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島崎藤村的《家》看明治后期的日本女性形象

李敏　李卓

摘 要：明治政府推行的一系列改革措施不僅使日本走上了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道路，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女性的社會地位。島崎藤村在長篇小說《家》中描寫了各種女性形象，具有明顯時代特征的“賢良型”知識女性、“屈從型”傳統(tǒng)女性、“謀生型”勞動女性、“賣身型”貧困女性。通過這些女性形象可以了解當時日本女性的生活狀況與社會處境，進而了解她們的社會地位。

關鍵詞：島崎藤村；女性；明治后期；社會地位

中圖分類號：G1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458（2014）02-0023-07

明治維新是一場不徹底的改革。就女性角色而言，一方面，為了近代國家建設，需要女性勞動，因此大力發(fā)展女子教育；另一方面，保留了封建時代家長制及男尊女卑的傳統(tǒng)，置女性于法律上的無權(quán)地位。這種矛盾與扭曲的狀態(tài)在日本自然主義文學家、詩人島崎藤村（1872年-1943年）的代表作、被譽為“自然主義文學代表性的杰作之一”[1]的小說《家》中得到充分展示?！都摇访鑼懙氖敲髦?1年（1898年）夏天島崎藤村到姐姐園子（即小說中的種）家里到明治43年（1910年）外甥高瀨慎夫（即小說中的橋本正太）去世的這12年間的事情。作者以島崎家自身和姐姐的婆家為生活原型，通過對妻子、姐姐等親人及女友、女傭人、藝妓等女性角色的描寫，展現(xiàn)了明治后期在社會轉(zhuǎn)型時代不同層次女性的不同命運。鑒于《家》的寫實性，我們得以透過小說，了解明治時代日本女性的生活狀況與社會處境。

一、“賢良型”知識女性——雪、曾根千代

明治維新后，由于文明開化運動的影響和西方文化的傳入，日本人認識到讓女子接受教育，提高母親素質(zhì)的重要性。在福澤諭吉、中村正直、森有禮等啟蒙思想家的呼吁與倡導下，“良妻賢母”這種近代新的女子教育觀在日本得以出現(xiàn)。最早將“良妻賢母”這一詞放在一起使用的是1891年出版的雜志《女鑑》[2]7，其中明確指出，日本女子教育的主旨是使女子成為“幫助男子建立功勛的良妻，培養(yǎng)健全忠勇子孫的賢母”[2]6。1899年，“高等女學校令”的頒布，標志著培養(yǎng)“良妻賢母”已經(jīng)成為日本公認的女子教育理念，“良妻賢母”也成為受過學校教育、既有知識、又守婦道的女性的代名詞。

《家》中就出現(xiàn)了這樣的知識女性形象。作者藤村本人的化身小泉三吉的妻子雪便是其中一位。雪的原型是藤村的第一任妻子島崎冬子（1878年—1910年），她出生于北海道函館的漁網(wǎng)批發(fā)商家庭，其父親名為秦慶治，是位實干家，他曾資助藤村自費出版小說《破戒》。冬子于1893年秋至1896年4月份在明治女學校學習，畢業(yè)后，曾留在明治女學校協(xié)助校長巖本善治工作過1年。在巖本善治的介紹下，她于1899年5月嫁給曾在明治女學校任過教的藤村，并隨藤村到長野縣的小諸生活。據(jù)出生于北海道函館且與秦家關系密切的森本貞子考察，冬子曾經(jīng)在小諸義塾女子學習舍①做過教師，但由于妊娠反應及帶孩子等原因而辭去這一職務[3]180-182。冬子在與藤村生活的12年間，共生了4女3男7個孩子，最終在生小女兒時因產(chǎn)后大出血去世。

