿o不鼓掌。

一月六日

天蟾舞臺夜戲，演全部《紅鬃烈馬》，蓋上海市戲院業(yè)同業(yè)公會、上海市伶界聯(lián)合會、北平市國劇公會假座籌備辦同仁福利基金義演，故有此盛舉也。其戲目：《彩樓配》（吳富琴飾王寶釧，李寶槐飾王允）；《投軍別窯》（趙如泉飾薛平貴，李玉茹飾王寶釧）；《三打平貴》（袁世海飾魏虎，李少春飾薛平貴，班世超飾代戰(zhàn)公主）；《趕三關(guān)》（周信芳飾薛平貴，芙蓉草飾代戰(zhàn)公主，朱斌仙飾馬達，蕭長華飾江海）；《武家坡》、《算軍糧》（譚富英飾薛平貴，程硯秋飾王寶釧，孫甫亭飾王夫人）；《銀空山》（張春彥飾薛平貴，葉盛蘭飾高思繼，魏蓮芳飾代戰(zhàn)公主）；《大登殿》（張春彥飾薛平貴，哈寶山飾王允，梅蘭芳飾王寶釧，蕭長華飾魏虎）。

一月十日

羅士培教授在復(fù)旦講演，謂種族與民族截然不同。種族為一個純粹生物學(xué)概念。民族則心理學(xué)觀念也。體格人類學(xué)家謂現(xiàn)在只有一種人種，即最不相同的人亦同屬此種。頭型、色素不同，因適應(yīng)各種不同的地理環(huán)境之結(jié)果?，F(xiàn)代一切民族，事實上并沒有英、德、中、日人種族之別，其不同為比例的，凡此為不同因子混合所成則無不然也。民族代表大規(guī)模之團體意識，如環(huán)境、社交關(guān)系、語文、經(jīng)驗、愛國心等方式均可使團體擴充為更大的集體。歷史長時期進展的結(jié)果，這種結(jié)合性的發(fā)展必繼續(xù)下去?？茖W(xué)的發(fā)達正引著全世界的民族發(fā)生更密切的關(guān)系。要是團體意識不隨著擴大，倒是一件不幸的事。

一月十一日

《新民報》金童論高無鈞（著名山東快書演員，河南寧陵人）快板書曰：“快板書發(fā)源山東，清時何老鳳首倡，后來武訓(xùn)用它行乞，見什么人唱什么。后來摻入梨花大鼓之【竄鋼槍】和叫化子的【數(shù)來寶】，慢慢才形成現(xiàn)在這種快板書。乍一聽像舊戲里小丑所唱快板但又像【數(shù)來寶】和梨華大鼓的數(shù)板。因為它適宜于粗野的內(nèi)容，尤其是《水滸傳》里《武松打虎》、《醉打蔣門神》等小段，所以它又稱【水滸調(diào)】。當(dāng)年何老鳳唱快板書，頭上挽一條小辮，手里拿兩塊犁片，別有風(fēng)味?！?/p>

快板書全用口語，不避村俚人話，無法用文字記錄。韻腳活潑自由，每句不受字數(shù)限制，有很多句子竟超過二十個字，而富于形象性，在對話里可以了解人物性格。

高元鈞是河南寧陵人，在濟南長大。他的快板書是從戚永立學(xué)的。他在鄉(xiāng)村里唱很受人歡迎。但因為鄉(xiāng)村里太窮，唱來唱去掙不了幾個錢，不得不向城里跑。但到城市以后，卻因為環(huán)境影響，將一些罵人的話如“入他姐”、“龜孫子”一些淫穢句子都刪掉了，因此也喪失它的民間味。

一月十三日

《叫關(guān)》亦名《羅成叫關(guān)》。為嗩吶二黃，葉盛蘭演此戲調(diào)門較普通嗩吶低一字，用特制白銅低調(diào)嗩吶配唱。

言慧珠演《鋸大缸》帶《百草山》，武行起打，并代“出手”，因改劇名曰《百鳥朝鳳》。

《玉堂春》有前八本、后八本。《監(jiān)會》、《團圓》結(jié)尾為前八本，后八本為徐碧云本。言慧珠曾在中央（戲院）演出一次。

笑禪《歌壇憶舊》言髫齡親王琴儂、姜妙香、諸如香、王麗卿演《目連》，扮戲中觀音，諸伶均勾臉。山西梆子班小桂桃《棋盤會》，飾鐘無鹽，色藍瓤子花臉，可知川戲青蛇丑扮，乃脫胎于梆子班。

一月十五日

《約翰·克利斯朵夫》（卷四，反抗，第二部）對華葛耐派在所有的歌劇中，刪去一切語體對白的痕跡，補上他們仿制的吟詠部分表示反感：

——在戲劇中間加入一段把說白與歌唱連在一起的吟詠體……仿佛把一匹馬和一只鳥同系在一輛車上。說白與歌唱各有各的節(jié)奏，倘使一個藝術(shù)家在兩種藝術(shù)之間要為了他所偏愛的一種而犧牲另一種，這是我們很可了解的。但要在兩者之間獲得妥協(xié)，便無異把兩者一起犧牲了。這將使說白不成其為說白，歌唱不成其為歌唱；后者的壯闊波瀾必被囚于狹隘的河岸之間，而前者美麗的裸露的四肢，亦將裹上一層厚重的布帛，把自己的行動步履束縛住了。為何不讓他們自由活動呢？讓他們?nèi)缫幻琅友刂粭l小溪輕快地走著、夢想著被潺潺的水聲催眠著，步履的節(jié)奏不知不覺地與溪水歌聲相應(yīng)。這樣，音樂與詩歌各自保存著自由，并行不悖，兩者的夢也交融為一了。

這里的區(qū)別是“連”和“順”的區(qū)別。連在一起是勉強的，讓他們自然相應(yīng)，終算交融為一?？捎姓f白，歌唱也不妨有吟詠體，但妥協(xié)的吟詠體，卻不是自由的形式，表現(xiàn)被形式束縛是要不得的。

一月十六日

《回朝》或作《大回朝》、《聞仲回朝》、《太師回朝》，今作《得勝回朝》。民前（指民國時期前期）何桂山、常二莊演出于雙奎班。蓋常演之戲，有借雷部正神金鞭掃蕩群邪之意。

《巧連環(huán)》或作《偷雞》、《時遷偷雞》。為開場戲。 民前則排目在四至八句之間，蓋愈雅而愈前也。

《紅拂傳》為程（硯秋）派戲，最初演出為民國十二年（1923年）三月，和聲社在華樂園，演者為程硯秋、侯喜瑞、郭仲衡等。二月，喜蘭社在新明戲院由綠牡丹演《風(fēng)塵三俠》，又似原有此一劇本。此后民國十五年六月，鳴和社在華樂園由程、侯、郭、王又全演《紅拂傳》。

程戲《紅拂傳》，紅拂妓為張俊華，亦字出塵。虬髯公為張仲堅，皆臆造。本事稱張（紅拂姓張）平日手持紅拂，故皆以紅拂稱之，此讀死書之見。《紅拂傳》所代表者為民初革命黨意識，如虬髯割仇頭而啖其肉，與紅拂出場即捧紅拂，皆標(biāo)榜賣弄之色彩也。

程硯秋腰肢粗大，已不堪一舞。聽程上場時慢板二黃一段，可知皮黃腔調(diào)經(jīng)名旦演唱，距民間真味益遠。不但劇詞經(jīng)士大夫修飾，即腔調(diào)亦然。故昆山腔之為昆腔，成之者一魏良輔，皮黃之為今日平劇唱腔，成之者較多數(shù)之魏良輔也。

一月二十日

史浚宣兄仍未回湘，今日從其談話中得二快意事，其一為趙尋生在日人占領(lǐng)長沙時仍事敲詐，乃為游擊隊牽出，死亂刀下。章冰痕則為日人擄去，不知下落。此二人當(dāng)年“馬日事變”（1927年5月21日于長沙）后，無惡不作。趙尋生弟名榕生，為予之高小同學(xué)，此人在長沙執(zhí)律師業(yè)，亦爛訟也。

一月二十四日

本日《大道報》蕭山通訊：“本縣邇來每日天未明時，常有野鴨群約數(shù)萬只，由南掠縣城上空北飛，拂羽之聲在鴨群得見時前五分鐘已可聞悉?！卑炊迦找沽鶗r許，常熟野鷺千頭，墜空而死，亦即此類。亦與飛機失事同日，故人以為異。

一月二十七日

午前青巖兄來，為《論語》社邀便餐于珠江路一羊肉店，與談《牧羊圈》之中軍官。青崖兄云：“凡戲劇故事有關(guān)西涼者，皆秦腔戲，如薛平貴、朱春登（《牧羊圈》之男主角），皆此類也。

一月三十日

關(guān)德棟先生（曲藝、民間文學(xué)理論家，北京人，滿族。1980年代任山東大學(xué)教授）曾在趙景深先生所編之通俗文學(xué)上著文曰《談落花》。予偶寫《落花決兌》文答之。今得關(guān)先生來函，云將著文曰《散花源流及其他》，并提及予前所作《中國的水神》。予從今日起，又增一切磋上的新友人矣。函為一月六日所發(fā)，即復(fù)一函。

二月一日

七月間，東京麥帥（即二戰(zhàn)后，美國在日本占領(lǐng)軍統(tǒng)帥麥克阿瑟）壽，邀梅（蘭芳）赴東京演出，梅不愿往。杜月笙、周劍云等每日逼行，梅以年事已長，不耐長途跋涉辭。“國大”（中華民國國民代表大會）開幕，程硯秋既來京演唱，梅不愿唱奉承戲，獨不肯來，滬上某報露此訊，因引起當(dāng)局不快。適年關(guān)已近，梅班至少需款七千萬元，方夠開銷。杜月笙向梅拍胸，只要肯去南京演戲，一切由我負責(zé)，并且加倍幫忙。梅班底因而發(fā)生動搖，先行來京，梅乃只得隨之下水，來京上演一次（摘《南京人報》幕后新聞）。

二月五日

《珠簾寨》李克用原為凈工，故周德威為生行應(yīng)工。自譚鑫培唱李克用，而周德威為凈。譚素以錢金福配，而劉喜飾此角則屬生行，不勾臉。民國十八、九年間，富連成李春藻、胡盛巖演此，周（德威）生、凈無定。生則孫云盛飾，凈則袁世海飾。生素臉，紅靠使槍；凈勾紅三塊臉，綠靠使大刀。貫大元盛時演此，以侯喜瑞飾周（德威）?，F(xiàn)凈推侯，生推李洪。（笑禪《歌壇憶舊》）