雖然冬子是有夫之婦，但出生于優(yōu)越家境且受過良好教育的她對在小諸的半農(nóng)生活及接連生孩子有著許多不滿。在女學校中學到的知識與現(xiàn)實生活的差距，使冬子感到苦惱。藤村在《家》②中描述到，三吉與雪兩個人之間沒有愛情，沒有夫妻間的默契，甚至因為感到無聊而不能單獨長談，雪也不能完全融入丈夫的世界?！霸蹅兗沂锹玫?，你就是旅店的老板娘”，“我是請你洗衣、做飯的旅客” [4]87，通過三吉的口，闡發(fā)了夫妻兩人之間關系的冷淡。雪也曾發(fā)出感慨，“我絕不想來世再托生成女人”[4]343。在《家》中，雪在結(jié)婚前有一個名叫勉的意中人，二人之間頻繁的“情書”往來，導致小泉三吉家的一場家庭風暴，恐怕也是藤村與冬子之間真實的事情。

明治維新以后，日本女性有了申請離婚的權(quán)利。雖然冬子對婚姻生活不滿，但她從沒有想到過離婚，甚至當丈夫提到離婚時，她非常擔心和害怕。根本原因是如同父親諄諄告誡的，“女兒一旦嫁出去，縱令餓死，也不能返回娘家的大門” [4]70，更何況是因為她自己有了外心而導致丈夫要與她離婚，她沒有面對家人及社會指責的勇氣。同時，她所不能忘記的人馬上就要與自己的妹妹結(jié)婚，也迫使她斬斷情絲。

冬子曾經(jīng)就學的明治女學校的校長巖本善治曾指出，明治女學校的精神是使所有人都成為“善良的人、純潔的人、高尚的人、犧牲獻身的人”[5] 28而且?guī)r本善治也確信，“女子教育的最終方向是培養(yǎng)賢妻良母”[5] 45。因此，“扎根于明治女學校學習的女學生心里‘家庭才是最好的歸宿”[3] 97的思想對于冬子而言也不例外，她最終選擇了獻身家庭的宿命。

《家》中另一位知識女性曾根千代與雪（冬子）形成鮮明對照。在現(xiàn)實生活中此人名叫橘系重（1873年—1939年），1892年畢業(yè)于東京音樂學校，1937年成為日本帝國藝術(shù)院會員。藤村于1898年進入東京音樂學校的鋼琴科學習，此時橘系重為助教，從此兩人開始交往[6]。在《家》中，藤村把她描寫成是一個把自己的一生跟音樂聯(lián)系在一起的人。在三吉的眼里，曾根算是自己的紅顏知己，不過這個單身女性也有令三吉無法理解的固執(zhí)：

“曾根生活在靠女人維持生活的家庭中，從事著依靠女人力量的藝術(shù)活動。有時候，曾根說起話來就象是從巖石縫里滴出來的山泉水那樣，顯得冷冰冰的”，“老姑娘曾根的煩惱，是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從她說話的語氣里可以看出她連大夫的話也不那么相信了”[4]95-96。

可見，這種擺脫固有家庭模式的女人是不受歡迎的。在藤村筆下，曾根有些歇斯底里，不可理解。其實這種看法有著深刻的時代背景。在當時，女性大概十六七歲時就已嫁為人婦，相夫教子。雖然明治政府規(guī)定，“不論華士農(nóng)工商及婦人，必定做到邑無不學之戶，家無不學之人”[7]，但發(fā)展女子教育并不是培養(yǎng)女性自身的政治、社會能力，而是使她們成為培養(yǎng)未來國民的有能力的母親。在“良妻賢母”教育理念指導下，明治時期女性地位確實比被定義為好妻子、好媳婦的江戶時期有所提升，但她們的角色被限定為“作為國民的女性”和“教育母親”。因此《家》中雪這樣的具有教育背景的女性只能“相夫教子”，曾根型“不務正業(yè)”的高學歷女性被視為“另類”。因此，有評價說“良妻賢母思想不是女性解放思想，稱之為改良思想或較為恰當”[8]。

二、“屈從型”傳統(tǒng)女性——種、豐世

與明治政府在經(jīng)濟改革方面大力學習西方相比，在社會改革方面卻舉步維艱。尤其在改善女性地位方面，僅有賦予女性提出離婚的權(quán)利（1873年）及不承認妾的地位（1880年）等有限的舉措，而隨著將封建時代的“家”制度全民化、將女性置于無權(quán)地位的《明治民法》（1898年）的實施，女性仍未擺脫被歧視、被束縛在家中卑躬屈膝的狀態(tài)。