二月十四日

戲班“打通”，開始用高腔譜子，后來才慢慢轉(zhuǎn)皮黃譜子。皮黃譜子比高腔譜子緩漸，從急管繁弦轉(zhuǎn)入緩奏，再用嗩吶吹【水龍吟】兩三遍畢。

靈官由凈扮，戴靈官盔，涂紅臉畫三叉眼，紅髯口，前胸掛“赤心忠良”牌，執(zhí)靈官鞭，凡五人，其銜名為“豁落大車正乙靈官王元帥”。

三月六日

川戲《目連》與慶壇。夢若兄與屈伸兄午后同來訪，談及川戲《目連》。川戲《目連》從劉氏出嫁演起，用花轎、鼓樂、旗傘等迎親。演劉氏者坐花轎自正門入，紅氈鋪地，直至臺口?；ㄞI抬至臺口，扮侍婢者扶劉氏入后臺，開始演《目連》?！赌窟B》之重點仍在殺（射）叉，殺叉又有專業(yè)此者曰叉手，在表演之前數(shù)日，被聘請之叉手，必虔誠祀神；戲班必多出錢，由扮演劉氏者出名張宴請叉手。其表演先出五叉，中劉氏頸兩側(cè)，兩腋下、跨下近陰處。再一下出五叉，同時中五處，皆真叉。此后又一叉向臺下擲人群中，乃紙叉，人中此叉則一年不利，或有兇事死亡。故叉擲下時，觀眾爭避之。最后一叉為鎖喉叉，演劉氏者倚棺而立，叉出直取其喉，叉兩股皆入木，蓋最險之一叉也。又《目連》將演完時有殺陰叉之一回目，叉手夜半持紙叉巡行村落，過人家則亂呼張某、李某，呼者雖信口，但有應(yīng)者，則向其家擲出紙叉，應(yīng)者必病且死。故其夜人家均避戶戒嚴，不敢出身也。慶壇則端公必破額出血滴壇坎中。壇為磚砌土筑，中留一坎，置珠寶銀幣，端公滴血坎中，乃封其坎也。慶壇時由紅臉扮蚩尤，由女裝之巫曰包頭公者唱俚曲，入席時則由包頭公向客斟酒，蓋男而女，真巫風(fēng)也。

四月十九日

得壽康（田洪，時奉母居長沙）航信，云去歲自益陽歸，曾參加可園綠頻書場，并在湘春園演出《武松》，在蟾宮演出《新會緣橋》，并將排演《情探》。近湘劇界女伶組“湘靈劇藝研究社”，壽康和壽世二舅均望予能回湘一行。復(fù)函，稍遲當(dāng)設(shè)法返湘。

五月九日

梨園行云：喜神為唐魏征子，出生不久即抱入宮中求太宗命名，太宗命魏征扮演加官，乃將此子置大衣箱內(nèi)，加官舞竟，子亦悶死，乃封其子為喜神。故至今臺上不將喜神仰面，至后臺必將喜神置大衣箱行頭上也。按此種砌末，在昔時湘戲班為一銅錘以黃色龍袍裹之，不露手足，與所祀老郎略同。

五月十二日

田三爺（田洪，行三）來信，言“湘靈劇藝改進社”下月演《金印記》，更有“楚劇”（即花鼓戲）亦將成立。蔣二舅在湘開紅葉咖啡店，并開綠頻書場（此處亦為湘劇活動場所，蔣壽世免費提供）。

五月十五日

午前參觀中國文化事業(yè)公司主辦之古今名人畫展。于名人手札中錄此一則：

光緒二十八年（1900年）六月初十日總官李蓮英奉懿旨，著慶寬傳知廣西巡撫王之春，將逸犯康有為、梁啟超設(shè)法殲除，以彌后患。該撫務(wù)須慎密，不得泄露，俟成功后，所有費用準(zhǔn)其核實請領(lǐng)，并將出力人員稟請破格獎勵。此項諭旨及該撫稟報，統(tǒng)責(zé)成慶寬傳知。應(yīng)用密電，即著慶寬與該撫嚴密編定。欽此。

未記日期

得關(guān)德棟先生二十日函，云于三月三十日北上，四月五日夜抵沈陽，應(yīng)金毓黼約，入國立沈陽博物館檔案編整處，作滿州老檔（案）之翻譯工作。又云，博物院古物大半破損，圖書館尚完整。圖案除盛京崇謨閣之滿州老檔（案）外，“九·一八”以前東北各地之檔案亦均集中于此，日人均已編目。萬寶山全案之檔能發(fā)即因此。又云，此間民俗學(xué)人孫作云，于圖騰研究有成就，擬于此間組東北民俗學(xué)會，集此間有志研究之人士。又云，此間圖書館四年前購得馬隅成先生藏書，除精品留北大外，也有可讀之書。

五月十八日

宜興陳貞慧《秋園雜佩》論折疊扇云：“宋朝握團扇，自永樂（明成祖時）朝鮮貢始，始改其式。……川扇、戈扇以地著，后又有蔣三、蘇臺荷葉李、玉臺柳邵明，李文甫、濮仲謙，雕邊之最精者也。遠者百余年，近亦四五十年，物，即一扇之制，而精尖脆薄，其為升降也具矣?！保ㄗⅲ宏懳脑５妹米訉懮?，折痕尚未存。孫緬韻注：縐扇則唐人亦有矣。見《物理小識》。抑以團扇之摺疊者）

宋代撒扇 鄧椿《畫繼》（評畫著作，因繼郭若虛《畫圖見聞志》而作，故名《畫繼》）列乾道（南宋孝宗）三年（1167）前畫人畫作，其論盡舉政（和）、宣（和）間事（北宋徽宗時期），有二則論“高麗松扇”及“倭扇”。知“撒扇”在宋孝宗前已入中國?！懂嬂^》見明汪珂玉《珊瑚網(wǎng)》所輯。

“高麗松扇”如節(jié)板狀，其士人云，非松也，乃水柳木之皮，故柔膩可愛，其紋酷似松柏，故謂之“松扇”。（蘇）東坡謂高麗白松，理直而疏，折以為扇，如蜀中織梭櫚心，蓋水柳也。又有用紙而以琴光竹為柄，如市井中所制折疊扇者，但精致非中國可及。展之廣尺三四，合之則兩指許。所畫多作仕女乘車跨馬，踏青拾翠之狀。又以金銀屑飭地面及作星漢，星、日、月、人物，初有形似，以其來遠，磨擦故也，其所染青綠奇甚，與中國不同，專以空青海綠為之。近年所作，尤為精巧。也有以絹素為團扇，特柄長數(shù)尺為異耳。山谷（黃山谷，與蘇軾同時代詞人）題之曰：“會稽內(nèi)史三韓扇，分送黃門畫省中。海外人煙來眼界，全勝博物注魚蟲?！薄邦l汀游女能騎馬，傳道娥眉畫不如。寶扇真成集陳隼，史臣今得殺青書。”