在《家》中，作為家庭主婦的種（福島鎮(zhèn)藥材批發(fā)店橋本家的兒媳）對公婆恭恭敬敬，對孩子無微不至，對丈夫千依百順，整天操勞忙碌，沒有給自己留下一點空間，可她丈夫橋本達雄卻一直在外面尋花問柳，放蕩不羈，甚至與其他的女人生了孩子。

橋本達雄如此放蕩，除了其自身因素之外，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也是不容忽視的。男人納妾在日本有著悠久的歷史，直到1870年12月明治政府頒布的《新律綱領》①的五等親圖中，仍將妻妾同列為二等親[9]68，這一法律無疑是對男子放蕩行為的制度性保障。對于妾制度，啟蒙思想家福澤諭吉早在1870年11月寫就的“中津留別書”中便從人倫角度給予批判。他指出，“一男子以數(shù)婦人為妻妾，視婦人如下人罪人，且無羞色，實乃可恥至極”，“若男子有娶二妻之權(quán)，婦人亦有招二夫之理” [10]。明治政府的司法卿江藤新平于1872年11月23日曾向正院提出廢除妾制的建議，但未被采納。此外，在啟蒙運動中，通過《明六雜志》刊登了森有禮的“妻妾論”（1874年—1875年）、福澤諭吉的“男女同數(shù)論”（1875年3月）、阪谷素的“妾說之疑”（1875年3月）等文章，均呼吁廢除妾制。森有禮的“妻妾論”，對男權(quán)社會踐踏女性權(quán)益的舊俗予以批判，福澤諭吉提倡男女同權(quán)，反對蓄妾，阪谷素倡導夫妻平等，并將“妾制”與日本皇室問題、家族繼承等問題聯(lián)系起來。在面向大眾的報紙《東京日日新聞》、《朝野新聞》、《郵編報知新聞》等報紙也刊登了大量關于“妾制”的論爭文章[11] 。

民間的論爭在一定程度上對元老院產(chǎn)生了影響，加上明治政府迫切希望達到“文明國家”的標準，以修改與西方國家簽訂的不平等條約。在諸多因素影響下，明治政府于1880年7月在《刑法改定》的第10章親屬例的第114條第1項中的表述是“祖父母父母夫妻”[12]121，而沒有將“妾”列入其中，因此一般將《刑法改定》視為“廢妾”的法律條文。但該法律條文第115條中保留了“庶子”一詞[12]121，同樣在1898年7月開始實施的《明治民法》中的“親族”下的“親子”條中也承認了與“妾”有直接關系的“庶子”的地位?？傊笆印痹诜芍斜涣舸嬉簿鸵馕吨嬲囊环蛞黄拗撇]有被遵守，而且法律也沒有明確禁止丈夫的納妾行為。丈夫與妻子之外的其他女子所生的孩子，如果得到丈夫的認可，則可以作為“庶子”進入父親的戶籍。對于妻子而言，她們只能忍受屈辱。

在《家》中，種的丈夫一度跟一個妙齡藝妓一起生活，還放言自己無妻無子。丈夫的放蕩甚至讓種染上了難以啟齒的性病，她唯有默默地忍受，甚至還為丈夫隱瞞。女兒小仙的智力發(fā)育不正常實際上是丈夫的浪蕩所致，可她對外卻聲稱是女兒從樓梯上摔下來造成的。種對丈夫極盡隱忍，期盼著丈夫回家跟她一起度過余生。種的父親是個忠實的國學者，他給予種的影響很大，致使種永遠不能忘記父親的教誨，“她的沉重的心情是不允許告訴任何人的，這是父親的遺訓”[4]33。

同樣的悲劇也發(fā)生在種的兒媳豐世身上。她的丈夫橋本正太繼承了父親的放蕩，背叛妻子跟藝妓交往，也把自己的病痛傳給了妻子。即使這樣，豐世依舊對正太念念不忘，即使回娘家也不久住。當?shù)弥煞虻昧朔尾『螅x無反顧地去照顧。正太臨終時還留下口頭遺囑，希望她能永遠留在婆婆家?guī)椭侠砑覄铡?/p>