“倭扇”以松板兩指許，砌疊亦如摺疊扇者。其柄以銅壓錢環(huán)子，黃絲絳甚精妙。

按“高麗松扇”不盡撒扇，但為貢品，其時民間亦撒扇也?！百辽取眲t偶一見之。

五月二十三日

觀音像。汪氏《珊瑚網(wǎng)》據(jù)摘米海岳（即米芾）《畫史》（品評名畫真?zhèn)沃鳎┰疲骸按麇樱ㄎ鲿x武帝時人，博學(xué)多文，工書畫，擅畫觀音）觀音在余家，天男像，無髭皆帕金，家山乃逵故宅，其女舍宅為寺，寺僧傳得其像，天男端靜，舉世所睹觀音作天女像者，皆不及也?！眲t戴逵之觀音男像無髭也。

《珊瑚網(wǎng)》、《畫繼》，輯《畫史清裁》，所輯為元代湯彩真畫評，論曹仲元（南唐時代畫家，善畫釋道鬼神）云：“曹仲元三官及五方如來像余見之。聞江南王氏家有白衣觀音像未見。大抵曹師吳生（吳生，南唐時代畫家），不得‘皴法（“皴”音“村”。中國畫的一種畫法，謂之“皴法”，為吳生所長，用以表現(xiàn)山石峰巒表面的各種紋理脈絡(luò)）。晚自作細筆畫，自成一家?！眲t五代畫亦有白衣觀音像焉。按《宣和畫譜》（宋無名氏撰，記宋徽宗朝內(nèi)府所藏諸畫）辛澄（唐）觀音像一、如意輪菩薩像二；杜子寰（五代）白衣觀音像一；曹仲元（南唐）白衣觀音像三；王齊翰（宋）白衣觀音像一。又《圖畫見聞志》：“富玫（五代）工畫佛道，有彌勒內(nèi)院圖、白衣觀音、觀珠地藏、慈恩法師等像傳于世?！眲t像唐亦有之。又按觀世音菩薩說，“身著白衣，坐蓮華上，一手捉蓮華，一手捉澡瓶，使發(fā)高豎?！庇钟^世音現(xiàn)身施種種愿，除一切病陀羅尼。（同書引《大正藏》同卷六三五頁A）文記略同，蓋白衣觀音乃密教圖像也。

千手觀音，唐蘇縛羅譯《千手眼觀世音自在菩薩秘密法經(jīng)》云：“于頂上具十一面，于身上具瞳四十手，每手掌中有一慈眼?！保ā洞笳亍范硪欢?頁B）其四十手之名則為：化佛手、羅素手、施無異手、白拂手、榜排手、鉞斧手、戟蟊手、楊柳手、跋折羅手、金剛杵手、寶劍手、宮殿手、金輪手、寶缽手、日摩尼手、如意珠手、寶弓手、寶經(jīng)手、白蓮手、青蓮手、寶鐸手、紫蓮手、葡萄手、蓮花合掌手、寶鏡手、寶印手、玉環(huán)手、胡瓶手、軍持手、紅蓮手、錫紋手、鐵鉤手、頂上化佛手、數(shù)珠手、寶螺手、寶箭手、寶篋手、髑髏手、五色云手。（同卷同葉A）不空（僧）譯《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大悲心陀羅尼》（同卷一一七頁）則更有甘露手，合為四十一手，惟蓮華合掌手為二手，實則四十二也。此四十二大手外，側(cè)有小手四百余，一一掌中均具慈眼。

唐蘇縛羅譯《千手觀世音自在菩薩秘密法經(jīng)》（《大正藏》二十卷一二一頁BC）云：“畫摩尼與觀自在菩薩像，作慈悲體，身黃金色，頂有十一面，當(dāng)前三面為菩薩像，右邊三面白牙蟲上相，左邊三面忿怒相，當(dāng)后一面暴笑像，頂上一面如來像，菩薩本面而有三目，以袈裟瓔珞環(huán)等莊嚴妙體，坐紅蓮座處月輪中，跏而坐，右押左?！?/p>

九月二十一日

田壽康兄來函，云大融（黃芝岡之子）已往田家，與田伯媽作長談。壽康近給湘戲團體，與壽世二舅之綠頻書場合作，于六月二十四日起上演。演員有周圣希、李鳳池、陳綺霞、王福梅、羅元德、王元豹、李少臣、譚金林等。

得《新民報》稿費二十一萬六千元，以十萬元寄湘，交大融轉(zhuǎn)大嫂作零用。家中煮綠豆粥作食。竟日謄寫讀著札記一節(jié)畢。

復(fù)壽康兄函云：“湘劇團應(yīng)著重在打基礎(chǔ)，培元氣，教育新人才。先改進演技，搜求學(xué)習(xí)已失之高腔戲，存湘戲之本來面目。戲劇運動且作緩圖。因戲劇之教育意義與政治氣氛極有關(guān)聯(lián)，湘戲亂后尚能團結(jié)已屬萬幸，如長期保存此種團結(jié)，不怕不生力量。瓜已不堪累摘，如因政治影響而發(fā)生無謂損失，則將不堪想矣。”因來函提及戲劇運動故言之。