橋本家兩代媳婦的獻身行為絕不是出于真愛，我們無法忽視社會習俗與法律對當時女性的限制與約束。1898年《明治民法》規(guī)定，妻子通奸可以成為丈夫與之離婚的理由，而丈夫在犯有奸淫罪被判刑時妻子才可以申告與之離婚。而且，1907年頒布實施的《改正刑法》中第183條中規(guī)定對妻子的通奸罪給予懲罰，而第184條中，當丈夫犯有重婚罪才給予懲罰[13]?？梢?，夫妻之間存在嚴重不平等，即使是在明治后期，大部分女性依舊被束縛于家庭的牢獄中，在婚姻中不得不隱忍且屈從于男性。

三、“謀生型”勞動女性——阿春等人

明治時代出身于貧困階層（多為農(nóng)村）的女性，到城市周邊稍稍富裕的商人家庭，或者是到農(nóng)村地區(qū)的地主家庭作為女傭人奉公[14]15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如，在小說《家》中就可看見橋本家有女傭人阿春，三吉家有農(nóng)家女傭姑娘，豐世在東京也雇用女傭人。三吉初次見到阿春時，她才是個17歲的少女。她吃住在橋本家，做飯、燒洗澡水，在家里忙個不停。而似乎超出我們想象的是，在小說中，這些女傭人在主人家并沒有被排斥或受到不公正對待?！胺N想讓阿春給女兒作伴，就沒有把阿春當做一般的丫頭看待。每逢梳妝的時候，她讓阿春和小仙一起梳，夜里，讓她和小仙睡在一間屋里”，“小仙心地和善，她處處照顧著比自己年小的丫頭，不使她們感到為難”[4]6。三吉家因為孩子漸漸長大，自己忙不過來，便雇了個15歲左右的農(nóng)家姑娘。這個姑娘在三吉家背著孩子玩，端茶倒水也很勤快。她還跟著女主人一起習字。在東京給正太和豐世看家的老婆婆也是一個頗受主人憐愛的人。豐世將要離開東京，處理臨時租的房子時，念及老傭人“一直盡心竭力到如今也不容易”[4]395，還將家里的許多物品送給了她，臨別之前，還與老傭人湊了住宿費在旅館住了一晚上，這些都說明主、雇之間關系的融洽。

明治維新后日本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但是普通民眾貧窮的生活狀況還無法迅速改善。不論是老婦，還是年輕女孩子，離開自己家給別人家做傭人，是明治時代許多貧困家庭女性的選擇。除了農(nóng)民家庭外，失去了俸祿和榮耀的士族中的很多人淪為社會底層，其家人不可避免地變成雇傭勞動者。明治22年（1889年），東京女傭人的平均工資為一個月1日元50錢（上等）、1日元（中等）、75錢（下等）[15]79，雖然工資不高，但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補貼家計，同時也起到給家中“減少口糧”的作用。

女傭人們的大量出現(xiàn)除了經(jīng)濟原因之外，日本社會的整體氛圍為作為傭人的雇傭勞動者們大量存在提供了生存空間。如上所述，作為傭人的她們大多并不是被剝削、被歧視的對象，而是多被視為家庭中的一員，盡量善待她們。如，女教育家下田歌子在其所著《婦女家庭訓》中對女傭人有過這樣的定位，即“她們大多是無知識的下層社會的女性”，對她們應該“仁恕博愛嚴肅公平”，在具體行動上則表現(xiàn)為：（1）恩威并施；（2）嚴格賞罰；（3）如同對待學生；（4）給與足夠同情；（5）不能蔑視；（6）不過于親近[16]。下田歌子的話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女傭人的處境與地位，但也不全是以受剝削、受壓迫的悲慘形象示人，她們中的大多數(shù)在工作的同時成為被教育與被關懷的對象。而且，這些女傭人們“將主家的身份高低直接當做自己身份的高低，與主家擁有一體感”[14]14。