十月二十二日

我所寫《論歷史本戲的編寫》，評徐筱汀《收復(fù)兩京》，在《藝月》登出中段，文稿存。

壽昌兄久亦忘懷，今忽見所編刊物，有人說，徐氏叔某不滿壽昌兄的劇運，便用我的文稿作炮彈，只是稿在壽昌兄手里，這炮彈也只好由他發(fā)了。

一九四八年（南京）

四月十七日

每以為金山法海為小說家杜撰，今日《中央日報》載何逸林文，論及法海事：

師俗姓裴，號法海，河?xùn)|聞喜人。唐相國裴休之子也。生而能素，穎異不群，相國知其夙根深厚，不以世俗相纏，送往廬山出家，而以法門龍像（佛教用語。此處指裴休期望兒子成為佛門大德之僧）期之。相國有偈云：“含悲送子入空門，朝夕應(yīng)常種善根。身眼莫隨財色染，道心須向歲寒存。看經(jīng)念佛依師教，苦志明心報四恩（大意指天、地、君、親）。他日忽然成大器，人間天上獨稱尊”。又：“江南江北鷓鴣啼，送子忙忙過虎溪。行到水窮山盡處，自然有過轉(zhuǎn)時機?！倍式栽⒌酪狻熥猿黾液?，歷八年之苦修，忽然大悟，來金山住持，大闡宗風(fēng)，時山之北巖，有巨蟒作祟 ，師入洞禪視，蟒遂逸，于洞中得金數(shù)鎰，金山之名或出于此。

四月十八日

有國防部感訓(xùn)所職員某君言：金山寺庫房火起時，和尚不避，但合掌念佛，為憲兵強迫驅(qū)出，乃曰：“阿彌陀佛，不干你們的事。”驅(qū)出后仍向火念佛不止，而焚死亦有二三人焉，蓋愚僧也。金山寺典宇建造日久，木干枯易燃，且火起無水龍救火，故釀巨災(zāi)。

四月十九日

午后，往民間藝術(shù)訓(xùn)練班授課，講民間小戲內(nèi)容剖析。本日午后轉(zhuǎn)熱，可著單衣，入夜更悶熱，月暈，有天變之象。

水月觀音像。跏坐蓮池巖上，寶冠上有化佛，一手持楊柳，一手持澡瓶，后畫竹或棕櫚，即普陀觀音也。按補怛洛迦山（普陀洛山）是觀世音住地。唐譯《華巖經(jīng)》入法界品云：“善男子，于此南方有山名，曰補怛洛迦，彼有菩薩名觀自在，汝詣彼向……爾時善財童子，一心思惟彼居士，才筆試彼菩薩解脫之藏?！瓭u次前行，至于彼山，處處求覓此大菩薩，見其西面巖谷之中，泉流縈映，樹林郁郁蔥蔥，香草柔軟，右旋布地，觀自在菩薩于金剛寶石上，結(jié)跏聽候坐”（《大正藏》一0卷三六六頁）?！叭A嚴經(jīng)”舊譯則意譯為光明山，所謂南方有山，則南海觀音說所由來也?！洞筇莆饔蛴洝肪淼谑?，秣羅矩吒國（南印度）條云：“秣剌耶山東有布怛洛迦山，山徑危險，巖谷奇傾，山頂有池，其水澄鏡，流出大河，周流繞山二十匝，入南海。池側(cè)有石天宮，觀自在菩薩往來游舍。其有愿見菩薩者，不顧生命，厲水登山，忘其艱險，能達之者，蓋亦寡矣?！保ā洞笳亍肺迨痪砭湃摚﹦t南海者南印度之海，蓮池之水所注者也。惟唐譯《華巖經(jīng)》入法界品頌云：“勇猛丈夫觀自在，為利眾生住此山?！眲t似當(dāng)作丈夫像。

水月觀音圖。始唐周昉（唐代畫家，擅佛像真仙人物士女，皆稱神品）《歷代名畫記》卷三西京寺觀壁畫：“勝光寺塔東南院，周昉畫水月觀自在菩薩，掩幛，菩薩圓光及竹，并是劉整成色?！庇志硎骸爸軙P畫色柔麗，菩薩端嚴，妙創(chuàng)水月之體?！庇帧短瞥嬩洝罚骸爸軙P今上都，有畫水月觀自在菩薩。”其次則左全大圣慈寺，文殊閣東畔水月觀音。范瓊（唐代畫家擅畫人物佛像）圣壽寺大典小壁水月觀音，均見《益州名畫錄》。宋代畫者有王銑，《畫繼》稱王銑山水“學(xué)李成（畫家，五代末，宋初人?！懂嬈贰吩u其山水、煙云畫，曲盡其妙，古今第一云）畫法，以金碌（一種顏料）為之。”今觀音寶陀山狀小景，以墨作平遠，皆李成法。又《宣和畫譜》有黃居寀（音“采”。五代末宋初畫家，擅怪石山景）水月觀音像一，王齊翰（宋代畫家）有寶陀羅觀音像一，巖居觀音像一。

中土白衣觀音像。不自密教（中國佛教宗派，源于印度）白衣像來，蓋由水月觀音圓光，境界變化而生。白居易畫水月觀音菩薩贊云，“凈淥水上，虛白光中，一觀其像，萬緣皆空”。水竹之間，常著白衣凈像，與映水之月相配，亦光明山之自配也。白衣畫像者，有唐代辛澄，五代杜子環(huán)、曹仲元，宋王齊翰，見《宣和畫譜》。五代富玫，見《圖畫見聞志》。

五月四日

揚州梆子。晚，陳志良兄來訪，陳治民俗學(xué)，近愛談舊劇，聞名久矣。與座談舊劇各問題。陳云，曾觀揚州戲《王大娘補缸》，用笛和唱，顧老兒挑擔(dān)之姿勢極美，為其它地方戲所不能及。蓋《補缸》原屬揚州梆子也。又云，桂戲亦有吹腔，如《打櫻桃》等戲?qū)僦?，土稱弋梆，即弋陽梆子秧腔之縮稱也。又云云南戲《老漢背瘋》極好，瘋婦手挽老翁頸部，演者之手即老翁之手，一扶杖，一反約婦股，老翁頭可左右顧，而所唱為高腔則同。又云云南有名“絲弦”之一種戲，與川劇胡弦同。