需要注意的是，家境較好的人家也有女孩子主動外出做傭人。當時的人們認為，“對于出嫁前的姑娘而言，與其進入社會混雜在許多人中工作，還不如在特定的家庭里學習各種家務更有益”[15]75。在現(xiàn)實中，有做過傭人經(jīng)歷的女性作為結(jié)婚對象在當時非常受歡迎[14]19。據(jù)1930年人口普查統(tǒng)計，從事家政服務的女性數(shù)量占參加工作女性的一成，與制絲、紡織女工數(shù)量大體相當，明治時代所占的比例應該更大。統(tǒng)計還表明，當時在旅館和餐飲業(yè)中的女服務員數(shù)量大約有255000人，而一般家庭的女傭人則有697000人 [15]75。龐大的勞動女性集中在女傭人這一職業(yè)上，說明當時社會對女傭人有很大市場需求。以島崎藤村為例，明治38年（1905年）在小諸義塾的工資為每月25日元[17]，處于中等水平。按照1900年長野縣規(guī)定的小學教師工資標準，藤村也屬于中等級別。其實，藤村剛進小諸義塾時工資在30日元以上 [18]32，由于受到日俄戰(zhàn)爭的影響，郡里斷絕了對義塾的補助，導致義塾經(jīng)營困難。當時藤村的生活并不樂觀，他除了要資助大哥一家的生活之外，還在過去有恩于自己的吉村忠道①去世后的一年內(nèi)，每月出資7.5日元資助其家人[19]，加上房租、生活費、書費、旅費等，他的生活并不寬裕。然而，即使如此，藤村也雇了一個農(nóng)家女兒來幫忙做家務，反映在《家》中，就是小學教師三吉盡管生活不寬裕，也雇了一位女傭人，可見明治后期女傭人需求度之高。

四、“賣身型”貧困女性——藝妓小金等人

因為生活困窘，不少女子為了家庭不得不犧牲自己，其中一部分人當了藝妓?！都摇分谐霈F(xiàn)的藝妓有中年的、青年的，屬于明治時期的底層人物。種的丈夫達雄和兒子正太都與藝妓有扯不清的關系，達雄與藝妓生過孩子，正太還帶著藝妓小金與妻子豐世見面，希望化解自己與妻子之間的隔閡。對于這些藝妓，雖然藤村沒有進行大篇幅描寫，但通過小說中的點滴敘述我們能窺探到這類女性的命運。藝妓小金在文中出現(xiàn)次數(shù)最多，她接待客人時衣著華麗，溫柔體貼，在與正太妻子見面時表現(xiàn)得非常大度有涵養(yǎng)。正太手頭寬裕時經(jīng)常邀請她，以至于他們之間關系進展得很快。在正太生意失敗后，她甚至為正太欠了債。當有人想為她贖身時，她還對正太念念不忘，征求正太的意見。最終，在正太彌留之際，三吉想把正太病危的消息告知小金，才得知久未通信的小金和她的母親也雙雙臥病在床?？梢钥闯觯@些藝妓在光鮮外表的背后在愛情、家庭方面有著多舛的命運。

日本稱從事風俗業(yè)的女性為“賣笑婦”。 如果細分一下，“賣笑婦”概念其實很廣，包括娼妓、藝妓、女招待、陪酒女、高級內(nèi)侍、街娼等[20]1。其中，娼妓是應客人要求，在妓院出賣身體以接受金錢報酬的女性，藝妓是通過客人的邀請，去飯店等地方表演技藝以接受金錢報酬的女性[21]。藝妓本來只賣藝不賣身，但明治時期，迫于生計的她們“有七成不是以撥弄絲竹、跳舞來度世的” [20]55。實際上這時候的藝妓與娼妓大都為了家庭生活，先預支工資，然后通過賣藝或賣身而償還。從這種意義上說，“藝妓與娼妓本質(zhì)上并無區(qū)別。她們的區(qū)別是，通過每晚被客人玩弄身體還是通過媚態(tài)出賣情調(diào)最終達到了哪種地步”[22]17-18。在提供肉體服務方面，藝妓往往無法拒絕，因為她們背負著償還預支款的壓力而無力抵抗。而且，她們中的不少人為了擺脫經(jīng)濟的束縛也只能依附一個男人，如果運氣好，則會成為對方的妾。可見，在賣春方面她們與娼妓只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藝妓最早形成于江戶時代，明治時期數(shù)量大增，逐漸超越娼妓成為日本社會賣笑界的代表性存在。1872年10月2日，明治政府為實現(xiàn)建立文明國家的目標，公布了娼妓（包括藝妓在內(nèi)）解放布告，廢除人身買賣制度。1872年10月9日公布的司法省第22號布告中明確指出“娼妓、藝妓失去人身權(quán)利，與牛馬無別” [9]146，一語道出了這些女性們所處的境地。1927年，有學者對女性成為藝妓、娼妓、陪酒女等賣笑婦的原因進行了調(diào)查，見表1。