志良兄約觀滬劇于夫子廟萬利茶園。滬劇原名花鼓，既而易稱灘簧，復(fù)名申曲，又易稱新申曲，抗戰(zhàn)前后始有滬劇之名。光緒時猶為一人坐唱之戲，繼增人數(shù)為二人、三人，坐唱亦漸改立唱，漸在戲臺上唱，漸成今日之滬劇。蓋滬劇形成民間小戲，時日尚不長也。其唱腔多為長腔長板，蓋干唱一段時間長，過門亦長，故有此稱。又有三角板，則為急板；又有陰陽血，則用蘇灘腔調(diào)，其用韻有十八個半韻，其平聲韻如江陽、姑夫、花茶、真人等；窄韻則有鐵屑、機器等。

五月二十七日

劇校為歡送余校長出國暨本年度畢業(yè)同學(xué)擬制紀念冊存圖書館，征求題字，因為書一短詩云：“國際一舞臺，劇藝一成就。鵬搏萬里天，人樹百年秀。秋杜珍勞還，陽關(guān)惜離奏。佘刃公西游，南薰懷領(lǐng)袖?！?

午后與諦之同往金女大（金陵女子大學(xué)）訪吳組緗（文科教授）兄，烹茗暢談，此樂亦殊不易得。吳兄言今之大學(xué)生，多愛粗線條的文藝作品，于細致之散文不感興趣，田園風(fēng)壓倒都市風(fēng)，此中國之好現(xiàn)象也。又云涇縣花鼓乃曰黃梅調(diào)，其戲乃臨場編演，無固定劇本。例有幫腔，不但場面合唱，臺下聽眾亦眾和之。因論及故事必適合大眾心理，如巴金小說造詣不如沙汀，而沙汀享名則不及巴金。巴金以故事通俗勝沙汀也。此論殊有意義，則民間戲劇唱本，故事之通俗性，亦值得留意之問題也。

五月二十八日

民國三年（1914）十月，《孽海波瀾》開演于故都天樂戲院，戲為戲院主人田際云新編之改良新戲，描寫八大胡同張傻子虐妓故事。田際云飾彭翼仲，彭為北京老報人，時充《京話日報》總理，亦北京濟良所之首創(chuàng)人也。郝壽臣飾楊欽三，梅蘭芳飾妓女素卿，王蕙芳飾妓女香云，馮金壽飾素卿父，李敬三飾掌班張傻子，王子石飾老鴇，陸杏林飾趙志卿，角色整齊，演出亦精彩，而不為社會所歡迎，曇花一現(xiàn)，即不復(fù)演。蓋時裝上場之戲，口白不上韻，唱如平劇之唱，文武場面一如平劇，非驢非馬，故不受歡迎，乃必然結(jié)果。

同時，富連成社亦編有改良新戲，如《宦海潮》、《紅門寺》，因劇中人裝束非時裝，且有全武行開打場面，故所得效果與前不同，而能常年上演。

本日《救國日報》倚紅閣主有此文字，因是民初改良史料，故錄出。

五月二十九日

《比目魚》二郎神，見聯(lián)班劉絳仙道白：“為甚的獨我一個偏會掙錢，只因我的姿色原好，又虧二郎神保佑，走上臺去，就像仙女臨凡一般，另是一種體態(tài)”?！陡纳方虘驇煾档腊祝骸胺顒袢瓴苄萋德?，舉頭更有二郎神?！?/p>

又《入班》生（男主角譚楚玉）問：“請問師傅，甚么叫做二郎神？”小生（即師傅）：“凡有一教，就有一教的宗主。二郎神是做戲的祖宗，就像儒家的孔夫子，釋家的如來佛，道家的李老君。我們這位先師，極其靈顯，又極其操切，不像儒釋道的教，這都有涵養(yǎng)，不記人的小過。凡是同班里面，有些暗昧不明之事，他就會覺察出來，大則降災(zāi)降禍，小則生病生瘡，你們都要緊記在心，切不可犯他的忌諱。”生：“這等忌諱的是什么事？”小生：“最忌的是同房之人不講規(guī)矩做那褻瀆之事，或是以長戲幼，或是以男戲女，這是也極計較的?！?/p>

又《草扎》生：“誰想戲房里的規(guī)矩更比人家不同，極混雜之中，又有極分別的去處。但凡做女旦的，普天下的人都可以調(diào)戲，獨有同班弟兄倒調(diào)戲不得，這個陋規(guī)不知是什么人創(chuàng)起?！庇终f“有個二郎神，單管這些閑事，一發(fā)荒唐可笑?！币虼恕度氚唷废聢鲈娨舱f：“同班弟兄似天倫，男女何嘗隔不親。須識戲房無內(nèi)外，關(guān)防自有二郎神。”

按《比目魚》主角譚楚玉，因劉藐姑入班學(xué)戲，所入劉文卿所另合之小班。劉文卿與妻劉絳仙同屬舞霓班，絳仙為女旦，其女藐姑則小班之女旦也。小班名玉筍班，《定優(yōu)》末唱：“優(yōu)人號是玉筍班，芳名播傳吳越間?！笨芍翘K浙有名的戲班。又《耳熟》（一折）生白：“我近日為探柯山九龍之勝，來到三衢地方，聞得這邊女旦極多，演的都是臺戲?！薄侗饶眶~》故事產(chǎn)地為浙江衢縣，與南溪縣鄰近，李笠翁為南溪人，好遨游名山勝景，廣蓄姬侍，教演戲曲，獻技名各地，實為一江湖藝人。故《比目魚》為笠翁當(dāng)?shù)禺a(chǎn)品，譚楚玉也有幾分是笠翁自況。女旦、臺戲（整本戲）在當(dāng)時當(dāng)?shù)鼗蛟谝嘧詿o毀義也。

舞霓、玉筍都是走鄉(xiāng)鎮(zhèn)的戲班，口埠鎮(zhèn)的香火為平浪侯晏公（水神），每年十月初三日誕辰，戲班便來鎮(zhèn)準(zhǔn)備人家定做壽戲。圣誕已過，壽戲做完，地面卻叫不出戲子來（《定優(yōu)》），可知此類戲班是江湖流動的班子。

又《利逼》劉藐仙道白：“那晏公的廟宇恰好對著小溪，后半個戲臺雖在岸上，前半回卻在水里否？晏公為水神，改戲臺在溪岸。”又《定優(yōu)》譚管家道白：“只因十月初旬，下了好幾日大雨，那個戲臺原是搭在露天的，看戲的人無處立腳，一齊告過晏公替他改期一月，到了十一月初三，方才替他補壽?！笨芍坦珡R戲臺是露天廟臺。又《巧會》，譚楚玉、劉藐姑在船上垂簾看劉絳仙在臺上演戲，也是當(dāng)?shù)厍榫?。由此可知戲班多江湖、水神的關(guān)系，亦即其與二郎神之關(guān)系。

七月十五日

《乾坤福壽鏡》者，評戲班曾作一日演全。今平劇亦作一日演全者，或分二日演出，則第一日演到胡氏失子成瘋止，第二日演至團圓。舊戲作四本，分四日演全也。其劇情則梅大人有三房妻室，二夫人胡氏身懷有孕，于花園賞景之際，天賜福壽鏡，三姨太忌欲害之，召卜者趙半仙定計，謂胡氏將產(chǎn)妖魔，以告梅大人，遂蓄意害之，不意為丫環(huán)壽春所聞，商之大夫人，乃與胡氏逃亡。中途產(chǎn)一子，在巴山遇寇，失所生之子，為林鶴拾去，胡氏遂成瘋疾。后十六年，壽春侍胡氏入京投親，適其子赴京投考，于途中邂逅壽春，見佩有福壽鏡，終不敢冒認。其后林鶴父子征永定王有功，歸藩時其子與胡氏相遇，因而團聚。而梅因解糧失職歸家，后胡氏返家，與梅相晤，逐出三姨太，復(fù)以壽春為側(cè)室。林父子亦來歸，成姻親焉。

九月十四日

黃谷農(nóng)自香港寄一書，非民俗學(xué)之寫作也。黃欲僭予所作《劉三妹考證》文字，香港遠隔京都，時局復(fù)多變易，誠未敢以僅存之稿件寄人。彼云，潮州有風(fēng)雨圣者，為民間祈雨之神，亦附會為劉三妹。又云，港地有馬鑒者，為港大文學(xué)院長，將在《星島日報》編一雙周刊之民俗刊物曰《民風(fēng)》，征求稿件，稿費千字值金元券（本年國民黨政府將法幣改為金圓券）五元以上。黃之通訊處為香港灣仔道七一號四樓梁國磐轉(zhuǎn)。

九月十五日

陳子展在《新中華》六卷十四期發(fā)表郋園（即長沙紳士葉德輝之號，版本學(xué)家、藏書家、詩人）先生二三事一文，自敘與葉德輝昔日往還，自高身價，而意之所在，則借葉以譏議鹿師，鹿師之骨已朽，有何深仇大怨，尚狺狺不能舍耶？且謂予為鹿師學(xué)生，而彼則依附自雄，自以為高予一等，誠不知彼于何時得與葉有數(shù)面緣，而如此沾沾不自已也。偶寫一詩曰《絕倫》寄青崖，欲借青崖之手以示子展。今得青崖書云：“芝翁足下：新章拜收，其味在韓、黃之間矣。雋永之至。惜未能知本事耳。以之示子展，彼亦茫然，第未知不致啟其誤會否？……”此誠青崖式之幽默也。惟子展既不敢怒而自承，則我當(dāng)比胡風(fēng)為不易輕侮。書又云：“彼最近已與媺士登報相離，兄知之否？此次經(jīng)過，令人憮然，其暴戾氣氛，充滿房奧。周（媺士）既去，則日后受其果者唯自身耳。則其人妄謬寡情，素質(zhì)固如此也?！?

午后往金陵女子大學(xué)授課。五時許，陳志良兄來，約往夫子廟觀評劇女伶鮮靈芝演《桃花庵》。日來情緒不舒，情既不可卻，則勉從其請?！短一ㄢ帧饭适聻榕彡惷畛ＵT少年書生張才入庵，改女裝藏庵中，張才竟困頓成疾而死。女尼名陳妙常，與《玉簪記》同，蓋猶馬氏，王婆，為舊戲通例。

九月十六日

長沙師范舊同學(xué)楊中平，原任鄭州運輸指揮部指揮官，調(diào)陜西工作。熊一峰設(shè)宴豐富路一九四號家中餞其行，邀予作陪。午后六時往赴其宴。同席有何壽祥，覺生，浙江杭州人，任第一區(qū)公路管理局專門委員；陳濬哲，石逸，湘人，任陸總副官處辦公室主任；易萬之，長沙人，任兵工署六十工廠，主任秘書；羅學(xué)鰲，湘潭人，任兵工署應(yīng)化研究所總務(wù)組組長；更有普洱曾文翰等。

九月十七日

貽謨夫婦在豆花村約午飯，家人均往，予因需往金陵女大教書，不能赴約，乃在（吳）組緗兄家進午餐。課后往滿叔娭毑家拜節(jié)，歸家已薄暮。昨夜風(fēng)起，今日午后轉(zhuǎn)陰，晚月出，天有云，風(fēng)更大，轉(zhuǎn)寒。情緒至不快，知（長沙）儲英源家中，今夜自母親以下，將以眼淚洗面矣。文蕖于此事多所稱說，兒輩則但知戲笑，家中既不能安，則率兒輩作市街漫游，在純妹家小坐。純妹今午來予家，送菠蘿，花生米各二罐，因往報之也。劉斌德、易端尹來，久坐始行，時已近午夜矣。