通過上表可以發(fā)現(xiàn)，不論是藝妓、娼妓還是陪酒女，貧困是最大的原因。出于貧困，產(chǎn)生了增田小夜①這種在很小就被賣到藝妓屋，經(jīng)歷了坎坷生涯的女性。當然，不可否認，藝妓中的一部分人是自愿從事這個行當?shù)模齻儗@個職業(yè)并不排斥。其原因大概是因為“藝妓不像游女（娼妓）那樣被束縛在鳥籠里無法外出，她們可以大步出門斡旋于酒席間” [23]569另外，藝妓這一職業(yè)聽起來要比娼妓體面，她們在樂器（三味線）、舞藝上面有獨特的修養(yǎng)。幕末和明治初期不少風云人物曾樂于與藝妓交往，甚至有人利用藝妓刺探政情，或者主動成為藝妓的后援人[23]662。

如前所述，《明治民法》承認丈夫認領私生子的行為。歷史上，處于權(quán)威頂端的天皇以及上層社會人士也對此行為起了助推作用。從享保20年（1735年）即位的櫻町天皇到大正天皇為止的九代天皇都是“庶子”，人們甚至認為一夫一妻制不可能維持天皇“萬世一系”[24] 。在近代新貴族——華族中，納妾更是普遍現(xiàn)象，如1884年，公家華族的納妾率為53.3%，諸侯華族的納妾率為82.3%[25]，其中，藝妓所占比例很大?！白碚砻廊讼ィ盐仗煜聶?quán)”成為伊藤博文等明治新政府成員崇尚的生活方式。由此可見，沒有節(jié)操的藝妓和冠冕堂皇的買春者都大有人在，可以確信的是，大多數(shù)買春者們并沒有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

需要一個所謂的“紅顏知己”、“娛樂對象”的男性心理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要素。在這種心理的背后，這些男性們要求女性舒舒服服地服侍他們、甚至為他們提供肉體方面的服務。而眾多藝妓也盡可能取悅于客人，以獲得利益。作為藝妓的她們要讓客人得到身心的最大滿足，能摸透客人的心事，說客人們愛聽的話，做取悅他們的事，而且還要能歌善舞?？梢哉f，藝妓本身的工作多不在“藝”，而在于她們的慰安之“技”。

據(jù)統(tǒng)計，明治21年（1888年），日本的娼妓數(shù)量為27559人，藝妓為10326人[22]26。隨著時間的推移，藝妓的數(shù)量逐漸增加，到明治后期人數(shù)超過2萬，并逐漸超越娼妓成為花柳界的重要存在。出于貧窮，一部分女性被迫出賣自己，加之法律的制度性規(guī)定以及社會風氣的影響，使她們成了以“賣身”為生的社會底層人物。

綜上所述，通過《家》中的 “賢良型”知識女性、“屈從型”傳統(tǒng)女性、“謀生型”勞動女性、“賣身型”貧困女性使我們對明治后期女性的生活狀況與社會處境有了深入了解。即使是在被標榜為文明開化了的明治社會后期，這些女性有的在家庭中麻木地生存，有的在社會道德的約束下茍且偷生，有的因“進步”而被視為“病人”，也有的出賣體力、“肉體”或“靈魂”以適應時代的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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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編輯 李 穎 ]