九月二十日

午后往金陵女大講課，托陳中凡先生介紹金大圖書館主任陳長偉先生，借閱該館所藏方志。

九月二十三日

黎友民兄送予河南戲本十二種，計梆子腔八種，曲子調(diào)四種。

九月二十四日

午前往國立劇專上中國戲劇史課，選課者為高職科三年級生，此上課第一周也。十二時課畢，在小店進面食，驅(qū)車往金陵女子大學(xué)授課，午食與交通限在一小時內(nèi)解決，頗呈緊張。此日上四小課，自辦公室回家后，精神勞頓。

九月二十七日

今日午后往金陵女子大學(xué)授課，取得鐘點費金洋（即金圓券）八十四元。寫長函致二嬸，擬寄金洋五十元補助家用，二十元作大融零用。

王彥夫兄自常德來京，今日下午得見。大慈今日生辰，晚餐面食。本日陰歷八月二十五，大慈滿十歲也。夜與諸兒出行，在中華書局購（黃）山谷全集一冊，去金洋六元三角五分。

十月八日

午前往劇校上課后趕往金陵女子大學(xué)。今日天氣大熱，已不能著夾衣，因減衣已來不及，在途中即覺頭悶。在“金大”上詩選課，精神已無法凝聚，恍如夢中說話，僅得草草講竟下課，上戲劇史課未及半，氣涌上如欲吐嘔，恐污地?zé)o儀，乃向?qū)W生告假，即雇車返家。扯痧后，神志略清，本日得劇校所發(fā)本月薪金元三十二元。

十月九日

本日精神仍感疲困，午睡時間極長。午后社中發(fā)上月薪，因往商務(wù)館購《螾廬曲談》一冊。

十月十日

午前與黃覺先約，在辦公室為補中國戲劇史課，下午在家預(yù)備功課，并作札記，得小休息。自病后，晨便下血。勢已略減。

十月十三日

午后往金陵女子大學(xué)授課，還借書，向圖書館續(xù)借《散曲叢刊》下函及《全球五大洲女俗通考》五本。昨日午后五時，陳志良兄來談風(fēng)土什志，供給文稿事，陳并以香蕉二串相贈。

十月十五日

整日授課，幸精神能支持，因昨日午后精神極困也。伍鐘山率長沙師范第六班同學(xué)三十五人，來京滬杭參觀國民教育，伍長師之實習(xí)主任也。今來家相訪，未得見。

十月二十二日

往劇校，金陵女子大學(xué)授課，終日忙碌，精神尚佳。晨微雨即止，天陰轉(zhuǎn)晴，燥退熱。課后與組緗兄談南陵目連戲，頗有所獲。

組緗兄云，其鄉(xiāng)吳族以一甲、九甲為最富，而一甲又有前分、后分之別。九月二十三日開始，一甲前后分各搭臺演戲，九甲則于二十四日開始搭臺演戲，均演至月底為止，名為月戲。其演戲所祀神曰南壇菩薩，神像五，人稱杠菩薩，杠即馬腳之謂，則五神皆猖神，人言南壇乃南唐隱稱，非也。其演戲所搭臺以錫作瓦，互以燈彩競勝。至十月半后則演目連。其月戲搭臺在村內(nèi)，目連搭臺則在村外，為期三夜，日演大戲，夜演目連。其每年演出，必其村內(nèi)淹、吊、藥、刎四者皆備，否則不演也。第一夜演東方亮故事。第二晚演《破地獄》、《尼姑下山》亦為此夜插曲，內(nèi)有大段土話說白。第三晚為聞太師趕鬼。聞太師及扮鬼者化裝在村外立壇之外，化裝在第三晚白天，化裝好即舉行游村，聞太師打黑臉開路，群鬼如公道鬼及其他各鬼從其后，扮鬼者均不能出聲說話，有一人說話，則戲又須重頭做也。至晚則群鬼一一登臺，最后聞太師出，打金臉，用飛金貼臉，所費殊不資也。聞太師舞鞭出臺，則群鬼跳下臺，聞太師隨群鬼跳下，即跳坐臺下白馬背上。白馬先已立臺下作準(zhǔn)備，馬旁有打手多人保護聞太師上馬。蓋村中有屈死者，其冤家多備打手，乘聞太師下臺時，摸去其臉上金彩一小塊，則戲又須重做也。斯時臺上燈光全息，鬼群跑，聞太師乘馬跟追，至立壇處止。此一幕完，臺上乃重燃燈燭，演盤彩。盤彩者，于臺前設(shè)彩架，演者在架上演各種武技，并舞刀叉等兵器畢，而目連告終。目連用樂只一鑼、一鼓、一鈸，在臺后敲打。其唱調(diào)簡單如佛曲，音低沉有鬼氣。又村中每演目連，則臺后有水缸八口，備村人燒錁子錠，每演目連一次，則每缸之底，凝錫之多可觀也。

十一月四日

昨晚睡眠時間極長，今日午飯后復(fù)入睡，至三時始醒。日來編中國戲曲史講授大綱，至今日寫完四章。

十一月五日

往劇校上課，在教室痔大下血，血沿內(nèi)褲流至系襪帶處，為所阻而不流，幸未濕及襪也。勉強下課，雇車回家換內(nèi)褲，已大部為血染。午食后入睡，因頭部暈眩，下午在家休息。本日天氣燥熱，后日為立冬節(jié)，故痔因節(jié)氣而發(fā)。

（責(zé)任編輯：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